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坟在比较远的大坝之上的山上。
他们下午稍微睡了一小会儿午觉,导致出去已经有点晚了,不过这种污染严重的天气没什么区别,天空中依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毒云。杨穆变出了一个防护他们被酸雨淋到的妖火罩,等到他们来到公墓,大家都已经浑身热的湿透了。
他原本是反对来扫墓的,因为他心中那股不详的预兆越来越强。他作为神明能感觉到这片大地将要发生一场大事,就像是小猫小狗在地震来到之前的一种不安狂躁感。
但是于情于理,他离家太久了。他应该来扫这个墓。
真是奇怪,他自己上午回家的时候因为在思考自己穷途末路的未来,所以尽管手里大包小包,但心里不觉得热。
到了外公的墓前,子梦蹲下来给坟前的花盆里换一株假花,外婆弯下腰蹲下来把袋子里的黄纸冥币倒了出来。杨穆用手燃烧起了美丽的妖火,点燃了冥币。
外婆一边继续从袋子里一边掏出更多的冥币扔在火堆上,一边放声痛哭。
“我的姊妹呦!你怎么就舍得这样走咯!
我的姊妹呦!你怎么就这样把我留下咯!
我的姊妹呦!你再来跟我讲故事咯!
我的姊妹呦!你的个外孙儿来看你咯!
我的姊妹呦!你的外孙儿一回来就看你哦!
我的姊妹呦!你的个外孙儿想你的很咯!
我的姊妹呦!你的女儿从来就不看你哦!
我的姊妹呦!你的个外孙儿不得工作咯!
我的姊妹呦!你的女婿儿骗了我们的钱不见咯!
我的姊妹呦!你的个家里怎么的好哦!
我的姊妹呦!这个家不得你怎么的好呦!
我的姊妹呦!我该怎的办呦!
我的姊妹呦!我的姊妹呦!”
子梦拥抱着痛哭到鼻涕横流的外婆,摸着她的头。但他自己的泪水忍不住涌出他的眼眶。他看着墓碑上外公的照片,很有魅力地微微地歪着头,自信地笑着。
明明已经过去了七年,但是这笑仿佛他依旧活着一样令子梦熟悉。
可是事实就是外公已经成为了一滩骨灰了,孤零零地一个人埋在这个山里。再也没有了,再也不见了,无论他多么地想念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越是强调地想到“永远不见”这个概念,他越是忍不住自己的眼泪,鼻涕也大量地流了下来。
冥币已经全部烧完了,杨穆眼角下是亮晶晶的泪水。她扶着外婆的肩膀,安慰道:“走吧……阿娣,空气里有毒,千万不要中暑了。”
杨穆搀扶着外婆步履蹒跚地走远了,但是子梦依旧伫立在外公的坟前。他看着墓碑上自己父母的名字,身为儿子的他勉强可以容忍母亲对他二十年的虐待,可是母亲被外公从小宠到大,外公被她气死后,她反倒从来不吊唁;父亲直接就是杀害外公的凶手。
即使是这样,他们的名字依旧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外公的墓碑上。
但是他又再次暴涌出眼泪,外公正是喝了自己从外地带回来的白酒才刺激出了食道癌。自己也是一个不肖子孙,自己也是一个凶手,自己其实也没有资格出现在外公的墓碑上。
他痛苦地再次从手心里掏出了那支辉煌的神笔,但是他感受不到任何灵魂上的回应。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独。
如今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资本家彻底控制了这颗星球,时代甚至倒退回了奴隶制时期,底层人民连反抗都无法做到,甚至他们的反抗之心都被虚拟电子世界给泯灭了。仅仅是人类内部也就算了,自然环境已经无法让他的妖怪朋友们继续活下去,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时候我该怎么做呢?我的敌人太强大了,公公,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个体的力量如此微不足道,奴隶主的极权统治已经成为必然,我即使能够看到这条线却无法阻止。
我甚至无法在人类社会里立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敌人们一步一步向我欺辱与侵略,我却无能为力。我甚至都无法向婆婆给一个明确的证据,来证明“她现在不用担心我”。
我该做什么呢? 我费尽心血的画被社会否定为落伍的垃圾,我高不可攀的学历被所有的公司嘲笑毫无价值,我庞大的知识量反被所有的同龄人唾弃为一个怪异的书呆子,我家中的钱被我的亲生父亲全部骗光。我没有一丁点神的尊严,甚至连人的尊严都保不住。
如果我一辈子无法觉醒本就属于我的力量,那我就要一直这样下去,继续被羞辱一辈子。
更加可怕的是,我害怕自己会妥协。我才25岁,就已经开始难以继续坚守自己的原则,害怕自己会知道无力而放弃抗争,从心理上屈从。我的灵魂被生活打倒,那么我即使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也许外公早早去世也有好处,他用不着看到现在这个无法理解的时代,也不用看到子梦现在的废物样子。他觉醒不了神力,不出意外这辈子都要一直保持这么一个毫无出息的状态,然后永远被人类欺辱。
他再站起来的时候,眼睛瞟了一眼墓碑。
一个模模糊糊的蟹壳青色与蓝灰色的半透明身影高雅地伫立在墓碑后。
子梦怔住了,瞪大了眼睛再看,但是墓碑那里什么都没有。是错觉吗?他换了另一个角度看着墓碑后面那丛被太阳晒焦的树丛。
看来是错觉。子梦失望地低下头,浑身的力气都泄了。
毒热的酸雨也许让空气过热了,他昏了头。他只是太想外公了。
但是正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一股不详。对外公的思念瞬间停止了,因为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中的神性正在告诉他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似乎是有一种情感正在冲击他。从他回到家乡开始就能够感觉到了,这好像是一种极端的愤怒与痛苦。他的眼睛疯狂地四处看来看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什么意思……在哪里……”他满头大汗,但不再是因为酷热,而是一种不明觉厉。他心里越发有种不安,他感受到一种极度的痛苦。他完全不明白这股痛苦到底从何而来,只能怔怔地看着已经先走远的杨穆与外婆。
他大吼了出来:“穆!小心!看着一点婆婆!”
她们两个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他,正在这时——
一瞬间,子梦以为自己就像是体验着慢动作一样。他居然硬生生地被一个可怕的重击打飞了。
整片大地完全都裂开与崩坏,然后彻底掀翻,地面上的一切,包括远方的整个破败村庄、道路、山脉全部都被活过来的地面轰上了天。
子梦下意识地猛然闭上眼睛,他视线里的最后一眼看到了杨穆瞬间制造了一个保护罩包住了外婆。之后,他感受到的只是失重的天旋地转。
“ 不不不不不——啊喔喔喔喔喔喔——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注:
1. 本章大规模改写了7次。在原稿之中,这一段吃饭的对白写了三章。虽然把主角子梦长大后的困境写的更加详细,但是实在是太唠叨了,也容易显得我在无病呻吟,所以精简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