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子哑了,刀锋划过脸颊,切断我额角落下来的一缕头发。
血把他的嘴染红了,一滴两滴…在这一刻,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属于过他。
那些侍卫怕我伤了他,谢槐人人喊打,他们需要这样的警惕心,需要这样的执行力。
谢槐不是街上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从来都不是。
在我知道他的那一刻,在人们提起他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是被千刀万剐的。
这天底下的百姓恨透了东厂,也恨透了他。
意识到我没恶意,那群侍卫跪我,真吓了我一跳,一会后结结巴巴的叫他们起来,说算了吧。
谢槐哑着嗓子要水喝,除我之外谁也没上前一步听听看,吩咐下去没一会就给端了上来。
这屋子里这么多的人,可他身边又是如此的空旷凄凉。
我倒了半杯喂他,谢槐嘴上的血在水里晕开,是我的。
他迷迷糊糊的好像还要睁眼睛看我,手扶着水杯喝的那么快。
被呛到了,我说小心点,一会再给你倒一些温水。
就是这时候,他想把眼睛睁开,我听见他厚重的喘息,沙哑的嗓子似要把胸膛刨开。
所以拍一拍他满是伤疤的背,我说好好睡一觉吧,你醒了就能看见我是谁了。
“白芙…”
他叫我名字,声音轻的很,但很坚定,没有怀疑和询问。
他知道我是谁。
他知道此时他枕着谁的腿。
笑一笑,我说是我,已经很晚了,你快睡。
“你流血了?”
这…
我说等你醒了再和你讲,但他好像没听见,迷迷糊糊的又睡了。
夜里他又要了两次水,头顶上的凉毛巾始终在换,我靠着床榻迷迷糊糊的睡到天亮,谢槐的高烧终于肯退。
蒋芦山说会反复,现在退了是他的药起了作用,药效过了自然就卷土重来。
行吧,他是神医,我听他的。
借了谢槐的光,今天的早餐虽然清淡但是格外丰富,我还藏了一碗虫草粥给小梦枝。
谢槐昏睡着吃不下去,饭在炉火上热了又热,最终都去了我和小梦枝的肚子里。
粥都要热成锅巴了,我说等谢槐醒了再给他做一些吃吧。
晌午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醒了一次,那时候阳光特别充沛,雪折射着外面的光,天地万物明朗清晰。
我和小梦枝在玩掷骰子,谢槐喊了我两声我才听见。
小梦枝连滚带爬跑的飞快,我回头凑到谢槐身边:“醒啦,还喝水不。”
“就你在这?”
“好多人呢,蒋芦山、一群番役,还有几个清扫的婆子,她们不敢靠前,我看你这阵子不那么烧了,就叫她们吃午饭去了。”
“出血了?”
我摸摸脸,说了句没事。
看他要坐起来,我伸手扶他,谢槐愣了一下,身体突然就绷紧了。
“我没恶意啊,你别发疯叫人进来砍我。”
“我自己就能动手,麻烦别人做什么。”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对他这么好,他就这样报答我。
又要了口水喝,我问他饿不饿,他说饿。
饭都让我吃了,亏着厨房里一直备着东西呢,端上来时热乎乎的,又是一堆大补的珍品。
死太监吃的比皇帝还好,怪不得要被千刀万剐。
他没力气,还要劳烦我一口一口的喂他,谢槐很享受的倚在床上,并且警告我说:“这个时候就不要在心里骂我了。”
“你说东厂允许胡思乱想的。”
“规矩是我定的,我说行的时候就行,不行的时候那就不行。”
无赖得很,一碗粥下去他就不吃了,问我要了口水喝后迷迷糊糊的又睡了。
也不是睡,是发烧给烧迷糊了,期间陈久郎来过一趟,还有几个谢槐的走狗,都是一群死太监,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陈久郎挺不信任我的,看我又把谢槐照顾的不错,半信半疑的打量我半晌。
谢槐睡着,我也想回去休息,正好陈久郎在这,也不是非我不可。
但他忙得很,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都在忙些什么。
我要走他没让,找人在屋子里给我支了张简易的板床。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个时候又想起我是个外人了,走的时候居然留下一个小太监监视我。
小太监年岁不大,他说他叫马小奔,让我有事就唤他。
点头,我只能点头,谢槐病的半死不活,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夜里谢槐醒了几次,我喂了他水,凑到他身边。
察觉到有人,他的手伸出来,床头就是他的刀,上面的血没来得及擦干净。
他当然够不到了,我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半蹲在他身边:“怎么病成这样还想着杀人?”
“白…白芙…”
“对啊,是我。”
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眸映着烛光,他不清醒,身上滚烫。
我替他换了凉毛巾在头上,见他挣扎着想要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人扶起来。
既然醒了那就吃药,谢槐这时候百依百顺,我就是递给他一碗砒霜他都喝的心甘情愿。
还是一口闷,也不皱眉也不喊苦,顺畅的像是喝水。
只是闻着就很苦了,我不知道谢槐怎么喝进去的,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他这样。
从前我在二少爷身边,二少爷体弱,自小离不开这黑苦的药汤,身上常年萦绕着清苦的药气,淡淡的,和他俊秀苍白的面容浑然一体。
我家夫人疼孩子,这几个孩子都叫她养的很好,家里常备着小宁榭的各种糖食点心,二少爷的药碗旁总有那样小巧精美的一包。
二少爷若是忘了,就会有千个百个过来提醒他,关怀他,二少爷身边有无数个爱他的人。
我其实也疑惑,我那么好那么好的二少爷为什么会喜欢我,这天底下有数不胜数的漂亮姑娘,她们知书达礼,钟灵毓秀,是官家小姐,是大家闺秀。
可是二少爷替我剥开一颗又一颗的酥心糖,二少爷对我讲:“江璞宝也是极好的姑娘。”
不懂,我嘴巴塞得鼓鼓的,懵懂的看他。
他笑,刚拆开的一颗糖递过来,看我嘴巴这样满便放在我的手心上。
我吃光了他所有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