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闹喜宴为救名伶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4349 下载APP
十一月底,东征结束。



    薛良不会容许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更何况是杀害他兄弟的凶手。是以一捣开手便令留在三晋的景将军讨伐潭西军,可人却依旧绊在广州抽不开身。



    似乎所有人都以为薛良身在广州,可就当潭西军阀张世宗带兵向北追击晋军六里时,潭西这座城却悄然被薛良攻占,而已经傻了眼的张世宗带领潭西军主力在两天鏖战之后死伤殆尽,余者非叛既降。



    可笑张世宗大小也是个军阀,到头来落得个光杆司令的结局。他让薛良痛失挚友,薛良就让他不得好死,具体的死法已经不能细究了,只是那天一个手上不知过了多少死人的狱卒,在不小心看到审讯室里的尸体时被吓疯了。薛良的残暴手段也由此愈传愈凶。



    都是后话。



    且说名角孟怜笙为先师缞绖,期间七十二日不开嗓,八十一天不登台。



    孟怜笙在这几个月踩着成年的尾巴,野草般窜着个子——他终于长得跟大人一样高了。



    在这般年月里,百姓们苦中最大的乐大概就是听京戏了,是以封宁人里十有八九都是爱戏的,可孟怜笙这一守丧可叫封宁城的百姓闹了戏荒。不是别的角儿唱就不行,是偏爱孟怜笙这一嗓子,如今是大旱偏逢炎日,寒冬偏无暖阳,弄的百姓们心浮气躁,滋事打架,人们连带着也恨起了害死霍俊芸的张世宗。



    民国十五年,立春。



    薛良是在孟怜笙登台复出第二周回到封宁的。



    江栾街上锣鼓喧天,唢呐骨笛声响在耳侧,那声音震的薛良耳朵直麻,自己边关着后座窗边让老闵也把前面的车窗关上。



    接亲队声势赫赫排成一条蜿蜒的龙在薛良眼前过去。玲珑花轿上挂着的玉石珍珠叮叮当当摇曳生姿。



    薛良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问道:“谁家娶亲?”



    前面有迎亲队伍,汽车不好过,老闵打着方向盘转弯,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薛良被牛犊子舔过的背头,“良帅,是陈家。”



    提起陈家就想到了陈家二少陈时了,薛良开始隐隐担心起孟怜笙来。绕了个远道总算回了承乾府。



    不急着干别的,先进内院问薛管家孟怜笙的住处,只是他答时目光回避,显然是心里发虚。



    其实也不怪薛管家心虚,孟怜笙的住处在离他住的东院最远的一处偏院,倒是离马厩很近,早晨不用人叫就能被马嘶声吵醒。



    进了门,惊讶发现房间里竟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脏乱差,屋子虽小,可却异常整洁。



    薛良正疑惑着小孩儿去了哪里,但见一个长辫子姑娘急忙推门而入,他远远地见过几次,知道这是孟怜笙的跟包丫头,阿香。



    见到阿香他就更困惑了,跟包平时都是贴身伺候的,今天怎么…



    正忖着,忽听阿香急不择言“啊良帅!您可回来了!卿哥儿…卿哥儿受了好大的委屈!您回来了就好了,肯定能帮他。”



    ……



    萍阳巷陈家。



    阿香把事儿阐述了个大概,此刻薛良一脸冰冷地站在陈府门前,踢了踢脚下已经燃放完的鞭炮皮,拨开门口挡路查请帖的下人,横冲直闯进了府。他今天带了好些兵,身上的低气压使人近不得身,推门而入的那刻又换人一般变了脸色。



    薛良携着冷冽往正厅里走:“呦呵,今天这么热闹。”



    亲兵们率先进入给薛良开出了一条路,他笑的像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可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



    守门的下人气喘吁吁地跑到陈老爷跟前,“老爷…我拦不住…”



    陈老爷刚还对宾客笑脸相迎,这会儿见了笑里藏刀的薛良还没收住嘴角,但脸上明显有些僵。



    陈老爷斜睨了一眼那下人,转眼间一个大巴掌糊上去:“下作东西!谁你都敢拦!?什么场合你都敢搅和!?滚下去吧。”那下人知道这火不一定是冲他发的只能自认倒霉,灰溜溜地走开了。



    老头子又笑开了对薛良道:“原来是良帅大驾啊,失迎失迎,今日犬子娶亲,知道您刚回封宁,未敢叨扰送帖,您赏光来,快请上座。”



    二楼席位上。



    薛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总算等到了新郎官入场,看到陈时那张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时全场突然都肃静了,陈时看到场内宾客的表情又在心里骂起了孟怜笙,个下九流的臭戏子……



    气氛正尴尬着,只听二楼的独立席位上传出一声呲笑,陈家老爷的脸色顿时不好了,可偏那声笑是薛良发出的,让人不敢多说什么。



    陈家太太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吊梢眉微不可查的轻佻了下,心里暗爽:“呵,贱人的孽障,你也有今天!”



    薛良心道:“这小孩,下手还真挺狠。”



    宾朋四座的目光都在那对新人的身上,正二拜高堂呢。



    想看的看完了,该去唱出英雄救美了。



    白手套紧裹着手指,太阳光穿过扳机与食指缝隙,将尘埃照得清明。



    薛良的手不断上移,朝天扣动扳机“砰!”



    ……



    陈老爷陈老爷是个做烟草生意的,和薛良之间也多次商务合作,他的府邸自然是极尽奢华的,可即便是这般奢华奇贵的大宅院里也有个上不来台面的地。



    孟怜笙还在想师父打他那晚对他说的话:“干咱们这行的最容易让人轻贱,倘若有一天你得知自己所托非人,又把真心错付,到那时你该怎么办呢?”



    他当时还自信地想自己定不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可打脸的是这一天这么早就来了,还是在他人生中最失意之时。于是便有了此刻他被人关在了这么个小破屋里。



    怎么办?他想,打也打了,此生不复相见是为上上策吧,可现在又该怎么办?



    他正蜷缩着靠在迎光的墙角,忽听外面有几声闷响,还以为是又在放鞭炮,垂了垂眸,对前院因他而起的唇枪舌战丝毫不知。



    枪声来的突然,有几个胆子小的女宾客已经发出尖叫了。“诶诶,别拜了。”薛良拿枪指着陈时和那新娘的方向,冲他们摇了摇:“躲开?”



    陈时见薛良拿枪朝他晃,脸色霎时吓得惨白,连新娘都不顾了立马躲进人群后面。



    薛良嘲讽一笑,又同情地看了眼新娘,心想:“恇挠之辈,必不可托。”



    早知这位荒唐督军今天来者不善,陈老爷面色一凝:“良帅搅我儿的婚礼是何故?”



    薛良径直走到陈老爷面前,冷声道:“何故?那就要问陈老爷为何圈禁我家孩子了。”



    孩子?他什么时候抓了薛家的孩子了?不就是前几日他的三姨太抓了个戏子吗?



    陈老爷道:“未曾听说有您的孩子来我府内,若是来了必定以礼相待,更没有圈禁一说,事已至此,良帅是想怎么解决?”



    “有没有的不是你说了算,一查便知,给我搜。”薛良一声令下,大兵们立即执行起来。



    陈老爷看着婚礼的布置就这么毁于一旦,顿时愤气填胸地道:“良帅在我儿大喜之日私闯内宅,就算您再一手遮天,也不能如此过分!”



    薛良道:“陈老爷放心,我虽割据一方,可一向崇尚以礼待人,讲理办事,若今日我当真冤枉你,事后亲自给你赔礼道歉,不然……”薛良的手突然抬起,朝那对大红灯笼里的一只开了一枪,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灯笼顿时四分五裂,破碎的灯罩飞射出老远。



    **



    这事说来是孟怜笙大意了,早知东窗事发后会引人来报复,孟怜笙自己也是吊起十二分精神的小心着,可前天和阿香去戏院的路上就遇着劫道的了。



    当时二人正走在偏僻的巷子里,来的人挺少,四个壮汉,他正估摸着待会怎么打才能脱身,谁知刚一发力就被对方一剂散迷药给弄迷糊了,孟怜笙没想到他们玩阴的,这架打的真够委屈,好在他让阿香趁乱先走了。



    正午的太阳总是格外温柔,给这样难捱的日子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就透过半合着的窗照在孟怜笙那张瓷白的脸上,照在浑浊的空气中。刚被关起来时这窗怎么也关不严,又不能敞打开,就那么别扭在框上,可如今孟怜笙对这个刚好能伸进一只胳膊的空隙卓殊地感谢了。



    尤其是看到那只白瘦的手时,他知道,是那小丫鬟偷偷来给他送吃的了。



    那丫鬟正低声叫他:“孟老板…”呢。



    但今天不怎么顺利,他看到吃的刚要接过就被一声娇呵打断,“贱婢!他是你哪门子的老板!?我说过不许给他吃食,你的耳朵是长到你姥姥家了吗?”说着,狠狠用力拧着那丫鬟的耳朵。



    这女人说话尖声厉气,行为粗鄙连悍妇都过之而有不及,要不是孟怜笙记仇,还真看不出她就是陈时的亲娘——当年陈府老爷专房之宠的三姨太。



    丫鬟疼地尖叫着想躲开,可那长指甲的手指却死死揪住不放,孟怜笙听着惨叫声也急了,忙说:“你快放开她。”



    三姨太寻音而望,眉梢一挑“哦,我忘了,还有你这么个贱骡子,在台上没少勾引男人吧?可真是个狐媚子,瞧啊,男人女人都被你迷的团团转啊!”



    “我出去后不会放过你的。”



    孟怜笙没说这话,只在心里默念着:“自古硬弩弦先断,从来钢刀口易伤”



    他几天没吃饭,也没力气再说别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护着他的师父辞世离开,有权势的朋友身处异乡,戏迷们不知道他被关在这,自己又多次越狱失败……他现在真可谓是孤立无援了。只睁圆了眼睛从窗户缝隙看看她,目光凶狠的像只小兽。



    三姨太被这眼神吓的一惊,才松开那小丫鬟又气焰嚣张地用指尖指着窗内的孟怜笙:“你看什么看?你师父都没了,还指望有人能救你?”



    那女人喘了口气还要再骂,嘴都张开一半了,突然从窗内飞出一小块石子,不偏不倚地划过她那厚脂艳裹的脸,孟怜笙心想:“这还忍个屁!”



    三姨太“啊”的叫了声,拿下捂着脸的手就见有一抹鲜红的血,这才反应过来:“我的脸!”



    她气急败坏地找钥匙开柴房的门,边找边对一旁的家丁道:“给我打!”



    孟怜笙听了这话心头一喜,只要门能开,随便弄点乱子,他逃出去也就不叫事了。



    门开了,家丁们正踟躇着,这,这可是如今新兴的名角啊……



    孟怜笙正蓄势待发,刚抓过一个家丁,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陈老爷,这就是你说的以礼相待?我不在三晋,你的人就敢这么欺负我家孩子,真当是我家里没大人了吗!?”亲兵打开这所偏院的大门,薛良一脚踏进门槛,随后跟着来不及拦着他的陈老爷。



    陈老爷震惊之余只觉今日的老脸丢尽,这戏子竟真有这么大的来头?以后上街怕是要绕着点孟怜笙走了。



    老头子见事情败露,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戏子前日殴打我儿,为了惩戒一下才关的他,再说他都这么大了,少说也得个十六七,不可能是你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