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邪寺(四)

书名:佞臣 作者:十二 本章字数:2257 下载APP
整个超度仪式结束后,普静身形晃动了一下。
“住持小心。”摒尘扶着他站起来,禧荣快马加鞭赶来,已经等候多时,上前道:“普静大师安好。”
“阿弥陀佛。”普静已经很累了,嘴唇都有些发白,“想必公公此番前来,是陛下的意思。”
“大师,”禧荣轻声劝道,“寺中之事,有诸位师父在,您年岁已高,还是静心调养为好。今日消息一进宫,陛下得知此事,头先想到的就是您,您可千万别让陛下忧心啊。”
普静看着地上的白骨,叹了声“阿弥陀佛”,摇了摇头。“多谢公公,烦劳代贫僧转达陛下,如此景况,贫僧不能离开佛恩寺。”
尽管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禧荣心中无奈,还是劝道:“大师……”
“公公别劝了,”摒尘已经明白普静心中所想,他说,“住持不想在此时离开,是怕给旁人留下陛下的话柄。”
禧荣一怔。
“公公请回吧。”摒尘颔首道,“佛恩寺众僧定会照顾好住持的。”
“这……”没办法,禧荣只能看着普静由人搀扶着,一路蹒跚着往厢房里去了。他抱着拂尘一叹气,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你去把顺天府的人叫过来,我有话嘱咐。”
再说严寻端,跟周意盎斗完嘴,心里那股邪火儿泻下去了些,骑着马从皇城里出来,想到齐思季心里就乱。
他近乡情怯,也不敢面对普静,一路溜溜哒哒,竟然下意识地操控着马匹,来到了曾经的严府门口!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到寻常百姓家。
严寻端任凭胯下马往前慢慢走,盯着已经荒芜破败了的严府出神。
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想不到如今已经到了这般光景。
不知道他房外屋檐下的那窝燕子,如今飞到哪户人家去了。
严寻端不敢在“叛贼旧府”门前逗留太久,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一夹马肚子要走,听得附近百姓议论纷纷:
“今天佛恩寺的事你们听说没有?”
“听说了听说了,哎呦,吓死人了!”
“那么多骨头,啧啧啧,亏得还以为那个普静什么得道高僧,现在看来,明明就是妖僧!”
严寻端手下一紧,胯下马站住脚,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原本正在议论的几个妇人顿时扶住胸口,唏嘘不已。
“你们刚才说什么?什么妖僧!”
方端就算瘦弱,好歹也是个身材高挑的成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赶过来,把几个女人吓得不敢再说话,纷纷提着菜篮子想逃。
严寻端皱着眉,拦住其中一个,主动后退了半步:“敢问这位夫人,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是今天佛恩寺的事吗?”
“……对。”
兴许是看这个年轻男人着实漂亮,女人抓着菜篮子稍微往他这边转了转身:“你今天刚进城?还是佛恩寺里有亲戚?”
“不是。”严寻端看着她一脸狐疑,随口编道,“我是顺天府里的,陆大人派我来询问些情况。”
佛恩寺。
禧荣嘱咐了顺天府的人对僧人要客气些,正坐上马车刚要回宫。一匹骏马飞驰而来,扬起大片尘土,赶车的太监不小心呛了一下,当即就要发火,可定睛一看,那些话就又咽回了肚子。
来人正是严寻端。
禧荣一挑车帘:“呦,侍郎大人,您怎么……”
“公公,”严寻端翻身下马,一脸凝重,“借一步说话。”
已经快到了午膳时分了,周遭又开始升腾起热气。佛恩寺外那条石板路曲曲折折地往前延伸,钻进不远处的小竹林里。
“……那女人听说了我是顺天府人,当即就变了脸,含糊其辞什么都不肯再说。”严寻端轻声说,“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那陆晟想必不是表面看着这么简单,你赶紧回宫告知陛下,那个乞丐不能出问题。另外……”严寻端声音更轻,“宫里不干净。”
禧荣登时变了脸色。
他身为齐思季身边的掌事太监,宫中一干服侍人等都听他调配,眼下若真出了事,那第一个打得就是他的脸。
“您说的是太监宫女?”
“很有可能。”
“侍郎大人,”禧荣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新上任才一天却举足轻重的芝麻小官,“您要这么说的话,那奴才可就听不懂了。您这些话从头到尾都没凭没据的,话可不能乱说。您有证据吗?”
“没有。”
“……”禧荣刚想翻脸,又想起来这是自己“拯救”痴心陛下的唯一希望,脸上的肉抽搐两下,“奴才尊您一声‘侍郎大人’,您可别乱了规矩。”
“事情紧急我不得不如此!”严寻端也有些着急,“罢了,你若觉得我信口胡说大可以不在陛下眼前提起,只管说那乞丐的事就好了。”
禧荣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侍郎大人,您这别是有什么私心吧?”
严寻端闭上眼睛忍了忍才没伸手抽他。禧荣倒是笑了:“陆大人的事,奴才会告诉陛下,至于宫里干不干净,奴才比您清楚。”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严寻端赶着去见普静,一时之间也懒得跟禧荣废话,看他走了,转身也进了佛恩寺。
原本应当诵经声扬的皇家寺院,现如今出入都有顺天府的人把守,严寻端脚下生风,一路来到后禅院,在普静的厢房前,他抬起手,犹豫了一瞬,很克制地敲了三下门。
在他的心跳声中,来者是一个很年轻的僧人,看见严寻端,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说:“住持已经睡下,不能回话,还请施主见谅。”
“……”严寻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普静大师如何?”
“只是有些乏累,”摒尘道,“施主且等等吧。”
“摒尘。”
严寻端身子一动。
普静苍老的声音传来:“让这位施主进来吧。”
摒尘略一犹豫,还是称了声“是”,转身让开门,“施主,请。”
普静的厢房里还是严寻端很熟悉的檀香味道,严寻端低着头,轻轻地走进去,站在那张塌前。
他能感受到普静地目光,但他不敢抬头。
近乡情更怯。近乡情更怯。
真到了现在,站在这个慈爱的老人面前,严寻端才真地切身懂得那句诗意味几何。
“大师,”严寻端抬起胳膊,低着头拱手,“微臣奉陛下之命,请您入宫安养。”
普静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睛浑浊眼神却清亮:“贫僧要出席明日的佛道会场,今日就不进宫了。”
“大师,明日的会场,”严寻端抬起头看着普静:“您恐怕不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