第12章 第十二章 黑云翻墨未遮山(四)

书名:霜天晓角 作者:我不吃生姜 本章字数:3184 下载APP
除夕夜一过,顾斩是彻底忙了起来,修建大坝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况且气候虽然有所转暖,仍然存在着洪涝的隐患。

医馆里的病患已经治疗的差不多,宋毓平日里没什么事要做,就骑着马一路去了兆河边上,那天正是个日丽风和的日子,风吹在身上也没有多刺骨。

兆河两岸被河水淹没的田地如今被暂时清空,只留下平坦的地面,乱七八糟的堆了许多木材石材,车马也接连停了一片,光着膀子的壮汉吆喝连天,喊着号子。

远远就能看见顾斩穿着一身耐脏的布衣,帮忙抬着石板,衣袖挽起来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腰细腿长的在一众人等里十分显眼。

要说顾将军,没像定北侯一样落得个青面獠牙止小孩夜啼的名声,倒是因为生得盘条靓顺,变成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带兵凯旋游街时常常是拥堵了三条街,什么王小姐,李小姐都声嘶力竭的呐喊助威。

现在埋头干活的顾将军总算体现出他的威力,虽然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人形炮仗,但是本质上仍然是风流倜傥的少年将军。

哪怕是衣不衬人,由内而外的是分外令人遐想的英姿飒爽。

宋毓没有上前,就那么静默的站在一边,目光很轻的飘到顾斩身上。

待到顾斩走到树荫下打算歇息的时候,都不知道小师弟在这里已经站了多久,斑驳的树影落到眼睫上,又落到唇边,零星的光点像是一个小小的酒窝。

“师兄,口渴吗?我带了些水过来。”宋毓举起手里的水壶,顾斩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刚从涠都出发没多久,他让陈起递给宋毓的。

这么久了,他都用着我的水壶喝水?他都不懂得避嫌吗?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的顾将军,耳根突然烧红起来,一把接过宋毓递过来的水壶,背对着人狂饮起来。

本来是来树荫底下散热的,现在好像越来越热,快要把顾斩蒸熟了。

“师兄,水坝修的如何了?”好在宋毓也没有察觉到顾斩的不对劲,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近几日差不多要完工了,挖了水井,井壁直通兆河,等涨水的时候河水倒灌,气顺着上面铜牛的空腹放出来,铜牛叫几声就算作预警,以后等到洪涝还能提前打算。”

铜牛铃还是顾斩与太子商讨了快三天才起草的方案,顾斩近些年来看的兵书更多,反而现在拾掇起来曾经在怀虚面前闹着说没用的书文。

但修建大坝毕竟是个体力活,顾斩没让宋毓插手一分,他总觉得小师弟这样一个崟崎磊落,鹤立鸡群的人不应该满头大汗的在这里跑来跑去,弄得一身灰头土脸。

“等到水坝建好,再种些重阳木罢,治水的根本是防止积雪坍塌。”宋毓一边说,一边把帕子递给顾斩。

“嗯。”顾斩就顺势接过帕子开始擦汗,擦到一半时猛然嗅到一股兰花的香气,低头就看见手里绣着云纹的帕子。

总觉得像丈夫上工,妻子前来探望的顾将军:“......”

他匆匆忙忙的往人堆里走,还有失形象的踉跄了一下。

大坝建成阶梯似的坡形,一级一级的抬高,奔流而来的河水抬高了水位,一边静谧如湖,一边哗哗泄下,景象壮观。

按部就班的队伍里蓦然传来一阵喧闹,在场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过去,装着巨大石块的两轮马车因为不堪重负的嘎吱倾倒,将石头聚拢绑在一起的麻绳几乎要断裂,就剩几股细绳摇摇欲坠的支撑着石头的重量。

前面拉着马车的大汉动也不敢动,脸色吓得苍白,只能那么苦苦顶住马车。

可那些石头堆得太高,若是落下来不死也要砸没半条命。

顾斩淌着河水过来,挤开人群,一手抓住大汉手里的木把手,语速极快的说了一句:“你先松开,我来掌着。”

“王爷,可是......”大汉似乎也没料到顾斩的举动,有些支支吾吾的犹豫。

“快点,绳子要断了。”顾斩声音大了些,呵斥着。

大汉最终还是松开手,退到三米以外的围观人群里,顾斩两只手抓住两轮马车的木把手,轻轻往上抬了一下,轮子便发出刺耳的尖啸。

眼睛瞥到旁边堆积如山的木头,他慢吞吞的推着车,将马车倾斜使劲靠在上面,马车上面的石头紧跟着往后倒,总算是找到了支撑点。

本就快要断裂的绳子在这个时候一截一截突然崩裂,最顶上的石头顺势往顾斩的方向砸,几十斤的石头下坠的速度很快,顾斩只来得及用手挡了一下,侧身翻滚过去,好险没被砸丢半条命。

地面出现一个浅浅的凹陷,石头翻滚几圈停留在地。

周围百姓全都一窝蜂的围上来,那大汉也着急冲上来:“王爷,您没事吧?”

顾斩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面色如常的站起身,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不过就是石头,还没我骨头一半硬。”

等到顾斩脚步生风的从人堆里出来的时候,才面目狰狞的捂了一下腰,结果刚刚抬眼,就跟宋毓的眼神对上了。

本以为宋毓不过是来看一眼重建情况,没想到居然就在树荫下看了这么久,顾将军脸色变了又变,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小师弟。

宋毓对识破顾将军的伪装这件事情显然不感兴趣,反而上前几步,连顾斩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袖子一路扯上了回南阳王府的马车,等坐到屋里的时候都还没反应过来。

“师兄,脱衣服。”

宋毓背对着顾斩,似乎在桌边捣鼓着什么东西,冷不丁的一句话把板板正正坐在床榻上的顾斩都给砸懵了。

什么?脱衣服?顾斩自认为跟小师弟还没有到“坦诚相见”的地步,风流倜傥如顾将军,也从来没有这种在人前袒胸露乳的经验,连见着闺阁小姐都礼貌避让的人,彻底是思想抛锚,歪得自己都脸红。

虽然两人都是男子,但顾斩在宋毓面前似乎不像和其他人的相处一样不拘小节,他永远没法用吊儿郎当的混账态度对待小师弟。

分明女子都不能让他这么上心,顾斩把这个归咎于是泯山那三年他照顾人照顾得过了头,现在已经形成了习惯,改不掉了。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宋毓偏过头,就看见顾斩呆滞的盯着地面,走到他身边,抬手刚碰到这人的领口,被慌里慌张的摁住手:“要干什么?”

顾将军的手烫得惊人,脸上的表情有点像被恶霸强扒衣服的黄花大闺女。

宋毓顿了一下,眼角眉梢突然就带上了浅淡的笑意:“师兄,伤口裂开了,要上药。”

腰侧还在疼痛的伤口似乎也证明了小师弟的做法是正确的,顾斩一边唾弃自己脑子里那些龌龊事情,一边尴尬的把宋毓的手放开,好不容易才说出来一句话:“不用,我一会自己上药。”

“不行,师兄下手没轻没重,子南道时便是我上的药,师兄放心。”宋毓语气分外坚定。

这话听到顾斩耳朵里就是,之前上药都是我为你宽衣解袍,现在看一眼又怎么了。

顾将军完全没有料到小师弟的态度如此坚定,一时间有些木然,面红耳赤的被宋毓扯开了衣带,除夕过后穿得衣裳都轻薄了许多,况且顾斩为了干活方便,也没有穿什么复杂的款式。

三下两除二,宽肩窄腰的青年就直挺挺的坐在床铺上,蜜色的肌肤在帐幔里分外显眼,腰腹一圈圈缠着绷带,渗出来一大片血迹。

但此外,背后身前都布满了陈年的旧伤疤,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前那一处刀伤,从左侧的锁骨一直蔓延到绷带里,就算已经愈合,但生长出来的皮肉仍然狰狞扭曲的昭示着这人曾经忍受过多大的苦楚。

顾斩有些不自在的抓着床沿,快要 忍不住即刻逃离出门,又被宋毓摁住,力道很轻,却像有千斤万斤的重量一齐把顾将军钉在这里,动弹不得。

他实在忍受不了小师弟探寻的目光,刚要把头转过去,指腹冰凉的手就毫无顾忌的贴在后背,顾斩一个激灵,头皮都要炸开了。

分明已经天气回暖,况且府里时常备着汤婆子,就算是物资贫乏,可以御寒的厚衣也有,但宋毓的手实在凉得像刚从雪窖冰天里冻硬的冰块。

“别动。”宋毓的声音轻飘飘的从身后传来。

说着要上药,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顾斩有些僵硬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屋内就算点着炭火,不算很冷,但感觉到鸡皮疙瘩一寸寸的蔓延上来。

腰腹间的绷带被一圈圈拆开,由于缠得太紧,有些黏连到伤口,最后被仔仔细细的一点点扯出来,不疼,就是有些痒。

顾斩从前在军营里受伤,向来是眼睛一闭,金疮药不要钱的往上随便撒点,最后再拿什么布条一缠,这伤就算处理好了。

如今非要被人这么伺候照顾着,感觉自己矫情得不行。

等到半炷香后,顾将军扶着僵硬的快要就地夭折的脖子,同手同脚的从南阳王府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