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清晨伴着些耐寒鸦雀的鸣叫声来临,秋末本就正值好眠时,裴桑桑又因为是上晚班而不急于起床,安心是还享受着床榻的舒适。
一阵接收信息的提示将她吵醒,接连不断的作响震动令她烦躁,不得不睁开眼皮摸索着拿过手机。见到一连串陌生号码她本以为是什么商家促销宣传广告,但看清里面的内容时她的瞬间顿时清醒,睡意溟灭,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与此同时,正开着车去上班的裴立业、刚刚抵达街道办公室的陈慧秋、在公司楼下咖啡店里等待咖啡的裴男都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核心内心唯有一条:裴诚诚逾期未还贷款。
这看起来匪夷所思的讯息起初无人相信,但见到裴诚诚的详细个人信息,举着身份证的照片等佐证后,众人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两小时后,当裴立业、陈慧秋在裴男的带领下找到裴诚诚时,他则因为关了手机而还对一切茫然不知,挠着乱发询问裴男怎么把家里人带来这里,还好蒋东这两天都不在家,否则要多尴尬。
“裴诚诚,你都干了些什么。”裴立业忍着心中的火气低声追问。
“我没干什么呀。你把我赶出来,我就借住在别人家,每天除了上课和工作就是睡觉,不就这样吗?”裴诚诚撅起嘴。
“你还在撒谎。”裴立业握住裴诚诚的手臂将他从门内拉出来,把手机抵到他的眼前让他看清楚。
看到那些信息,裴诚诚原本不以为意的态度立即消失,瞳孔不自觉放大,心下慌成一片,他知道一切终于还是瞒不住,担心的灾难发生了。
“你借的就像是高利贷呀,这利滚利的事情怎么能搀和呢,又不是不识字,能犯这种糊涂。我们街道做防骗宣传,走一圈哪儿都能看到提醒标示,不识字的老太太现在都知道这种东西不能沾,你怎么就惹上这些。”陈慧秋痛心地追问。
“我……我……”裴诚诚自知理亏,脸色又红又白,局促难安。
“败家子,败家子!从小到大,只要有一点空子让你钻,你就能捅出个大窟窿来,只要我们盯着你的眼睛有一点疏忽,你就能闯个大祸。你跟我回去,回去我再收拾你!”裴立业恨铁不成钢一般拉扯着裴诚诚出门。
裴诚诚不肯顺从地跟着裴立业走,就拽住门框不动,陈慧秋试图从中劝阻而毫无效果,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直到裴诚诚因为脚上穿着的拖鞋打滑,一个踉跄后滑跌坐下去,头重重侧撞磕到门框上发出闷响,脸上皮肤也被边角划蹭下一大片痕迹。
在裴诚诚的吃痛惊呼中众人停下动作,定晴看到鲜血瞬间从裴诚诚的脸颊上渗出,他疼得忍不住闭起眼睛。陈慧秋被这样的情况惊得忍不住失声低呼着后退,之后又赶紧上前去看裴诚诚的情况。裴诚诚先是摔得有点懵,直到抬手一摸脸上渗出的血,立即慌了许多,这张脸他向来得意又在意,哪里经得起损伤。
“裴立业,你怎么能这么蛮力呢,他是你儿子又不是仇人,你看这弄的,这要是破了相怎么办。”陈慧秋看着裴诚诚脸上渗出的血想擦又害怕感染而不敢碰,就忍不住扭头冲裴立业责怪。
“他一个二十几年男人哪里那么金贵,破相了还好,破了相他就没那么招摇浮夸,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裴立业正在气头上,知道裴诚诚没大问题就又出言训斥。
裴诚诚承受着头上和身后的疼痛,咬紧牙关硬起脖子,好一阵儿才缓过力气。他本来还想着自己要低头不激化矛盾,可这一摔后又听着裴立业的讥讽,终是再没忍住脾气,理智暂时掉线,只想宣泄胸腔里的怒气。
“你们就只知道怪我了!”裴诚诚提高嗓音打断裴立业还要再说的话,他一手捂着头,一手拂着腰狼从地上撑起来,看了一眼自己手掌上的鲜血后挡开陈慧秋欲要来托起他脸颊的手,愤而望向裴立业。
“是,我是借了网贷,现在欠了一堆钱还不上,你兴冲冲的来问罪,我都不还嘴让你骂。可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你们就没有责任吗。当初我找过你们每个人,好言好语的请求你们支持我,你们连正眼都没看过我一眼。口口声声说是家人,关心我,担心我,那我需要家人支持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现在就出了事情全来怪我,不觉得事后诸葛亮吗。你都已经把我赶出家门了,不管我过得怎么样我也没回去麻烦你,你们既然当初不想管那现在就也当作没看到不就行了,还追到别人家里来找到我要打要骂的。你看看你们后面,人家都在看笑话呢。”裴诚诚以目光示意众人回头,果然见到同层两户住客探出头察看情况。
“你倒是还觉得自己有理了。真那么有本事就别来靠你大姐,懒在别人家里,有真本事你就自己立更生。你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独立了吗,幼稚,愚蠢,还自以为是。”裴立业冷哼一声后反驳。
“立业你不要再说这些气话了,孩子一直在流血。”陈慧秋推动裴立业敦促,意在阻止事态升级。
“妈,你让他说,他可都是在说心里话。他就是看不起我,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觉得我没用,就等着抓到个理由接着上次的事对我开批斗,要我跪下来认错求他帮忙呢。不过,你们想错了,我欠的钱我自己会想办法,自己还,不会麻烦你们的,我去讨饭也不会回去求你们。行,你们觉得我麻烦了大姐,我会走的,不会再用跟裴家有半毛关系的东西,放心吧!”裴诚诚抬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渍,以肩膀撞过裴立业的手臂后愤而离开,任是陈慧秋在后面怎么唤也没回头,迅速快跑着消失在楼道电梯内。
裴诚诚穿着单薄的一身白体恤配短裤,脚上仅余一只拖鞋,从小区花园跑出去时正好遇上提着东西上来的蒋东。二人撞见对方都是一愣,蒋东不禁对裴诚诚这身模样微微蹙眉,裴诚诚则因觉得尴尬丢脸侧过头。
蒋东何等聪明,只略略一想便知道大约是裴家人过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多过问细节,只是问说:“打算去哪儿?”
“没想好。”裴诚诚低声回答。
“会开车吗。”
“会。”裴诚诚点头。
蒋东简单地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袋子放到地上,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蒋东,并将其中的车钥匙取出来,说:“我车上有双备用的鞋你可以先去换上,旁边三公里有处诊所,自己导航过去先把脸处理干净。”
裴诚诚憋着一股气在较劲儿,想收蒋东的好意就没出声应答,于是蒋东就以手指绕动指示脸颊上的擦伤,提醒他如果没及时处理可能会留痕迹。裴诚诚到底是对自己这张脸颇为在意,又听到背后大厅里面依稀传来裴家人追来的声音,便接过东西快步下阶离开。
当天,裴立业和陈慧秋自然是没追上裴诚诚,之后电话也暂时再打不通,陈慧秋急得在大门口处跺脚后责备裴立业太冲动,裴立业则依旧认为自己没错,反责怪陈慧秋从前太惯着裴诚诚如今才闹成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人倒相互找起结方的责任。
裴男无意介入二位长辈的是非,站在稍后面一点的位置扭头望向台阶另一侧提着袋子的蒋东,然后不动声色地走上台阶询问蒋东把裴诚诚安排到哪儿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安排。”蒋东反问。
“今天降温,没人会穿这么单薄上街。”裴男以目光示意蒋东身上的衣物解释。
“看来,我们之间的默契越来越多,不知道那位谭总监会不会羡慕。”蒋东类似于玩笑一般调侃接话,但说过后又不禁后悔且诧异,这种十足酸味儿的话太不是他的风格。
裴男也略略蹙眉,意外于向来自信过人、从容娇矜的蒋东竟会说这种阴阳怪气怨味十足的话,之后迅速捕捉到蒋东说完话的后悔尴尬,微微失笑但不去戳破。
“你先送走父母,我上去穿件外套后带你去找人。”蒋东少有地表现出些仓皇,边说着话边转身快步先走开。
一个小时后,裴诚诚脸上的伤已经做过清创处理,贴着片纱布坐在诊所外的长椅上。他拉紧身上的西装外套勉强能保暖,身下还是那条运动短裤,脚上又是双用来打高尔夫球的专业鞋因为小了半码而憋着脚指生疼。这一身不伦不类,冷得瑟瑟发抖,疼痛又狼狈,让裴诚诚都觉得自己心酸可怜。
蒋东与裴男带着一套衣服过来找到他时,安琪也几乎同一时间赶到。安琪风风火火地跑进门张开手臂拥抱裴诚诚,心疼地上下打量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裴诚诚心里有无数委屈难受,但并不想在女朋友面前诉苦,只是抱着安琪不说话,感谢她这么快过来,因为感觉现在全世界都在驱赶和抛弃自己,只有她能让自己安心些。
裴男走近将,带来的衣服交给裴诚诚让他先穿上回家,裴诚诚接过袋子却没有答应回去,旁边的安琪则替他接了话表示裴诚诚会跟自己走。
“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家里人是那么不支持他,从头到尾没人帮过他,一直在怪他。现在居然还弄得他这样一身伤,真的太过份了。他是不是你们家亲生的,哪里有这样对待自己家人?”安琪挡到裴诚诚面前颇为愤慨地望向裴男。
“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了解,可我看得见结果。同样是做家人,我的父母就能理解我,支持我,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你们居然还弄伤了他的脸,那可是脸呀,真的是不可理喻,怎么下得去手。你们等着吧,等我们把事情做好,以后成功了,你们就会知道自己错了。”说罢,安琪拉起裴诚诚直接离开了诊所。
当安琪拉着裴诚诚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时,裴桑桑乘坐着一辆出租车刚刚抵达。她是在收到裴男的消息后代表家里人赶过来看情况的,但没料到到迟来一步,刚好擦肩错失。
“这下更乱了。”在与裴男见面交流情况后,裴桑桑忍不住抬手扶额发出一声叹息。
“已经这样了,乱也没得选,你先回去跟家里说一声吧。至少现在知道,那个安琪会让他有住的地方。”裴男对裴桑桑说到。
一小时后,裴男和蒋东一起返回公寓,在等待电梯的间隙里裴男询问他这些天去了哪儿,即没有回家也没有在见公司见到他。
“公司在另个区租了处新办公点,我负责那边的进驻事宜,所以暂时就近在那附近住。”蒋东回答得稀松平常,顿了一下后又反问,说:“你呢,这些天怎么样?”
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一通电话响起打断,裴男拿出手机后看到屏幕上显示是谭亦舟。蒋东见此露出笑意,自顾进入打开的电梯,然后没有多等待就按上关门键。
“电梯里信号不好,你下一趟吧,我先上去。”
谭亦舟关心于裴男清早到公司后又临时请假离开,所以特意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在得知只是处理家中琐事后才放下心,之后顺势告诉她有一众老友同学发起聚会提议,就约在下周三的晚上,他已经答应届时他们一起前去赴约。
另一边,裴桑桑在弄清楚裴诚诚的情况后向家里做汇报转述,虽然家里长辈们都生气于裴诚诚居然沾上网贷,但理性分析后还是一致确定需要先还上款以结束不断增加的利息,于是将钱转给裴桑桑,再由裴桑桑转给裴诚诚,并发信息让他赶紧回家。
半分钟不到,发过去的款项被直接退回,同时裴诚诚也发来一则长信息,大意表明自己说出的话就会做到,自己会用实际结果证明自己是个能为人生负责的成年人,不需要家里的支援和接济。
裴老太太和陈慧秋各有担忧,裴立业则重重拍着沙边发沿愤怒,让裴桑桑转告裴诚诚记住自己的说话,然后愤然起身离开。
裴桑桑越来越疲惫于当在家里充当“中间人”的角色,觉得其实应该大家直线交流更好,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停下的照做。
两天后,裴桑桑从裴诚诚那儿获得地址后去了他的新住处。那是处在学校附近的高档小区,由安琪父母支付了第一期费用,安琪将那里布置成自己生活与工作的地方,裴诚诚住进去后就成了两人的天地。
裴诚诚颇为热心且自豪地带着裴桑桑参观新住处,有专门的游戏房,有景观极佳的露台,所有家具用品都是高端品牌,楼顶上还带有泳池,他计划着下一年能在那里享受夏日,同时还介绍自己对这处房子的改造增添计划,俨然当成了家。
对此,裴桑桑则毫无感触,她没有心思去想来年夏天会如何,而是在避开安琪后问了最实际的问题——他拿什么支付这些高昂生活费用。
“我已经在接赚钱的工作,很快会都会步上正轨,还上欠的钱是小意思,以后我还有更多的成就,不只是关于钱。”裴诚诚自信地抬起下巴。
“那学业呢。”
“我会兼顾。不过其实想一想,这个社会是按结果论成功,很多名人都是路途辍学创业然后改变世界。只要结果是我成功了,那么中间的过程都不重要,不是吗?”
“你能听到那些辍学成功的案例,正是因为他们足够极少数化……”
“好了,二姐,你算是家里最平和、能听人讲事的人,不会现在也像长辈们那样看不起我,来给我泼冷水吧,那可我就不爱听了。我从来不过问你的事,没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你就也别老想着劝我什么了。”裴诚诚不爱听这些,就转过身去收拾栏杆边的花草。
“你这话说的,好像有什么事能让你手指画脚一样,我可不像你轮到这个年纪还叛逆期爆发。”裴桑桑撇嘴摇头。
“是,你倒是不叛逆,所有事情不都是听家里的安排,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是非黑白你都顺着他们。就拿你现在这个恋爱来讲,你真喜欢那个蒋西吗。”
“那当然,蒋西有什么不好的。”
“是,很好,全家都说好。”裴诚诚拖长声音应和,之后停下手里动作回头看向裴桑桑,认真地说:“不过,你是真的打心眼儿里觉得想和他交往,是自己做的决定吗?”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像璋亭哥,不是吗?”
“你……”
明白裴诚诚的所指后裴桑桑瞬间心慌到脸色发白,一时说不出话。裴诚诚则从容淡然地扭过头继续打理栏杆上的花叶,说:“二姐,我是比较没眼力见,但并不蠢,跟你一起长大,同进同出,真当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吗。或许你们会交往,但那么忽然的就摆到桌面上,官宣后就直接到见家长的环节,不是你的正常作派风格。你以为这个恋爱是你自己谈的,其实还不就是家里推着你谈,都跟你讲这个蒋西好,合适你,不能错过。
二姐,我从来不揭你的短,不过问你的事,你也别纠着我,大家各有各的活法。你回去跟家里讲我过得很好,结果论成败,等我用实际事实证明我能成功,都别来搀和就行。”末了,裴诚诚拍拍裴桑桑的手臂做出叮嘱,侧身从旁边走开。
“裴诚诚,你这样跟我说话很讨厌。”数秒后,裴桑桑忍不住扭头冲离开的人说到。
“二姐,咱们家有谁是好好说话的呢,一层一层的下来,奶奶在尖儿上,爸妈在中间,然后是大姐和你。不像个家,像个阶级模型,我在最底层,你们谁跟我好好跟我说过话,把我当成个能独立思考的人,了解我的想法呢。没有,从来只有安排和指教。”顿了一顿后裴诚诚扭过头看向裴桑桑,说:“你讨厌的不是我说的话,是我敢还击。二姐,你和奶奶虽然你们年纪差很多,时代差很多,可真是越来越像,她把你教成了自己的年轻翻版呀。”
言罢,裴诚诚笑着摆摆手先行进屋,独留裴桑桑在原地。
半小时后,裴桑桑从裴诚诚那里离开,发消息约裴男一起共进午餐。裴男一边听着会议,一边在桌下简单地回复消息约定见面的位置,同时心里不解于裴桑桑这样忽然来找自己是什么事。
“裴男助理,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临时接手参与这个案子,到今天能如期顺利完结交付你功不可没,我个人在此对你表示感谢。”忽然,正在开着会的谭亦舟在结束发言时望向裴男,说出一番话后鼓起掌,众人也都识趣地附和鼓掌。
裴男从手机上抬起目光,隔桌望向四周先是愣住,最后目光定在对面的人身上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有所表示,就站起身微笑抬挥了挥手,说上几句客气话不敢独自居功。
“应该的,都是本职工作,是谭总监您队伍带的好。”
谭亦舟是个在职场上说话做事很老道的人,自然不会只是单独的高捧裴男就作罢,那无异于将她架到火上烤。于是,之后又点了数位重要职能岗位上的人作夸讲,掌声一直回响在会议室里,最后他称向公司申请了一笔团队活动经费,再锦上添花地加上一笔他个人的补添,用以之后组织众人一起去聚餐团建,又赢得一片叫好。
在欢乐的气氛中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裴男散会后到洗手间时听到同事们在里面闲聊,都是对谭亦舟的夸讲。
“谭总监真是会做人,比冯德勤会来事多了。”
“是呀,才来这一个月不到各科室他基本都打了一遍关系,说话做事双商高,为人还大方,这种上司才会令项目高效吧。”
“说起来,冯德勤完全没信儿了,跟消失一样。我听行政说那的办公室这两天要清出来重新装修,大约是不会回来了。
“装修给谁?”
“应该是又要来新高层吧。真是大换血呢,陆陆续续来了好多新人,感觉要变天。你们没发现赵总最近时常不在吗,我听说呀……他也玄了。”
“赵明理的父亲是红杉当初创业三巨头之一吧,算太子爷,那也能换?”
“你来的晚不知道,早年公司起家的时候事情多了去,赵明理能当总经理那是蒋董当时出了事儿让他捡的便宜,否则按他的能奈做个总监就不错了。其实这么多年大事都是由蒋董背后在指挥,不出面而已。”
“我听说,赵明理,冯德勤,还有早年已经走掉的一个叫蒂娜的助理,那时候合伙把蒋董拉下马,可是个精彩故事。”
“你说说,快说说……”
“我就知道这些,只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闲话碎片,具体我也说不出来。”
“咿……”在众人的一片扫兴嘘声中,一众女同事各自收拾自己。
“商战戏说不上来,你们不觉得言情戏更有意思吗。那个谭总好像看上裴男了,处处捧着她向上面推荐,我听人事的伙伴说在给她准备提到特助,升职跟坐火箭一样。”
“这谁看不出来,他就差没在脑门儿上刻几个字说明他对裴男有意思了。不过,咱们公司没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定,都单身的话,那没啥稀奇的。”
“裴助理真是好手段呀,这么快搞定一个优质男,咱们都没机会了。”
“是呀,她长相不算突出,年纪不小,身材也还好而已,怎么就被谭总监看上。”
“要说魅力这事还真是奇妙,大概各花入各眼吧,或许人家就喜欢年纪大的。”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扯这些八卦,小心有人听到传出去得罪人,知道人家现在是上对眼里的红人,你们就别多嘴。”
“是是是……”
一众女同事在闲聊中陆续离开,裴男才从拐角处走出来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模样,凑近看了看眼角的细小纹路,就想着刚才那些人对自己的评价。
尽管她努力工作,全力以付的做好全部事情,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她的工作成绩像是附属品,性别才是摆在第一位的特质。她多希望别人谈到自己时说到的是工作能力如何,而非她是个女性,长相如何,身材如何,对男性有如何的吸引力。不要将她的晋升都归结为一个男人对他的偏爱,而是觉得那是她努力后应得的回报。
裴家两姐妹的午餐还是约在路边的轻食餐厅,坐在户外的遮阳伞下裴桑桑有一下没一下地向裴男说着自己最近的事,从持续工作的劳累到家中闲散琐事,身边例如冯珍和刘护士这样的人所面临的遭遇等等。
对面的裴男将话全听在耳中,想的却是自己所遇到的事情,一直兴致不高但保持耐心地倾听,直到见时间已经有些不早才收起心绪坐直些身子,缓缓打断对面的絮叨闲话,问裴桑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否则不会忽然来找自己。
“大姐你怎么会这样觉得呢,就不能是我想了你,来找你吃个饭吗?”裴桑桑笑着反问,有些下意识地勾了勾头发来缓解自己被看穿后的的心虚。
“你有心事时话才会多,为了掩饰就不停拉东扯西,从小就这样。”裴男拿起餐具用餐,然后又直接说:“你会来找我而不是去找男朋友,看来这事与他有关,你们吵架了?”
“没有,都挺好的,一切都很好。”
“那是为了什么?”
对于裴男的询问裴桑桑又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只能兀自用餐具勾划着面前的食物,好一阵儿后才再出声,说:“他人很好,如果错过了可能不会有更好的人吧。每个人都说我很幸运,应该珍惜,我也认同。可是……我又一直有种感觉很奇怪,我能认真的对待这些事,像个不错的女朋友对待两人之间的交往,可一直又很恍惚和怀疑,有种不安的犹豫感,说不清。”
“你不确定这是自己做的交往决定,还是被人推动的决定,对吗?”裴男男用着餐开口,像是早就看透一切。
“是。其实,我从来还没有正式回应过交往的提议,只是因为觉得很好,又因为家人撞上后的推波助澜,就默认一切发展下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并没准备好,没弄明白就匆匆忙忙的落进这段关系里。这些话我如果向长辈们讲,大约他们会觉得我矫情造作吧。大姐,我是不是太奇怪了。”
“这不是奇怪。是你开始在想自己要的是什么,在听自己的心声了。”
“我该怎么办?”
“我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不过,我倒能把最近听到过的一句话转述给你。你不能害怕自己真实的心声和感知,需要学会从容审视自己,承认自己足够值得选择任何一种决定,且不必负罪,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裴桑桑沉沉叹出一口气,她其实心里多少有预料大裴男会这样说,毕竟她就是一个独立个性的人,主张自己的事情自己思考决定,不会像长辈们那样给自己明确地说出要求指示,这也是她会选择找大姐倾诉的原因。
待裴桑桑还想说些什么时,一抬头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人她的话就停下,略略思索后她将来人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便暂时将自己的烦恼事抛开,冲还不知道情况的裴男以眼神示意她回头朝后看。
谭亦舟走近二人后毫无生疏感,他早在高中时就见过裴桑桑许多次,笑着打招呼后就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似乎他默认自己与裴男的关系已经足够近,和裴桑桑这样的家属也不必见外客套。
“你的长相和小时候区别不大,脸型眉眼几乎没变化,应该还认识我吧,我以前经常和你姐姐一起走,还给你买过冰激凌。”谭亦舟笑着与裴桑桑说话。
裴桑桑礼貌地笑着接话招呼,说不上讨厌,但对这种自毫不见外的熟络多少有些不舒服。相比之下裴桑桑觉得还是蒋东那种对待大姐的方式更合他的心意,虽然蒋东也是个略有自负和傲慢的人,但懂得在她们姐妹会面时适时的离开,也会在加入一场对话前先问上句是否能落座的礼貌。
谭亦舟的自信有种单方面的霸道,少了份从对方角度去考量的心思,当他坐下后裴桑桑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已没太多意义,于是便借口还有事而起身作别离开。
“我打扰你们了吗?”在裴桑桑走后,谭亦舟才似后知后觉地冲裴男询问。
“没有,正好也要回去上班了。”裴男付款后起身。
两人从餐厅朝公司走去,在路上谭亦舟见裴男始终沉默不语,便说:“为什么这么情绪低沉呢,我本以为你会高兴于我在会上的那些话,今天有个好心情。”
“你说那些话,是为了让我开心吗。”
“当然。我知道你希望自己的付出得到认可,所以我必须说出来。”
听到这话,裴男脚下的步子微微放缓,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朝前走,假装无事地主动按上电梯键。在内心里裴男是失望的,因为一切在谭亦舟看来,不过是用职位身份之便无伤大雅地说几好听句话希望她开心而已,他与那些在洗手间里闲聊八卦的人别无二致,将自己的性别摆在了工作能力之前。
裴桑桑在作别裴男后返回家中接裴老太太,见她已经换好外出的衣服,准备了一只用布覆盖着的竹篮放在门口处,待裴桑桑进门后就赶紧催促示意不要耽误,赶紧出门。
裴老太太和街道上的一众老人相约今天去城中森林公园山上的寺里上香,裴桑桑因正值调休假期而被老太太带上,车后一眼看过去都是街坊邻居里的大爷大妈,她挨个打招呼问好,知道今天这一趟是要当苦力了。
车子到公园门口处停下后众人下车进山,因为是行程里唯一的年轻人,裴桑桑一路上就承担起提东西和照顾众人的责任,时不时还要帮忙拍照,俨然就像是个小导游。不过好在邻居大爷大妈们受了好处后都说话好听,一路上对裴桑桑连夸带捧,裴老太太乐得高兴,裴桑桑也没有怨言,一路走走停停欢声笑语。
原本,裴桑桑还在想着裴老太太能组织同龄人出游,不再闷在家里心烦,或许是看开家里的事情不想再多强求。可当她喘着大气登上寺院前的场埔平台,看到已经那里的一行人后,就知道自己太天真大意。
在寺外挂满红丝带的大榕树下,陈慧秋穿着红马甲,一手举着小旗,一手拿着喇叭,头上戴着遮阳帽,旁边还有穿了红马甲的社区义工,中间是社区敬老院里的十几位老人。通过旁边的旗帜,裴桑桑立即认出这是街道社区组织的敬老出游活动,意在登高与祈福,陈慧秋作为街道副主任亲自主持安排这场活动。
“哟,这不是老主任吗,您也来啦。”有老人认出裴老太太,立即笑着过来打招呼。
“是呀,我和我的这些朋友们也凑个热闹,登高拜一拜。”裴老太太笑着回答。
“都是熟人,来来来,那就一起走,多热闹呀。”
“好呀,一起走,一起走。”
因为几乎全是熟人,两趟人自然的就归到一起闲聊起来,很快都不分彼此你我。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裴老太太,所有人都会过来与她聊上几句,最年长的几位还说起当初这个敬老院就是在裴老太太工作的时候建起来的,当时她费了许多心思帮着建立各种制度,对敬老院里的生活标准也一再争取提高。
“那时候您还说老了也要来院里住着,咱们敬老院弄得好是给自己以后享福铺路,现在咱们院里什么都好,你怎么不来呀。”有老人玩笑问向裴老太太。
“你这话说的真是没眼力见,老主任儿孙都听话又教训,你看陈主任这个儿媳又贤惠懂事,光对我们这些外人都那么好,对自己家婆那还不是更好?老主任住在家里养老是享福,哪里像我们这些人家里没人照顾才要住进院里。”
“是呀,还是老主任有福气,好人有好报。”
“做人嘛,将心比心。我是一直相信这个世界是善良又公平的,人心都是肉长,我对人一分好,人对我三分善,都是相互的福报。”裴老太太笑眯眯地回答。
“是是是,老主任才是活明白了的人生赢家呀。”一众老人纷纷点头,然后有人又望向旁边的陈慧秋,说:“陈主任,你也是好福气才有这样的婆婆呀,真好。”
陈慧秋对此礼貌地微笑,似是默认接受了这样的评定,但却始终没有明确言语,只是转换主题提醒众人要小心台阶,目光则似有若无地飘向裴老太太。
裴老太太迎接陈慧秋的目光,脸上的慈祥笑意丝毫未改变,随后还伸出手去示意陈慧秋搭搀自己上台阶。
“奶奶,我搀你。”
裴桑桑伸手过去搭扶,但是裴老太太却移避开,依旧只看着陈慧秋意在坚持要她过来,说:“桑桑你提着大包小包够累了,让你妈妈搀着我就行。”
见此,旁边同行的人员贴心地拿过陈慧秋原本握在手中的旗子与喇叭,笑着让她安心去照顾裴老太太,指引老人们的事由别人接手。陈慧秋为人前体面而不能多解释,不得不走回两步台阶搀上裴老太太,像是一对感情颇好的婆媳共同上阶跋涉。
当天在山上先是入寺参拜进香,然后是添香油上奉,裴老太太与寺里的老僧人是旧相识,经邀请后一众老人到大殿侧方的禅房里稍作休息饮茶。老僧人去后厅一趟,再回来时将一片玉佛递给裴老太太,说那是她早先请寺中帮忙开光的物品,现在物归原主。
裴老太太拿到玉佛在手里翻看,旁边的老人们都好奇地凑近,然后纷份感叹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大约是花了不少的价钱。
“请佛这种事情是为平安,哪里能说贵不贵呢,俗物有价,心意没有。”裴老太太笑说着,之后抬头看向陈慧秋,将手中的玉佛递了过去,说:“慧秋,喏,这是我替你请的。”
“我?”陈慧秋意外地蹙眉。旁边的裴桑桑也是同样诧异。首先是据她所知裴老太太以往并没有礼佛的习惯,家里也没谁戴这类东西。二来则是老太太那么对陈慧秋不满,现在忽然送格外用心的大礼,要不是亲眼所见,裴桑桑想破脑袋也不会相信。
“都说男戴观音女戴佛,一般是替自己家女儿请,你娘家没有什么人,自然没人给你请。我一直想给你寻个合适的玉石料子请一尊在身上保平安,你进我们家门这么多年,我不仅当你是我儿媳妇,也拿你当女儿看。来,我给你戴上。”老太太笑眯眯地起身。
陈慧秋站在那意外也眼前的事情而尚未言语挪动时,裴老太太走近她,亲手将玉佛套系上陈慧秋的脖子,还顺便帮她打理领口放入到衣领内,显得亲昵又疼爱。
“怎么好让您这么破费呢,之前倒是从没听您提起过这些。”陈慧秋面对众人不能拒绝和指明裴老太太的一反常态,只能笑着接受这一切,于并不明显处暗示反问裴老太太。
“你天天在外面忙来忙去,平安最重要,我们全家缺了谁也缺不了你。这佛你戴着,我们家都图个心安。至于没提过,那是为让你开心,我谁都没提前讲,这是我对你的心意。”裴老太太笑答着轻拍两下陈慧秋胸口处的衣物,似是在叮嘱提醒她身上此时与肌肤相贴近的位置多了件东西。
对此,四周一众老人说起此起彼伏的艳羡夸赞,裴老太太与陈慧秋这对婆媳再次被一致夸为完美典范,似乎是集尽世间一切的包容与幸福在她们身上,拥有完美关系。
从禅房休息喝茶出来后,众人最后在寺外那颗百年老榕树下挂红绸带祈福。裴老太太在上面写了关于家人的祝福让陈慧秋挂上去,然后又单独抽了一条出来给陈慧秋,让她也作为母亲为几个孩子挂一根。
“年纪大了后就没什么事情是放不下的,也就是后辈孩子最重要,是不是。”裴老太太与旁边的老人笑说。
“是呀,当父母的年纪越大越觉得孩子才是重心,只要后辈们好,自己没什么不行的。”旁边的老太太接话说到。
陈慧秋哪里听不出来裴老太太的意义,无非就还是在暗中施压告诫,为了孩子也不能离婚。她并无任何不适反应,接过红绸带去提笔写字,却没有写关于孩子的,而是为裴老太太写了份健康长寿的祝愿,还特意在后面又多加了一句“心平气和,神静欲清”。
“孩子们都长大了,自然有他们的福气,我觉得还是为您祈份福更好。毕竟您是家里的长辈,已经忙和一辈子,到这个年纪就应该不问事的安享晚年才好,所以我更希望您活得少思少忧,当个甩手掌柜享清福。”陈慧秋笑着对老太太说到。
听到这话,旁边的人又接嘴说起陈慧秋好孝心,裴老太太能有这样的儿媳妇是好。裴老太太脸上笑容不变,目光落到陈慧秋脸上,明白她这是反言相讥也未动半点声色,甚至还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一趟说是巧遇同行,其实就是裴老太太刻意为之。
今天几乎一整条街上的老人都来了,分散下去那就是家家户户的喉舌源头,茶余饭后最有闲心与精力传播口舌间八卦的人。特别是针对陈慧秋来讲,这条街几乎就是她大半的人生圈,生活与工作全都在此,老人们都看到裴老太太对陈慧秋的好,那么如果陈慧秋坚持离婚的消息一旦日后公开,就将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
裴桑桑渐渐想通了这个道理后,在心里不由感叹着姜还是老的辣。也明白了老太太一直通过自己反复试图规劝陈慧秋回心转意,即是有不肯低头的面子作祟,其实也应该是不想直接与陈慧秋对线施压。她在自己反复斡旋有无效果后她才姗姗出手,一招即稳准狠地扣住陈慧秋的七寸。今天这看似软绵绵的闲事巧合,实则将陈慧秋架到道德与声誉的制高点上,让她要顾及考虑自己坚持离婚的代价。
在下山时,裴桑桑找准机会走到陈慧秋身边,与她故意稍稍落至众人后方远一些的距离私下说话。裴桑桑首先解释自己并不知道今天陈慧秋会带队来山上,否则她陪老太太出门时一定会通个消息。然后就是关于那件玉佛的事,她更是从未听到半点风声,自己直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知道你事先没消息,不仅是你,我相信家里除了她自己个儿,没谁事先知晓这事。今天活动是主任提议的,现在想想应该是她早知道这事儿,或者本就是她提的建议,主任觉得是件好事儿就顺水推舟。她早有安排却密而宣,这就是搁在这儿等着炸我呢。”
“我从来没听过奶奶信佛的事,也从前没见她特意拜过,怎么忽然送你玉佛。难道,是她想着送礼示好,在铺台阶吗。”裴桑桑疑惑地分析。
“她哪里是信不信佛的事,她是要用这只佛把我架起来烤呀。”陈慧秋鼻孔出气,轻轻一笑,又接着说:“她像是递了把软刀子挥抵在我面前,我要么后退服软,要就自己撞上去把自己刺得血肉模糊,她还能把关系摆脱得一干二净。以后真要是我和你爸离了只有人说我不识好歹的份儿,绝没一个人会想到她的不是。你奶奶在街道办待了几十年,见多家长里短,在这种事情上很有几把刷子,是个厉害人物呀。”
“妈,那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她是婆婆我是儿媳,我还是她一手提带起来的下属,要是我当着众人说不那可不是打她的脸,是打我自己。且不说往后还住不住在这条街上生活,我退休还有些年头,还要在这个街上活下去,事情闹糟我半点没好处。我这脖子上套着的是佛,也是她给的套,我越闹腾就越收得紧。”陈慧秋边走边解释。
在裴桑桑母女二人并肩前行闲聊一阵后,裴老太太从前面的人群里回过头,打量二人后渐渐放缓步调直到也加入到她们之中。裴老太太笑眯眯地询问起裴桑桑近来的工作事宜,裴桑桑回复说一切都好的同时感觉有点奇怪,怎么老太太忽然问这些。
“最近你总是中班和夜班,这对身体太消耗,要不然你就请假一段时间休息几天,正好陪我回乡下老家看看,我也给诚诚打电话讲过了,他会一起去。”
“奶奶。怎么忽然想起要去乡下。”
“人大约是年纪越大就越念旧,最近总梦到从前的事,想起我自己的父母家人,大约是他们也念着我吧,我回去看看,做些祭奠图个安心。”
老太太缓步在山道上走着,回答裴桑桑的话之余目光似有若无地斜看向陈慧秋,唇角微微上扬。陈慧秋迎上这些目光后隐约明白裴老太太话中含义,不便发作的她只是别过头去,假意看路边风景。
陈慧秋年轻时是只身一人来到泾城,当时的她没学历没背景,孑然一身流落在外四处讨生活,直到遇上当时在街道工作的裴老太太后才有地方落住脚跟,之后由裴老太太牵线搭桥在这条街上生活下来。
娘家亲人这个话题几乎从不被陈慧秋提起,即便小时候裴桑桑他们这些孩子好奇问起关于外婆这类的话题时,陈慧秋也只都简单的说自己的家人已都不在,唯有自己和他们才是一家人这类的话。待孩子们长大些后,即是相信了陈慧秋所说的情况,也是觉得既然从小没见过任何陈慧秋娘家方面的人,那便像是不存在的一部分,没有人去在意与纠结。
裴老太太也是自己只身来到泾城扎根的老一辈人,在某种程度上与陈慧秋的情况有几分相似,此时老太太忽然提到要回乡祭祖,又以那样的眼神睦自己,陈慧秋觉得这里多少有意指自己,但又在怀疑是否自己多心。
这种怀疑不定直到下山抵达山脚的素食餐厅内,陈慧秋终于有了肯定答案。是的,她没有多心,一切都有缘由,登高参拜只是前头小菜,山脚下还有等着自己的主席。
那是一位在厅中忙和张罗着招呼客人的中年人,个头不高,已然谢顶和发福,眉眼挑不出任何特色,穿着最普通的长袖衫配一件毛衣,丢到街上是那种会瞬间消失于人海的类型。对方似乎对招揽客人已经非常有经验,一遍遍重复询问与引客落座、分配席位等工作,直到一看到陈慧秋等一行人进来他才稍稍一愣,然后赶紧再热情地招呼张罗着将一众老人引到早先预订的位置落座用餐。
“老陈,你去看下厨房的管道,这里我来。”一个妇人边解着围裙从后厨出来陈慧秋的身边经过,边冲那男人张罗安排。
在妇人经过时,陈慧秋闻到了她身上的油烟气混杂着一种汗味,非常厌恶。妇人张罗老人们依次落座,麻利地用端着托盘放上水杯餐具后询问陈慧秋谁来点菜,她似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对面的人是旧相识,只当是个普通来客。
陈慧秋立在那儿没有动,妇人就再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点菜的提醒,陈慧秋才出声告诉她自己早有预约,餐单在预约里有包含。也就是这时候餐厅经理闻声亲自过来,唤着妇人为“孙婶”让她回去后厨帮忙,自己亲自接待一众老人。
“不好意思,她一向嗓门有点大,您别介意。麻烦您说一下预约人员的姓名和电话,我这就让厨房安排上菜。”经理乐呵呵地冲陈慧秋道歉并询问。
“陈慧秋。尔东陈,聪慧的慧,秋天的秋。”陈慧秋简单地报出自己的姓名。
闻声,刚才风风火火的妇人停下离开的脚步,缓缓回过头看向陈慧秋。终于,她才慢一拍认出眼前的食客是位故人,她手中端握着的托盘不自觉地歪斜,一套被密封的餐具从中滑落到地上。好在,那只是塑料材质的一次性餐具,想摔碎都不可能。
半小时后,一众老人的餐食已经送上桌,大家一边享用食物一边闲聊起家长里短的琐事,并没有人留意陈慧秋暂时离席走开。
陈慧秋在餐厅外的树下与那位陈婶见面,对方上下左右的仔细好一番打量陈慧秋,然后一改方才在餐厅里的麻利与泼辣,扭捏而不自然地绕动腰上的围裙布料,许久才憋出一句似乎没有由来的解释。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早知道今天就请假不上班了,不是故意要你遇上我们的。”
“忽然就这么好心要迁就我吗?”陈慧秋发出反问,倒不纯是气话,而是好奇于她这人的态度太过友好,毕竟在曾经的记忆里这位陈妽是以不讲理的泼辣而印象深刻。
“我们都知道以前不对,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对你的态度不怎么好,现在年纪大了回想起来也后悔。慧秋,你就别跟我们计较了,你……你大哥现在也很努力在工作赚钱,你刚才也看到了,他现在就老实本份的过日子。”陈婶有些急切地解释。
“为什么来泾城?”陈慧秋对解释毫无感觉,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老家与泾城相隔千万里,这样的重逢如果单纯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牵强。
“你婆婆帮我们找了这份工作,你不知道?”陈婶反问,之后轻叹一口气,说:“你家婆真是个不错的人,不仅帮忙给了你侄子的学费还帮我们找了这份工作。你也知道,我们有前科记录,现在啥都联网互通,一查就知道,要不是你婆婆帮我们向店里的熟人作担保,我们也找不到这样的工作……”
“多久了?”陈慧秋简单而冷淡地询问。
“快一年了,她真的是个好人……”
陈婶还在试图解释阐述自己的感激,陈慧秋却是缓缓闭上眼睛别过头去,只觉得又气又笑,荒唐至极,裴老太太居然早在一年前就安排了这些。
老陈发现了自己妻子与陈慧秋在对话就开始观望,但始终没有走近,只是透过后厨的窗户远远看着树下两人,并在遇上陈慧秋投来的目光后赶紧走开,根本不敢直视她。
“妈,你怎么在那儿,进来吃饭呀。”裴桑桑在席间用餐一直见不到陈慧秋就出门寻找,朝树下的两人边打着招呼边走近,在略一打量陈妽后询问二人是不是旧认识,怎么在这里聊上天。
“我是……”陈婶以一种期待且欣喜的目光看向裴桑桑,欲要与迎面走来的人打招呼,但陈慧秋却以略高点的音量打断她的话。
“没事,只是问问现在团餐的折扣条件,顺便订点素菜打包回去。走吧,我们回去吃饭。”陈慧秋不等裴桑桑有任何停留,顺手挽拉起她的手臂返回室内。
陈婶见陈慧秋不愿意向自己女儿介绍他们的身份,就识趣儿地默然走开继续做事。
这家素食餐厅已开了许多年,随着山上的寺庙香火客流一直兴隆的很,店里对菜品的把控也十分到位,陈慧秋从前来过几次,每次来都吃得开怀满足,今天注定味同嚼蜡。
当天晚上,陈慧秋一行将敬老院的老人先送回,街道上的老人们各自返回家中,大多数人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相约下次天气好时再组织这类活动。
外人散尽后,裴家三人沿街步行回家,裴老太太说起自己忽然想吃荔枝,让裴桑桑去附近的果摊上买一些,裴桑桑应声后就暂时走开。至此,就余下陈慧秋与裴老太太同行在幽暗的街道上,两人也就不用再伪装亲和无间的婆友媳恭,隔开一点距离并列前行。
“你把他们弄来泾城,是为了什么?早在一年前你就盘算着今天了吗。”陈慧秋询问裴老太太。
“自然不是,我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我不过是知道他们情况困难,就顺势帮把手,只当是顺手行善修德而已。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就从没提过。”
“既然是顺手做善事,那今天让我见到他们是什么意思,要我求你放过?”
“我是背着你做了些事情,但你不能就觉得这是坏事,毕竟他们是你娘家人,我这是帮忙,是好意,你怎么就尽朝坏了想我呢。”
“老太太,这里就咱们俩个,你不用再继续说得这么伟大无私。讲到底,你还是想让我改变心思继续和你儿子当夫妻罢了,今天从早到晚,你步步都在提醒我离婚没好处。还把我十几年没见过的娘家人拉到面前,无非就是想让我知道,当初我是多亏你才能摆脱他们,提醒我要感恩你不是吗?”
“这你就错了,感恩这种事要先有感情,才觉得是恩。你现在看我就跟看敌人一样,怎么可能让你觉得我好呢。见见他们或许能提醒你清醒点,想清楚离了裴家你要去哪。除了我们裴家这些人,你还有什么亲人?你要回去他们一起当家人吗?慧秋,想想当年你是多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出来活得像个正常人吧,就算你要犯浑也想想孩子们,你敢告诉她们那些人是谁吗,能解释清楚当年的事情吗。”
裴老太太的几十年没有白活,人性的怯懦点她总能一眼看出,短短几旬话便戳中了陈慧秋心底最软的那根肋,以至于她暂时无法还口。
当然,裴老太太此行也并非想单纯从一方面的对陈慧秋晓之以理,在说完利害后又放缓态度,给出足够的台阶动之以情,又说:“你真要离,还张罗着买房子看楼,我且不说这里面的事情有多麻烦,就算你全都办成,一个人出去住着你以为就逍遥快活了吗。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不是个任性小姑娘,想想后果吧。三个孩子肯定不会跟着你走,我和立业那是母子,你离婚后一个人出去过,有什么好处。
我不以婆婆的身份来劝你,就当我是个普通路过的、比你虚长几十年的老人,也提醒你一句生活道理。家人才是你永远的依靠,独木难成林,真要是把自己作成一根孤木,以后逢苦受难的时候再低头,更显得难堪。
慧秋,你如果只是想要一句道歉,认为这么多年里受了我的气,不甘心,要倔一回争口气。行,你听清楚了,我现在就亲口请你原谅。这一次不是让任何人中间传话,是我这个老太太亲自向你说对不起,我会在以后尽量不再干涉你的事情。
我已经老了,没几年活,你就当是行善良积德地迁就一个老人,不要放在心上计较,行吗?现在改变心意,一切都没变化,也没有外人会知道。”
在陈慧秋的记忆里这是裴老太太第一次这么低下身段讲话,分析道理至近乎请求,大约是用尽她全部的妥协,是真的非常想挽回自己。有那么一瞬间陈慧秋真的动摇了,觉得或许应该撤回离婚申请,延续从前的生活。
“您真不愧是位在人际关系中游走大半辈子的行家,说话做事令人佩服,我几乎就要认可你的想法,同意你的建议。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大概找不到谁会支持我离婚,可……我还是想坚持,不回头。”陈慧秋笑着回答。
“为什么呢,我很不理解。”裴老太太停下脚步侧过头,并非因为自己在放下身段后依旧被拒绝的不满,而是单纯好奇不解。
“就因为,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您。您教了我太多东西,多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就是您的翻版。”陈慧秋也停下脚步,迎接裴老太太的目光给出自己的解释。
两人的对话到这一步就已然再无继续下去的余地,这像是道两军交战后的最后谈判底线,再无和谈可能,余下唯有兵戈交锋。
“妈,慧秋,这么巧,你们今天是一起出去了?”旁边传来一声招呼,两位女性侧头看过去见到是提着包下班回来的裴立业。
裴立业上下打量二人,很意外于她们能共同出现,下意识的以为两人关系和解后一起出行,不由开心起来。随后他的目光落到陈慧秋提着的素食打包袋上,伸手接过认清上面的包装名称,说起自己好久没吃这家素食,前几天正想着呢今天就能吃上。
“你们一起上山了吧,哟,这玉佛看着不错,哪儿来的。”裴立业边提上食物边顺手指向陈慧秋胸前露出来的玉佛随口询问。
“我送的。”裴老太太笑眯眯接话。
“你瞧我妈对你真好,都没给我一块儿。”裴立业随口说着领先朝楼内走去,之后又边走边说起陈慧秋的那篇发言稿他已经改完,回去就拿给她之类的事情。
陈慧秋一言不发的笑了笑,从裴立业身边经过后放弃等待电梯同行,借口自己吃多了有些撑,独自爬楼梯上行。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裴男刚刚换好一身香槟色抹胸小礼裙,挽起长发,化好精致的妆容后站在镜前侧转身体审视打量自己,觉得一切看起来精致美丽。
旁边的地上还放着许多知名品牌的包装袋,那些东西全都是谭亦舟送给自己的。因为谭亦舟在知道她与家人闹了不和后搬出独居,于是不由分说地张罗下这些物品让她不要太过辛苦节俭,更重要的也是,今天去与聚会不能寒酸。
当晚谭亦舟和裴男一起参加老友聚会,里面有许多人裴男都曾是相识,只是近年不再有联系。众人基本都已过而立之年,或是事业有成,或是家庭美满,至少在交谈中大家所透露出的信息都是如此。
众人将谭亦舟与裴男视作一对是必然的,因为当年两人曾有过暧昧交往,多年后再一起共同前来,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都是一对壁人。
裴男的大学室友杨梅在聚会后期出现,才知道她原来与张罗此聚会的主宾正在恋爱约会。请客之人家资颇丰,但奈何自身本事不大,过了成立之年依旧一事无成的啃老,能找到杨梅这种事业与学历双高的女友让他感觉有种杨眉吐气,所以杨梅一经出现便被隆重地介绍,赢得席间宾客好一阵羡慕。
杨梅其实心里清楚,男友今日一再要求前她来小坐就是意在向众人炫耀,像是件装饰品一样拉到人前衬托装点他自己。对杨梅这样的独立女性来讲这其实并不合适,但她并没拒绝,在席间还颇有眼色地说了些高捧男友的话,给足对方面子,令其甚是心悦。
两位相熟女性见面后自然而然地坐到一起,看得出裴男很意外于杨梅找了这样个只会啃老的富家闲人作对象,杨梅就向裴男说起她的道理:“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还有什么单纯的爱情呢,多多少少都是利益参杂,与不太讨厌的人一起结个伴向前走,你从我这里拿有一分,我从你那里也拿回半点,一来二往相互成全,其实就算幸福美满了。”
裴男一听这话就悟出玄机,笑说:“看来,有人请了你来当说客。”
“大家都是熟人,我就不藏着掖着,是的。我知道你和谭亦舟的事,你们其实已经比我要强上许多,年少时候相互喜欢过,久别重逢再续前缘时男方各方面条件不错,还能在事业上帮助你,你没有理由拒绝。你这么迟迟不回应,不给准信儿的耗着他,换在别人身上我可能要想是不是在故意为之的吊凯子套路,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会犹豫不决,是心里还有在考虑别的人选,对吗?”
“找你来和我聊聊的人,怎么说的?”裴男回避问题后反问。
“也没什么,我能受人之托和你聊聊,那是人家对你有用心,不想直接问出来后逼得你没有余地。但是你也懂的,成年人的世界哪儿来那么多拉拉扯扯还久候不变的童话,一趟车等久了都会换别的交通工具,何况一个人的心意呢,会越久越凉,真到温热不在的时候也就不会再多耽误的转身走开。任何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
“我明白了。”裴男笑了笑点头,端起杯子冲对面与朋友闲聊的谭亦舟举杯,两人隔着餐桌相视微笑后各自浅饮。
宴过三巡后,裴男找了个机会起身向外去,谭亦舟适时与友人碰杯后也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席,二人到一处安静的露台上见面,吹着夜风俯瞰城市夜色。
谭亦舟大约是觉得裴男要给自己准确的答案,并且那个答案他从未怀疑过是肯定,所以走近后还颇为绅士般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裴男披上,并夸讲她穿这套小礼裙真漂亮,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香槟色能衬托她的气质。
“对不起,我拒绝。”裴男从夜景中收回目光回头,于逆风中微微眯眼望着谭亦舟给出准确答案。
“为什么?我想不到理由,我依旧喜欢着你,尽量对你好,也愿意在未来帮助你的各个方面。”谭亦舟的自信出现裂痕之后是涌上怀疑,摊手皱眉怀疑听错。
“就因为你现在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你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自认为很了解我,从未想过我会拒绝。”
“这是个玩笑吗?你真的几乎要骗到我。”
“我想,你大概不会明白的。不过,没关系,这不是你的责任,我很感谢你为我做那些事,不论如何我们共事的很开心,我和其他同事一样认为你是个不错的领导。”
裴男转身欲要走开,谭亦舟从背后追问,说:“领导,仅此而已吗?裴男,如果你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需要我改变调整请告诉我,我会为你改变的,不要这样处理,我是个很理性严肃的人,会当真。”
“我们不是在讨论修改一个PPT,一件方案,不是做调整就可以。”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拒绝吗,你觉得谁还会像我这样对你好,能给你更多的帮助。”对于依旧没有回头的裴男,谭亦舟的脸色产生变化,提高音量喊出略带愤怒的话,又说:“裴男,你还和当年一样不负责,那时候你说身不由己,这次又是什么呢。是我看错人,是我一片真心看错人,我那么包容你,真是不值得。”
见谭亦舟依旧没相信自己是认真在说这件事情,还在为自己辩解争取,于是她停下脚步回过头,说:“爱与包容,真的是无私的吗?”
“你什么意思?”
“按照惯例传统,新高管转正前会人事会找其接触较多的人员进行沟通问访,我作为你的助理人员必然在内,且言论评价很重要。你会对我很好,真的是没有附加条件吗?”
“我……我没有。男男,你怎么能用这种心思来揣测我,你是侮辱我。”
“好,那么我会拒绝人事对我的问访,拒绝对你作出转正评价,并申请调职到其他岗位以保持工作的独立性,可以吗?”
谭亦舟否认得不假思索,裴男也立即反唇相问,如短兵相接后错金划鸣般的你来我入后迅速收锋入鞘,留下一阵沉默。
“这是两码事,我们可以感情和工作一起并行,你为什么要混在一起想呢。是,就算我有那么一丁点想让你站在我这边,那也是因为我信任你,想和你一起同舟共济。这是顺便的举手之劳,就像我在入职的时候保荐你当特助一样,这……这算是附带的福利条件,在一件好事上再锦上添花,不是吗?”良久,谭亦舟摊着手一脸茫然地反问,他似乎根本不理解裴男为什么要这么思考这件事。
“是,我尊重你的想法,认可你的分析。只是,我不喜欢罢了。”
“你会后悔的。”谭亦舟说。
对于谭亦舟最后不甘心的提醒,裴男笑了笑,说:“你找人来劝我一切要适可而止,成人的世界不要追求纯粹的童话,过久耗费耐心不是良策,这件事情上我谢谢你的提醒。是已经拖延太久,我应该决定了。那枚戒指我放在你办公桌最下层抽屉,你记得明天收回。”
“你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
“就在你送给我的当天,我早就有了给你的答案。”
“那为什么到拖到今天,难道是舍不得我送的礼物,为了更多好处吗?”
闻言,裴男笑了,倒不是因为自己被当作物质捞女后的反应,而是心底彻底明白眼前这个人的确不懂得自己,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我的犹豫从来不是因为你,我要给答案的人,更不是你。”
“那是谁?”
裴男摇摇头没回答,因为觉得面前的人根本不懂自己,不想浪费过多口舌,脱下身上的外套还给谭亦舟,说:“明天会有是特助晋升的转正答辩,我已经准备好一切,你会和人事部门一起听我的汇报,并协助作出职位晋升是否通过的评估。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公正地给出评价,我也相信你分得轻我在这个岗位上对你支持的重要性。我晋升,会是一个出色的特助,如果失败,我相信你损失的会比我多。谭总监,这是我单纯作为下属的建议。”
言罢,裴男礼貌客套地微笑作别,转身朝室内走去。行出几步后又想到什么,回头笑说:“哦,对了,我讨厌香槟色,其实你并不了解我。”
五分钟后,裴男离开餐厅快步来到街上冲出租车招手示意,她穿着那套小礼裙,香肩露在寒冷的秋末夜风中,脚下的高跟鞋衬托出纤细的小腿也在风中冷得泛白。出租司机停下车后下意识关心她冷不冷,裴男只笑着报上回家的地址,让司机开快些。
“行,我开快点,小姑娘你穿这么少,要赶紧回去,不要感冒了。”
身上的寒冷并没有让裴男有什么感觉,她坐在出租车内望前方的道路,期待着快些能赶回公寓。在被人推了一把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唯有内心火热焦灼,急切地要奔向那人给出答案。
半小时不到的路程里几乎没有遇到红灯,没有遇上堵车,司机感叹着今天真是运气不错,可裴男还是觉得像拖延了一个世纪,待车子靠停就立即下去快步沿阶上行,小跑着进入公寓大楼去按电梯。
然而,当电梯行至她面前打开时,她所有的期待焦急都瞬间结成冰霜。电梯从负一楼的车库上,里面已经有人在,就是蒂娜。
裴男握紧手里的小包站在那儿挪不动脚步,直到蒂娜提醒才回过神举步进入电梯,目光稍一下视能见到她提着的食物与酒,可以想像这将是个美好的夜晚。
“他在家吗?”蒂娜笑着询问,似乎不用过多询问就知道蒂娜是来找蒋东。
“不……不知道呢,我们不同层。”裴男笑着回答,理由也像合同合理。
“也是,你们只是同事,我真是糊涂了。”蒂娜勾动头发笑得温柔,之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已经遇上很多次,真是很有缘分,不如加个微信有空出来喝茶小聚。我刚回来,实在没什么朋友。”
“好呀,我添加你。”裴男没有理由拒绝,略有局促,还是掏出手机扫码。
“你……经常来?”
“嗯。这里以前也是我的公寓。”蒂娜笑眯眯地点头。
那一瞬,裴男怅然失笑。
电梯抵达蒋东的楼层停下,蒂娜走了出去。裴男本想找蒋东将话讲开,但此时望着面前的门口失去迈出的力气。
缓了一缓后,裴男想着应该体面的关上电梯上行离开,让这一切当作不存在,但老天又似要再开一个玩笑般,连后退避让的机会都没给她。
随着“叮”的一声,旁边的电梯打开,蒋东拉着一只行李箱走出来,三人就呈三角位置站定,蒂娜与蒋东在外裴男独自在内,正好狭路相逢。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蒋东看向电梯内穿礼服的裴男,裴男下意识的侧过目光不与他对视。其实她并没有什么亏心事,也向来不畏惧什么,只是在这一瞬间她莫明心虚。
蒂娜看着这两人似是看出什么,于是抢先笑着出声询问蒋东怎么 才回来,又询问裴男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
“我做了很多食物,如果你有时间,一起来喝一杯呀。”
“不,不了,我……我该走了。”裴男的目光一直低垂着没再抬起,匆匆应付一句的同时按上电梯的关门下行,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