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书名:爱如指间沙 作者:靡宝 本章字数:14142 下载APP
圣诞将近了,一连晴了两天,温度回升了好几度。酒店大阳台的种了几株盆栽的腊梅,鹅黄殷红地,开得十分热闹。每当风起时,就有阵阵清幽地芳香飘散于空气之中,让人们几乎忘记了严寒,都以为春天已经来临了。
  公司年会的高峰还没过去,又有国际医学会议在酒店里举行,酒店被会议举办方包了三层。
  因为国际医学会议的原因,酒店里的外国客人比往常多了许多。顾湘因为外语较好,时常被叫去跑腿,有时候一天忙下来,脚都肿得穿不下鞋子。
  钱老先生都看在眼里,十分感慨。
  “都说上海不易居,对你们这些孩子来说,赚口吃饭的钱的确不容易。我有一个女儿,两个孙女,我是都舍不得她们吃这苦的。女孩子,就该娇生惯养,然后嫁个好丈夫,到夫家继续享福。什么工作创业,同男人在外面拼打,吹风淋雨的,这份苦不该是女孩子们去吃的。”
  顾湘笑,一边帮他熟练地按摩浮肿的腿部,“做您孙女真幸福。”
  “你家老人呢?”钱老爷子问。
  顾湘轻叹,“我是女孩,爷爷家不待见我,很多年都没见了。外公去世早,外婆把我养大,她前几年也去世了。”
  钱老爷子轻轻啊了一声。顾湘没有提她的父母,他也没继续问下去。一个年轻女孩子独自出来闯社会,自然有她说不出来的苦。如果有人可以依靠,谁会出来漂泊呢?
  钱老爷子就对朱清说过,顾湘是他最喜欢的服务员,体贴细心,耐性极其好,会帮他念诗念报。
  老人家四个儿女,九个孙辈,却没有一个孩子在身边。他不肯住儿子给他买的别墅而住酒店,也就是为了图这点热闹。顾湘每天花在他这里的时间也最多,护士都说,顾小姐来的这段日子,老先生精神都比往常好了。
  顾湘帮老人念孙子写来的信,孩子的母语是法语,中文写得歪歪扭扭:“亲爱的爷爷,你好吗?今年圣诞节,爸爸会带我们去瑞士滑雪。我非常高兴,但是安妮不想去,她有了一个男朋友……爸爸说如果我考试能拿两个满分,就给我买新的游戏机。妈妈说你不能回来和我们过圣诞节,真是太遗憾了。想念你……”
  “圣诞节?”老人家十分不屑,“华夏子孙,过什么洋鬼子的节日?”
  顾湘问:“您真的不去法国过节?”
  “我的家在这里,回法国去做什么?媳妇也嫌我讨厌。”
  顾湘暗自吐了吐舌头,不打算过多过问客人的私事。
  门上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顾湘忙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同部门的一个女孩子。女同事焦急地低声说:“8012那里又出了点事,你得去看看!”
  顾湘同钱老先生打了招呼,跟着那个女孩子走了出去。
  “怎么又闹起来了?”8012就是当初苏小姐住的那间。当初苏小姐搬走后,金主王先生却没有退房。不久后,就另外有一位“阿娇”住进了进屋里。
  女同事气急败坏道:“还能是什么?大老婆来了,结果捉奸在床,现在正在闹着呢。”
  话音未落,8012的门就打开了,激烈的争吵声立刻传遍整层楼。愤怒的吼声和尖叫哭泣声中,器物破碎声非常刺耳。
  顾湘加急几步跑了过去。
  8012里乱做一团。王先生正和一个中年妇人正在门口拉拉扯扯。那个贵妇满脸通红,歇斯底里地打骂着。王先生被她挠得一脸花,不敢反抗,又不敢走开。保安正在旁边拦着那个妇人,也免不了被挠了几爪子。
  顾湘越过他们几个看到屋里面的情况。一个女人正歪着身子坐在地板上,半边身子都是血,她手捂着头,鲜红的液体正从他指缝之中流出来。
  “糟糕!”顾湘疾步冲进屋里,扶起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呜呜哭着,抓着顾湘的胳膊,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
  “救救我。那个疯婆子要杀我。”
  “你说什么?”王太太怒吼,“我怎么没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顾湘扶着那个女孩在沙发上躺下,取来紧急急救包给她包扎。但是玻璃碎片划伤了血管,急救包起不到很大的作用,必须需要医生缝合。
  女孩嚎啕大哭:“我是不是破相了?我怎么样了?”
  顾湘啼笑皆非地安慰她,“没事的,小姐。只是个小伤口。”
  朱清又带着两个保安匆匆跑了过来,将王先生和太太半哄半拖地拉了出去。女孩根本站不起来。幸好唐桦来了,将女孩背起来,送出了房。
  张其瑞脸色铁青地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顾湘他们送着一个半身是血的客人过来,脸色大变,转手把电梯门拦住。
  “赶快送去医务室。如果不行,就送医院!”
  “知道了!”顾湘和小唐扶着女孩进了电梯。
  只听叮的一声,隔壁的电梯门也打开了,孙东平神情肃穆地出现在烟枪。
  张其瑞的瞳孔猛地一收缩,下意识挪了一步,挡在电梯门口一侧。
  孙东平看到了他,问:“怎么样了?”
  隔壁电梯里。顾湘猛地抬起头,惊愕地朝外面望。而电梯门却缓缓合上,继而下沉。
  “怎么了?”小唐问。
  顾湘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听错了。”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两架电梯交错而过的两三秒钟之内,悄无声息,却仿佛打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仗。张其瑞在那一刹那体会到了他十年来都没有体会过的紧迫与慌张。当一切都过去后,他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调动得是如此激烈。
  “怎么了?”孙东平敏锐地发觉出有些不对劲。
  张其瑞立刻恢复了镇定的神态,“有客人被打伤了,我要下去看看。这上面交给你,没问题吧?”
  “你放心。”孙东平说,“应付胡闹的客人,我倒是十分擅长。”
  大概因为自己从小就喜欢扩展交际的关系,孙东平其实比张其瑞更擅长同社会各阶层的人打交道。他年少轻狂的时候犯过大错,深深吸取了教训,如今比以往更加谨慎、沉稳,更加游刃有余了。
  他是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犯下相同的错误了。
  
  
  —初恋—
  
  新学期开学,对于顾湘来说,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
  她之前在外婆家度过了一个愉快地寒假,开学后,因为上学期成绩优秀,又分配到了一张宿舍床位。
  搬离了父亲的家,对于她来说,不啻于从牢笼里解放了出来。再也没有人对她冷眼冷语,再也没有人私下对她粗暴,也再也不用周末被叫去帮忙弄那些腥臊的海鲜,再也不用做那些琐碎的家务。关于最后一点,倒让继母林淑雯有点舍不得顾湘搬出去。
  住校后,顾湘比平时多了许多时间学习。开学考试成绩出来,她在班级里的排名上升了七位,又再度蝉联英语冠军。所以换届改选的时候,顾湘顺理成章地当选了英语课代表。
  顾湘为人温和细心,耐心特别好,同学不懂的题目,她可以给你反复讲到你懂为止。这样的课代表,自然十分受欢迎。
  孙东平和张其瑞在寒假的时候已经拿到了美国高校的offer,顿时没有了升学的压力。张其瑞去美国,孙东平则去英国。
  而顾湘他们这些在国内升学的学生,也进入了高考最后冲刺阶段,忙得不可开交。顾湘他们几个顶尖的优等生,组成了一个冲刺班,另外接受老师的辅导。
  在这个班里,有个来自二班的尖子生余文渊,因为家里也是水产厂的,和顾湘比较熟悉。
  有一次周末,小余过来找顾湘一起回家,顺便问:“我刚弄到一套福尔摩斯全集,是中英双语版的,你要看吗?”
  “等模拟考试结束吧。”顾湘说,“我最近物理有些下滑,要多复习一下。”
  小余立刻热心道:“我物理还不错,你哪里不懂,我帮你讲解好了。”
  “这会耽搁你的时间的啦。”
  “怎么会?帮助同学是理所当然的。”
  旁边传来扑哧一声笑。顾湘不悦地转过头去,看到孙东平坐在不远地一张桌子后,拿着本英语书做样子,满脸讥讽地笑。
  余文渊这种书生总是有点怕孙东平这样张扬霸道的学生。他推了推眼镜,约着顾湘明天晚自习再见,借口告辞了。
  顾湘埋怨地白了孙东平一眼,“你不是都拿到offer了吗?干吗还来补课?”
  孙东平下巴一扬,“不准我努力学习?”
  顾湘斜睨他,“书都拿反了,样子都装不像。”
  孙东平这才手忙脚乱地把书正回来。
  教室里学生们已散了大半,顾湘也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去食堂吃饭。
  孙东平趴在桌子上瞅她。南方天气热得早,现在大家都已经穿短袖了。顾湘同往常一样扎着马尾辫,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肌肤上。她的脸在孙东平的注视下渐渐泛起了红晕,收拾书包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孙东平咧嘴笑,“我说,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顾湘大惊,手里的文具盒哗啦一声落在地上,钢笔橡皮散落了一地。
  “你……你胡说什么!”女孩子脸涨得通红,连耳朵都红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成天风花雪月的!我……我才没有喜欢你!你别胡说,上学期你还害得我不够惨吗?你乱开别人玩笑,太不正经了!”
  孙东平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顾湘就差没拿着十字架或者《民法》往他头上砸了,那卫道士的样子十分好玩。
  顾湘气呼呼地把文具盒收好,背起书包,愤怒地指责:“你这人真是太无聊了!”说完转身就离开了教室。
  次日,余文渊果真如约来给顾湘辅导功课。他还带来了一套最新的海淀习题,说是家人买重了,送给顾湘。顾湘推拒不得,只有收了下来。
  顾湘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人,余文渊对她这么热情,大家又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免不了胡思乱想一下。若说余文渊对她没意思,那他又主动热性地帮忙;若有意思,他凡事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也没进一步的表示。
  再说顾湘全副心思都在高考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考个好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等。
  这年夏天来得早,六月期末的时候,整座城市已经热得犹如火炉。潮湿的海风日继一日地吹着,气象台预报说有台风要来。期末考试后,学生们一哄而散,走了个干净,只有高三的学生还继续苦读,准备迎战一个月后的高考。。
  顾湘那天回外婆家,出了校门才知道公交车已经停了。这时候风已经很大了,偶尔夹杂着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她只好返回小卖部给外婆打电话。
  外婆在那边说:“我这里都好,就是东面的窗户有点松。没有公车,你就留在学校里好啦。”
  顾湘忧心忡忡地搁下电话。
  没有多久,狂风暴雨来袭,整座城市就像一艘帆船一样在风雨中摇曳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虽然门窗紧闭,顾湘还是可以听到台风在城市上空呼啸的声音。雷声震耳欲聋,这才下午两点半,外面已经黑得犹如夜晚,只有闪电一次次撕开黑幕。
  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顾湘倒不畏惧这样恶劣的天气。但是糟糕的天气也让她看不下书。收音机里一直在说风速在加强,她不免十分担心家里那破旧的屋顶。
  一直到晚上八点,这场雨才终于转小。顾湘这时候已经实在等不下去了,赶紧打着伞走出了校门。
  “顾湘?”
  余文渊也打着伞外校门口走。今天食堂关门很早,他错过了晚饭,只有等雨停后去校外的超市里买点吃的。
  于是两人结伴走出了学校。路上积水很深,路灯黑了大半。余文渊走在前面探路,顾湘跟在他身后。
  转过街角,超市的灯光已经可以望见。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加快速度朝那边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两人都不知道那三个小流氓是什么时候就尾随在他们身后的。只是在他们突然冲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大街上没有其他行人,旁边的店面都关了门,他们两个连个求救的地方都没有。
  顾湘和余文渊的钱包很快就被抢了去。两个人一个是女孩子,一个是文弱书生,都弱不禁风。混混头目啪地吐了一口痰到余文渊胸前,就已经把他吓得哆嗦。顾湘躲在他身后,他自己倒还想往顾湘身后躲。
  顾湘拉着他的袖子,问:“怎么办?我们跑回学校行吗?”
  余文渊仿佛得到了提醒,猛地甩开顾湘的手。恰好天上一个闪电划过,大家眼前一花,他借机从包围中冲了出去。顾湘喊了他一声,要跟着跑,却被小混混抓住了胳膊。而余文渊却很快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顾湘被几个小流氓团团围住。那些人围着她调笑轻薄,不住推搡着。顾湘瑟瑟发抖,不忘大声呼救,心里却是恐惧得一片空白。
  谁能来救救她?
  就这个时候,路边一栋房子里跑出一个男人,冲着他们大声叱喝。男人手里还挥舞着一把菜刀。小混混们慌了,丢下顾湘鸟兽散去。
  顾湘在雨里哆嗦着。那个中年男人跑过来,“小姑娘,你没事吧?叔叔已经报警了,别怕!”
  公安局就在附近,所以警察来得很快。顾湘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是那位大叔古道热肠,一定坚持要她去做记录。大叔还和警察说:“本来还有个男生的。结果丢下这个女孩子自己先跑了……”
  顾湘懊恼地抱住脑袋。她知道这事真的没了挽回的余地。
  后来警察和学校怎么交涉的,顾湘并不知道。班主任刘老师倒是在班会上反复叮嘱学生们外出要小心。顾湘得到了同学们关切的问候,班长张其瑞还免了她一次值日。
  那天那个大叔并没看清楚那天逃跑的男生的长相,顾湘又保持沉默,同学们只好盲目地指责那个男生胆小懦弱,没有责任感,是男人的耻辱。刘静云一直想从顾湘那里打听那个男生的名字,可是顾湘一直不肯说。
  顾湘在走廊里碰到余文渊,两人一打照面,对方就心虚地低下头。顾湘想和他说话,想说那天的事其实也不怪他。可是余文渊不等她开口,就逃一样的跑走了。
  顾湘摇摇头,转过身去,一愣。
  孙东平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靠在走廊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才那幕,显然已经落入了他的眼里。少年眼神沉沉的,有种说不出的阴翳。
  顾湘以为他又会嘲笑自己和余文渊有暧昧。可是孙东平这次一个字都没说,吐了草杆,大摇大摆地走了。
  也就是这天放学后,余文渊在去食堂的路上,被孙东平堵住,拎去了一边。
  曾敬他们守着路口,孙东平把余文渊堵在墙角,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老子告诉你,什么才叫做男人!”
  说罢,狠狠一拳挥了过去。
  几分钟后,孙东平带着曾敬他们走了。余文渊流着鼻血站起来。
  张其瑞在旁边看了许久,这个时候走了过来,递给余文渊一张纸巾。
  “我代孙东平向你道歉。”张其瑞嗓音平缓,带着高傲,“他不应该动手打人。你虽然是个孬种,但是我不赞成用暴力来解决纠纷。”
  余文渊气得快哭出来,“你是专门来损我的?你和他还不是一伙的。”
  张其瑞冷笑了一声,“你哪里值得我花那么多心思?是你这次事做得太难看,顾湘又是我们班的人。”
  “那你想怎么样?”余文渊抹去了鼻血,“打了我还不够吗?你们有钱,也别太嚣张!”
  张其瑞转身,扫了他一眼,“以后离顾湘远一点。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考试上吧。”
  
  
  顾湘就记得余文渊后来脸青过一阵子,并且直到高考结束,都没再同顾湘说过话。顾湘觉得很尴尬。她并不责怪余文渊当时丢下她逃走,但是要她再和他像没事一样相处,她也做不到。
  倒是那阵子,孙东平的心情十分好,进进出出都哼着歌。他还是同以前一样,喜欢没事类撩拨一下顾湘,比如故意把她的书碰掉在地上,或者拿她的文具来玩。直到顾湘气呼呼地骂他,他才把书本还回来。
  “小气鬼,瞧你这样!”
  然后笑嘻嘻地跑走了。
  张其瑞时常出来替孙东平道歉,帮着顾湘捡书,或是买了新笔来赔被孙东平弄坏的旧笔。他文质彬彬的,说话和气,顾湘对着他,半点火都发不出来了。
  高考很快就来临了。这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顾湘纵使准备充分,临场的时候也忍不住紧张的浑身冒冷汗。
  考完后,学校也就放假了。顾湘估完了分,觉得自己发挥平稳,填报了第一志愿复旦。
  “你想上复旦呀。”孙东平伸长脖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分够么?”
  “不够我填它干吗?”顾湘对他爱理不理。
  “写好了吗?”张其瑞走过来收志愿表。
  “写好啦。”顾湘转头就对他露出温和的笑意,把表格递了上去。
  张其瑞看了看,微笑着说:“你上复旦应该没问题。提前恭喜你啦。”
  “等拿到通知书后再恭喜吧。”顾湘羞赧道,“现在还不敢夸口。”
  孙东平猛地哼了一声,扭头走掉了。
  “他又怎么啦?”顾湘一脸莫名其妙,“话说,他都拿到offer的,跑来和我们这些高考生凑什么热闹?”
  “他闲着,找点事做也好。”张其瑞淡淡地望了孙东平一眼。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日子里,顾湘回到了外婆家。
  她穿上旧T恤,戴着母亲留下来的旧帽子,帮着外婆推着小车,开始走街串巷地卖冷饮。
  夏天卖冰棒,冬天卖烧烤,外婆就是这样把顾湘拉扯长大的。顾湘的父亲在她的成长岁月里,起到的作用其实微乎其微。
  离家不远处,有家熟人开的快餐店,卖一些普通菜色给附近上班的白领。大厨做的麻婆豆腐只尝得出咸,红烧肉全是糖的。只是附近的餐厅并不多,所以生意居然还挺红火的。
  顾湘也在这家饭店里兼职,专门帮送外卖。北面是写字楼区,有时候一张单子就是五十个人的饭。顾湘的力气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踩辆老旧的单车,一个人送一大箱子饭,很多时候还得一个人提上楼去。
  大太阳天里这么来来回回,很快就晒黑了。晚上回家洗澡,胳膊和脸都疼得厉害。最严重的时候,还会脱皮。
  外婆心疼,“我们家也不是缺那点钱,你不去那家做吧。”
  可是老板给的酬劳很丰厚,送外卖给外企,还有一笔丰厚的小费。顾湘这也是在挣大学的学费。
  一日她送外卖回到店里,正吹着空调喝绿豆汤,有几个女生推开店门走了进来。女孩子们都打扮得时髦漂亮,戴着墨镜,人手一把蕾丝花边太阳伞。她们进来后就嫌弃店里油烟味重,两个女生想走,两个女生说饿了想吃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还是叶文雪先把顾湘认出来的,她十分惊讶道:“顾湘?你在这里……打工?”
  顾湘这个时候头发凌乱,一身是汗,脸膛晒得黑里透红,身上穿一件发黄的T恤,一身汗味和油烟味。她面对一身光鲜,衣裙时髦的叶文雪,觉得有些尴尬。
  叶文雪充满鄙夷地笑起来,“你怎么在这里打工?”
  顾湘冷淡地说:“这里离我家近。”
  叶文雪哼了哼“这份工做得又脏又累的,被人看到了多丢脸呀。你要想打工,同孙东平说一声,他在他爸的公司里随便就可以给你找份工嘛。”
  顾湘听她一番话说完,不怒反笑了,“劳动不就是又脏又累的吗?再说,我干吗要孙东平帮我找暑期工?我和他又没关系。”
  叶文雪不以为然,“孙东平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一个又土又俗又做作的人?”
  “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和孙东平没有任何关系。”顾湘打断了她的话。
  叶文雪讥讽地笑了笑,带着女伴们走了。
  结果第二天,孙东平就出现在了快餐店里。
  他这样挑嘴的人,当然不是来吃饭的。那么只有一个目的了,就是来看顾湘的笑话的。
  孙东平来的头一天就把顾湘的头发和衣服批评了个彻底,笑话她道:“你现在这样就像捡垃圾的外来人,那些写字楼的保安怎么会放你进去?”
  顾湘气得差点把抹布甩在他的脸上。哪个女孩子不爱干净?这样的活,拿给他大少爷去做,不消半日他都要逃跑了。
  孙东平看她气得那样,觉得好玩极了,从此以后三天两头都要过来坐坐。他瞧不起这里的饭菜,只肯点一杯饮料喝。顾湘比较闲的时候,他就找她说话;顾湘忙的时候,他就自己打游戏机。
  小伙子模样帅,嘴巴又甜,店里其他打工的女孩子很喜欢他,总围着他打转。孙东平点一杯果汁,总能免费续上三、四杯。
  顾湘便讥讽他:“喝那么多水,也不嫌跑厕所麻烦。”
  孙东平笑道:“谁会拒绝自己送上门来的东西?”
  中午十一点一过,饭店就进入最红火的阶段。顾湘接到单子,提着一大袋子盒饭就往外走。
  孙东平追过来问:“你要去哪?”
  “送外卖!”顾湘没好气。
  “远吗?”孙东平又问。
  “不远,就在盛发大厦。”顾湘对孙东平说,“还有,以后你要没事,就不要来这里了。这种小快餐店不是你这种人呆的。而且,你老是妨碍到我的工作。”
  孙东平不以为然,“店又不是你开的,你准我来不来?”
  顾湘懒得和他纠缠,踩着单车走了。孙东平在她身后大声喊骑慢点,当心车——话音未落,一辆摩托车从斜里开了出来,一下将顾湘连人带车撞倒在地上。
  周围的世界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孙东平感觉到浑身血液都冲头顶流到了脚底。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立刻狂奔过去。
  顾湘意识还很清醒,被孙东平扶起来的时候,疼得哼哼。这个男生力气也太大了,没断的骨头都快被他弄断了。
  “你他妈怎么看路的?”孙东平怒吼,狠踹了那个骑摩托车的人一脚。
  “你别胡闹。”顾湘吓了一跳,生怕他又要和人打架。
  幸好那个人本来理亏,又见孙东平牛高马大的,不敢招惹他。
  顾湘的左脚卡在摩托车底下,一动就钻心得疼,估计是受伤了。胸口也被撞了一下,现在呼吸都还有点闷。
  孙东平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左脚抽了出来,“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盒饭打翻了一地,这时候也顾不上了。孙东平抱起顾湘,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去的是熟人开的医院,那急症室的小大夫也认识孙东平。这天午饭才吃了一半,就见孙少爷灰头土脸地抱着一个人冲了进来,把他吓得都呛住了。
  “怎么了?有人追杀?”
  孙东平和小护士都很无语地看着他。小大夫急忙抹干净嘴角的饭粒,去给顾湘看伤。顾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孙东平一路抱着过来的。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看着片子,“没骨折。但是韧带拉伤了,需要养一阵子。先给你包扎固定一下,这个脚暂时不要受力。”
  顾湘红着脸,拉住孙东平的袖子,“我没带钱。”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孙东平吼她。
  “是啊。”小大夫说,“东平在我们这里专门有个赊账的户头……”
  孙东平一脸无语。顾湘听明白这是个笑话,倒笑了起来。不过她前胸有软组织挫伤,一笑就牵扯到伤处,疼得很,也让这个笑容惨淡收场。
  护士过来帮她把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肉上都处理了一下。大都是小伤口,只有右手肘在地上狠狠蹭了一下,脱了一大块皮,鲜血淋漓,还怪吓人的。
  “夏天热,就不包扎了。开了药给你拿回去,记得擦。”
  孙东平问:“要不要留院观察两天?”
  “为什么?”顾湘反对,“我现在很好,根本没必要住院。”
  “看看有什么后遗症啊。”孙东平理直气壮,“万一你有脑震荡……”
  “我又没被撞到脑袋!”
  “那内出血呢?”
  “你诅咒我吗?”
  等到顾湘脚踝包扎好,坐着轮椅被孙东平推了出来,已经有一辆车停在医院门口等着接他们了。
  “我找我爸要了一辆车,送你回家。”
  顾湘看着那辆庞然大物,失笑,“还真不知道开得进我家的巷子不。”
  事实当然是开不进去。所以孙东平只得先把轮椅拿下车放好,再把顾湘扶下来。他倒是想抱她下车的,不过顾湘死活不同意。
  这是孙东平第一次来顾湘家。这一片都是私人自建楼,窄而高是楼群的特色,密密麻麻的楼房拥挤在一起,难得看到一方蓝天。顾湘家还算好的了,只有三层,因为是老房子,所以还有个公共的小院子。
  外婆买冷饮还没回来,顾湘便请孙东平在客厅小坐。她生平第一次坐轮椅,还很不习惯,又有点好奇。孙东平给她找来的这架轮椅十分高级舒适,使用起来还挺方便的。
  孙东平打量这间屋子。十多个平方,水泥地,家具的样式都十分古旧了,油漆斑驳。不过到处都收拾得干净整洁。西面有个小佛龛,供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像,应该是顾湘早逝的母亲。
  “你妈妈还真漂亮。”孙东平由衷地赞美。相片里的女子眉目如画,笑颜温婉。
  “是啊。”顾湘从厨房里拿了点冰冻的饮料出来,递给孙东平一罐可乐,“大家都说我没遗传到我妈的秀气,也怪遗憾的。”
  孙东平看了看顾湘母亲的遗照,又瞅了瞅顾湘,“其实你们眉眼很像啊,嘴巴下巴这里也像。”
  顾湘说:“我爸却总说我长得不像我妈,口气很失望呢。我有时候就想,如果我长得像我妈,或许我爸会对我更好一点……”
  顾湘话里忧伤让孙东平有点不自在,他挠了挠头,问:“你就要去读大学了,你后妈和你弟不会再欺负你了吧?”
  “什么欺负啊?”顾湘笑了笑,“我偶尔会去看一下我爸,他们两个都不大理我。唉,我家里的事很复杂。”
  顾湘的腿伤原来打了麻醉药的,现在药效渐渐退了去,开始感觉到疼痛了。孙东平看她脸色不好,便劝她吃点镇痛药。医生开的镇痛药有安眠的作用,顾湘吃了后想打瞌睡。
  孙东平扶她到卧室躺下,然后问:“你家没空调?”
  顾湘眼皮在打架,笑他:“你才发现?帮我把电扇打开就行了。今天谢谢你,你若要走了,记得留个门。”
  “我不走。”孙东平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我留下来陪你。”
  顾湘摇摇头,可是药效上来了,她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孙东平坐了没多久就后悔了,原因是他饿了。午饭他才吃了几口,然后一个下午在医院,都没吃上东西。青春期的少年人消耗大,食量大,此刻他的肚子里正鼓声响天。
  顾湘的房间里连包饼干都没有。孙东平只要去到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都是萝卜青菜,还有一大碗剩饭。他饿得半死,却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外婆回到家,看到厨房里多了一个翻东西的男生,吓得不轻,还以为家里进了贼。后来又知道顾湘摔伤了腿,更是快晕过去了。好在孙东平大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哄老人家特别有一手,三言两语就逗得老人转愁为笑。
  “小湘有你这样的同学帮忙,真是福气啊。小孙你饿了吧,阿婆给你煮面条去。”
  外婆的面条会过一道冷水,吃起来劲道爽口,浇的又是独门秘方老鸭汤。孙东平饿坏了,吃了好大一碗。然后嘴一摸,嘿嘿笑。
  外婆问:“小孙啊,上医院的钱,是不是你垫的啊?要多少,我数给你。”
  “不用了!”孙东平忙说,临时扯谎,“学校……给学生都买了保险的。这钱有保险公司给。”
  外婆也不大懂,不过见他说得有条有理,便放心下来。
  顾湘睡醒来的时候,邻居家的电视里正在放新闻联播。孙东平已经走了,外婆则在床边做胸花。这是她老人家接的零活,可以赚点水电费。
  “还痛不痛?”外婆扶顾湘坐起来,“你那同学不肯留下来吃晚饭,已经回家去了。这事多亏了他。那轮椅和拐杖,他都说是送给我们的,唉,那个孩子家很有钱吗?”
  “是挺有钱的。”顾湘才醒,还有点迷糊。
  “难怪。”外婆说,“给他煮了面,他非要自己洗碗,结果不但把那个大碗给摔了,还把放旁边的两个碗和一个盘子给砸了。”
  顾湘哈哈笑,“他活那么大,估计连自己的袜子都没洗过呢。”
  外婆摸着顾湘的头发,“唉,你没事就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暑假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又少赚了一笔钱了。”
  “钱多的是时间赚,身体最重要了。”
  快餐店的工作不得不辞了。老板还挺厚道的,多给了顾湘两百块钱,要她买点营养品补身子。
  从此以后,孙东平每天都上门来,有时候带点水果,有时候只是过来蹭饭。他特别喜欢外婆做的面条,一个人可以吃好大一碗。
  饭后,孙东平就推着顾湘到附近走走。
  顾湘问:“你那天来快餐店里,是不是听了叶文雪的话?”
  “是啊。”孙东平说,“她到处笑你,我就想过来看看。结果一看,果真很可笑。”
  “可笑你现在还天天来看我?”
  “我这是照顾老同学,有什么错?”
  顾湘觉得很荒谬,“这么说,你还和叶文雪有联系?她真是你女朋友呀?”
  “前女友啦。”孙东平不以为然,“我的女朋友很多的好么。”
  “那你出国后怎么办?”
  “分了呗。”孙东平说,“出国后我就去泡美国妹子了!”
  “你还真是……这个事有那么好玩吗?”
  “你能不能别老是像个修女一样念个没完好不好?”孙东平不耐烦了,推着轮椅往回走。
  顾湘也有点生气,“停下来!我不回去!”
  孙东平气得摔手,“好,老子也不伺候你了!你自己爱去哪就去哪吧!老子回家了!”
  说罢丢下顾湘气呼呼地走了。顾湘也没好气,自己好心提醒他,倒被当成了驴肝肺。明明这个人就因为男女问题闹了不少麻烦,还不知道收敛。正当这个世界是由他主宰似的。
  顾湘转着轮椅往回走。走到巷子口,遇到了麻烦。巷子是个斜坡,坡度不小。顾湘现在体弱力虚,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轮椅转上去。
  顾湘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心里大为光火。一气之下干脆一只脚站起来,打算就是扶着墙走,也要走回家。她少了孙东平的帮助,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可是才勉强走了两步,身子就被拉到一个怀抱里。顾湘下意识挣扎,就听孙东平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动了,我抱你回轮椅上!”
  顾湘一怔,被背后那人气息拂到的耳朵刷地就红了。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回到了轮椅里。孙东平推着她往坡上走。
  “你不是走了吗?”顾湘小声问。
  孙东平冷哼一声:“老子爱走就走,爱回来就回来,管你什么事?”
  顾湘撇着嘴,选择主动退让一步,没有顶撞回去。孙东平一路在背后喷着气,就像一头牛。顾湘反而觉得他这样真有意思的。
  这次事件后,孙东平有一个多礼拜都没有来了。外婆还挺想念他的,如今很少有肯陪着老人家听粤剧的少年人了,连顾湘都不爱听戏呢。
  顾湘和外婆说:“人家有女朋友的,肯定是陪女朋友去了。”
  果真。一个多礼拜后,孙东平晒得一身麦色地回来了,告诉顾湘:“我爸带着我去香港玩了,我学会了冲浪。我爸的朋友有辆游艇,还带着我们出海了呢。”
  “哦。”顾湘说。
  孙东平挑着眉毛凑过来,“你哦一声就算完了?”
  顾湘觉得很困惑,一阵正经地问:“那还要怎么样?一看你就玩得很愉快,我也没什么好问的嘛。”
  孙东平扫兴倒地,“算了!喏,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是一副沙画。颜色深浅不一的沙子被装裱在两片玻璃之间,留有一些空余,随着转动,沙子会流动组合成各种不规则的图案。
  “真有意思。”顾湘由衷赞美,“我很喜欢,谢谢你。”
  孙东平倒在她的床上,伸了一个懒腰,问:“我这几天不在,你有没有想我?”
  顾湘随手拿了一个桃子就朝他丢过去。
  孙东平手一捞就接住了,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会记住的。”
  孙东平的语文成绩一直不差。
  孙东平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顾湘。顾湘把盒子拆开来一看,“这是……CD机吗?”
  “快!试一下,看音效好不好!”孙东平非常急切,给CD机装好电池,放进光盘,然后把耳机塞进顾湘的耳朵里。
  按动了“播放”,耳机里传来清亮的男声在唱着抒情的歌曲。
  “这是谁?”
  “张信哲。”孙东平说,“最近超级红的一个台湾歌星,你不知道吗?女生们可喜欢他了,管他叫情歌王子。这是他的新专辑,好听不?”
  顾湘努力在孙东平的唠叨声中听着歌,“确实好听。这首歌叫什么?”
  孙东平接过一边耳塞,听了听,说:“《太想爱你》,这首歌叫《太想爱你》。”
  男人神情地唱着:“太想爱你是我压抑不了的念头,想要全面占领你的喜怒哀愁……”
  顾湘轻轻赞叹,“真好听。”
  顾湘认真听着歌。而孙东平则认真地看着她。
  孙东平说要把CD机送给顾湘,但是顾湘坚持不肯要,觉得这太贵了。孙东平领教过她的倔强,只好说是借给她的,等她听腻了就还给他好了。顾湘这才把CD机收了下来。
  孙东平还拿来了很多光盘,刘德华的,张学友的,还有英文金曲什么的,一股脑都塞给了顾湘。这样在漫长地养病过程中,顾湘也不会觉得无聊。
  “我可比张其瑞好多了吧?”孙东平厚着脸皮问。
  顾湘困惑,“和他有什么关系呀?”
  孙东平哼了哼,“你对着我横眉竖眼,对着他却总是有说有笑的。”
  “有吗?”顾湘自己却不这么觉得,“他可从来没欺负我,待人也很有礼貌。你怎么不学学人家?”
  “你懂什么!”孙东平气歪了嘴,“他小子其实心计可多了。我们弄的那些事,都是他出的主意!”
  “他出主意,你就跟着做呀?”
  孙东平语塞。
  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顾湘要去复诊的时候,刘静云和张其瑞也来了。
  “我之前回奶奶家去了,回来了才听其瑞说你摔伤了腿。”刘静云还带来了点心。
  张其瑞则问:“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医生说回复得很好。”孙东平说。
  医生检查了一番,又让顾湘站起来走了走,“很好,半年内不要做重体力活,不要快跑。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要来医院检查。”
  顾湘坐了一个多月,如今终于可以两脚走路了,开心得不得了。她对医生千恩万谢。
  孙东平不悦,“怎么不谢我?”
  刘静云撇了他一眼,“听说就是你叫了她一声,她才被车撞的。换成我,没揍你一顿就不错了。”
  孙东平叫起来:“那本来就是意外!”
  “好啦。”张其瑞拉开总是吵个不停的两人,“庆祝顾湘恢复健康,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顾湘的腿刚好,吃不得辛辣。于是孙东平做东,四个人去了一家熟识的汤馆吃了一顿。
  刘静云悄悄和顾湘说:“我也要出国了。”
  顾湘吃惊,“你不是已经被中山大学录取了吗?”
  刘静云说:“我有个姨在英国,一个人没孩子,愿意给我掏钱资助我留学。我打算申请春季入学。”
  顾湘说:“孙东平也去英国,你们俩倒能有个照应。”
  “指望他?”刘静云很是不屑。
  顾湘朝张其瑞的方向扫了一眼,“怎么不去美国?张其瑞就去美国。”
  刘静云摇了摇头,“我放弃啦。三年了都没希望,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的。”
  顾湘替刘静云觉得遗憾。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刘静云,只好低头喝可乐。
  孙东平啃着骨头,看着顾湘傻呆呆的模样,笑了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白菜长得不算多漂亮,人也不灵巧,一股穷酸样,还总是顶撞他。可是他看到她,就觉得很愉快。就想伸指头戳戳她的脸,摸摸她的头发。就想看到她脸上泛红的模样。
  这就像他小时候得了那只心爱的小狼狗,也是这样,总爱去摸摸它的头,给它梳理毛发。只是小狼狗会用它温润的眼睛看着他,摇尾巴舔他的手。而顾湘只会露出不悦又反抗不得委屈表情来,忍受他的好意。
  这样的女生,他从来没遇到过。
  这种心脏噗通直跳的感觉,他以前也没有感受到过……
  “在想什么呢?”刘静云轻推了他一下,“别磨蹭了,时间就快来不及了!”
  孙东平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不是装修得华丽而俗气的饭店包厢,这里没有满桌饭菜。他正在自己家的卧室里,未婚妻已经换好了衣服,而他的衬衫则正扣了一半。
  “魂归来兮。”刘静云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都快五点了,曾敬的喜宴七点开始。碰上下班高峰期,我们九点都赶不到酒店!”
  “啊?”孙东平慢慢回过神来,“哦,是!”
  刘静云白了他一眼,“红包带上别忘了。”
  梳妆柜上躺着两份大红烫金的喜帖。曾敬今天结婚。
  高中和大学的同学,也有不少陆陆续续结婚了。他和刘静云的婚事,现在也提上议程。刘静云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选婚纱,虽然不说,但是他知道,她相当地开心。
  是的,他终于肯彻底和过去告别,和她开始新的生活,也不枉她风雨无阻地跟着自己一起走过这么多年。
  “帮我戴一下。”刘静云拿着一条珍珠碎钻项链。
  这是孙东平的母亲送给准儿媳的见面礼物,价值不菲。孙母这些年生意做得极好,对晚辈们也十分大方。
  “我老婆真漂亮呀。”孙东平帮她戴上了项链,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我说,你们老刘家有没有类似的东西,给女婿的啊?”
  刘静云噗地大笑起来,“你想得倒美哦。有啊,是有,一把百多斤的大铁锤,抡得起才能做我们家的女婿!” 
  孙东平把胳膊上的肌肉给她看,“瞧见了没有,都是在英国的时候练出来的。别说一百斤,五百斤都没问题。”
  “你就吹吧你!”
  孙东平笑着,心里一颤。刘静云说这话的口气,和当年的顾湘一模一样。
  是的,顾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