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过世,李芸桦不再需要频繁地兼职来支付医药费。朵朵喜欢她也相信她,所以在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又休息了一段日子后她重新恢复了家教,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朵朵。酒吧的兼职恩师劝了她多次,从前是为了钱而屈就,如今也不再需要了。
尹世宗虽然很不情愿但更不愿意惹佳人不快,所以勉强答应了。今晚将是她最后一次在这里伴奏。他几乎是迷恋地坐在最前排看着钢琴前她认真投入的迷人表情。因为居丧的关系,今晚她没有上妆,唯一的装饰是发间那枚起固定作用的珍珠发卡。一件黑色的小礼服配上她有些苍白的脸让人我见犹怜。
“你妈一直觉得奇怪,你放着偌大的家业不继承为什么跑来经营这么一间小酒吧,到底有什么让你这么痴迷,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那冷冷的嘲讽让尹世宗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一回头,叶明杰那张冷漠的脸即便在昏暗的酒吧里他也立刻能认出来。
“表……表哥……”他从小就屈服于叶明杰的压力之下,母亲也常常喜欢拿自己和他比较,久而久之的,他对这个无论什么都远较他出色的表哥是又敬又怕。长大了情况也丝毫没有好转,这一开口立刻就泄气了。
“她就是你痴迷的原因?”
叶明杰指着台上的李芸桦,紧皱的眉毛显示出了他的不快。
“不……不是啦,表哥。”
尹世宗暗吐了口气。真是要死,这尊移动式制冷机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不是就好。”叶明杰冷冷地看着他。“要是你妈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玩物丧志,不用她说我也会带你回去。”
尹世宗心里因为他的话而凉成一片,开玩笑,自己好不容易逃脱了家里的束缚怎么会让他就这么绑回去。他坐立难耐地假笑了笑。
“表哥,我后头还有些事要忙,你自己慢慢玩啊。”
他也不等叶明杰说话,立刻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叶明杰对他的离去并不介意,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台上的李芸桦身上。在他的印象里她是漂亮的,白皙的皮肤,分明的五官,穿着也很得体,但她仅仅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会动,会说话,会微笑,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感情流露。若非这次恰巧目睹她失去父亲,他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连悲痛欲绝都不会了。
丧礼之后她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不,甚至情况更加严重,她那冰冷的感情在失去了悲痛之后真的是一片空洞。
但现在在听过她的演奏之后,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在平日的生活中感情是那样含蓄,那样苍白可怜。因为真正的她隐藏在这一曲曲钢琴曲中,只有坐在钢琴后才会爆发。
《月光》倾诉了她想要爱的情怀,《悲怆》倾泻出她内心的痛与压抑,《动物狂欢节》又展现了她俏皮可爱的一面。当叶明杰回过神时不觉四五首曲子已经过去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深深沉浸在她的琴声中不可自拔。
他低声笑了笑。莫怪乎人们常说,钢琴家是用自己的心和感情来演奏。这一点在李芸桦身上完全得到了验证。她似乎是一点一滴地保留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只有在演奏时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谷嘉元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吗?也许吧,作为一个谷家人从小就被迫学习钢琴的他大概早就看出来了,但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肆意地迷恋上钢琴后的她,迷恋上她那种巨大的反差所造就的魅力。
但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不是一个只有在音乐中才活着的女人,他要的不是洋娃娃,而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嘉元,你的愚蠢让你输了。我会改变她的。”
叶明杰饮尽杯中的酒,他虽然这么说但连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自踏入酒吧起他的目光始终逗留在琴后的人身上。
弹完最后一曲,李芸桦抚摸着有些发酸的手腕。多日不曾练习,今天的状态不是太好。手指有些僵硬,手腕也不如以前灵活了。她自台上下来,立刻被吧内的一群人围住。大家知都知道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演出自发地拿了酒为她送别。
“芸桦,以后要好好保重,想我们的时候记得回来看我们。”
以领班为首的一大批人各自端了一杯酒来敬李芸桦。李芸桦连推了几杯,但面对一直照顾她的大堂经理和领班等人的敬酒时只有接受的份。好在大家知道芸桦不胜酒力,拿来的也都是低度数的葡萄酒。连喝了几杯虽然不至于醉但也有些浑身发热了。
“芸桦,我也敬你。”
李芸桦因为这熟悉的声音而一愣,她蓦地转过身,吧台的灯光打在眼前的人身上,那带着淡淡笑容的人不是叶明杰还能是谁。
“叶先生!”她惊呼一声。“你怎么在这里。”和谷嘉元这个浪荡公子不同,平素一向正经的叶明杰实在是不像会来这里的人。
“尹世宗是我表弟。”抬出酒吧主人的名字立刻让这一切合理化了。叶明杰低着头看着她两颊泛红的小脸,一抹柔情逐渐在他的眼中泛开。“我明天就要回香港去了。”
他眼中的神情在此刻是那样明显,李芸桦不知道是吧台太热还是他的目光太热,周身逐渐窜升的热意让她不得不避开他的视线。
“最近我麻烦叶先生太多了。”
叶明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将酒杯举到她眼前。“这杯敬你,因为这奇妙的缘分认识你我很高兴。”
玫瑰红的葡萄酒在杯中左右摇晃着,宛如摇曳的玫瑰花娇艳动人,又似李芸桦此刻脸上的红晕。
她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这是她欠他的。
夜逐渐深了,酒吧内的狂欢也逐渐热烈起来,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劲爆的舞曲,几乎所有人都下舞池一展舞技。
李芸桦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周身越来越高的热意燃尽了她的能量,她无力地靠坐着,发软的身体只要一个倾斜就会从椅子上摔下去。
调酒师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擦着杯子走到了她这边。
“芸桦,你没事吧。你是不是醉了?”
李芸桦撑着脑袋摇了摇头。她不是醉,而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更加奇怪的是那挥之不去的热意半分没有减退反而越燃越炙。她摆首时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倒,一直在她附近观察着她的人伸手将她稳稳托在怀中。
一手环上她的后背,一手抚上她裙摆下的长腿,叶明杰双臂一个用力将她横抱在怀中。
“芸桦,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他低沉的声音莫名地给了她一种信赖感。昏沉的脑袋无法作更多的思考,她眯着眼睛慢慢点头。她宛如小猫般乖巧的样子异常地惹人怜爱。叶明杰在调酒师惊诧的注视下慢慢低下头,像是奖励一般的吻上她的唇。拉芙1989年分独特的酸甜香味还残留在彼此的口中,虽然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但逐渐迷茫的意识再也无法清晰地思考了。
“你……等等,你要带芸桦去哪里。”调酒师看着叶明杰抱着李芸桦打算立刻,好半天才重新运转的大脑立刻发出了警告。芸桦的样子看着有些奇怪,而这男人太危险了!
叶明杰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对方,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调酒师立刻觉得一阵寒意袭上身体,他原本握着玻璃杯的手一颤,险些将手里的杯子摔倒地上。
“给你一个忠告,有些事情要懂得视而不见。”
他抱着怀里的睡美人转身而去,留下调酒师僵硬的身体,他久久才从那迫人的寒意中回过神。
退下她脚上的皮鞋,拿走她用来固定长发的珍珠发卡,轻柔地将她放到床上,眼前顿时形成了一幅撩人的景色。李芸桦的长发在白色的大床上散开,微红的脸颊看上去似醉非醉,一路过来的颠簸让那肩带滑到手臂露出胸口一大截白皙的皮肤,而微微掀起的裙摆则彻底暴露了她那双修长的腿。她就像一个睡美人一样躺着,需要的是一个能吻醒她的人。
“芸桦……”
叶明杰松开领口的同时,一手撑住她身边的床铺上,俯身吻上她的唇。他对睡美人没有兴趣,那杯异常醇厚的红酒并不是用来掩盖安眠药的。
听见他的声音李芸桦慢慢睁开眼,体内的燥热让她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也没有办法发挥判断力。
她眼中的朦胧正是他要的。叶明杰满意地低下头奖励地再给与一吻。他的吻是那样的温柔,那充斥在鼻尖的气息勾起她身体的记忆。
“嘉元……嘉元……对不起……”
爱抚着她的人骤然间浑身僵硬,叶明杰扳高她的下巴,看着她眼角垂下的眼泪,嘴角不由得勾出一抹冷笑。
“芸桦,你真的很会扫兴。只有这一次我原谅你,往后我可不希望你在这种时候喊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不怕她听见,事实上到了这会儿除了体内的炙热外,她根本无法意识到其他的任何事。难耐的高温让她难受地扭动身体。退去了避体衣物的她几乎要和身下的大床融为一体。
那游走在身上的大手挑动着深层的未知感觉,缓和了体内那越烧越烈的火。她勾住眼前人的脖子,发烫的小脸贴上他的胸口。
“不要走,帮帮我。”
“我不会走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令人安心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耳边说着,在一阵不适的胀痛和僵硬之后,排山倒海的快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随着彼此躯体的一次次交缠,快感也逐渐累积越来越多。
“啊……求……求求你……”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最本能的话来表达对于情欲最直观的要求。
她断断续续地呻吟和若有似无地扭动是最强的催情药。叶明杰扳高她的脸再次吻上她的唇。这一次少了温柔多了侵略。他的舌尖主动挑逗着她的,一次次地追逐,一次次的逗弄,终于换来她的迎合。原本流连在她胸口的手也一把扶住她的腰,狠狠地将她压向自己,点燃这场激情最后的火花。
在一阵急喘之后她无力地倒向身后的大床。迷乱的意识稍稍恢复了一点。她微微睁开眼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在抬高她腰的同时再次进入了她还在不住颤抖收缩的体内。这强烈的刺激让她尖叫出声,也彻底粉碎了她最后一点意识。
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她随着他的动作而舞动,随着他一次次的进犯而呻吟,直到最终陷入那一片空白的世界。
生物钟就是那么神奇的东西,虽然疲劳至极但李芸桦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八点醒了过来。首先袭上她尚未完全清醒的头脑的是昏沉发胀的脑袋,其次则是像跑过一万米之后异常酸痛的身体。
她勉强抬起胳膊按了按额头,让涣散的意识慢慢凝聚。在适应了房内昏暗的灯光后她的判断力也开始重新运作。不属于她的体温紧贴在她的腰上,眼前扁平赤裸的男性胸膛将所有种种的怪异串联在了一起。
她条件反射地挣脱开他的怀抱,又惊又恐地翻身下床,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疼痛感因她的动作而猛然间侵袭上来,重若千斤的身体根本不是她能够控制的。她瘫坐在地上,在一堆散乱的衣服里寻找自己衣物的同时企图从和衣物一样混乱的脑海里找出昨夜的记忆。
酒后乱性。从零星的记忆里她只能得到这个答案。
伸下床的长臂将她重新带回床上,李芸桦浑身僵硬,直到那温柔又熟悉的一声。“芸桦,是我。”才平复了她的恐惧。
“叶先生!”
她惊呼一声之后立刻尴尬地撇开眼。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正视此刻撑在她身边俯视着她,和她一样赤裸的人。
叶明杰温柔但坚定地扳过她的脸,逼迫她不得不正视他的目光。少了发胶的固定而松散开的留海让他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平日的冷漠也少了几分,甚至于让人觉得有些像邻家兄长一样的温柔可靠。
“芸桦,那里是浴室。”他指了指身后的门。“我去隔壁的盥洗间,你一个人可以吗?”
在他的目光下李芸桦只能点头。
“嗯,那就好。”
叶明杰披上晨衣翻身下床,他经由另一扇门去隔壁的套间洗漱。李芸桦发现她真的是太过乐观了。平日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对现在的她来说几乎是遥不可及。脚尖才踏地,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口冷气。结果直到叶明杰回来她还是瘫坐在地上一步都没动。
他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黏附在额前,眼眸中带着几分笑意和怜惜注视着她。
“我帮你。”
宽大的浴缸里注满了温水,叶明杰弯下腰小心地把怀里的人放进水中。酸硬的肌肉在触及温水时终于开始放松下来。
叶明杰抬起她的胳膊,抹上了乳液的手掌顺着她的肩胛一路滑到手腕。在几处穴位上他稍稍逗留了一下,指腹轻压揉转,那轻重适当的力道加诸在穴位上缓和她的不适。他公平地对待两只手,但在攀附上她雪白的身躯时却偏心地徘徊久久不愿意离去。他的手或轻或重地揉捏着她僵硬的肩膀,另一只同样沾满了乳液的手顺着她弧线优美的背脊滑至腰际在水下拖住她的腰,让紧绷了一夜的脊椎得以松弛。
浴室里饱含热意的水汽让人昏昏欲睡,李芸桦几乎是一接触到温水立刻又被疲劳征服了。她半枕在叶明杰的手臂上,一头长发盘在脑后,只有几缕逃脱了束缚漂浮在水面。被水汽熏得驼红的脸上满是疲惫。她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享受着温水的舒适和他轻柔的摩挲。
“芸桦……”
叶明杰俯在她耳边轻密地喊着她的名字,流连在肩胛的手一路往下爱抚着那散布着点点吻痕的丰盈。
“叶先生……”
李芸桦半睁开眼,为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味的摩挲而轻喘。明明是同一双手,为什么现在那滑动间除了舒适之外还多带了一份让人心绪无法平静的悸动呢?
“叫我的名字,芸桦……”
他吻上她因为喘息而轻掀的唇,轻柔的吻配合手掌的爱抚化作引导人的催眠。当他离开她的唇时,他满意地从她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叶明杰……”
他再度低头吻上她的唇给予嘉奖,同时也将她从水中撩起。叶明杰似乎并不介意衣服被水沾湿,他将李芸桦抱在怀中,她身上的水珠浸湿了他的衣服,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肌肤的高温几乎要将水分蒸干。
两人彼此的气息通过绞缠的唇舌分享着,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将昨夜疯狂的点滴缠绵再度拉回她的脑海。她记起是她主动勾上他的脖子,贴上他的唇。是她一次次地在他耳边呻吟着喘息着,也是她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一再地要求着。
她嫌少喝酒,更是没想到原来自己喝醉了之后会这样放纵。
“叶……”到口的话在他的眼神下咽了回去。她深吸了口气换了另一种更加亲密的称呼。“叶明杰,我……”
叶明杰扯过浴巾裹住她的身体。
“你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事等你醒了再说。”
他抱着她走出浴室回到屋里,将她再次放回床上。
李芸桦没有反驳,或者说她已经没力气反驳了。她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叶明杰低头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睡颜,眼中深邃难测的眼神和他现在难以言喻的心情一样。他换上一身干衣服走出房间,当门再度关上时室内重新被昏暗笼罩。
李芸桦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临近傍晚了。她的床边摆放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标签牌还挂在衣领上,尺寸确实是她的尺码。她换好衣服时与隔壁相连的门上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
“我可以进来吗?”
李芸桦整了整衣服打开门。
原本熟识的两人此刻却异样的尴尬,李芸桦有心别开眼睛不敢看对方。经过昨晚她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要说恨,要说伤心绝望却又并不是。她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和失落。
“这个给你。”
叶明杰在她对面坐下,从提在手里的纸袋中取出一盒药。李芸桦初时还有些不解,在看清药名后她的心里淌过一阵暖意。这个人其实并不如外表那样的冷漠,他其实是温柔又细心的。
李芸桦感激地点点头,在她伸手打算取过药盒的时候冷不丁地被叶明杰反握住了手腕。
“芸桦,我们结婚吧。”
李芸桦蓦地一愣,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芸桦,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生。”
叶明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总算是让李芸桦明白了。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叶明杰,我不能。婚姻不是责任而是应该建立在爱上的。”
叶明杰一下握紧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眸中染上几分爱怜,也多了几分急切。
“芸桦,我爱你。”
李芸桦一震,不可否认,在他如此认真的注视下耳闻他低沉的声音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中真真实实地蹿过一阵感动。在感动之后她冷静了下来,没有丝毫地犹豫,她依旧是摇了摇头。
“我的爱不够吗?”
“对不起。”
这样的对话她在电视剧中看过无数次,过去她不止一次地觉得俗套,但当一切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终于体会到她能说的竟然只剩下这三个字了。
叶明杰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他并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惆怅。是因为谷嘉元吗。他暗自握紧手,但那句话他并没有问出口。已经出局的人不该再占据她的心。眼前的女人是他的,不要着急,被她拒绝是情理中的事。对李芸桦不能逼迫得太紧,你越是着急地逼近,她只会退缩的更多。
叶明杰按耐下心里的浮躁,他撑起身体异常温柔地在她的额上轻轻留下一吻。
“芸桦,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的心不会变。”
李芸桦拿起皮包怀着最感激地心朝这个连日来陪在她身边安慰她鼓励她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楼间的强风带来丝丝冷意,但留在额上的温热却至今一如既往的滚烫。李芸桦抬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间属于他的气息在鼻尖蔓延开。就像他不经意间残留在她身上的气息一样,李芸桦知道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也一并永远镌刻在她心里。
酷热的暑气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减,当第一片绿叶开始发黄的时候学校也开学了。
“303的,有你的快递。”
提着刚打的热水踏进宿舍楼的李芸桦立刻被宿管阿姨叫住。看着阿姨递过来的包裹李芸桦的心里再次泛起一阵涟漪。
“阿姨,谢谢。”
打开宿舍的门,李芸桦放下手中的水瓶在书桌前坐下。看着邮戳上的地址她轻叹一声再度陷入了怔忡。
李正国过世后不需要再两地奔波的李芸桦搬入了学校宿舍,曾经和父亲一起居住的屋子她舍不得出租索性空关了起来。开学后她忙于毕业论文和升博考试,时间慢慢在忙碌中度过,酷热的暑假是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里发生的点滴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她原本以为梦醒了就能回到过去,但在不知不觉中暑意还是残留在了她的生活中。
拆开包裹,一如既往的是一张古典乐的CD并附着一封明信片。这一次是威瓦尔第的《秋》。将CD放入随身听中,在按下播放键的之后,她从小信封中抽出明信片。明信片正面的风景是香舍丽榭大道金灿灿的梧桐,配合耳中回荡的悠扬旋律,深秋的叠翠流金的美似乎就在眼前。
翻过明信片,白底上的字迹依旧还是那样工整,只不过这次似乎多了些属于秋的愁思。
//巴黎的美在于那繁华的金色,无论是太阳王留下的余晖还是此刻我眼前这份大自然的礼物,我都想与你分享。
简简单单的两行字之后并没有留下寄信人的名字,但李芸桦也知道是谁送来的。她将CD盒和明信片放在书架的中间那层,在它之前半层的位置已经被早于它的同类占据了。
美国,日本,香港,新加坡,这次是巴黎。不同的明信片上印着寄信人踏足地的美景。
如果说明信片代表了分享,那伴着每一封明信片而来的CD是否就是一种倾诉呢?《月光》倾诉爱恋,《第九交响曲》倾诉不放弃,那这次的《秋》是否就是倾诉思念呢?
李芸桦叹了口气,她将明信片插入书架。坐回书桌前的李芸桦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完成自己的论文,但在开始晚上的作业前习惯性地去搜索商业新闻。在看了几条后她找到了她想要的。“亚盛集团与法国AT集团的合作案近日在巴黎正式签署。”看见新闻后附加的照片时,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的嘴角边露出了笑容。
关上网页打开文档,刚才的好心情大概会持续一夜吧。就这样,随着书架上CD和明信片数量的累积,那抹身影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侵入到她的生活中。她已经习惯了每隔一段日子收到他的信,也习惯了每日去关注那些她并不喜欢的商业新闻。
放置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起手机是学院的老师打来的。
“小李啊,下个月毕业典礼的座位表弄好了没。”
李芸桦一边关掉网页一边回道:“今天我和顾清统计过了,礼堂太小了,新届的本科生大概坐不下。”
“啊,那怎么行!你们再商量商量,这样好了,明天下午2点我和你们一起去现场看看。”
“好的,老师,我这就通知顾清。”
李芸桦挂上电话又忙不迭地发短信通知同学。多年的钢琴训练让她的手指远比一般人的灵活,她飞快地按动上下键在地址簿里找寻同学的名字。
顾清……
好容易翻倒G列,她的手却停了下来,在看见同学上方的名字时她的心口蹿过一阵不平静。
谷嘉元……
从张诚那里得知谷家的老太爷突然倒下,美国的谷家乱作一团。谷氏的股价跌去近三成,谷嘉元不得不留守本家应对风暴,医院和公司都离不开他,就连谷敏仪也带着朵朵返回美国探望祖父。张诚在处理完所有的事宜后也立刻动身回谷嘉元身边。那像大海一样宽广包容的一家人似乎也随着海风回到了海上。只有双脚的她只能怅留在陆地遥看着那片大海。
那个人真的就像大海一样……
想起那似乎有些遥远的记忆,李芸桦如此想着。他在台风最盛的日子到来,和剧烈的风一起翻江倒海的向她涌来,将那大海的涩味带进她的生活。当夏日过去,台风过境之后,海水渐渐退去,他也离开她的身边,再度成为那片静静波动的美丽蓝色。曾经到访过的证据,那些海水和雨水也早就随着蒸发而消失了。
甩了甩头,李芸桦将这些烦扰她心绪的记忆全部抛开。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她发送完短信平复下杂乱的心,再度投入到论文的修改中。
远途旅行归来的男子打开大门,一室的黑暗让他有些不快地皱起眉。他关上门在打开灯的时候随手将公务包扔在沙发上。扯开领口扭动了一下脖子来缓和长时间的飞行而产生的僵硬不适。
他走进料理台,取出一只摆放在架子上的空玻璃板,在倒了半杯矿泉水后有些饥渴的男子仰头将水饮尽。在这片刻的休息后,他注意到微弱的灯光从内间的起居室的方向打出来,随着他的走近,一阵阵钢琴声传入他的耳中。
他推开门,落地灯柔和的光芒笼罩了大半的屋子,漆黑色的三角钢琴完全沐浴在这珍珠色的光芒中。坐在钢琴后的女子穿着一袭V字领的白色长裙,酒红色的披肩搭在半裸的香肩上也遮盖了胸口的几分春色。烫成大波浪状的卷发披散在后边,妩媚的五官映衬着雪白的肌肤比画了妆更加动人。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白皙修长的十指交替着在黑白之间舞蹈,连男子什么时候进门的都不曾发现。男子似乎也被此情此景所吸引,他握着玻璃杯就那样站在门口,眼前人全情投入的样子和另一抹身影渐渐重合了。
一曲结束女子并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她抚摸着手腕上几乎不可见的白色伤痕苦涩地笑了。她没法满意,没法骗自己,失去的时光终究是回不来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长叹一声收起琴谱,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多时的男子。
“你回来啦!”
她欣喜地迎了上去,带着久等的寂寞与再见的喜悦投入他的怀中。
“你怎么想起来玩这东西。”
“你喜欢吗?我弹得好吗?”她仰起头,双眼中带着些许的期待和不安。她不要别的,只要他一句赞美就够了。
“很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他的指尖挑开她的发,动作间难得地多了一抹温柔。
女子得到赞美笑得更加灿烂。她埋首他怀间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地问:“你最近忙吗?我想回一趟上海。”
男子稍稍推开她,将手里的玻璃杯塞到她手中,自己则脱下外衣往浴室去。
“我最近走不开,你自己去吧。”
他头也不会地走开,留下女子一个人独留在原地。当浴室的门碰的一声关上时,她低下头,眼泪滑过她的脸颊滚落进杯中。
“我只是想要你陪我啊……”
李芸桦抱着一叠装订好的论文稍显吃力地走在教学楼中,她自己学校的事都忙完了就来帮恩师的忙。
迎面跑来几个形色匆匆赶着去上课的学生,李芸桦躲避间失去了平衡,眼见手上一摞的论文开始倾斜,她还来不及惊呼,斜里伸出的手适时地帮了她一把。
“谢谢。”
她重新扶稳论文抬头想看看是谁帮了自己,对面人熟悉的笑颜让她一愣。
“海薇,海薇,怎么是你!”她又惊又喜,一贯稳重的声音也陡然拔高了。“你怎么想到回来了,唉,你,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我好去接你啊。”
上次重逢太过匆忙,李芸桦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见到好友。
林海薇有些怀念地看着四周的教学楼,眉宇间的惆怅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上次见到你之后,我就一直想回来看看了……这里还是没变。”
三三两两背着乐器的学生,充满书卷气的教学里,还有偶尔从半掩的门缝间流淌而出的音乐。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分外宁静平和。
“你来的正好,马上就是毕业汇演了,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谈笑着并肩而行,迎面走来的老教师看见李芸桦忙叫住了她。
“芸桦啊,有架琴的音不是很好,一会儿你帮我去听听。”
林海薇愣在原地,看着眼前两鬓已白的恩师,她的眼眶里慢慢凝聚起眼泪。
“老师,赵老师……”
一边和李芸桦说话一边卷着掉下的袖口的赵师傅听见有人叫他,这才把目光转向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李芸桦身边的人。她穿着一身高档的淑女套装,看上去不像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这位是……”他端正眼镜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她眼中半含着泪,眉宇间的轮廓渐渐和他脑海里一张总是笑得灿烂的脸重合。
“你是小薇!是小薇吧!”
“老师……老师……”
回到这里林海薇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曾经快乐的岁月,再见到恩师,幼年时恩师对自己耐心的指点,手把手地教弹一一浮现在脑海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比起那除了钱什么都不曾给她的父亲,眼前的恩师更像是她的父亲。
“你这孩子啊,一走就是那么多年,连个音讯都没有,哎,好端端地怎么哭了啊。”赵师傅见爱徒突然掩面抽噎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
林海薇接过纸巾在李芸桦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了激动的心绪。赵师傅看着眼前自己曾经的一对爱徒,不由得感慨物是人非。那时家教刚刚兴起,他为了赚几个外块在朋友的介绍下给两个女娃娃私下授课。两个学生家境都非常好,但两人并不娇气。抱着对钢琴的热爱,两人几乎是像海绵一样地从自己这里吸取知识。
天赋惊人的李芸桦和表现感强烈的林海薇,这两个才华洋溢的孩子一直到进入院校之前都是他在辅导。徐家移民国外,李家一落千丈,两个爱徒的人生也起了变化。他暗暗打量了几眼林海薇,和李芸桦同年的她看上去要成熟的多,李芸桦几乎没踏入过社会见识太浅,赵师傅心里隐隐有个感觉,眼前的林海薇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孩子了。
“你这几年过的好不好,琴还有继续练吗?”
赵师傅本是关心地随口一问,听在林海薇耳里却比任何话都更刺伤她的心。分别多年恩师最牵挂的始终是她的学业,但她注定要让恩师失望了。
“老师,我……我已经不能再弹琴了……”
林海薇翻开左手手掌,李芸桦和赵师傅两人同时心里一颤,一道长长的疤痕自小拇指根部蜿蜒到手腕,手腕上横切而过的刀痕即使已经变淡了,但看的人仍然能想象得到当初切下去的疼痛和血肉模糊。
赵师傅心头一紧,他一直记得自己的爱徒是个比谁都怕疼又比谁都爱美的女孩子,这么深的一刀当初她是下了多大的狠心才割下去的啊。
他收起杂乱的思绪,勉强一笑像从前那样拍了拍林海薇的头。
“这下好了,以后老师再也不会逼你练琴了。手指不会肿了,你也有时间逛街看电影了。”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多年压抑的痛苦终于在最让她信赖的人眼前崩溃,林海薇颤抖的双手掩住脸庞痛哭出声。四周经过的学生对她投以惊讶的眼光,但她早就不在乎那些了。
“海薇……”
李芸桦空出一只手拥住自己的好友。这事隔多年才再次重现的一幕让赵师傅忍不出发出一阵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