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美好的回忆和苍白的现实

书名:这一生多少爱 作者:虫鸣 本章字数:9697 下载APP
赵言诚顿时总结出一条该死的规律:当你认为一个人已经不可能做出更过份的行为时,她一定还会出人意料地来挑战你的忍耐力极限。
   
   
   
   赵言诚忽然沉默下来,他站起身缓慢地走到落地窗边,若有所思地拉拢窗帘,然后又踱了回来,“毕业前那段时间我的确是追过她,既是校花又是优等生,你知道我那时候是最不受教的学生,在我面前不发抖的也只有你和云涛。”
   “这倒是事实,虽然你一次也没参加过高中同学聚会,可是一谈到中学生活,话题总少不了你,毕竟你也算是个人物。”凌筱笑谑地说。
   “我没抱什么希望,只差了成天跟着我的那个小跟班给她传了个话:给她三天时间考虑,要是愿意,就在星期六下自习后到校门外的台球室找我。
   “那天晚上,我约了几个人去打台球,心里还是记得这件事的。我又看看四周的人,东倒西歪地站着或是倚着台球桌,个个嘴上叼着烟,说的全是些让女生听到就脸红捂耳朵的话。
   “我想:看起来比花还娇嫩的人,敢来台球室这种污烟障气的地方么?就算她想来,或许还没走到门口就吓得腿软了。
   “想到这个可能时,下课的铃声也响了。打完一局后我把杆子一摔,走到门口,对面校门口涌出那些规规矩矩的学生。我看到了你和推着单车的云涛,云涛把书包递给你抱着,他骑上单车,你蹦到后座上,正好往我这边望了一眼,我连忙闪身回到台球室里。”
   “我记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凌筱把冲好的绿茶给递给他,“明明就看到你在那里,等我再仔细看时,门口就没有人了。”
   赵言诚接过茶杯,顺便拉她坐到身边,雾气后面的脸一如十年前昏暗灯光下的脸,抑郁而忧伤,然而他早已不是前路迷茫的少年,眼睛追寻的身影已在身边,如今探手即可触碰。
   也许,当眼睛的距离转化为心上的距离,更叫人绝望无助。
   “我算到你们已经走远了,才又走到门口,朝你们离开的那条路上看,再看不到你们的影子。”赵言诚揉揉额头继续往下说,“我从口袋里掏出烟,低头点火的瞬间,余光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是学校男生的梦里都会出现的那张脸,还有披在肩上乌黑如瀑布的秀发,一双几乎能摄走凡人魂魄的眼睛,加上那张我身边的那些低级家伙常常说的——只要能吻到一次就死而无憾的嘴唇,也是那张嘴唇对我说:‘听说你找我。’
   “她的突然出现让我愣住了。我看看她的身后,没有跟来其他人。那一刻我很佩服她的勇气。我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她:‘就你一个人?’
   “她露出自信又迷人地笑容,‘也许我还应该把老师带来,’她指指我手上的烟说,‘不过,这样做的话,我就不知道你找我的目的了。’
   “也许是她轻松自如的态度让我也放松下来,我问她敢不敢进台球室里,她听了后倒是比我先跨进了门槛一步。
   “我让台球里的其他的人都出去,吩咐其中的两个守在门外。我想要是万一有老师来这里抓学生,看到她在这种地方,对她的名誉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台球室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她很大胆地直视我。虽然不习惯跟女孩子对视,但是那会儿我当然不会露出胆怯,我也做出平时那种毫不在乎的样子也直视着她。
   “是她先开口的,‘你喜欢我?’她问。
   “我对男女关系这方面毫无经验,尤其是她还这么直接又大胆,我想这都是因为她良好的条件造成了她过度自信,我马上摇头,‘不,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怎么可能喜欢你?’
   “虽然她极力使她的表情和站姿都保持镇定,我还是从她高傲的目光里看出了惊诧,她像是调整了一下呼吸,依然用那种自然而平稳的语调说:‘那你为什么要追我?难道就是为了约我来这里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显然,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她的自尊心比我强很多,这种情形下,和我谈话她注定是屈于下风的。我笑了笑说:‘当然不是,我的确是要追你,我也是想跟你交往,但不是想跟你谈恋爱。’
   “我看得出她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扭头就走,我们僵持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她先打破沉默,‘交往跟谈恋爱有什么区别吗?’
   “我想了想才回答说:‘区别很大,交往只是以伴侣的形式来往,互帮互助。而谈恋爱必须要有感情基础。’
   “我的行为一向乖张,就先前的那些话,对一个漂亮女人来说已经算上是种侮辱。然而她的自制力出人意料的好,她的神色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那双迷人的眼睛带着挑衅的意味看着我,‘是吗?既然是场交易,那说说看你有什么能帮到我的?’
   “她不是先问我需要她的什么,而是轻蔑地问我有多少她可以利用的价值。我再次确定了她是个过度自信也过度聪明的女人。她的确为难到我了,以致于我说出来的话都不大连贯,‘我能帮你的也许就是没人敢欺负你,谁惹到你了,我也可以帮你出头。’
   “她仿佛觉得我很可笑,目光里含着轻蔑,‘在学校里没人会欺负我,谁惹到我了,只要我说一声,大半男生都会替我出头。’
   “她说的都是事实,我无话可说了,当时我并不感到懊恼,结果都是我预先设想到的,一个优等生怎么愿意在毕业前跟一个坏学生鬼混。我保持风度地朝她微笑着点了下头,手指向门边,‘那么好吧,感谢你今天晚上来这里,门在那边,我想你并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我抽出支烟来点,她并没有挪动脚步,等我点完烟,她指着我的烟盒说:‘给我一支。’
   “我递了支烟给她,她很熟练地用两指夹起烟,好整以暇地等着我给她点火。那是我一次给人点火,还是个女生,守在门外的两个家伙都诧异地看着我们。
   “她吐出口烟才说:‘这是我第一次抽烟,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儿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姿势很优雅。’
   “她笑着说:‘抽完这支烟,你就送我回家。’
   “我莫名地看着她,对她的得寸进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却像亳无所觉般,把她的书包放到我的胸口,还用力攘了一把。
   “在我发火前,她说:‘我答应你。’
   “突然的转变让我愣住了。她把没抽完的半支烟扔到地上,‘不过,我的条件是,我们的关系不能公布出去,’她指指门外守着的人,‘你让他们的嘴巴闭紧点儿。另外,我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做不到的话,这种关系随时中止。’
   “说实话,我当时很想把这个女人扔出去,然而她又用那种挑畔的目光看着我,我有些好奇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你为我做什么?’
   “她不吝啬地又对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既然你找到我,肯定是我能帮到你的。我想,应该比我要求你做的容易得多。’
   “谈完之后,我叫来守在门外的两个家伙,打算一同送她回家,但是她要求我一个人送。我按照约定做了。毕业之前,我们一直维持着那种关系,几乎每天都会在一起待上两三个小时,她没有提过让我很为难的要求,而她也很认真地履行了约定。
   “我对她多少是有些好感的。毕业考前的一个休息日,她托人叫我去礼堂见面,我去了以后,她没有任何预兆地说出一句话:‘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说完,也不待我发问,就走开了。以后也只把我当陌生人。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在我人生当中也只短短的那么两个多月。而且,我也答应过她不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赵言诚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才揽着凌筱轻松地往后一倒,“所以,我没有跟你说起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说的,我跟她连手都没有牵过,算不上是我的初恋。”
   凌筱从他怀里直起身,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茶几,“原来你们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别说得那么暧昧,我跟她清清白白的。”赵言诚立刻辩驳道。“现在该你了,你怎么会跟她认识的,你们不在一个班,而且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就是跟云涛在一起,其他的同学你几乎不来往的。”
   “我也很意外。”凌筱想了一下说,“也是毕业考前几天,你记得我们吵过一次架。因为一个误会,你把我给云涛的画扔进水盆里了。”
   “不是我扔进去的,是我拿着那画跟正在洗脸的云涛说话,不小心掉进水盆里了。无论我们再怎么跟你解释,你都以为我是成心的。”
   “那是因为你以前常干这种事情,再说那幅画也是我们三个人小时候的回忆,掉进水里跟被毁了差不多,我当然生气啦。”
   “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赵言诚咕哝道。
   “过了两天云涛把烘干的画给我看,上面只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污渍。他说你找了很多人、也想了很多办法才把画还原。我听了感动又内疚,当即去你们教室找你,你们班的学生说你刚离开教室。我趴在栏杆上,正好看到你下楼,就大声喊你的名字。你偏头看了我一眼,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就是那脾气。”赵言诚不无得意地说,“虽然把画还原了,我可没打算轻易地就原谅你。”
   “我跑下楼,在学校的花圃边追上你。我跟你说话,你不理不睬的,把脑袋昂得老高,步子迈得飞快。最后我拦住你问:‘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你很凶地瞪着我,冲我吼回一句:‘别来烦我就行了。’
   “你格开我走了。我望着你的身影走出校门,而我的身后还有个人一直看着我们。”
   赵言诚迟钝的大脑忽然闪过一道光亮,“是余墨墨?”
   “没错,就是她。”凌筱说,“你走了以后,我也往教学楼的方向走,然后就碰上了她。我知道她这个人,可是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所以只看了她一眼就埋头走路。
   “经过她身旁时,我听见她问:‘你叫凌筱?’
   “虽然我在学校里不算出众,可是因为你和云涛两个一正一反、全校都知道的角色,我的名字也是全校皆知的。因此,在她叫出我的名字时,我并不感到诧异。我抬起头看向她,却对上一双充满敌意的漂亮眸子。
   “‘有什么事?’我也不怎么客气地问她。”
   “她的手上拿着一张卷起的白纸,指着花圃旁边的石凳说:‘有些事要跟你说。’
   “我跟在她身后走到石凳前坐下。她的目光锐利又含着轻蔑,仿佛我只是一个可笑的角色,而她是纡尊降贵地恩赐给我一个跟她谈话的机会一样。
   “我等了有两分钟左右,她也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望着花圃里正在盛开的美人蕉,姿态如同在后花园里赏花那样闲适又尊贵。我熬不过她了,就站起身说:‘我要回教室了。’
   “她这才大方地赏给我一个微笑,说出的话可全然不像她的笑容那样甜美,‘你叫凌筱,我记住你了,我倒想看看几年后你还会不会这么得意?’
   “被一个陌生人用这种比打耳光还要丧失颜面的方式羞辱一顿,我感到很莫名其妙,可是一方面我又产生了好奇,‘我得罪你了?’
   “她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帮某个人说几句话。’
   “我仔细想了想,也许是跟云涛有关的,于是也讥讽地问她:‘我得罪过你的朋友?还是你哪个喜欢云涛的朋友?’
   “她仍然摇头,‘赵言诚。’
   “从她嘴里说出你的名字让我感到好笑,实在是想像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校花居然要来为你出头。而且,这个受到攻击的人还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然而事情的发展和我想像的有出入,她的神情除了轻蔑和隐藏很深的敌意以外,我没有感受到其他的威胁。
   “她镇定自若地笑了下,‘我也知道这么说很可笑,你甚至以为我跟赵言诚不认识对吗?据说你是唯一一个他与之无话不谈的女生,那你知道吗?他每天都和我在一起。’
   “我很惊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难过。她那轻蔑的笑容,和自得自满的语气都让我感到挫败,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把手上的纸给我,‘你看看吧。’
   “那是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用红字标明了建筑物的名称,是几所大学的名称。她指着中心的那栋建筑物说:‘这是你要考的大学是吗?’
   “我微微点了下头,又问:‘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还有赵言诚也是。’她说。
   “‘言诚?’我不免惊诧,因为我和云涛都问过你有什么打算,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可是这个跟我们完全不相关的女生却知道。
   “她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仿佛在跟我说:‘果然在她意料之中’。她笑了一下,接着说:‘他从来就没有好好上过课,学习只是中上,不过我一定要帮他考上那所大学,至于原因,除了我不能忍受失败的原因以外,还因我看得出他被一种强大的动力推动着,加上他自身聪明的潜质,要考上这所学校也许并不是难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那种情况,我静静地听她说下去更好,所以我又坐回石凳上,跟她并排坐着,她的目光也移到花圃里的那些花上。
   “弄不清什么原因,当我看到她的侧脸,发现并不若跟她对视时那样咄咄逼人了,无论是阳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的那道阴影,还是她出神地望着那些花朵的目光,都使人觉得她的内心藏着很深的忧郁。
   “‘他要考的和我要考的是同一所学校,却不是为了我,尽管我曾经也这样设想过。既然不是为我,那么他又是为谁呢?并不是为了他自己,他跟我说过,他早就不想上学了。’她又用那种锐利的目光盯着我。
   “被她这样一问,我也好奇了,那时我是不会猜到自己的,我从来就没往那方面想过。‘是啊,那是为了谁呢?’我不自觉地低声自问。”
   凌筱啜了口茶,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言诚一眼。她在讲述的时候,他一直蹙着眉,仿佛是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然而听到这里时,他的眉头蹙得更紧,表情简直是有些发酸了。
   “你那时心里只有云涛,当然不会往那方面想。”
   凌筱不做辩驳,赵言诚说的是事实,过去的一大段岁月,她的心都是属于沈云涛的。她放下茶杯,把温热的手放到赵言诚的膝盖上,仿佛是为了提醒他——那已经过去。
   “听到我的自问,余墨墨叹息着摇头,‘不管是为谁,他可真是卖命啊!他这号的人物被我呼来喝去,要他出现,他就像超人一样闪到我面前,要他消失,他也‘咻’的一声跟离弦的箭一样。可是就在前天——我的超人好像受伤了,不但没有立刻出现在我眼前,迟了两个小时还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想就算是世界末日到来,他大概也不会那样沮丧。’
   “前天正是我跟你吵架那天,她的话让我的愧疚感剧增。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也许是他难过得无所适从了,他脸色阴郁地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双臂伸展开攀着沙发边缘,样子看起来很虚弱,应该受了不小的打击。’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顿,问我:‘你见过他这种样子吗?’
   “我摇头,‘从来没有,他一向是很暴躁的。’
   “她的视线又投向花圃里,‘我也吃惊不小,那时我已经知道了,他提出跟我交往,卖命地学习,这些绝不是为了我。他心里有另外一个人。我盯着他很久才问:你为什么要考那所大学?我看过你填的志愿,其他学校都是在那所学校附近,显然你是为了陪着某个人才制订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懒懒地抬起眼皮,斜睨着我,只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是!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肯定的回答,心突然揪痛了一下,痛过以后觉得自己很可笑,我一直很可笑地自作多情。
   恼羞成怒的人总会狠毒地攻击对手的弱点,最好是将他置之死地,所以我冷笑着说:真蠢,要是你考不上其中任何一所学校,或者是她没有考上那所学校呢?
   他却无所谓地撇撇唇:无论是我考不上,还是她考不上,都不成问题,我不一定非要读书,我可以在她的学校附近打工。总之,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因为——这一辈子我都要走在她旁边。
   现在,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吗?’她说完抬起脸问我。”
   凌筱哽咽得无法说下去了,泪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湿了满脸。赵言诚伸手触碰到她的肩膀时,她忽然转过身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
   “想起这些事,我怎么还能跟你生气?每次你伤我心的时候,我就反复地回想这些事,这样才能在你走得更远时,又鼓起勇气把你追回来。”
   赵言诚颤抖着双臂抱紧情绪激动的她,感激地闭上了眼睛。
   曾经以为那些将感情深深隐藏起的日子,凌筱是一无所知的,他从未有过得到回报的念头,然而在多年以后,当初那些沉默又不计付出的爱,在他即将失去的时候又回报给了他。
   “后来呢?”等凌筱的情绪平静以后,他问。
   “等我从震惊中回神时,我看到余墨墨的眼睛里也泛着泪光,她的牙齿把下嘴唇咬得发白,那样子真让人担忧。我也顿时明白到了她为什么会对我有敌意,在她站起来要离开之前,我拉住她的袖子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她回过头来,愤慨又异常激动地大喊:‘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他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算什么?没出息的男人,我死都不会喜欢这种男人。’
   “看她反应这么激烈,我被吓了一跳,同时我也更确定了她很喜欢你。”
   凌筱扭头审视了赵言诚一番,“也许就在你找她的那个晚上,也许就在你说出你不喜欢她的时候。余墨墨的自尊心强得可怕,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对她愧疚,也许对她的愧疚是出于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又因为我的存在,你失去了余墨墨那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因此,我也忘了她最初说的那句充满敌意的话——想看看我几年后是不是还这么得意。”
   “这么说,你和云涛分手的始作俑者还是我?余墨墨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虽然有一部份原因是她过度自信——十六岁的小女生的确会把这当成一生的阴影,”赵言诚沉思着说,“为了驱散她心头的阴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同样的伤害转嫁到另一个人头上,而受害者自然就是你了。”
   “为什么是我?”凌筱越听越觉得不可理喻。
   “是你让她蒙受了阴影啊。你没她漂亮,没她聪明,可是她喜欢的人却喜欢你,非但如此,你身边还有个出色的沈云涛,罪过就更大了。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势必是要跟你较量到底了。”
   “你的意思是?”
   “云涛条件好,追到他,再顺便让你受伤,一举两得。”
   “那么她并不是完全想针对我?”
   赵言诚被她单纯的思想逗得发笑了,“我相信即使她喜欢过我,后来她也爱上云涛了。”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那么难受了。”凌筱讷讷地说。
   “为什么这样说?”
   “要是她现在还对你存了什么心思,又霸占着云涛,我当然难受。”
   “听起来你更介意她对我存着心思?”赵言诚温柔地凝视着她,眸子里闪着戏谑的光芒。
   “随你怎么想,只要你知道她喜欢你以后,别蠢蠢欲动就好了。”凌筱的脸颊微红,霍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先去睡了,刚知道有人喜欢你,给你留点儿空间独自回味。”
   她留下一个人兀自发愣的赵言诚,逃似地奔到卧室,一扑到床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赵言紧跟而来。她被腾空抱起,身体在半空中转了个向,才又回到床上。
   赵言诚斜靠在床边,手指轻轻地滑过她的脖子,认真地问:“这些事你有没有跟云涛说过?”
   凌筱也换了副十分正经的面孔说:“这不可能的。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后,我和他之间多了很多秘密。”
   “是吗?”赵言诚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仿佛是想到什么让他不舒服的事情,他的额头也皱了起来。
   “如果——”他翻了个身平躺着,凌筱爬到他旁边,他顺手揽着她,抚摸着搁在他胸前的手,“如果你永远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或许会活得更幸福吧?你怎么会嫁给我呢?有时候——尤其是半梦半醒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嫁给我只是做了场梦而已。”
   凌筱用手支起头,目光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反正我是嫁给你了,从那刻开始,你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如果你能时时刻刻都爱我,我会觉得那是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幸福。”
   “我是时时刻刻都爱着你的啊?”赵言诚疑惑地问,“怎么了?难道你觉得我有不爱你的时候?”                                             
   “有,结婚以后,你不爱的时候比爱我的时候更多。”凌筱黯然地说。
   赵言诚全然不信地笑了笑,“怎么可能?”
   “还记得我们半年后第一次吵架吗?那时候你就不爱我。”
   赵言诚迟钝地摇摇头。
   凌筱的表情难掩失望,“没想到你忘了!那是我去美容院上班的前一天晚上,你下班回来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烟,睡前你才不阴不阳地跟我说了一句话:‘你可真自由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所以,我问你什么意思,我怕我理解错了,也许你说的是其他哪个让你厌烦的人——
   “然而,你随后的回答让我的期望幻灭,你用更冷酷的语调说:‘没什么意思,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像我这种苦役可没你那福气。’”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赵言诚的神色很震惊,这次却不是装出来的。
   “我刚刚说了,当时连我也不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结婚前我们就说好了,除非是经济出现问题,否则我可以自由地选择职业。而那时,我们才结婚不到半年。”
   迎上她黯然失神的目光,落在赵言诚心头的愧疚沉重地压迫着他,似乎真有那么个模糊的印象浮出脑海,让他可以追溯回半年前那一整天,他说出那句话以前极为复杂的心理演变过程——
   那天早上他比平时早起了一个钟头,在似睡非睡的浅眠时段,他想到妻子前一天晚上的话:她被理发店炒了鱿鱼,因为她把水喷到了一个对她不礼貌的客人脸上。
   听到这个消息他很高兴,怎么说那也是份不体面的工作,非但要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还要低三下四地去讨好那些人,因为这种事被炒了鱿鱼,或许她就会产生在写字楼里工作才合适的认识。
   然而,妻子的下句话却是:我联系了一家美容院,后天我去那里上班。
   他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假装睡着了。
   早上他是被胸口的一把无名火烧醒的,也许前一天晚上妻子那种“仅仅是告知他一声”的自我态度就惹火了他,只是压抑到了早上而已。
   还有个连他自己也深究不出的原因——她被开除居然没有得到任何教训,至少是他意料之中的教训,比如她不要那么自以为是。
   她从来就不肯听信他的话,一个在一流大学里受过教育的大学生,怎么会甘愿在一个没有前途又仿佛生来就低人一等的行业里从业?
   胸口那把火越烧越旺,他看看时间,差不多该起床了,被子猛力一掀,他跳下床,趿着拖鞋故意把步子踩得“咚咚咚”响。
   以往他洗漱完妻子已经在厨房做早餐了。他踏出浴室,一墙之隔的厨房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回到卧室,蜷在被子里的那个人似乎睡得正香。
   他拉开被子,拍了两下她的脸,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立刻又阖上了,嘴里发出一连串抱怨的咕哝:“困死了,今天我不上班,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
   赵言诚顿时总结出一条该死的规律:当你认为一个人已经不可能做出更过份的行为时,她一定还会出人意料地来挑战你的忍耐力极限。
   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仿佛再慢一点,他就会捺不住怒气,抓起床上的那个人痛快地吵上一架。
   正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不顺心的早晨,注定了一整天都会衰事连连。
   因为产品质量问题,客户退货,市场部找到他的上司投诉,他是遭殃的第一人……
   新来的人员做错事,无理地顶撞他以后,不按程序办理辞职,而是丢下一堆待处理的工作撒手就走……
   全公司上千人,撞上老板枪口的偏偏是他……
   大大小小十几桩倒霉的事情,他的前途命运仿佛都在这倒霉的一天里葬送了,沮丧透顶时,他有了甩开一切的冲动,让纠缠了他一天的人——上司,同事,老板统统见鬼去。可到最后,他也解释不清是什么原因使他忍耐住了。
   当一个人的怒气积累到一个顶点时,除了可悲地感到在这个世界发生的这些事太过荒谬以外,已经没有了精神和力气去发泄,去追根究底地寻找答案。
   所以,他回到家并没有对妻子大发一通脾气,那几句冷言冷语只是他那颗凄凉的心唯一一种能交流的方式。
   他也把当时的心理又重新剖析了一遍,一直被他刻意隐藏且始终不肯承认的真实原因也逐渐明朗——他的怒火百分之八十缘于嫉妒和不甘。
   一个人被束缚的人怎么会不嫉妒另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呢?如果没有这个家庭,他过的也会是那样一种生活,而使他受缚的人偏巧就是他的妻子。
   每天他都从妻子那悠闲快乐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的疲惫,从她轻松惬意的笑容里看到自己因压力而紧绷的脸,从她随意散漫的穿着上看到紧紧裹覆在他身上的衬衫西装,他又怎么能甘心?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又怎么会去伤害她,伤害一个他深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