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隆冬①② - 张淙特别乖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864 下载APP
晏江何一只胳膊肯定挡不周全,电光火石之间也只能堪堪护住张淙的脸。

张淙那胸前难以幸免,被扑了一大片白粥,正滴滴答答往下掉白热汤。汤福星这件外套终于可以滚蛋了。

张淙稳住脚下,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晏江何。

晏江何站在他上一层的台阶上,张淙只得微微仰起头,于是阳光就这么毫不客气地扎进了他眼睛里。

张淙眯缝了一下眼,咧着嘴笑了,话出口阴阳怪气的:“我这几天,是不是撞邪了?”

晏江何猛地甩开张淙的手,没好气儿道:“不好意思,我挺正直的,你没撞邪。”

“操。”张淙低骂,“怎么哪哪都有你?阴魂不散也要有个限度。”

“这话应该我说吧。”晏江何哼一声,抖了抖袖子上的大米粒,掏出纸巾擦干净,又从兜里拿出来他的胸牌往前一伸,几乎要砸张淙脸上。

张淙往后仰了一下头,看了一眼。

晏江何。还是个大夫。胸外科。

老头也是胸外科的。看来胸外科真的不出什么好东西,老的年轻的都很该死。

张淙转念又觉得晏江何这名字有点儿熟悉,但是片刻间没想起来在哪听过。

“你来这干什么?”晏江何问,“来医院偷钱包了?”

张淙笑着:“来投胎,不是说太平间有床位么。”

“......”晏江何瞪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那一胸腔冒着热气的大米粥。

“先把身上擦擦。”晏江何又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张淙。

张淙没接。晏江何看着他转头下楼梯,走了几步把手里的空餐盒扔了,又走了回来,这才接过纸巾。

晏江何挑起眉梢,感觉非常不愉快,转身就往回走,张淙倒是飞快擦完,又立马跟着晏江何一起进了大楼,两人把手里用完的卫生纸扔掉,一起走进电梯。

“来医院看病?”晏江何眼瞅张淙煞白的嘴唇,“哪儿不舒服?瞧瞧你那一脸虚样。”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按晏江何的经验,这会儿“望”着,他是真觉得张淙可能不太舒服。

张淙的后背轻轻靠上电梯门:“你得赔我衣服,还有粥。”

“你......”晏江何那点儿医德登时泯灭,他脚底板蹿火,很想脱鞋抽这小王八蛋一鞋底子。

但转瞬间他脑子里又晃出了冯老跟他念叨的那些话,那位孙子。叫张淙,跟眼前这位鳖羔差不多大。

可能是他神经错乱生出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是大冬天脱鞋光脚踩地上太凉。——晏江何估计是后者,反正他这鞋是没脱。

电梯“叮”得一声开了,晏江何把张淙领进了自己的诊室里。

他从抽屉里抽了两张湿巾把自己的衣服袖子又擦过一遍......没卵用,这袖子要废。

抬眼再看张淙胸前那一大片,晏江何觉得那根本没有擦的必要,直接脱了......不,连人带衣服一起扔垃圾桶正好。

“是你撞的我,你知道吗?”晏江何说。

张淙勾起嘴角笑得讨人厌:“下行让上行,不知道么?你还开车呢,驾照怎么考的?”

晏江何简直被他气笑了。他伸手隔空点了点张淙:“别跟我贫嘴,要不是我拽着你,你现在后脑勺得开个窟窿。”

一说这个张淙就更不忿了。他现在手腕还火辣辣的疼呢。张淙低头看了眼,手腕通红一圈,腕骨附近还真被撸掉了点皮。晏江何这一下真是用的牛劲儿。

张淙张嘴反击道:“要不是你撞我,我有后脑勺得开个窟窿的隐患吗?”

“......”晏江何有点牙根儿疼,他沉默着瞪了张淙半晌,倒是乐了,“行,嘴皮子够利索。前途不可限量。”

“谢谢夸奖。”张淙马上说,旨在气死人不偿命。

晏江何没说话,他也有道行,自然不会被张淙气死,也不会自掉身份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只是他仍不自觉往对面那张苍白的脸上观望——真的是一点儿血色都看不见。

啧,职业病要犯了。

晏江何把自己的外衣脱了,又弯腰在身后的柜子里一通翻,翻出一件纯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来。这是晏江何放在医院备着用的衣服,齁儿暖和,他一般都在值夜班的时候穿。

晏江何把羽绒服往张淙身上一扔:“你身上的衣服不是你的吧,小了不止一个X。”

晏江何:“你怎么成天穿些乱七八糟的衣服?”

张淙捏了捏晏江何扔给他的羽绒服,很干净,又软又厚实,看样子就非常暖和。

“这件是我的。”晏江何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淙,“咱俩身高差不多,你虽然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也应该能穿。”

晏江何满脸的不乐意:“先借给你,记得洗好了还我。”

张淙手里拿着衣服,一动不动,眉头拧一块儿都打成死结了。

“赶紧的!”晏江何把手揣进裤兜里,很怕一不小心就抽过去了,“还用我帮你脱么?”

张淙终于站了起来,他把身上汤福星那件毁了容的蹩脚小棉衣脱了,穿上了晏江何的。张淙一天到晚穷找死,把自己折腾得挺瘦,衣服有些宽大,但他骨架且铿锵着在那儿摆着,还算是撑得起来。

晏江何又从抽屉里找出来一个塑料袋,递给张淙,张淙把汤福星那件衣服卷了卷装进去了。

“你带着粥,是来探病的?有家里人在这儿住院?”晏江何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然而张淙实在不知好歹,不想接着,只强调:“赶紧赔我粥,病号等着吃呢。”

“......”晏江何懒得因为一碗粥跟小孩儿掰扯。再说,这粥是给病人的。

晏江何虽然没什么道德,但这点素质还是有的,作为一个医生,他不能跟无辜的病人过不去。

晏江何掏出手机,翻到了离医院最近的一家粥店。

他本来出去就是想吃饭的,结果被张淙撞回来了。反正要订外卖,正好了。

晏江何又琢磨了一下,想到了冯老,决定顺便给老头也叫点儿,趁午休拿上楼陪老头一起吃。

张淙觉得这会儿跟晏江何站在一起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他很想跟对面的混账医生新账旧账一起算,暴躁神经急需缓和片刻,不然非得在医院这种墙上有“静”的地方打起来。

他见晏江何真的赔了他的粥,老头的午饭有了着落,就马上说:“等下麻烦送到住院部616,谢谢。”

张淙话里客气,语气和动作却毫不客气。他说完转身就走,半分余光都没再赏给晏江何。

晏江何:“......”

按照晏江何那副完蛋脾性,他定然是不会做这个“送外卖”的,但他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向张淙的背影,直到张淙出门都没能怼出一句话来。——这就相当于默认了。

直到张淙把门“咣”得一声关上了,晏江何才回过神儿,怀疑自己大白天被鬼给摸了头。

“天呐。”晏江何简直没法感慨。

616,冯老的病房不就是616吗?

十七岁的未成年“孙子”,张淙。

晏江何此刻也说不好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只是震惊地晃出来一句:“他就是张淙啊?”

想着想着又觉得实在是太神经,又不得不叹上一声:“这是什么孽缘?”

晏江何这边被“孽缘”给闹得目瞪口呆,张淙那头已经到了616。

他在晏江何那儿惹了一肚子气,而身上的羽绒服又实在是太暖和,这就让他更烦了。所以,他一推开病房门看见冯老那将死不死的病模样,就开始撒癔症。

张淙板着一张全世界欠他八百万的脸,拖着凳子到了床边,他把手里的衣服往脚边一扔,一屁股坐下去。

“张淙,怎么了?”冯老侧过眼睛,看了看他。这一双眼目被病痛折磨得已见浑浊,“没给我带饭?”

“你的粥马上到。”张淙压着声音,这话怎么听怎么像骂人,活似在说“你去吃个屁。”

冯老立刻扭头闭上眼睛,叹息道:“都是些什么孩子,一个比一个孬。”

听老头这么一抱怨,张淙的火气突然很神奇地被敲灭了些许,而且立竿见影。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

只是多年以后,当张淙这一身的歪歪骨头稍微长得像个人样的时候,他再回忆起来才发现,他的整个年少时段,最喜欢的还是面前这老东西如此这般——带着三分烦躁,三分气愤,四分纵容的语气。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长辈,把他当作自家孩子而有的腔调。

张淙顺话就搭上一句:“还有谁孬?”

“我那徒弟,不是跟你提过么。”冯老皱着脸,一脸的褶子都要堆成沟了,“我这辈子的儿孙命是真不好。”

“可别不要脸了老东西。”张淙终于笑了,“你哪来的儿孙命。”

冯老飞快剜他一眼,用鼻子含糊着哼一声。

“你啊,你就是......”张淙话说一半突然没了下文,好几秒都没出声。

“就是什么?”冯老问。

然后,他看见张淙的表情崩裂了。

张淙的神态过了一趟姹紫嫣红,又跑了一圈五光十色,他呼出一口气,慢慢问道:“你那个徒弟,就是你放着医疗水平最好的大医不愿意来,怕他发现骂你那个?”

“是啊,就是他。”冯老看了眼桌子上的百合,“还送花呢,你还骂人家呢,骂完还给插水里养着,还专门下去买瓶矿泉水喝了当花瓶......”

“他叫什么来着?”张淙飞快打断。

冯老:“不是告诉过你名字么,他叫......”

“晏江何?”张淙粗着嗓子说,好悬没吼上。

这时候门口传进来一声:“叫你晏哥哥干什么?”

张淙:“......”

“哎,你怎么也来了,正巧了。”冯老看到晏江何,赶紧招呼人。

晏江何勾着一边的嘴角,手里拎了一堆吃的,风度翩翩走了过来,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顺手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百合花洁白的花瓣,声音染上暖意:“我来陪您吃饭来了。”

冯老被他这语气弄得有点疑惑:“你竟然有良心了,不容易。”

晏江何笑笑,特别礼貌又特别温暖:“您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冯老只觉得晏江何今天是吃撑了,不然就是吃坏了。

冯老就不提了,张淙才是最忍不得的。就晏江何现在这做派,看得张淙只想把后槽牙给咬掉。

晏江何慢悠悠打开包装,从里面拿出来一碗白粥,双手捧着塞进了张淙怀里:“来,你晏哥赔你的粥。”

冯老:“......嗯?”

老头愣了愣,看一眼晏江何,又缓缓转头看一眼张淙,问道:“你们......之前已经认识了?”

“认识。”晏江何朝冯老笑笑,“张淙特别乖,还叫我晏哥呢。”

张淙抱着粥,额角的青筋直蹦,他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儿:“你他妈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