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晚，本看着要下雨的天竟冒出点点星光。
  独自前往杂货店买手电筒的隼元骂骂咧咧。他骂这俩人不愧是姐弟，一副缺德相。他们才是一家人，就自己一个外人，有啥事儿永远不告诉自己，要跑腿了倒是会喊他的名字了。
  隼元走后，那唯一的手电筒搁在窗台上，照到外面操场的跑道。
  易庄坐在墙正下方的草坪上，对同样姿势坐下的易冬寒说：“冬寒姐姐拿到戒指就要走了吗？”
  “对，还有工作。”
  这件事她已经重复过无数次。所有人都知道她易冬寒是请假回来的。但唯独易庄一次又一次试探。
  “那爸妈呢？他们年纪大了，没人守在身边难免会觉得孤独。”
  “不是还有你吗？”
  易冬寒不以为然。爸妈从来没认为她进城打工会缺少对家人的陪伴。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爸妈尊重这一点。
  “你好像不是很希望我离开？”
  易冬寒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易庄，他眼神少有的躲闪。往日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早已褪去，被一股莫名的破碎感包围：“我只是担心，”他深呼吸一口气，琢磨了好久，艰难开口：“山神给冬寒姐姐重生的机会，也许是希望你能替山神做些什么。冬寒姐姐就这样离开，恐怕就再也没人能有这样的能力替怨灵消除怨念了。”
  “怎么可能。”易冬寒笑笑，她感叹易庄还真是个孩子：“山神可是神。她存在了上百年，怎么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束手无策呢？”
  “时代变迁，供奉的人越来越少。爷爷说，因信仰被创造出来的神也最容易因为信仰的消失而崩塌。村里怨灵猖狂作祟，山神娘娘怕是已经没有能力再管了。”
  “如果我留下来能改变村子，那我会考虑的。”她揪掉身边的穿透衣服扎得皮肤疼的杂草，安慰道。
  易庄沉重叹口气。抬头看向空中的点点星光：“如果我死了，冬寒姐姐会哭吗？”
  “大概会吧。”易冬寒只感觉他的话题跳跃，有些刻意回避刚才的话题：“但我当时肯定哭不出来。真正的悲伤是细水长流的。可能我下次再碰上怨灵，但身边没你的时候就会哭出来。”
  “那你呢？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
  虽然已经死过重生了几次，易冬寒还是这样问道。
  易庄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按照他的性格他应该毫不犹豫清脆的回答会这两个字。但这次他出奇的安静。
  易冬寒以为他抱着膝盖睡着了，从草地上撑起半个身子。天上的星星很亮，但不足以照亮夜色的黑。窗台上搁置的手电筒投射出来的光越过这片在墙角的草地。但他就是那样发着光。可能是那身显眼的白色寿服，也可能是星光整好，不偏不倚往他身上照。
  “我会哭，”
  他看着易冬寒杵在自己眼前的脸，忍不住笑意。
  “但……”
  易庄的话还没说完，隼元拿着另外两个手电筒，伸长脑袋从窗户探出来：“手电筒买回来了！”
  他脸色阴沉，十分不满易庄将易冬寒单独留下进行‘家族’会议。
  易庄的神情如同刚才的凝重的气氛从未存在过，眉目带笑，贴心伸出手：“走吧冬寒姐姐。”
  三人重新汇合在六年级四班。他们手中的光源快速在教室内扫过，这下看清里面还剩下的东西。几张破旧不堪的座椅东倒西歪，黑板被彩色的粉笔涂鸦填满，一个空位都没留下。
  易冬寒站在黑板面前，仔细打量。
  “梦里有和黑板有关的线索吗？”
  易庄问。
  “有。”易冬寒手指移到黑板右下角：“这个位置写有当天值日的人。”
  隼元捡起地上潮湿的粉笔，站到她指的位置：“写的谁？”
  “甄希。”
  易冬寒回答。
  不光是黑板上写了东西。还缺少很多其他的。比如说一根麻绳。
  “少绳子，绳子要挂在风扇上。”
  抬头望去，手电筒的光圈宛如一个探照灯，在头顶来回扫视。最终停留在教室正中央，那里吊有一个三片扇叶的老式大吊扇。
  隼元按照记忆中的格式写下当天值日的名字，顺着易家俩姐弟的目光注视那台吊扇，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不知所措问道：“接下来干嘛？”
  “还差绳子。”
  易冬寒说。
  她像个指挥官，只需要发布指令，她的两位得力干将就会为她任劳任怨。
  但这两位得力干将中，有一位是出奇的狡猾。“校门口的杂物里有绳子，那些被丢弃的旧书本有用一根很长的麻绳绑着。”易庄渴望的大眼睛看着隼元，露出期待的笑容。
  “我不去。”隼元双手一举，坐讲台上直接罢工。直到易冬寒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还没等易冬寒也露出同样的表情，他再次把双手举起来，一副投降的样子：“好吧好吧，我去。”
  隼元再次单独行。易庄就在教室里走走停停，到处张望。
  易冬寒记得易庄没怎么上学。以前爷爷把他去了一次，这孩子逃学回来了。爷爷气得又把他送回去，就在学校门口守着他，但易庄总是能在他无法察觉的时候溜出来。
  之后几次，爷爷就放弃了，说这小子和知识无缘，只能当个山里头的野猴子。
  “冬寒姐姐，你仔细回忆梦里看到的东西，等一下还需要我们帮什么忙。”
  如果要模仿当年的场景，那确实需要用到易庄和隼元。
  “我们需要围着一张桌子面前，把绳子挂上去，然后说这些话。”她转身拾起隼元用过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句话。
  等隼元灰头土脸拎着绳子回来的时候，又被逼着像准备演出的艺人一样，在黑板上挑挑拣拣几句简单的话记住。
  绳子由易庄扔上去。教室里的桌子已经不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绳子也自然只是轻飘飘搭在扇叶上。
  等一切准备就绪，易冬寒紧张大喘气，盯眼同样和自己紧张得捏紧拳头的隼元，又瞟眼一脸轻松的易庄。
  “准备好了吗？”
  另外俩人同时点头。易冬寒深呼吸一口，最后叮嘱他们一遍：“等说完台词，不管倒吊人甄希有没有出现，你们俩都必须出教室。测试由我一个人进行。”
  “不是，凭什么？”
  隼元大喊：“你有危险怎么办？这种事情你同意了？”他又冲易庄喊道。
  易庄点点头，耐心给他解释。与隼元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冬寒姐姐被山神庇护，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死了那就真的死了。”
  “我靠。”隼元破口大骂：“你们俩像疯子一样。我靠。”他气得在原地转悠，嘴里不停骂。
  “疯子来吧，和你们一起长大我就该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癫事儿来。来吧来吧。”
  一个被称为灭顶小祖宗，一个被当作祖宗的小跟班。俩人一唱一和。
  他们俩除了上天，应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勉强达成共识，三个人又围在桌子面前。头顶的绳子在空中悠悠荡漾。
  “你别吊她脑袋，会死的。”
  “你看没看过电视啊，吊脑袋就是上吊了，她吊一会儿就死了！”
  如果这一幕不是在招魂，那易冬寒会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笑。
  面前的两个男人夹着嗓子说着黑板上的台词，一边说，还一边加上了滑稽的动作。
  “你绑这里啊。”易冬寒学着梦里女学生的语气接上，手指同时往空气戳。
  还没等下一句台词说出，在空中轻飘飘摇曳的绳子突然被一股重力紧绷，一抹蓝色的人影在电筒的照射下时隐时现。
  “你绑严实点，要是摔下来砸到脑袋了也会死的。”
  易冬寒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她的手在空中挥舞，拼命暗示俩人赶紧离开。
  随着那句台词说完，那抹淡淡的身影已经实体化。易冬寒不敢低头去看，只能隔着两条腿向桌子对面的易庄和隼元挤眉弄眼。
  按照易冬寒的安排，他们俩放轻脚步，一步踩一个脚印往教室门口退。
  面前就是传说中倒吊人甄希的的怨灵。那双被立起的腿被绑在绳子上拼命抖动，长发像扫帚那样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来回扫。
  咯咯咯——
  正下方发出从嗓子里挤出的难听声音，这声音迫使易冬寒低头去看，她仿佛被人抓住了头发往下摁，与那双布满血丝快要蹦出眼眶的眼珠四目相对。
  是个孩子。一个年幼的孩子倒挂在绳子上。她的脸浮肿，像被泡在水里三天那样胀。易冬寒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清醒。
  “甄希，我可以……”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原本在膝盖位置的脑袋刷一下立在易冬寒面前。这个怨灵的双手抓着易冬寒的腿快速把自己撑起来，在空中形成扭曲的V字。
  她抓住易冬寒的脸，稍长的指甲往脸上深深挖，挖穿她脸上的肉，抓住头骨。
  易冬寒能听到自己头骨发出的声音，嘎啦嘎啦，声音不是从耳朵里传进去的，就是在脑子里，骨头里。
  还能听到隼元冲进教室提到桌椅板凳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让易冬寒一时分不清这声音是自己头骨碎掉的声音，还是那些笨重的桌椅砸向地面的声音。
  而易庄呢？
  他双目空洞，呆滞看着易冬寒的死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