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已经指向一了,陈庭森似乎还没有要睡的打算,拧开床头灯上床看书。
陈猎雪第一次在亮着灯的情况下,爬上陈庭森的床。
他喜欢一切极端天气。
窗外电闪雷鸣,他在陈庭森身旁安静地蜷缩着,听他翻页的沙沙声,看他近在咫尺,心头一片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陈庭森从余光里看见陈猎雪仍睁着眼,把灯光调暗了些,问他:“太亮了?”
“没有。”陈猎雪又往他身边凑了凑说:“觉得很舒服,就不想睡了。”
陈庭森不知道他在舒服什么,这小孩在某些时候总是很奇怪。但也没问,他合上书关了灯,在陈猎雪身旁躺下。
“睡吧。”
雷雨风势在漆黑的环境下更加凶狠,陈猎雪借着这些掩护肆无忌惮地打量这陈庭森。
“爸爸。”
这声“爸爸”是一句“暗号”。
陈庭森沉默片刻,沉沉“嗯”了一声。接着身旁一阵窸窣,陈猎雪得到“批准”,像个动物一样拱到他怀里。
陈庭森抬起手臂,迟疑地把他环住,一下下拍抚着他的后背。
如以往每一次“角色扮演”时一样,陈庭森开始将陈猎雪的面孔幻想成陈竹雪的样子。
“爸爸,你要听吗?”
“陈竹雪”在他耳畔小声问,纤瘦的两条胳膊绕上来,揽住他的颈项,把胸脯往他身上凑。他的睡衣领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苍白的肤色随着动作暴露出来,带着陈猎雪特有的“病弱”味道。
陈庭森皱皱眉,脑中影影绰绰的“陈竹雪”被水冲散,怎么也凝结不回去,他抬手将陈猎雪摁回怀里,烦躁的道:“别乱动。”
“爸爸,我能听听你的心跳吗?”陈猎雪几乎整个人都趴在陈庭森身上,明着询问其实手早就滑到陈庭森心口的位置,捂上他的心脏。
这样黑暗的雨夜,这么亲密的互动,陈庭森觉得陈猎雪皮过了。
陈庭森不悦的推掉陈猎雪的手,道:“陈猎雪,再乱动就滚回去。”他连名带姓地呵斥,“通知”陈猎雪今天的“角色游戏”结束了,翻过身不去看他。
他是陈猎雪。
陈竹雪早就已经没了,没了已经很长时间了。
陈庭森打算起身去阳台“清醒清醒”,身后默然半晌的陈猎雪再一次不知死活喊了一声:“叔叔。”
他更换了称呼,无助又可怜地喊,怕被抛弃一样可悲。
“你嫌我烦么?”
陈庭森的脊背僵了一瞬,心中生出无数的悲悯和哀怜,又涌入大量的心痛与烦躁。
陈猎雪的心里也在打鼓,他不要被陈庭森推开。在医院里他已经被推开一次了,不想再来第二次。
陈庭森转过身,拧开灯。
陈猎雪眯起眼,感到陈庭森拉开他的手,下一秒,他整个人像只小鸡崽儿一样,被从床上拎了起来。
“叔叔……”
他慌张地睁眼去看,陈庭森的面颊紧绷着,不理会他,直接将他拽下床,往他的房间拖。
陈猎雪没穿鞋,跟不上陈庭森的步子,在地板上踉踉跄跄,陈庭森拧开他的房门,狂风从没关严的窗子外涌进来,挟着湿漉漉的雨气,将落地窗帘高高鼓起。陈猎雪被陈庭森丢回自己床上,借着闪电苍白的光去看陈庭森的脸色,几乎跟外头的天空一样阴霾。
“叔叔,叔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死皮赖脸的勇气,他在陈庭森将要转身走开时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又急又怕地喊他,像一株离开人就会死掉的藤萝。
“叔叔,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歪歪扭扭地跪坐在床上,抱着陈庭森的胳膊不撒手,陈庭森能感到他激烈的心跳,男孩单薄的胸膛紧紧贴着他。
“我错了,我错了……”他紧紧的抱住着陈庭森的胳膊,哀哀发出请求:“叔叔,别让我自己睡。”
陈庭森的手指动了动,立马被抱得更紧。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陈猎雪,简直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明明抽手离开就行了,陈猎雪脆弱的眼神却让他无法狠下心抬脚。
“你每次都在认错,”他听见自己沉声质问:“到底是真觉得错了,还是在敷衍?”
“我……”陈猎雪张了张嘴,陈庭森以为他又要闷头认错,没想到他瘪瘪嘴,把自己抱得更紧,用委屈的口吻说道:“我就是……今天闪电太多了,我不想一个人。”
“我老是想到宋琪妈妈的样子,我……”
他仰起的脑袋垂下来,声音也降了下去,很沮丧地松开手,拽过被子代替陈庭森的胳膊抱进怀里,背对陈庭森蜷缩着躺下。
“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爸爸。”
陈庭森的眉心狠跳了跳。
他发现只有不去看陈猎雪的脸,看他瘦削的背影,纤细的脚脖,与脆弱的脖子,他才能偶尔意识到:陈猎雪还是个孩子。如果陈竹雪还活着,他不会比陈竹雪大上多少。
如果陈竹雪在电闪雷鸣的雨夜光着脚往他怀里爬,他一定不会粗暴地把他拉开。
陈猎雪瞪大眼睛看墙,他能感到陈庭森在看着他。他心里惴惴不安,陈庭森应该不会再相信他了吧?又一道雷声炸起,陈庭森走去窗边阖上窗子,狂躁的雨声瞬间消减下去,屋里一下子变得很静。陈猎雪不敢回头,竖着耳朵听陈庭森的动静,陈庭森往床边走回来时,他的心都要跳到喉咙口了,陈庭森拉起他被子的那一刻,他险些连呼吸都吞到肚子里。
“爸爸……”
他回过头,陈庭森的动作顿了顿,闷闷“嗯”了一声,继续将被子掸好翻开,盖在他身上。
“睡吧。雨快停了。”
说完,他直起身走了出去。
陈猎雪的心脏随着“咔”的关门声,从喉咙口不上不下地吊回胸膛里。
望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他掀起被子蒙住头。
陈庭森回到房间,推开了自己房里的窗户。
他点了一根烟,就着扑面的雨气眯着眼吞吐,心情却越发烦躁。
陈竹雪小时候很娇气,还没成长到耻于撒娇的年龄就匆匆离世,陈庭森不知道正常的男孩子到了陈猎雪这个年龄,还会不会这么黏人的撒娇。
尤其陈猎雪的身世与经历又不能以“正常”为标准匆匆概括,对于他这样的孤儿而言,是不是对于“父亲”的渴慕与需求格外强烈,格外需要身心上的双重关注。
这些归类于心理学的范畴,他并不了解。
如果想要陈猎雪往更加“正常”的方向去成长,或许需要一个更加细致更加有耐心的监护人。
陈庭森捋一把头发,将烟头摁灭在浸了雨的窗台上。
他凝着眉认真思索,也许真的该将再婚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