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九章

书名:群体狂热 作者:查尔斯•麦凯 本章字数:62951 下载APP
十字军东征
The Crusades
他们纷纷起身,多不胜数,好像阿兰之子在埃及海岸挥舞神杖,招来一片蝗虫——它们乘东风而来,让法老的国度笼罩在夜色之中,尼罗河流域也黯然失色。他们是如此庞大,霎时可见千万旌旗在空中飘扬,荡漾着艳丽的东方色彩。
与此同时,出现了一片长矛之林,金盔簇簇,盾甲排排,深不见底。

——约翰·弥尔顿《失乐园》
每个时代皆有其特殊的愚行,或出于贪婪之心,或为了追求刺激,抑或纯粹是因模仿的计划、目标与狂想深植人心并鼓舞着大众。若不是这样,也总会出现政治或宗教方面的狂热。十字军东征便是由于以上原因而诞生的现象,这些因素共同作用,让这次战争成为历史上最疯狂的人类事件。
历史以庄重的语气告诉我们,十字军不过是一群无知且野蛮的乌合之众,受偏执妄念的鼓舞,杀出一场满是泪水与鲜血的悲剧。但另一方面,浪漫的文学以其热切的笔触赞颂着十字军的虔诚和英雄主义,歌颂他们为自己赢得了荣耀。
在接下来的篇幅中,我们将详细探讨这段历史,研究这批为十字架献身的杂牌军的真正动机。我们将以历史事实为主要依据,同时借助当年的诗歌和浪漫文学,以便准确把握当时人们的心理、动机和看法。
为了清楚了解 “隐士彼得”(Peter the Hermit)发起这场圣战时欧洲的公众情绪状况,我们有必要对8世纪至10世纪的朝圣者做一下了解,了解他们讲述的危险故事和他们看到的奇迹。
最初到圣地朝圣的,除了皈依基督教的犹太人,还有充满奇妙幻想的基督徒。他们对能亲身到达心中的趣味之地有一种天然的好奇心。无论虔诚与否,人们一起拥入耶路撒冷:前者为了见证耶稣基督曾生活和受难过的神圣之地,后者则听信当时的说法,前往圣地洗清自己长久以来的罪孽——无论这罪孽多么深重。当时,还有另一个朝圣者群体,他们前往巴勒斯坦就跟前往意大利或瑞士一样,只为兴致勃勃地游览圣地风光,期待着回国后可以向其他人炫耀。不过,最主要的朝圣者还是那些虔诚的宗教徒。这些虔诚的朝圣者人数不断增加,后来因为太多甚至被称为“耶稣的军队”。他们无惧沿途的困难与危险,在福音传教士提到的每个地方徜徉、逗留,心中充满神圣的喜悦。对他们来说,喝一口约旦河清澈的流水是何等的恩赐,浸淫在约翰施洗耶稣的河水中又是何等的光荣。他们怀着敬畏与喜悦的心情,终日游走在圣殿四周,攀登庄严的各各他山,或伫立在基督为了人类的罪恶而流下鲜血的受难之地。对这些朝圣者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很珍贵。所有的遗迹都成为朝圣者热切寻求的对象。于是,装着约旦河水的酒壶、来自受难山上的驮篮,都被带回欧洲并以高价卖给教会或修道院。巴勒斯坦的骗子开始贩卖假冒的圣物:耶稣十字架上的木片、圣母玛利亚的眼泪以及她长裙的折边、十二门徒的脚指甲或头发,甚至还有圣保罗当年搭建的帐篷。朝圣者花大价钱买下圣物并小心翼翼地带回欧洲。但事实是,上百棵小橡树还没来得及长成大树,就被割成片片木头,佯装成耶稣十字架的残骸;而圣母玛利亚的泪水如果全部搜集起来,大约可装满一只大水缸。
在近两百年的时间里,朝圣者在巴勒斯坦都没遇到什么阻碍。开明的哈伦·拉希德(Haroun Al Reschid)国王与其聪明的继位者都支持这股替叙利亚带来钱财的风潮,对长途跋涉的朝圣者更是礼遇有加。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容忍朝圣者,但与阿拔斯王朝的前人相比,他们更渴望财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对所有进入耶路撒冷的朝圣者征收一金币的税款。这对穷困的朝圣者来说是一个很重的负担,他们带着希望从欧洲出发,历经磨难抵达圣地,却发现自己因缺少一枚金币而无法朝圣。这样的政策立刻引起强烈的抗议,但这对税款的征收没有丝毫影响。付不出钱的朝圣者只好待在圣城之外,等待富裕的朝圣者替他们付一枚金币。征服者威廉的父亲——诺曼底公爵罗伯特和许多位高权重的贵族一样前来朝圣。在抵达耶路撒冷时,他惊讶地发现许多朝圣者着急地等在城门外,恳求他替他们付税金。他自然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当时,朝圣者的人数正值高峰,因此巴勒斯坦政府通过这种方法征收到相当可观的税金。10世纪末和11世纪初,一种奇异的说法控制了大众的理智。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末日将近,《启示录》中的千年已走到尽头,届时,耶稣基督将在耶路撒冷现身,评判人类的功过是非。所有的基督徒都被这种说法吓坏了。那些脆弱、盲从或有罪之人纷纷陷入恐慌。他们抛下自己的家园、亲人与工作,蜂拥到耶路撒冷,企图通过艰苦的朝圣来减轻自己的罪孽,并在圣城等着耶稣降临。人们发现星星一颗颗从天上坠落,地震晃醒了大地,狂暴的龙卷风将森林毁灭。这一切(尤其是流星)成为末日审判即将来临的证据。任何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都成为一种警告,让更多的人带上家当逃到耶路撒冷,并一路为自己的罪孽祈祷。
男女老少纷纷踏上疲惫的旅途。他们每一个人都期待着有一天天堂之门打开,上帝之子带着荣耀降临人间。这样的神奇幻想让朝圣者越来越多,也增加了他们的苦难。从欧洲西部到君士坦丁堡,沿途讨食的人数暴增,这让那些平日乐善好施的人都要为着自己的生计节省起来,否则将饿着肚子回家。信徒们只好自己想办法生存。成百上千的人只能吃路边成熟的浆果果腹,而在以前,他们可都是在修道院里享用面包和肉的。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们痛苦的地方。当他们抵达耶路撒冷时,发现圣城已被庞大的人潮占满。当时,巴格达的哈里发被无情的塞尔柱土耳其人征服,新统治者对朝圣者充满厌恶与嫌弃。11世纪的土耳其人远比10世纪的萨拉森人更凶残、更不谨慎。大量拥入的朝圣者让他们感到烦扰,而越来越汹涌的趋势更让他们不悦。朝圣者时时刻刻等待着末日审判,持续涌入城市的人潮将土耳其人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于是,土耳其人为朝圣者准备了各种类型的迫害:抢劫、殴打,或因付不出进城费将被晾在耶路撒冷的城门外几个月,等等。
当末日审判的恐惧开始消退后,几名朝圣者带着受辱的愤怒心情返回欧洲。每当他们经过一地时,就将这些令人同情的故事散播出去。奇妙的是,这种抱怨却引发了新的朝圣狂潮。朝圣者坚信:越多的苦难将带来越多的恩典,旅途越是艰困,他们的罪孽被赦免的程度就越高。因此,每天都有新的队伍从各城镇、村庄出发,企图通过拜访圣地一博天堂的欢心。这种情况在整个11世纪都持续发生。
一辆满载火药的马车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有人亲手点燃火把。终于,那个人出现了。与所有取得最后胜利的人一样,隐士彼得出现得不早不晚,恰好取得先机。彼得生性热情,具有侠义精神,思想偏执且近乎狂热(如果不说他已经疯掉了),这让他具备了成为那个时代典型人物的各种条件。真正的热情会使人不屈不挠且能言善辩,而彼得恰巧具备这两种特质。他是亚眠的修士,在侍奉上帝前曾是一名军人。根据人们的描述,他长相丑陋,身形矮小,但双眼炯炯有神,充满智慧。受时代潮流的影响,他也去了耶路撒冷,并因亲眼看见发生在朝圣者身上的暴行而气愤难平。回国后,他以滔滔不绝的口才,让全世界为在圣城发生的不义之行感到愤慨。
在我们交代彼得了不起的布道的伟大结果前,不妨先了解一下当时欧洲人的心态,这样才能明白为什么彼得会成功。首先,当时的神职人员对全社会的财富有着最重大的影响力。宗教就是当时的统治理念,也只有宗教能驯服大野狼,使其成为温驯的绵羊。神职人员掌控一切,他们在宗教问题上使大众心智受到奴化,并抵御除了宗教压迫以外的其他一切形式的压迫。他们垄断先人的智慧、学习机会与诚心侍奉主的通道,而这样的垄断让他们拥有极大的权力,并且他们凭借自身拥有的智慧不断巩固势力。
当时,人们对于国王与贵族的生活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所受的苦难。前者统治或更准确地说是压迫贵族,而贵族的存在只是为了挑战国王的权力,或者将他们的铁脚跟踩在倒下的民主的脖子上。受打压的贵族除了神职人员,没有任何朋友,而这些朋友则用“在天堂面前人人平等”的欢乐教义抚慰人心。当封建主义告诉人们他们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权利时,宗教却告诉他们,在下一个世界他们能享有一切权利。有了这层安慰,大众对于现况感到满足,因为政治观念还没有扎下根来。当神职人员为着某种目的鼓吹十字军的成立时,民众也立刻热情地响应号召。巴勒斯坦的一切占据着他们的心灵。两百年来,无数朝圣者的故事温暖了他们的心房,因此当他们的朋友、导师、引路者带着狭隘的偏见与情绪鼓吹战事时,人民立刻将自己的热情升华为狂热。
宗教激励着人民的同时,另一股力量正在鼓动权贵。这股力量就是他们自身的残暴与无法无天,其包覆着一切腐败,夹带着悖德之力,只有一种美德能救赎他们,那就是勇气。他们唯一能感受到的宗教情感就是对末日的恐惧,沸腾的不安与宗教目标合谋引导着他们前往圣地。身上背负的各种罪孽让他们愿意响应这个号召。他们以践踏他人为生,无视法律,凭自身的热情而活。对于神职人员的普世影响力,他们不屑一顾,但对于即将到来的末日,他们的心中充满恐惧。战争对他们来说,只是分内之事与令人愉悦的乐趣,因此当教会承诺只要他们追随自己的兴趣,踏上征讨之途,他们的罪孽就能够被洗净时,这些人立刻兴高采烈地跳上战马,和那些带着更纯净的宗教目标的百姓一起热心杀敌。
狂热的心智加上对战争的热爱将所有人推上战场,而欧洲各国的国王与亲王则心怀另一种动机。当这些聒噪且嗜血如命的男人离开家乡后,皇室只须花一点点心力就能抑制他们的势力,巩固王权。种种动机都对十字军的成形相当有利。社会从上到下的各个阶层都乐于加入或煽动这场战争:国王与教会出于政治考量,贵族凭着内心的不安与征服的欲望,平民则依靠宗教热诚与两世纪以来不断被洗脑得来的虔诚。
巴勒斯坦正是让隐士彼得产生宏大抱负的地方,他一心想要从穆斯林手中拯救东方世界的基督教徒,从异教徒粗鲁的手中夺回耶稣的坟墓。为此他的内心充满激情,每到深夜他都难以成眠。其中一个梦让他印象深刻,救世主在梦中来到他的面前,向他保证:他的圣战将受上帝的帮助与保护。即便他的信仰在此之前曾经动摇过,这个梦境足以让他不再退缩。
在完成朝圣之旅的苦行之后,彼得要求觐见耶路撒冷希腊正教(1)的主教西缅。尽管在彼得的眼中,西缅也属于异教徒,但他依旧属于基督世界,并且他也深切地为这些受土耳其人压迫的耶稣门徒感到心痛。西缅完全被彼得的口才打动,并在他的建议下,动笔写信给教皇和基督教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人,向他们表达自己的忧心,并恳求他们的帮助。在工作上,彼得是绝对不会落于人后的。在深情地向西缅主教告别后,他全速赶往意大利。
当时的教皇是乌尔班二世,他在教皇的位子上待得异常艰辛。他的前任格里高利七世和德意志的亨利四世之间出现了许多嫌隙,而他自己强烈抵制法国的腓力一世通奸,导致法国也成为教廷的敌人。乌尔班眼前的局面是如此艰险,梵蒂冈也不再安全,于是他躲到了阿普利亚,接受公爵罗伯特·圭斯卡德(Robert Guiscard)的保护。从事实来看,彼得应该是拜访过教皇,尽管古代编年史与现代史书上都没有记载这两人会面的准确地点。乌尔班亲切地接待他,眼含热泪地读完了主教西缅的信,并听彼得讲述动人的故事——里面满是他对基督教现况的心痛。同情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教皇被情感丰富的彼得打动。他授予彼得足够的权力,让他到基督世界的各个国家宣传圣战。
彼得四处宣传,有成千上万的人响应他的号召。法国、德意志、意大利在他的影响下已经有所行动。一位目睹了这一事件的历史学家描述了隐士彼得出现时的场景。
他说,彼得所说、所做的每件事,都好像笼罩在神圣光芒下。人们是如此崇拜他,以至于从他的驴子身上拔下的鬃毛都被作为纪念品收藏起来。在布道时,他一般穿着羊毛短袍,配上长至脚踝的深色披风。他经常赤裸双臂和双脚。他不吃肉也不吃面包,主要以鱼或酒为食。这位编年史学家说:“我不清楚他从哪里出发,但总会看到他穿越大街小巷,四处布道,人们总是挤在他身旁,给他各种救济品,歌颂他的神圣。我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受欢迎的人。”彼得就这样不知疲倦,不屈不挠,将自己的疯狂灌输到听者的耳里,直到整个欧洲都陷入同样的狂热。
在彼得成功收服人心的同时,教皇也成功召来那些后来加入这场圣战的将军与统帅者。1095年秋,教皇采取了第一个行动,那就是到皮亚琴察召开会议。在这次神职人员的会议上,教皇宣布了自己的伟大计划,并让那些从君士坦丁堡派来的密使向众人报告土耳其人已经准备征服欧洲。与会人员当然全力支持十字军。会议结束后,每一位参会者都有权向自己教区的民众鼓吹战争。
但光凭意大利无法满足一切需求,于是教皇翻越阿尔卑斯山,向高卢那些强壮、勇猛的贵族与骑士传达圣战使命。他的这种大胆进入敌人即腓力一世的领土,暴露在其统治权下的做法,让人惊讶不已。有人认为这是教皇在冷静思考后采取的行为,也有人认为这是出于和彼得一样的激动且盲目的热情。后者看起来更接近事实。社会大众并没有评估加入战事的后果,大家只是凭着冲动行事;而凭着这股冲动将自己丢进法国股掌间的教皇,成功引起成千上万人的响应。最后,大家在奥弗涅的克莱蒙召开拥护教皇的会议。会上,人们讨论了教会的现况,提出了改革弊端的方法,而会议最重要的议题则是——为参战做好准备。
当时正值寒冬,地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在会议进行的七天里,会议室始终门户紧闭。来自法国各地的人们聚集到城中,期待一睹教皇亲自布道的风采。人们将方圆几十里的城镇和村庄都挤得水泄不通,那些找不到临时住所的人只好在树下与路旁搭起帐篷。
经过七天的讨论,会议通过了一项决议:腓力一世因与昂儒伯爵夫人贝贺泰德·德蒙福特(Bertrade de Montfort)通奸,且不愿服从使徒的最高权威,被逐出教会。这大胆的举措让人们对教会的刚正不阿和对所有人的一视同仁赞誉有加。敬畏之心与日俱增的人们已经准备好聆听教皇那场正义且永不妥协的热情布道了。随着教皇发表演说的日期临近,克莱蒙教堂前的大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布道之时,教皇穿着整套法衣,外披红袍,在穿着华丽的人群的簇拥下,站上为此次活动所搭建的高台。主教与红衣主教组成壮观的队伍围着他,在他们之中,还有一名穿着如苦行僧、位阶虽低却备受世界瞩目的男子,他就是彼得。
对于彼得是否当众发表了演说,历史学家众说不一,但他们都确定彼得当时在场。因此,认为他发表了演说是很合理的推断,但教皇的演说更为重要。当他举起手臂时,现场立刻鸦雀无声。他以那些圣城的苦难故事作为开场,描述了巴勒斯坦平原上的异教徒们如何带着剑与火把迫害基督徒,焚烧那些忠实信徒的家;基督教妇女们如何受到异教徒的玷污;上帝的祭坛如何遭到毁坏,圣人的遗物又如何被人践踏……
滔滔不绝的教皇继续说(乌尔班二世绝属那个时代最能言善道之辈):“你们这些听我所言,拥有真诚信念,得到上帝赐予的勇气、力量与伟大灵魂的人——你们的祖先也是基督教的使徒,你们的君王更为你们抵御了异教徒的侵略——现在,我要你们将世界上的不公不义抹去,我要你们将那些基督教弟兄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基督的圣墓被异教徒攻占,圣地因他们卑鄙的作为而蒙受羞辱。噢,勇敢的骑士与虔诚的百姓们!伟大天父的子孙们!汝等的名声将永垂不朽。汝等不要为儿女私情而放弃这伟大的圣战,而应永远记得救世主所言:‘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爱儿女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配作我的门徒。得着生命的,将要失丧生命;为我失丧生命的,将要得着生命。’”
情感丰富的教皇将自己的信念传递给民众,他的演讲得到了民众数次发自心底的欢呼,因而也被多次打断。接着,他开始描述那些拿起武器为主而战的人将得到的灵魂与现世的救赎。他说,巴勒斯坦是一片流着奶与蜜的土地,也发生过许多拯救全人类的事情,因而得到上帝额外的恩宠。他郑重承诺,战争胜利后所有人将有权分享那片土地。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上帝或其他人所犯下的罪孽都将得到赦免。“去吧,”他说,“洗净自身的罪孽;当你离开这个世界时,另一个世界的不朽光芒将笼罩着你。”
众人的热情再也压抑不住,响亮的呼喊声如洪水般暴发并打断了发言者,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神之旨意!神之旨意!”眼看众人的心智凝聚在一起,乌尔班趁势说下去:“亲爱的兄弟们,上帝在《福音书》中所说的就在此时此刻应验了:‘无论在哪里,当两三个人奉我的名聚会,我就在他们中间。’如果上帝没有存在于你们的灵魂之中,你们便不会喊着同一句话;或者,这是上帝将话语放进你们心中,然后借你们之口来传递。让上帝的军队在冲锋陷阵时也能喊着这唯一的口号:‘神之旨意!神之旨意!’让每一位愿意严肃参与圣战的人在其出发前于胸前或前额挂上神圣的十字架;让这些准备踏上军旅生涯的人在肩头印上这神圣的标识,时刻记着救世主的训诫:‘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配作我的门徒。’”
这场会议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欧洲。在骑着快马的传讯兵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之前,连那些偏远的省份都早已知道此事。人人都在谈论十字军,大家已做好迎接圣战的准备。民众的热情正如教会所期望的,事态也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在那个时代,这已称得上,也被所有人视为奇迹。
在克莱蒙会议结束后的几个月内,法国与德意志也加入备战行列。成千上万的人都争相报名参加十字军,虔诚的、狂热的、贫困的、道德低下的、衰老的、年轻气盛的,甚至还有女人和小孩。神职人员们忙着在各村庄号召,保证那些挂上红十字的人将得到永恒的回报,并严厉谴责那些拒绝从军或还犹豫不决的人。所有参与十字军的债务人都被教皇法令从其债权人的债权中解放出来;在相同的条件下,各级不法之徒与诚实之人一律平等。那些参战者的财产都受教会的保护,人们相信圣保罗与圣彼得将在高高的天庭庇护那些离乡背井之人的财物。
各种征兆与预示的出现,更使这场狂热升温。这一年出现了异常明亮的北极光,成千上万的十字军战士冲出家门,跪在地上虔诚地拜谒。人们几乎确信这场圣战是上帝对人事的干预,而上帝的军队将推翻异教徒。世界各地都流传着奇观之说。一名修道士称自己看见天空中两名巨大的斗士骑在马背上,其中一名为十字军,另一名为土耳其人,两人用燃烧的剑打斗着,最后自然是基督徒战胜了异教徒。据说,当时无数的星星从天堂落下,每一颗陨落的星星都代表一个异教徒。人们甚至相信查理大帝将从坟墓中起身,带领上帝的军队取得胜利。
这场狂热的最特别之处就在于妇女的热情。各地的女子纷纷劝说爱人与丈夫抛下一切,加入圣战的行列。许多人甚至在胸前与手臂上烙上十字架,并用红墨水染红伤口,证明自己的热诚。更疯狂的妇女则将同样的烙印烙在年幼孩子的大腿上或婴儿的胸前。
据当时的历史学家吉尔伯特·德诺让(Guibert de Nogent)描述,有一名在自己的前额烙上十字架并以有色颜料染色的修道士说,这是天使在他的睡梦中留下的印记。与其说这名修道士愚蠢,不如说他是骗子,因为他编织了各种天花乱坠的故事来彰显自己的神圣。十字军一路上纷纷给予他钱财和食物,在抵达耶路撒冷时,这名修道士变得臃肿、肥胖,完全没有路途艰辛的痕迹。如果人们知道他的十字架是自己烙上去的,肯定不会对他另眼看待,这多亏了他编造的那个天使的故事。
为了参战,那些拥有各种形式财产的人赶到市集上变卖一切,以换取现金。当时,土地与房子的卖价跌到原有的一半,但武器装备的价格涨了25%。往年产量少的玉米也突然大量出现在市场上,各种货物的价格大幅下跌,甚至5丹尼尔就可以买到七只羊。贵族为了少量的现金,将自己的土地抵押给犹太人或无信仰者,或向领地内各城镇和公社授予豁免权特许状,以换取几年前他们根本不屑一顾的现金。农民卖掉自己的犁,工匠卖掉自己的工具,只为换取一把解放耶路撒冷的剑。妇女们也出于同样的目的纷纷典当自己的首饰。
1096年的春天与夏天,路上挤满了十字军战士,他们全速赶往指定的会面地点。其中,有些人骑着马,有些人乘着马车,有些人搭船顺流而下,他们以各种方式带着自己的妻小,迫不及待地前往耶路撒冷。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耶路撒冷在哪儿。有些人认为耶路撒冷离自己有五万英里,有些人则认为只需一个月就能抵达。每当视线中出现市镇或城堡时,孩子们就会问:“那是耶路撒冷吗?是那座城市吗?”你也可以看到贵族与骑士们一路朝东,为了消解旅途的疲惫,他们会进行狩猎活动。
吉尔伯特·德诺让的记录都是亲眼所见而非道听途说。他表示,民众的热情不断蔓延,任何人只要一听到教皇的命令,就会立刻拉着邻居与朋友一起执行所谓的“神之旨意”。
享有统治权的伯爵们迫不及待地踏上旅程,低阶的骑士们也抱着同样兴奋的心情加入其中,甚至连穷人也被这把火烧着,没有人停下来思考自己的能力是否完备,又是否应该放弃农地、葡萄园或牧场。每个人都用不可思议的低价卖掉手中的土地,就好像被残暴的歹徒抓住,急着筹赎金一样。那些还没拿定主意加入十字军的人嘲笑这些人以愚蠢的价格卖掉财产,预言这场战争的结果肯定会很悲惨,而且参战者回家时会发现自己的情况更凄惨。但这样的讪笑只持续了几天——这些人很快就被感染了同样的狂热。那些曾大声嘲笑他人的家伙,为了几克朗放弃所有家产,并和几小时前还大声嘲笑的人一起踏上征途。在多数情况下,笑人者反而遭到嘲笑——只要有人还对从军一事犹豫不决,狂热的邻居就会送给他一套钩针或纺纱杆,来表达对他的轻视。这种鄙视没有男人可以承受,怕被人看轻的心态更加速了十字军的成形。
十字军的另一种效果则是让人们普遍顺从宗教的命令,表现之一就是所有人都接受了“上帝之休战”(The Truce of God)。11世纪初,法国的教会非常同情平民百姓的痛苦,却又无法从贪婪自大的封建领主手中解救他们,因此努力推动著名的“上帝之和平”(Peace of God)。所有遵守此规定的人以誓约为凭,不得因自己受的苦进行报复,不得享用从他人手中掠夺来的财产,也不能使用致命武器;作为回报,他们的罪将得到赦免。然而,这立意良善的“和平”却只收到了阳奉阴违的效果,暴行还是像过去一样失控。1041年,为了教化脾气暴躁近乎野蛮的领主们,教会庄严宣布了“上帝的休战”。“休战”从每个星期三的晚上开始,一直到下个星期一早上。这期间严格禁止因任何理由挑起争端,或为自己遭受的伤害进行报复。但这种方法无法教化人民,几乎没有人愿意承诺一周有五天休战,那些做到的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在开放的那两天变本加厉。后来,休战日只好调整到从星期六晚上一直到下个星期一早上,但依旧没能成功防止暴力或流血事件发生。在克莱蒙会议上,乌尔班二世再次郑重强调休战日。此刻的宗教感召力是如此强大,所有人都毫不迟疑地立刻遵守。所有渺小的情绪都被十字军强大的狂热浇灭了。贵族停止压迫,强盗金盆洗手,人民不再抱怨。所有人的心中除了圣战,再也没有空间容纳其他声音。
在十字军的营地上,可以看到一种奇特的景象。那些受领主指示投入圣战的封臣纷纷在其城堡周围扎营;而那些出于个人意志投身军队的人则在城镇与村庄边上搭建营地,随时准备加入那些在战事中较受欢迎的领导者。法国的草地上满是帐篷。得知一旦踏进巴勒斯坦,身上的罪孽就会得到救赎,那些逞凶好斗的人便变得更加不知节制。高级娼妓的肩膀上烙着红十字,却肆无忌惮地进行无耻的交易;品行端正的情人也开始偷腥;酗酒与放荡变得稀松平常。他们用服务上帝的最大热诚遮盖其罪孽与愚行,还能得到与苦行僧一样的救赎。这样的理论吸引了无知大众,以至于营地里祷告的话语与放荡的欢愉声此起彼伏。
现在,是时候来谈谈这次远征的领袖们了。许多人加入了隐士彼得的队伍,并认为这位先驱是整场战事中最合适的领导,还有一些人加入了一个颇有名气的冒险者麾下。这位冒险者正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沃尔特·桑萨瓦尔(Gautier sans Avoir),或称贫穷的沃尔特。此人其实出身名门,对于战术更是了如指掌。来自德意志的民众则接受修道士戈特沙尔克的指挥,对于这位修道士,历史上并没有什么记载,我们只知道他是当时最狂热的分子。所有这些人加起来据说有三十万人,包括女人与孩童。他们组成了欧洲史上最邪恶的帮派。在缺乏纪律、原则与真正的勇气的情况下,他们就像一场瘟疫,给所到之处带去了恐慌与死亡。
1096年早春,在克莱蒙会议结束数月后,由沃尔特领导的第一队人马出发了。没有任何纪律约束这支军队。它的成员跟其领导者一样,穷到一无所有,因此处心积虑地想在征战的道路上捞一点油水。
犹如洪水般的他们经过德意志,进入匈牙利,并在这里得到当地人民的一点资助。这里的人民并没有被十字军的热情感染,但他们愿意协助在此地休息的人们。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的善解人意并没有得到好报。这群蝗虫不仅想要基本的温饱,还想要更多。他们攻击并掠夺村民,遇到抵抗时便随意杀人。在他们抵达赛姆林时,一大群愤怒的匈牙利人集结起来,攻击其部队的后翼,杀死了许多落队的人,夺走他们的装备与十字架,并挂在城墙上展示。沃尔特没有余力报仇,他那如蝗虫般四处掠夺的军队根本无法对付正规军。军队的尾部继续受到愤怒的匈牙利人的攻击,直到他们完全离开对方的领土。
进入保加利亚后,沃尔特的运气并没有好转。所有的城镇都拒绝让他们通过;村庄拒绝为他们提供食物;市民与村民团结起来,宰杀他的追随者。军队慌乱前进,反而像是在逃跑;但既然无法抵抗,沃尔特只能加紧脚步,前往君士坦丁堡。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军队因饥荒与打斗,只剩下出发时三分之一的人数。
狂热的隐士彼得带领更大一支队伍紧跟在沃尔特身后。彼得的队伍驮着笨重的行李、大批女人与孩子——其数量几乎都能组成另一支军队。假如历史上还有比沃尔特军更卑鄙无耻的军队存在,那么肯定就是彼得的军队。由于携带的装备比较齐全,他们经过匈牙利时并没有发生掠夺事件。假使他们选择别的路径,绕过赛姆林,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纠纷。然而不幸的是,他们恰好选择了那条路线。
在抵达赛林姆城外时看见战友的装备与红十字架被挂在城墙上作为战利品展示,这群人立刻感到极其愤怒。他们被压抑的残暴性格瞬间爆发。赛林姆城受到猛烈的攻击并最终投降,胜利者并非靠实力征服城镇的,而是依靠人多的优势让对方疲软。伴随围城胜利的,是一连串残酷的暴行。各种邪恶的热情被肆无忌惮地释放,报复、色欲与贪婪造成成千上万人的伤亡。一个狂徒就能点起大火,但扑灭火焰却需要众多智者的努力。彼得的口才能让人们愤怒的血液奔腾,然而让它冷却下来却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的军队恣意施暴,直到对报复的恐惧笼罩心头,他们才停止动作。
匈牙利国王得知赛姆林的悲剧后,召集庞大的军队追赶彼得。得到消息的彼得立刻拆掉帐篷,赶紧朝着在几里外与多瑙河交汇的摩拉瓦河走去。但一支愤怒的保加利亚队伍正在那里等候,而他们的骚扰使渡河变得异常困难。彼得的追随者有些死在河里,有些死在保加利亚人的剑下。当时的历史学家并没有交代彼得究竟损失多少兵力,只是用了“大量”来形容结果。
在尼什,守城的保加利亚公爵为了防止可能的进攻严加防备。根据经验,彼得认为最好还是避免冲突。于是他命令士兵安静地在城墙外驻扎三天。公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与掠夺,准许人民供给军队一些生活必需品。第四天清晨,彼得率众人和平离开。但部分落在军队后头的德意志无赖因前一天晚上与保加利亚的村民发生冲突,于是趁机放火烧了他们的磨坊与房子。对十字军的目的深感怀疑的尼什人,在做好最坏的打算后,立刻举兵复仇。在将肇事的暴徒砍成碎片后,他们继续追赶彼得的人马,直到抓了队尾落单的妇女与孩童以及大量辎重才罢休。
在这种情形下,彼得只好整装返回尼什,向保加利亚公爵兴师问罪。保加利亚公爵告诉他村民遇到的暴行,而彼得无法平息怒气。于是双方展开协商,保加利亚人同意将所有的女人与孩子送还给十字军。但就在这时,一群毫无纪律的十字军士兵自以为是地攀上城墙,企图攻打尼什。彼得无法制止这场骚乱。在一场短暂而绝望的战斗后,十字军士兵抛下武器,往各个方向逃走。这支庞大的军队彻底崩溃,一场屠杀开始了,死伤数以万计。
据说,隐士彼得从这片致命的土地逃到了离尼什几英里远的森林里,和所有人走散了。人们都很好奇,在经历如此可怕的事情后,“锋利的箭”是否“穿透了他那痛苦的胸膛”,或者他那疯狂的热情是否依旧能点燃民众的热情,并最终取得胜利。很难想象,不久之前还是几万大军的领导者,现在却沦为森林里躲躲藏藏的避难者,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后方的保加利亚军杀害。巧的是,他看到在一个凸起的地方他手下两三名勇健的骑士收拢了近五百名掉队的士兵。大家开心地奉彼得为领袖,并立刻展开讨论,决定重聚所有走散的士兵。为此,大火在山丘上熊熊烧起,密探向不同方向出发,努力搜寻走失者。搜索期间,号角不时响起,让四散的士兵知道盟军就在附近。落日之前,彼得身边聚集了七千人。几天内,又有两万人归队。带着这些残兵,彼得继续朝君士坦丁堡前进。而那些殒命的士兵,则永远地留在了保加利亚的森林里。
在抵达君士坦丁堡后,彼得见到了先他而来的沃尔特,并得到阿莱克修斯一世(Emperor Alexius)的热情款待。一路上悲惨的遭遇应当可以让彼得的追随者得到教训,懂得谨慎行事,但非常不幸的是,他们残暴掠夺的行为依旧没变。尽管周围都是尽力满足他们需求的盟友,这些人还是忍不住要做坏事。尽管彼得劝他们恪守本分,却控制不了众人的行为——他能掌控他们的热情,却无法掌控他们的品德。十字军士兵恶作剧般放火烧掉君士坦丁堡的一些公共设施,并剥掉教堂屋顶上的铅,到城市近郊当旧金属卖掉。大概从这时起,阿莱克修斯一世开始厌恶十字军,这让他对后来由贵族或道德水平较高之人组成的十字军同样心怀芥蒂。他意识到,土耳其人对于他的权力来说,远没有这些欧洲垃圾可怕。因此,他很快找了一个借口把他们赶往小亚细亚。
彼得和沃尔特一起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但手下的乌合之众让彼得深感绝望,预料到他们终将一事无成,他以与阿莱克修斯商讨给养为借口返回君士坦丁堡。不久,十字军内部陷入无尽的争吵打斗,他们完全忘了自己身在敌营,应该团结一致。暴力事件频发,沃尔特带领的伦巴底人和诺曼底人,与彼得带领的法兰克福人与德意志人互相敌视。后来,彼得带领的军队自成一路,推举雷纳尔多为领导继续前行,并占据瑟利格登城堡。对于欧洲人的不轨企图,拥有强大兵力的苏丹苏莱曼一世产生警觉。他首先派兵突袭其中一些在城堡外扎营作为伏兵的十字军士兵,接着将城堡包围。围攻时间长达八天,其间,这些基督徒无水可喝,痛苦至极。没人知道支撑他们等待援兵的希望或绝望的能量能让他们撑多久,这时候,狡诈的首领决定替他们缩短痛苦:向苏丹投降。雷纳尔多只带走了两三名军官,其他人都因拒绝成为伊斯兰教徒而遭到屠杀。自此,彼得浩浩荡荡从欧洲一路领来的大军,连最后一批残兵都被剿灭了。
沃尔特也遭遇了类似的惨况。当瑟利格登城堡的惨败传回来后,士兵们立即决定对付土耳其人。但沃尔特头脑非常清醒,他明白眼下进攻就是一场劫难——在敌军部队如此精锐,而他们又无安全撤退之路的情况下,根本不足以做出任何进攻。他认为应该等到援军抵达后再一起攻击。然而,他谨慎的评估并没有得到支持,士兵用怒吼表达他们对首领的不满,并决定独自继续前行。在这样的情况下,勇敢的沃尔特心一横,决定跟他们一起走。他们在前往现在的伊兹尼克的途中被苏丹军拦截,激烈的战斗旋即展开。土耳其人毫不留情地展开大屠杀,两万五千人的基督大军有两万两千人被杀,沃尔特本人也在身受七刀的情况下壮烈牺牲。剩余的三千人退至西维托特坚守。
隐士彼得对这些在他的号召下远离欧洲的人感到无限的悲伤与同情。他之前的热情再度被点燃:他双眼含着泪,跪倒在阿莱克修斯的脚边,恳求他派援兵到西维托特救助幸存者。皇帝答应了,立即派出一支军队,并及时地将这些人从毁灭中拯救出来。当时,土耳其人包围了所有出路,十字军岌岌可危。阿莱克修斯与土耳其人展开协商,剩余的三千人平安返抵君士坦丁堡。鉴于之前的情况,阿莱克修斯不太想让这些人待在自己的城里,他命令他们解除所有装备,并给每人一些钱,再送他们回欧洲。
与此同时,德意志境内有大批来自森林与原野的人正毫不迟疑地向圣地出发。他们的首领是狂热的神父葛索,而他们也依照彼得和沃尔特的路线,选择穿越匈牙利。关于这将近十万大军的命运,历史上记载得很少。抢劫与谋杀似乎一路伴随着他们,不堪忍受的匈牙利人奋起反抗。国王卡洛曼(Karloman)下定决心要除掉他们,因为人民的怨恨已经到了极点,如果不将十字军灭绝,他们绝不善罢甘休。葛索一行人为自己与前人的暴行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匈牙利人施计让他们放下武器,然后对手无寸铁的敌人大加杀戮。有多少人成功脱逃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他们之中没有一人抵达巴勒斯坦。
后面还有更多从德意志和法国出发的军队,他们在无名将领的带领下,怀着一颗颗残暴、狂热的心,踏上朝圣之旅。他们的狂热超越了彼得带领的军队。队伍(每队人员从一千至五千不等)从各个方向穿越匈牙利,沿途烧杀掳掠。他们的肩膀上绣着十字军的标志,一路上痛斥先前经过此地的人们心中只想着去杀土耳其人,却留下那么多犹太人——基督教的最大敌人没解决。为此,他们决定将这可怜的民族赶尽杀绝,只要有希伯来人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就会以最残忍的方式将其杀害。根据历史学家艾伯特·阿昆夕斯(Albert Aquensis)的说法,这些人以最无耻下流的方式过日子,而他们的迷信比他们的恶行更严重。每当他们搜寻犹太人时,会让鹅或山羊走在前头,因为他们认为这两种动物是神圣的,可以通过神力附身找出异教徒。尽管教会全力劝阻,但是光在德意志,他们就杀害了超过一千个犹太人。他们的折磨手段骇人听闻,有许多犹太人甚至选择自杀以避免受其虐待。
又到了匈牙利人面对这些来自欧洲的害虫的时候了。在发现没有什么犹太人可以杀后,他们汇集成一支队伍,循着前人的脚步,准备穿越匈牙利。这条路线曾夺走三十万人的性命,若无意外,他们的下场也将如此。这批军队的人数我们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有许多人死在匈牙利,而当代作家在没有任何确切数据的情况下,只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当时的惨况。多瑙河甚至被他们的鲜血染红,最严重的屠杀案发生在多瑙河沿岸的梅尔斯堡,其规模之庞大,几乎令全军覆没。匈牙利人试图控制渡河道路,但十字军依旧强行通过,并凭着疯狂的勇气在城墙上打开了一个缺口。但就在这将要取得胜利的时候,众人却被无名的恐惧控制住。所有人都丢下武器拼命逃跑,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手持剑器的匈牙利人跟在后头,毫不留情地追杀他们。据传,多瑙河的河道甚至被尸体堵住。
这是欧洲狂热最猛烈的一次爆发,在此之后登上历史舞台的,是那些骑士。
在这股横跨欧亚大陆的洪流之中,产生了一批判断冷静、思虑成熟、百折不挠的领导者。正是这些男人,博得了浪漫文学的赞扬与称颂,而他们的先行者,因为卑劣与暴行只能得到历史的谴责。在这些首领中,最著名的是洛林公爵布永的戈弗雷(Godfrey of Bouillon)和图卢兹伯爵雷蒙。还有四支欧洲皇室血脉领导的军队也背负着十字架的使命前往圣地,他们分别是法国国王的兄弟韦芒杜瓦伯爵休,诺曼底公爵、英格兰威廉二世的哥哥罗伯特,佛兰德斯伯爵罗伯特,以及著名的罗伯特·圭斯卡德(Robert Guiscard)的长子、塔伦特姆亲王博希蒙德一世。这些人或多或少受到时代狂热的一些影响,但他们的狂热并不完全出于宗教原因。他们不像沃尔特那般不计后果,也不像彼得那样疯狂,更不像葛索那般残忍,他们综合保有这三种特性却更加温和:他们的勇气受谨慎熏陶,他们的宗教狂热更符合世俗观念,他们的凶猛带有骑士精神。他们清楚地知道民意的洪流去向,愿意被其裹挟来壮大自己的力量。
在这些首领的身边又聚集了许多下级首领。他们大多是法国与意大利的贵族后裔,少数来自德意志、英格兰与西班牙。如果庞大的军队都走同一条路线,沿途采购补给的过程将变得异常艰辛。因此,他们决定分头走:戈弗雷经匈牙利与保加利亚,图卢兹伯爵经伦巴底与达尔马提亚,其余的人则经阿普利亚进军君士坦丁堡,与其他各路人马会合。
对于这些首领手中的军力,历史上有各种评估。安娜·科穆宁娜(Anna Comnena)公主声称他们和沙滩上的沙子、天空中的星星一样多。沙特尔的史学家富尔彻的描述更为客观,也更让人信服。他说,当所有的军队在比提尼亚的尼什会整后,总计有十万名骑兵、六十万名步兵,这当中还不包括牧师、女人与小孩。历史学家吉本认为这一数字过于夸大,但实际数量应该相差不远。后来,安娜公主提到戈弗雷总共率领了八万名步兵与骑兵。假设其他首领也带领差不多数量的军力,那么所有人加起来就将近五十万。不过这样的估计肯定高于实际,因为在出发时戈弗雷的军队人口是最多的,而他们沿途受到的损失也小于其他各路军队。
韦芒杜瓦伯爵是第一位踏进希腊境内的首领。当他抵达都拉斯时,他受到了掌权者最高的礼遇与尊敬,他的军队更得到充足的补给品。然而,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阿莱克修斯突然下令逮捕伯爵,并将其移送到离君士坦丁堡最近的监狱。所有作家都对皇帝有违待客之道与正义的做法持批判态度。对于这位皇帝出于何种动机采取如此鲁莽且狡诈的做法,史学家们有各种见解。吉尔伯特·德诺让提出了最有可能的原因:阿莱克修斯畏惧十字军将威胁到自己的王座,因此使出了这一招,想让伯爵宣誓效忠于他作为换得自由的代价。阿莱克修斯认为,如果这样一位身份尊贵,还是法国国王兄弟的伯爵效忠自己,那么接下来行经此地的人也会效仿他的做法。但结果叫他大失所望。
这种策略倒是符合心胸狭隘的国王的逻辑。一个身处安逸宫廷许久的帝王,对西方骑士的不屈不挠与企图心感到畏惧,更害怕他们企图以卑鄙的手段夺去自己根本保护不了的国家。出于这种恐惧,他决定先声夺人。事实上,如果那些异国将领真有任何不法之心,国王大可以将这股力量引向整个欧洲都反对的目标,即耶路撒冷,这样他就可以成为这次运动的领袖,而他担心的问题也可迎刃而解。但是皇帝并没有像他本来应该做的那样,成为十字军东征的领袖,自己也在很大程度上获得教皇的帮助。相反,他成了那些憎恨和鄙视他的人的奴隶。毫无疑问,彼得与沃尔特带领的野蛮军队确实让这位皇帝恨极了十字军,但这也只是这贪图安逸且优柔寡断的君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出的一点借口。
戈弗雷用着最安静与秩序井然的方式在匈牙利境内行进。当他抵达梅尔斯堡时,发现该国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些尸体正是那些残杀犹太人的十字军战士。他要求匈牙利国王对这种情况给予解释。国王详细交代了这些人的所有暴行,并以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不过是出于正当防卫攻击的对方。高贵的首领表示对国王的解释感到满意。他带领士兵顺利地通过匈牙利。当抵达普罗夫迪夫时,戈弗雷得知韦芒杜瓦伯爵被囚。他立刻派出信使,要求阿莱克修斯释放伯爵,并威胁说如果对方拒绝,他将让整个国家毁灭。
等了一天后,戈弗雷率兵前往爱第尼,并在那里接见了带来拒绝消息的信使。戈弗雷,这位十字军首领中最勇敢且最有决心的一位从不食言。于是,阿莱克修斯的国土遭到掠夺。此时,阿莱克修斯又犯下另一个大错:当从严重的后果中发现十字军言出必行时,他决定立刻释放韦芒杜瓦伯爵。
阿莱克修斯一开始使用卑劣的手段,后来又因为恐惧而屈服,这让他的对手察觉到,不能指望这位皇帝公正无私,只能让他感到恐惧。戈弗雷在君士坦丁堡的郊区扎营数个星期,这样的举动让阿莱克修斯异常焦虑,尝试使用各种方法威胁他。有时候,他会表现得就像要和十字军开战,派遣部队和他们抗衡;有时候他拒绝给予他们食物,并下令关闭所有市集;有时他又态度亲切,送给戈弗雷昂贵的礼物。这位正直、坦率的十字军首领对他伪善的举动十分反感,又对他的骚扰感到恼火,于是纵容自己的军队在城郊进行掠夺。抢劫中燃起的大火足足烧了六天。熊熊的火焰吓坏了阿莱克修斯,这正是戈弗雷预料到的。草木皆兵的皇帝害怕君士坦丁堡成为十字军的下一个攻击目标,于是立即派出信使,要求和戈弗雷见面会谈,同时主动提出以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以表自己的诚意。戈弗雷答应了国王的提议。同时,或许是因为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火,又或者是出于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因,他还向阿莱克修斯表达了自己的臣服之意。
戈弗雷得到了皇帝的大力褒扬,并根据当时的奇风异俗,参与了“荣誉收养”仪式,成为皇帝的养子。戈弗雷和他的兄弟压抑自己的傲慢,以合乎礼仪的方式参与了仪式,但他们没有办法约束手下人的傲慢。他们一点都不想和这位极不真诚的君主有任何关联。鲁莽的巴黎伯爵罗伯特表现粗俗,甚至直接坐到王位上。阿莱克修斯只是带着讪笑面对这种侮辱,这也加深了他对即将到来的其他十字军的不信赖。
尽管阿莱克修斯十分虚伪,但他的处境确实让人同情。他始终生活在十字军的胁迫下,深陷在对方可能觊觎自己王位的杞人忧天的状态中。他的女儿安娜·科穆宁娜充满同情地写下父亲当时的状况,而一位博学的德意志学者在近期的作品中,参考公主的话语,写出了下列内容。
“为了避免对十字军可能的冒犯,阿莱克修斯总是尽量满足对方异想天开的念头与(经常是)不合理的要求,有时甚至为此牺牲自己的健康——他当时患有严重的痛风,而这个病也让他最终走向坟墓。他接见任何一位想觐见他的十字军,对于他们的长篇大论,他虽厌烦,却始终保持耐心。
“阿莱克修斯对于十字军成员傲慢无礼的言语没有丝毫不满,有时他的官员企图帮国王维护尊严,却遭到对方严厉的斥责,而这位国王因为害怕对方成为国家最大的威胁,只好忧心忡忡地袖手旁观。有时候,十字军将领甚至会带着整队人马来见他,毫不顾忌国王的身份与尊严。所有人挤在国王的宫殿里,阿莱克修斯却闭口不言。他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听十字军絮叨,经常在午休时刻还要坐在王位上,直到日落时分都不能离开。
“很多时候,国王根本没时间喝水、吃东西。无数个夜晚,他无法得到休息,只能用手撑着头,坐在王位上进行短暂且非常不舒服的睡眠。即便是这样的睡眠,也经常被新来的无礼骑士打断。所有大臣都体力不支,疲惫地倒在椅子上,或者坐在地上,而阿莱克修斯依旧努力地听着拉丁人乏味的聊天,无法借故离开或打断对方。在这种情况下,阿莱克修斯又怎能维持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呢?”
尽管阿莱克修斯如此受罪,却依旧被十字军大力谴责。由于他的伪善,十字军是一点都不信任他,甚至有人说,土耳其人与萨拉森人并不是西方基督的最大敌人,阿莱克修斯与希腊人才是。对于阿莱克修斯如何用尽威胁利诱的手段,引诱后来相继到此的领袖宣誓效忠于他,承认他为自己的王,我们就不再赘述,了解这些对理解这场欧洲狂热的历史并没有多大帮助。简而言之,阿莱克修斯坚持这些无意义的归顺,直到对方承认自己为王,才让对方进入小亚细亚。但是图卢兹伯爵雷蒙自始至终都拒绝他的要求。
对于十字军来说,住在君士坦丁堡有许多不好的影响。除了争执与拘束,宫廷豪奢的生活松懈了军心,几乎摧毁了他们坚忍的精神,也浇熄了众人最初的热诚。在某些时刻,图卢兹伯爵的军队几乎要解散了,直到他们的首领提起精神,带领众人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局面才有所好转。抵达亚洲后,眼前的危险与困境刺激着军队的神经,使他们重新振作起来。但一直等到尼什围城发生后,他们的热情才完全恢复。
在离开君士坦丁堡后,戈弗雷公爵与韦芒杜瓦伯爵的军队在尼什会合。在围城之战中,除了之前提到的几位将领,还有勇敢刚毅的坦克雷德——其名字与名声因《被解放的耶路撒冷》(Gerusalemme Liberata)而永垂不朽、英勇的多姆主教鲍德温——后来的耶路撒冷国王,以及孤身一人,几乎丧失全部权力与影响力的隐士彼得。罗姆苏丹、塞尔柱土耳其人领袖吉里·阿尔斯兰一世(Kilij Aslaun)带兵守卫尼什,在几次顽强的抵抗后被击败,敌方在交战中展现出的英雄主义令他颇为惊讶。对塔索(意大利诗人)的读者来说,吉里的事迹想必一定不陌生,他在诗中以索利曼的名义进军保卫这座城市,其事迹被虚假的浪漫光环所包围。
吉里原本以为他碰到的是像彼得之前所带领的军队那样的一群不服从军令的乌合之众,但眼前的敌军将领经验丰富,手下的士兵热情而骁勇善战,且服从命令。在数次交战后,双方都损失惨重,同时进行着野蛮且令人作呕的行为:十字军将倒下的伊斯兰士兵的头割下,装在篮子里当作战利品送到君士坦丁堡。在暂时击退阿尔斯兰一世后,十字军围城的气势倍增。但土耳其人顽强抵抗,向十字军发射有毒的箭雨。当某些可怜虫在城墙下不幸牺牲时,土耳其人会从上方降下铁钩,钩起尸体,剥光尸体砍掉四肢后,再将尸体丢向城外的人群。
激烈的围城之战持续了三十六天,由于十字军得到了充足的补给,战争的激烈程度丝毫没有减弱,双方将士也都没有松懈。
很多关于基督教将领近乎超人般的神奇故事渐渐传开,像是一个人杀敌数千、英勇的射手百发百中等。历史学家阿尔伯特(Albert of Aix)曾记录了一个关于戈弗雷的神奇故事,这个故事不仅能让我们看到戈弗雷的神勇,更让我们见识到一个军队将领的轻信行为如何影响到整个军队进而导致失败的。
一个身形高大的土耳其人每天都带着巨弓来到尼什城垛上,他箭无虚发,射出的每一支箭都能准确地虐杀地上的敌军,给十字军造成巨大的伤害。十字军的弓箭手瞄准这位巨人的胸口,但每支箭都无力地落在他的脚边。他就像刀枪不入一般。军队间开始传说这名弓箭手是撒旦的化身,凡人之手根本无法伤他分毫。
戈弗雷不相信伊斯兰教徒中有人可以具备神力,决定尽快戳破这则让部下感到心慌的流言。戈弗雷拿了一把巨大的十字弓,站在队伍最前端,稳稳地瞄准弓箭手。弓箭射中对方心脏,一箭毙命。弓箭手倒下,所有十字军将士开始高呼:“神之旨意!神之旨意!”
十字军认为自己战胜了一切阻碍,马上就能攻占尼什。但突然间,他们惊讶地发现城垛上出现了阿莱克修斯的旗帜。原来,阿莱克修斯派出一位名叫法蒂休斯的密使,带着一支希腊军队,从没有十字军防备的缺口处入城,并说服土耳其人向自己而不是向十字军投降。当这桩诡计被揭穿后,十字军群情愤慨,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再次向希腊密使发动攻击。
十字军继续向前推进,并在某些原因下分成两路。有些历史学家认为这是一种偶然,也有人认为这是双方商量好的,便于之后路上的补给。其中一支军队由博希蒙德、坦克雷德和诺曼底公爵指挥,另一支右翼军队则由戈弗雷和其余首领带领。
在尼什围城中失利的罗马尼亚苏丹养精蓄锐,准备一举歼灭十字军。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召集所有效忠他的军队与部族,集结了二十万大军(主要为骑兵),并在多利留姆山谷为十字军的先头部队设下埋伏。
1097年7月1日凌晨,十字军发现大量的土耳其骑兵从山谷中朝他们直冲而来。博希蒙德六神无主,来不及将这里的惨况传给右翼军队。遇上土耳其人铺天盖地的攻击,以步兵为主的十字军四散逃亡,死在土耳其人马蹄和毒箭之下的士兵不计其数。在失去骑士精英的情况下,十字军士兵退守至辎重边。接着,一场大屠杀开始了。妇女、小孩、病患,无一幸免。就在所有人几乎被杀尽的时候,戈弗雷和图卢兹伯爵率队抵达,这才扭转了战局。
一番激战过后,土耳其人撤退,给养充足的营地落入十字军手中。十字军损失兵力约四千人,包括知名的将领巴黎伯爵罗伯特和坦克雷德的兄弟威廉。
土耳其人的损失(不及十字军)让他们改变了战略。罗马尼亚的苏丹还保留着较强的实力。凭借庞大的军队,他在十字军的两翼部署了充足的兵力。完全不知道对方战略的十字军,在土耳其弃下的军营中找到大量补给,但他们没有善加分配,反而选择大吃大喝,几天之后物资就被消耗殆尽。
很快,十字军就为自己掉以轻心的态度付出了代价。他们在朝安条克迈进的途中,经过被严重焚毁的弗里吉亚。此时,他们面临严重的粮食短缺,牲畜也没有了牧草。这正是苏丹用火把进行攻击的目的。
头顶上的烈日就像要榨干大地的水分。十字军得不到维持生命所必需的水分,平均每天有五百人因脱水而死。骑士的战马在途中倒下,行囊只能放到狗、羊或猪的身上,或者干脆抛下。虽然在后来降临到他们身上的一些灾难中,基督徒们仍然放纵自己、恣意挥霍,但是在目前这样的情形下,他们已完全忘记财富带来的纷争。平时被忽略的宗教热情在逆境中悄然回到人们心中,上帝所作出的永远幸福的承诺也让众人在死亡来临时得到了慰藉。
最后,他们终于抵达安条克。在那里,他们找到了充足的水,也替可怜的牲畜们找到了粮草。他们又回到丰衣足食的环境里,于是安营扎寨。但众人没有从可怕的饥荒中吸取教训,而是再次纵容自己暴饮暴食,挥霍浪费。
10月18日,他们在安条克城外扎营,安条克之围及其引发的一连串事件,在十字军东征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安条克地理环境优越,城边有奥龙特斯河经过,易守难攻。城中的土耳其士兵也准备了充足的粮草。就给养来看,十字军并没有输给土耳其人,但他们不明智的举动再次害了自己。十字军总共有三十万大军;通过雷蒙·道格列斯(Raymond d'Argilles)的描述我们可以得知,他们的补给充足——充足到他们宰杀牲畜后只会切下特定部位食用,剩余的则直接扔掉。他们是如此豪奢,以致不到十天时间,便再次陷入粮草短缺的困境。在进行了一次毫无成果的奇袭之后,他们想用围城策略困住城中的敌人,当然自己要和敌军一起挨饿。
饥饿让人们逐渐从宗教狂热中清醒过来。对于这场长途跋涉的战争,将领们开始产生厌倦情绪。不久,鲍德温脱离军队前往埃德萨,略施计策让自己取得该国的最高权力。其他将领的热情也明显消退。沙特尔伯爵斯蒂芬和韦芒杜瓦伯爵休的意志开始动摇,他们无法再承受自己的愚蠢和好大喜功导致的食物匮乏,连隐士彼得也难以忍受了。当形势不断恶化,人们在饥饿的逼迫下甚至开始吃人肉时,博希蒙德和佛兰德斯伯爵罗伯特派出侦查队寻找食物。他们带回了一些食物,但这些食物并没有得到妥善分配,于是不到两天时间,军队再次陷入饥荒。希腊军队指挥官、阿莱克修斯的代表法蒂修斯带着他的部队假装外出寻找食物,从此一去不回。许多十字军将士仿效他的做法。
留下的人只能面对悲惨的命运,为了减轻痛苦,他们开始从各种天象中寻求安慰。但对各种天象的解释只是一次次地将众人推入狂喜与沮丧的循环。有一次,刮起了强烈的龙卷风,许多大树被连根拔起,十字军将领的帐篷也被吹倒了。还有一次,营区发生了强地震,人们认为有极大的劫难正向十字军逼近。但不久后,一颗彗星又让他们绝望的心再度兴奋起来,生动的想象力让他们觉得,这颗彗星就是燃烧的十字架,会引导他们赢得胜利。
饥荒并不是他们要面对的唯一磨难。不卫生的食物、来自临近沼泽的不洁空气、传染性疾病,都比敌人的箭更狠毒。每天都有上千人死亡,以至于埋葬尸体成为他们最大的困难。更悲惨的是,他们不得不开始怀疑身边的人——有土耳其间谍潜进军营,每日向城中的人汇报他们的一举一动和灾情。
在绝望的狂暴支配下,博希蒙德抓住两名间谍,并在安条克城下将两人活活烤死。但即便用如此残忍的手段,也没能削减间谍的数量,土耳其人还是掌握着十字军的一切动静。
在事态临近崩溃边缘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欧洲的援军带着充足的粮草赶来了。几天后,大受欢迎的援军从安条克城外六英里的圣西缅港口登陆。
饥饿的十字军以凌乱的队伍朝港口迈进,博希蒙德和图卢兹伯爵带着强壮的侍从与仆人殿后,以确保物资可以安全送抵营区。事先得知此消息的安条克守卫军派出了土耳其弓箭队,埋伏在山上等着拦截他们。满载辎重的博希蒙德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遭遇土耳其伏兵。军队大败,只有博希蒙德勉强逃到营地。
听到战败的消息,戈弗雷、诺曼底公爵和其他将领立刻准备进行救援。在饥饿与狂热的驱使下,十字军一路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拦截了满载而归的土耳其士兵。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从中午一直激战到落日时分。战斗中,每个十字军战士都拼了命,就像胜负都取决于自己一样。最后,十字军取得并保持了明显的优势。不计其数的土耳其兵尸体滚落奥龙特斯河,还有超过两千名土耳其士兵尸横荒野。十字军取回所有补给品,安全返抵营地,所有士兵又开始高喊:“哈利路亚!”或“神之旨意!神之旨意!”
这样的士气持续了几天,倘若他们懂得合理分配食物,或许好心情还可以维持更久。但由于将领们的威望不够,更不懂得如何妥善分配粮食,饥饿再次快速逼近他们。布洛瓦公爵斯蒂芬对未来失去信心,带着四千人撤离了营地,到亚历山大里亚(2)扎营。
他抛下大家的做法在士兵中颇受非议。最没耐心且野心勃勃的博希蒙德认为,如果不遏止这种行为,远征终将失败。现在,他们必须果断采取行动,军队在抱怨围攻的时间太长,苏丹也正集结军队准备粉碎他们。安条克抵挡了十字军几个月的时间,但叛逆只会让众人失去斗志,让努力付之东流。
土耳其王子、安条克的统治者巴哈撒哈(Baghasihan)派遣自己非常信任的亚美尼亚人菲劳兹(Phirouz)负责守卫能俯瞰整个山区的瞭望塔。博希蒙德通过一名改信基督教的间谍接近此人,每天与他往来通信。博希蒙德承诺,如果菲劳兹将这个位子交给十字军,将得到可观的回报。这个提议最初是由博希蒙德还是由菲劳兹提出的已无从得知,但这两人迅速达成共识是毋庸置疑的。最后,他们订下了执行计划的日子。博希蒙德将这个计划透露给戈弗雷与图卢兹伯爵,并说明如果偷袭成功,作为主持者他应获得安条克亲王的身份。其他将领迟疑了,野心与忌妒心告诉他们不该帮助这位阴谋家,但理智告诉他们要接受这一条件。他们挑选了七百名最勇敢的骑士进行突击。由于担心间谍渗透,他们向其余军队严格保守秘密。万事就绪后,他们对外宣称:有一支苏丹的军队正在逼近,这七百人将被派去伏击。
事情的发展对亚美尼亚将领的叛变计划非常有利。他在单独守城时,收到十字军靠近的信号。当天夜色漆黑,看不见一颗星星,强劲的风声掩盖了行军的声音,大雨滂沱,即便是菲劳兹附近的哨兵也听不见十字军逼近的声音,更无法在昏暗的夜色中看见他们。十字军来到城墙的射程内后,博希蒙德便派翻译和亚美尼亚人交接。亚美尼亚人催促他们赶快,因为巡哨人员每半小时巡逻一次,就在刚刚他们才经过这里。
十字军赶到城下,菲劳兹放下绳子,博希蒙德在绳子的一头绑上事先藏好的梯子,亚美尼亚人拉起绳子,梯子便靠着城墙立住了。这时,十字军将士突然一阵紧张,犹豫该不该上去。在亚美尼亚人的催促下,博希蒙德终于踏上梯子,戈弗雷、佛兰德斯伯爵紧跟其后,接着是骑士们一个接一个跟上,直到人数超过梯子的载重量——梯子断了一小截,十几人跌落在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到前人身上,铠甲发出了沉沉的撞击声。有那么一刻,他们以为会前功尽弃,但咆哮的风声、因雨水暴涨而变得湍急的流水声盖过这群鲁莽突袭者的声音——守卫什么都没听到。梯子很快就修好了,骑士改成每次两个人登城,不一会儿便全部安全抵达城内。
当陆续爬上去六十人后,巡逻的火炬也刚好照到他们攀登的墙面。所有人躲在柱子后,屏息等着哨兵靠近。哨兵一走进他们的攻击范围,众人立刻抓住他,并以悄无声息的死亡阻止了他通报消息。接着,他们迅速走下塔楼内的螺旋梯,打开大门,迎接其余同伴。图卢兹伯爵正带领全部军队留在后面,当他听到成功入城的号角声响起时,便带领军队进行内外夹攻。
当天晚上,安条克城内的场景有多么恐怖与血腥是人们无法想象的。宗教狂热与历尽风霜的磨难,点燃了十字军无名的怒火。男人、女人、小孩都成为刀下冤魂,街道被血水淹没。黑暗加深了毁灭,太阳升起时,十字军才发现自己的剑也刺在了同伴的胸膛上。土耳其首领先是逃到城堡中,但很快那里就变得不安全,于是他又逃到山里。最后,他灰色的头颅作为战利品被带回安条克城。天亮后,屠杀停止了,十字军开始掠夺财物。他们发现了大量的金子、珠宝、丝布、绒布,但对他们来说更为重要的粮食却只剩下一点点,玉米几乎吃光。看着眼前的存粮,他们才发现对方的处境和自己相差无几。
在他们还来不及在新据点安顿下来,也没能取得必要的补给时,土耳其大军打了过来。波斯的苏丹召集大批军力,命摩苏尔的埃米尔(3)卡波格(Kerbogha)带兵,将十字军从地表上彻底歼灭。卡波格和吉里·阿尔斯兰一世会合,一起包围了安条克。十字军锐气顿减,其中一些人为了躲避被围城的命运,逃到布洛瓦公爵斯蒂芬的营地,向他陈述军队的惨况和继续战斗的无望。斯蒂芬立刻拔营往君士坦丁堡撤退。途中,他遇到阿莱克修斯皇帝正急着去接手十字军在亚洲夺到的领地。皇帝一听到他们的惨况立刻掉头,和公爵往君士坦丁堡而去,让剩下的十字军战士自生自灭。
叛逃的消息让安条克城内的军心更乱了。所有不堪使用的战马都被吃掉,猫、狗,甚至是老鼠都以惊人的价格贩卖,就连虫子都变得珍稀。随着饥荒加剧,传染病也开始蔓延,当初攻城的三十万大军,在短短的时间内只剩下六万人。然而,艰苦的困境虽消磨了军队的全部力气,却也让他们更加团结:博希蒙德、戈弗雷和坦克雷德发誓,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放弃。但博希蒙德没能让自己的属下也维持同样的气势。他们身体虚弱,内心疲惫,对首领的威吓与承诺无动于衷。有些人开始不说话,也拒绝做任何事。博希蒙德为了逼大家重拾本分,放火烧了四分之一的军营,许多人因此命丧火窟,但其余士兵只是冷眼旁观。
受世俗欲望驱使的博希蒙德并不理解十字军的真谛,更不了解驱使大家千里跋涉的宗教狂热是什么。一位比他更懂这一切的牧师想出了重建众人信心的办法,让这憔悴、病恹恹且饥饿的六万名狂热者,又有勇气与吃得饱且数量为他们六倍的波斯大军战斗。
这名牧师叫彼得·巴泰尔米(Peter Barthelemy),来自普罗旺斯,很难说他是一个骗子还是一名宗教狂热者,也可能两者兼具;对于他是自主行事还是受人差遣,我们也永远无从得知。唯一能肯定的是,鼓舞了安条克城内的士气,最终让十字军取得胜利的关键,正是此人。当全员的士气因痛苦而荡然无存,胸中的希望破灭之际,彼得来到图卢兹伯爵雷蒙面前,请求与他进行一次严肃的对话。他立刻获得了伯爵的准许。于是,他对伯爵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几个星期前,当时十字军正在围困安条克城,他独自一人在帐篷中睡觉,突然被地震震醒。在一阵慌乱中,他只能不断喊着:“上帝帮我!”当他回头时,看见两名男子站在眼前,从笼罩着他们身体的神圣光辉来看,他确信这两人来自另一个世界。其中一名男子较年迈,黑色的瞳孔,长长的灰色胡须,略红的头发闪烁着银白色光泽。另一名较年轻的男子面貌俊挺,身材高大,具有一种高贵的气质。长者先说话,表示自己是使徒圣安德烈,并希望彼得去找雷蒙伯爵、多姆主教鲍德温和安托布鲁托(Altopulto)的雷蒙,询问他们为什么主教不劝诫众生,让他们臣服于十字架下。接着,使者带着还裸着上身的他飞入空中,在云端直接进入安条克城的中心,领他进入当时还是萨拉森清真寺的圣彼得教堂。
使徒带他来到南侧祭坛台阶前的柱子旁停下,然后一起登上祭坛。祭坛上吊着两盏灯,散发着比正午太阳更加耀眼的光亮。那名年轻男子站在祭坛的台梯附近,远远地看着他们。使徒沉到地底,接着拿着一根长矛现身,他将手中的长矛交给彼得,表示这正是当初解救无数受难者的长矛。彼得带着喜悦的泪水握着长矛,并请求使徒让他将圣物带给雷蒙伯爵。
使徒拒绝了他,并将长矛埋在土里,要求他在战胜那些异教徒后带着十二名挑选出来的人来此地挖出圣物。接着,使徒将彼得传送回帐篷,两人旋即消失。但彼得并没有禀报这件事,他说,他害怕这样奇幻的故事不能取得德高望重的伯爵的信任。
几天后,当彼得走出营地试着找些食物时,两个神灵再次现身。这一次,他看到了年轻人谴责的目光。彼得恳求对方挑选一个比自己更适合执行此任务的人,使徒拒绝了,并愤怒地凝视着他让他的眼睛不适,以此来惩罚不愿遵从命令的他。但此后,他依旧固执地拖延任务的执行。
之后,当彼得和主人威廉待在圣西蒙港的帐篷中时,使徒与年轻男子第三次现身。这一次,圣安德烈要他告诉图卢兹伯爵,在抵达约旦河时,不要在河水中洗浴,而是乘船通过,而且要穿着洒有圣河之水的衬衫与亚麻裤,随后他要将衣服和长矛一起保存起来。当时威廉虽然看不见使徒,却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命令。这一次,彼得还是没有执行这一命令。当他在马米斯特拉的码头准备搭船去塞浦路斯时,圣安德烈又一次出现,并威胁说如果他继续拒绝,将让他受永恒之苦。这时,他才下定决心完成任务。
图卢兹伯爵表现出被这故事触动的样子(这故事也有可能是他与牧师一起编造的),立刻找来多姆主教和安托布鲁托的雷蒙。主教立刻表达了自己对这个故事的不信任,并拒绝执行任何与此有关的任务。与主教相反,图卢兹伯爵认为故事可信,认为即便不信也该装着相信。最后,他说出相信这个故事的好处——如果能对这个故事善加利用,或许可让萎靡的军心振作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的主教终于派人去寻找传说中的圣物。执行仪式定在三天之后,在此期间,彼得交付雷蒙——伯爵的私人教士管束,以防其他军人向他追根问底,引起轩然大波。
十二名虔诚的男子被挑选出来,其中包括图卢兹伯爵与他的私人教士。天一亮他们就动手,一直挖到将近日落都一无所获。没有参与挖掘的彼得不断祷告,祈求上帝让长矛重见光明,为他的子民带来力量,让他们获得胜利。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后,彼得亲自带领大家挖掘,终于找到掩埋长矛的具体位置。那一瞬间,彼得和私人教士雷蒙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圣物。在所有人面前,雷蒙屈身向前拾起长矛,含着眼泪亲吻圣物。接着,他们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华美紫布包起长矛,并向众人展示,整个教堂欢声雷动。
当天晚上,彼得又一次目睹了圣容。第二天,他向大家讲述了梦中所见:使徒圣安德烈与“高贵的年轻男子”再次现身,表示图卢兹伯爵信念坚诚,作为回报,他可以手持神圣的长矛统率军队,而发现长矛的日子应该作为基督徒的节日。圣安德烈还让彼得看了同伴手上与脚上的洞,就在这一刻彼得才恍然大悟,站在自己眼前的正是救世主。从那天起,所有军人都称彼得为“了不起的做梦者”。
这次的预示让彼得获得众人的尊敬,而做梦之风开始盛行。彼得身边的其他修道士表示自己也在梦中见到了圣徒,对方声称十字军最终将取得胜利,而所有捐躯者也都会得到永恒的荣耀。两名因厌倦战争的辛劳与困苦而逃跑的士兵,几天后突然跑回来,并表示他们在路上遇到两个鬼魂,这两个鬼魂愤怒地命令他们返回。其中一个逃兵说,他认出其中一个鬼魂正是他几个月前战死沙场的兄弟,他的头上有一道光环。另一人则信誓旦旦地说,那个跟他说话的鬼魂是救世主本人,对方表示,如果他们返回战场,将获得永恒的荣耀,但如果逃跑,就会被打入地狱。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话。霎时间,军队士气大振。希望取代了绝望,每个士兵都充满力量,饥饿被暂时抛到一旁。驱使他们翻山越岭离开欧洲的热情再次燃起,所有人吼叫着,请求上阵杀敌。这样的结果当然是首领们喜闻乐见的——眼前的战役是他们唯一的救赎。尽管戈弗雷、博希蒙德和坦克雷德对整个故事持怀疑态度,但聪明如他们,自然不会拆穿整场骗局,而是欣然地走向胜利之门。
隐士彼得之前曾被派至卡波格的阵营传信。他建议双方各挑选一定数量的精锐勇士进行战斗,以此决定两种宗教间的胜负。卡波格对他的建议不屑一顾,表示自己不会同意由悲惨的乞求者与掠夺者提出的任何条件。带着这无礼的回应,彼得返回安条克阵营。基督徒立刻准备开始攻击,但外面的敌人依旧清楚掌握基督阵营的一举一动。土耳其人依旧占据安条克城的城堡,处在高处城堡内的司令能清楚地看到城内的一切动向。1098年6月28日早晨,安条克城内的高塔上悬挂起黑色旗帜,这是告诉围城的土耳其人,基督军即将反攻。
伊斯兰教徒首领深知对方因饥饿与疾病而人员锐减的事实,也知道仅有约两百名的骑士还有马可骑,步兵则虚弱消瘦。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宗教的狂热赋予了敌军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对于长矛的故事,土耳其人嗤之以鼻,并确信胜利就在眼前,因此对即将面对的厮杀并没有用心准备。据传,当示意进攻的黑旗升到塔楼顶端时,卡波格正在下棋。带着东方人特有的平静,他坚持下完整盘棋后再面对那不值得费心对付的敌人。直到先遣部队两千人阵亡的消息传来,他才从冷漠中惊醒。
十字军在取得第一场胜利后,带着高涨的士气向山里迈进,希望将土耳其骑兵引到无法发挥优势的地方。他们兵分三路:诺曼底公爵、佛兰德斯伯爵和韦芒杜瓦伯爵带领的先遣部队精神抖擞、士气昂扬;戈弗雷和多姆主教带领着全副武装的队伍,紧跟前者的脚步,并高举神圣的长矛让全军队看见;博希蒙德和坦克雷德则负责率领后翼的士兵。
发现敌军实力不容小觑后,卡波格立即采取强硬的方法,以弥补自己的失误。他下令整装,准备正面迎击基督军,而阿尔斯兰一世负责领兵从后侧包夹敌军。为了不被敌军察觉,他放火烧了覆盖地面的野草。在大量烟雾的掩护下,阿尔斯兰成功地带着骑兵绕到敌军后侧。激烈的厮杀在前方战线展开,土耳其军发射大量弓箭,训练有素的骑兵队将十字军如野草般踩在马蹄下。然而,战争的胜负尚未揭晓,十字军的步兵仍然占有优势,因此在阿尔斯兰率领的大军抵达后翼前,他们已逐渐占得上风。戈弗雷和坦克雷德也冲去援助博希蒙德,他们猛烈的攻击让土耳其人开始惊慌失措。多姆主教几乎是独自率领普罗旺斯人对抗由卡波格统帅的军队,但手中的神圣长矛让士兵们变得异常英勇。然而,敌军的人数众多,杀也杀不尽。四面受敌的基督军开始撤退,土耳其军胜券在握。
就在这时,十字军中有人大喊圣徒正与他们并肩作战。原来,战场上燃烧野草的烟雾袅袅攀升,并优雅地盘踞在远方的山边。在尘土飞扬的战场上,有些狂热的十字军见状,急忙向同伴大叫,说那是圣徒的军队,他们身着白衣,骑着白马,正从山坡上赶下来支援他们。所有人立刻望向远处的白烟,士气大振,战场上再度响起了“神之旨意!神之旨意!”的口号。
所有人都相信上帝与他们同在,派遣了军队来援救他们,因此体内涌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波斯人与土耳其人一阵慌乱,开始四处逃散。卡波格试图集结军队,却徒劳无功。恐惧总是比热情传播得更快,他们就像被猎犬追逐的野鹿一般,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跑去。两个首领无力回天,只能一起撤退。千军万马就这样在巴勒斯坦境内四处奔逃,留下近七万大军的尸体暴晒战场。
十字军占领了富丽堂皇的军营。充足的粮食、大批的牛羊、随处可见的金银珠宝、华丽的天鹅绒都被十字军士兵瓜分了。坦克雷德追着逃兵翻越山丘,沿途缴获的战利品跟营地里一样多。仓促逃跑的土耳其人沿途丢下大量财物和众多优良的阿拉伯骏马,让追在后头的骑士人人都有马可骑。在这场战役中,十字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损失了近一万人。重回安条克城的十字军心中满是欢喜。城堡中的土耳其人选择投降,许多土耳其人甚至皈依了基督教,其余的人则狼狈逃走。为感谢上帝的援助,多姆主教主持了一场庄严的感恩活动,所有军人都出席了宴会,并参观了圣物长矛。
胜利的喜悦持续了好几天,士兵们强烈要求前往他们的最终目的地耶路撒冷,但首领都不急于这样做:戈弗雷、坦克雷德是出于谨慎权衡,野心勃勃的图卢兹伯爵和博希蒙德则是出于一己私利。首领之间出现严重的利益分歧。战斗开始前,留守安条克城的图卢兹伯爵发现波斯人已经不再害怕受到攻击后,立即招降了城堡内的敌人。其他首领返回安条克时,看到了图卢兹伯爵的旗帜在塔楼墙上飞扬。博希蒙德觉得备受侮辱,他认为自己才是安条克攻城计划的主谋,他才应该拥有对整座城市至高无上的权力。戈弗雷与坦克雷德支持他的观点。一番协商后,图卢兹伯爵的旗帜从塔上降下来,博希蒙德的旗帜则被升了上去。博希蒙德也获得了安条克城亲王的封号。尽管如此,雷蒙还是占领一个城门和它附近的塔楼长达数月之久,这让博希蒙德非常恼怒,士兵们也议论纷纷。虽然雷蒙的野心与博希蒙德和鲍德温(占据了埃德萨城并称王)等人的企图心没有本质区别,但他还是因此变得不受欢迎。
彼得·巴泰尔米的故事也很值得记载。在长矛事件之后,他获得了崇高的荣誉,人们对他的尊敬与日俱增。而他也觉得继续这种梦境是他必须坚持的任务。但麻烦的是,和许多说谎者一样,他的记性不太好,因此他四处散播的梦境总是出现许多明显的破绽和矛盾。比如,一天晚上,圣约翰跟他说了一个故事,但一个星期后,圣保罗又说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并提出了与圣约翰的完全不相容的希望。
那个年代的人容易轻信别人,但彼得的故事实在太荒谬幼稚,以至于一些原本相信长矛故事的人拒绝再相信他。终于,博希蒙德为了惹恼图卢兹伯爵,故意向彼得发起挑战,提议用神火来验证长矛故事的真实性。彼得无法拒绝在那个年代看来极为平常的考验,并在图卢兹伯爵的鼓励下,选定在第二天清晨接受挑战。
根据习俗,仪式的前夜,彼得进行了祷告和斋戒。第二天,彼得手持长矛来到仪式现场,昂首挺胸地走向火堆。所有人都聚集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许多人依旧相信长矛的真实性,也相信彼得是圣徒。待雷蒙·道格列斯念完祈祷词后,彼得走进火堆。就在即将通过时,彼得变得有点神志不清,也许是火焰的热气干扰了他的视线,痛苦中他竟然无意识地改变了方向。他没有直接踏出火焰,反而又走了一遍。熊熊火焰烧伤了他的身体,由于伤势严重,几天后,他在极大的痛苦中逝世了。
屡次大战使得十字军士兵大都伤痕累累、疾病缠身、虚弱不堪。全军队公认的最有智慧的首领戈弗雷提出在前往耶路撒冷前必须先让军队休养生息的建议。他建议大家在安条克城度过炎热的8月和9月,10月再和欧洲派来的援军一起推进。尽管大家不断抱怨这项推迟计划,但最终还是采纳了这个建议。与此同时,韦芒杜瓦伯爵被派往君士坦丁堡,目的是谴责阿莱克修斯皇帝的背信弃义,并催促他立刻派遣之前承诺的援军。伯爵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顺带一提,阿莱克修斯对他的谴责毫不在意),并在君士坦丁堡住了一阵子,在自己的热情被消磨殆尽后返回法国,这辈子再也没有插手过有关十字军的任何事情。
那些决定待在安条克城休养的首领却无法在平静中度过这两个月。没有了土耳其人的环绕,众人的狂热情绪无处发泄,只能找彼此闹事。戈弗雷前往埃德萨,协助其兄弟鲍德温驱逐那里的萨拉森人,而剩下的将领们则出于个人的任性或企图心,开始互相争吵、敌视。最后,攻克耶路撒冷的激情在军队触底反弹,将领们再也等不了了。雷蒙、坦克雷德和诺曼底的罗伯特带着他们的军队一起前行,并对规模虽小却坚固无比的玛拉城进行围攻。
十字军抱持着一贯的作风,不到一个星期就把食物差不多吃光了。在遭受极大的苦楚之际,博希蒙德率军赶来援助,并快速地攻陷玛拉城。对于此次围城,雷蒙·道格列斯(正是那位在圣物长矛事件中大放异彩的雷蒙)留下一个他本人深信不疑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也成了塔索诗中最美丽的篇章。这个故事向我们展现了时代的精神以及十字军在极端艰困的环境中展现的巨大勇气的来源。“有一天,”雷蒙说,“里布蒙的安塞尔姆在年轻的安格洛走进帐篷时拉住他。安格洛是圣保罗之子,之前在玛拉围城中不幸丧生。‘究竟是为什么?’安塞尔姆说道,‘我在战场上看见你倒在地上,现在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您必须了解,’安格洛回复,‘为耶稣战斗的人是永生不死的。’‘但当时有某种奇怪的光芒围绕着你。’安塞尔姆边回忆边说。听见这句话,安格洛的手指向天空,安塞尔姆抬头,看到一座由钻石与水晶砌成的宫殿。安格洛说:‘正是从那里发出了让你吃惊的美丽光芒。那里是我的住所。有一个更华美的地方正等着你,很快,你将会住到那里。永永远远!明天,我们还会再相见。’说完这句话,安格洛回到天堂。安塞尔姆对此感到震惊。第二天,他找来牧师进行忏悔。身体健壮的他找来所有朋友,向他们一一告别,并说自己即将离世。几个小时后,敌军发起新的反攻,安塞尔姆举剑迎敌,却被土耳其掷石器射出的石头砸中前额——他上了天堂,为他准备好的华美处所正等着他。”
安条克亲王与图卢兹伯爵围绕玛拉城的占领爆发冲突,其他将领也无法安抚两人的情绪。军队的行进也受到延误,尤其是在到达阿奇纳之前。众多士兵怒气难平,甚至准备选择新的首领率他们前往耶路撒冷。在这种情况下,戈弗雷放火烧了他在阿奇纳的军营,并领队向前。图卢兹伯爵手下的许多士兵立刻加入他的战队。图卢兹伯爵发现局势扭转,也赶紧跟上去。于是众人向耶路撒冷迈进,朝着悲伤、痛苦与危险前行。
抵达以马忤斯时,他们遇到来自伯利恒的基督徒代表,他们请求十字军从异教徒的手中拯救众人。在十字军的耳中,救世主出生地伯利恒就如赞美诗般美妙!想到要去往这样一个神圣而伟大的地方,许多人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据阿尔伯特说,众人备受鼓舞,甚至不能等到天亮以后再行军。午夜过后,他们就带着热情与希望,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黑暗中,穿着盔甲的士兵们信心坚定、井然有序地前行。当灿烂的朝阳射下第一道光芒时,远处的高塔与尖顶在他们的眼前闪闪发光。他们内心的温柔被唤醒,暴戾之气消散,所有人都成为最温顺的朝圣者。他们跪在草地上,眼中噙着泪水,不断呼喊着:“耶路撒冷!耶路撒冷!”有人屈身亲吻圣地,有人躺在地上舒畅地伸展自己的身体,想将自己的身体最大限度地与大地融合,还有人大声祷告着。那些跟着他们一路厮杀,历尽各种危险、疲惫与饥饿的女人与孩子和他们共享圣地带来的喜悦。妇女带着长久以来的虔诚,孩子带着自己的想象,祷告、哭泣、欢笑,所有人都抛下了一切冷静。
等到他们的喜悦情绪平息下来,军队继续向前迈进,并从各个方向包围耶路撒冷,进攻几乎同时展开。但在十字军先前折损多名勇健骑兵的情况下,这样的攻击方式很快就告失败,于是军队开始准备正规的围城。投石机、可移动的高塔、攻城锤都准备好了。此外,十字军还制造了一种被称为索欧(sow)的机械。这种机械以木头制成,上面铺着生的兽皮,里面则躲着破坏城墙的矿工。
为了整顿因首领间的纷争而受挫的军纪,鼓舞士气,所有首领化敌为友,坦克雷德和图卢兹伯爵更是在全军将士面前拥抱。牧师也发挥自己的职责,用最大的声音讲述团结与友善的真谛。十字军还举行了一场庄严的绕城游行,并在每一处曾被《福音》提及,被他们视为神圣且特别的地点进行祷告。
在城墙上守卫的萨拉森人目睹了一切却毫不紧张。为了激怒他们鄙视的基督教徒,萨拉森人制作出简易十字架,并将十字架固定在墙上,再朝上面吐口水、扔石头。这样的举动有效激发了十字军的愤怒,怒气让士兵们更勇敢,甚至近乎残暴、疯狂。当所有攻城的设备打造好后,攻击立刻开始,所有的十字军士兵都带着被侮辱激起的怒气奋勇杀敌。
众人怒气难平,骑士们以极其精准的方式使用攻城锤用力敲打。尽管萨拉森人用漫天的弓箭和火球回击,但巨大的攻城锤还是发挥了作用。而所有神射手都站在几层楼高的移动塔楼上,频繁地以弓箭杀戮敌军。戈弗雷、雷蒙、坦克雷德和诺曼底的罗伯特都站在自己的移动塔上不知疲倦地指挥战斗数小时。
尽管经常被击退,但十字军总是能立刻做好再攻击的准备。开始对敌人的攻势感到紧张的土耳其人,不断变换战术守卫耶路撒冷。直到夜幕降临,厮杀才告一段落。当天晚上,十字军只睡了很短的时间。牧师们用最虔诚慎重的语调,全神贯注地为十字军祈祷,祈祷基督教取得最终的胜利。拂晓时分,所有人就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女人与孩子们也投入战斗,孩子在弓箭齐飞的战场上来回奔跑,送水给口渴的士兵。十字军深信上帝会前来帮助他们,在这样的信念下,他们奋勇抵抗住数量为他们三倍之多的庞大敌军。
最后,图卢兹的雷蒙奋力逼近,在登墙梯的协助下,杀出一条道路。同时,坦克雷德与罗伯特也撞开了大门。土耳其人纷纷冲上去想要夺回丢掉的阵地。戈弗雷敏锐地发现敌方城墙上的守备松散,立刻从自己的移动塔楼上放下吊桥,带领手下骑士向城墙进攻。没过多久,耶路撒冷的城墙上便飘起十字军的旗帜。城外的十字军呐喊着进攻口号,从各方向攻进城内,圣城易手。十字军入城后,双方展开几个小时的巷战。怀着被侮辱的愤怒,十字军下手毫不留情,男女老少一律杀掉。没有任何一位将领认为自己应该终止这场屠杀,就算他们真的发布命令,军人们也不会听从。大量的土耳其军人躲进索利曼的清真寺中,但在他们重整旗鼓前,十字军就杀过来了。据说,光是清真寺里,就有一万土耳其人被屠杀。
就在这一天,因对圣战的热情与一路遭受的痛苦,长久以来备受忽视的隐士彼得终于得到了回报。战争一结束,耶路撒冷内的基督教徒立刻从隐身的处所现身,欢迎解放他们的军队。他们立刻认出了彼得,这位许多年前滔滔不绝向他们分析自己所面对的困境与侮辱,并承诺将带领欧洲的君王与人民来解救他们的使徒。他们怀着感激之情紧紧抓住彼得的衣角,发誓自己永远会为他向上帝祈祷。许多人抱着他流下眼泪,认为耶路撒冷的解放正是由于他的勇气与努力。后来,彼得在圣城的教会中任职,但历史上关于他的职务和最终命运并无记载。有些人说他最后返回法国,创建了一所修道院,但这种说法也没有充分的证据。
让欧洲人抛下一切千里跋涉的伟大目标终于完成。耶路撒冷的清真寺都被改建成基督教堂,各各他的山丘与基督的墓穴也不再会受到异教徒的玷污。大众狂热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然而然地,这种热情也渐渐消退了。耶路撒冷被攻克的消息引来众多的欧洲朝圣者,包括沙特尔伯爵斯蒂芬和韦芒杜瓦伯爵休这两位东征途中的临阵脱逃者,他们企图通过朝圣为自己赎罪。但以前那种充满激情、扶老携幼的朝拜盛况已不复存在。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到此画下句点。为了帮助读者明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背景,我们有必要介绍这期间所发生的一些事,并交代在拉丁国王的带领下,耶路撒冷人民如何带着狂热的情绪,与萨拉森人进行漫长而无果的战争,最终导致贫穷与悲惨的降临。
攻占耶路撒冷后,十字军急切需要一个众望所归的领袖。与博希蒙德和雷蒙相比,没有多少野心的戈弗雷最终得到大家的青睐,平静地坐上这个让其他领导人垂涎的位子。他受命之时,萨拉森人正准备反攻。凭着自己的气魄和敏锐的判断力,戈弗雷运用十字军当时的优势,在敌军还没来得及包围他时就果断出击。十字军在阿什卡隆遇上敌军,并击溃对方。然而,他并没有享受太久战争带来的荣耀,九个月后,一场致命的疾病让他与世长辞。
戈弗雷死后,他的兄弟鲍德温继承了他的位子。虽然鲍德温一直致力于拓展领土、改善耶路撒冷的危机情况,却收效甚微。在这令所有历史学家都非常感兴趣的长达五十年的执政期间,十字军一直处于激烈的战事之中,领土数易其主,国力日渐虚弱,军队内部也产生意见分歧,而萨拉森人却日渐强大与团结,随时准备将十字军赶尽杀绝。这一时期的战斗是最具骑士精神的,英雄主义在留在叙利亚的少数勇敢的骑士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在之前的战争史上是没有发生过的。渐渐地,十字军对这些人产生了敬佩之情。另外,与当时还非常粗鲁的处于半野蛮时期的欧洲文化相比,萨拉森人举止优雅,高度文明,令他们真心尊敬。
信仰的差异没能阻止十字军与黑眼眸的东方姑娘联姻。东西联姻的先例就是鲍德温国王自己。自此之后,这样的事情变得越来越频繁,许多联姻者正是那些准备将生命奉献给圣城的骑士。但这些东方姑娘在结婚前都必须接受洗礼。这些人的后代对萨拉森人的怨恨自然不如当年攻克耶路撒冷的军人,他们并不像前人一样,认为容忍异教徒是一种罪,会遭到上帝的谴责。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后来的耶路撒冷国王所挑起的漫长战事,参与者多是刚刚从欧洲来的人——那些受希望与荣耀或宗教狂热驱使的人。这些人肆无忌惮地打破了首代移民者与萨拉森人之间的宁静,更对那些跟随领袖想过和平日子的同宗兄弟展开最严酷的挞伐。
这种糟糕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145年年末。就在这一年,这座基督王国的边境小镇埃德萨落入萨拉森人的手中。率领这支土耳其军队的首领叫赞吉(Zenghi),他是一位强大且有进取精神的统治者。在他过世后,他的儿子努尔赫丁(Nourheddin)继承父职。他的性格和父亲一样。努尔赫丁带领大批军队打败企图夺回小镇的埃德萨伯爵,接着,土耳其人在埃德萨进行大屠杀,并摧毁了城镇的防御设施,耶路撒冷彻底失去了埃德萨这道防守。至此,通往主城的门户打开,所有基督徒都胆战心惊。努尔赫丁此时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来攻克耶路撒冷。此时的十字军虚弱、分裂,根本无力抵御外敌。所有的神职人员内心都充满了哀伤与警惕,不断写信给教皇与欧洲的统治者们,恳求他们派出新的十字军。当时,巴勒斯坦的牧师大多是法国人,因此他们第一个寻求帮助的对象自然是法国。告急文书接二连三地传到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的手中。保卫基督诞生地开始成为法国骑士们的话题。那些没有参加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欧洲君主开始蠢蠢欲动。这时,一个与当年的隐士彼得一样善于激发人们参与战事热情的人出现了,他就是圣伯纳德。
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相比,第二次东征时人们的热情已大不如前。事实上,这种狂热在隐士彼得时代达到高潮,之后便节节消退。第三次比第二次弱,第四次又比第三次弱,以此类推,直到再也无人愿意加入。而到那时,即使耶路撒冷回到老主人的手中,基督世界也毫不在意。
关于这个现象有多种解释,最常见的是欧洲人厌倦了没完没了的战事,再也不愿意“因亚洲受苦”。但基佐在其精彩的有关欧洲文明化的演讲中,质疑了这个解释,同时给出了更让人满意的见解。他在第八篇演讲中说道:“人们经常说欧洲厌倦了不断侵略亚洲。我非常不认可这种说法。对于人类来说,他们不能完全感受到祖先所经历的苦难。厌倦是一种个人情感,不能继承。也就是说,13世纪的人感受不到12世纪十字军东征的疲惫。他们的改变来自其他因素的影响:观念、情感与社会状况等的极大改变,让他们不再具有祖先的渴望与需求,因而他们也就不再相信那些说服祖先的故事。”
事实上,这正是历史现象背后的秘密。当我们纵观十字军的历史时,可以发现戈弗雷、路易七世和理查一世做领袖时,大众心智皆有不同,且完全符合基佐的论点。十字军的出现对各国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加速了欧洲的文明化进程。在戈弗雷时代,贵族拥有绝对的权力与制衡能力,对国王与人民来说,他们都是不受欢迎的人。随着贵族(连同社会上那些最无知且迷信的人)离开欧洲,国王与人民都摆脱了贵族专政,变得更自由、文明。正是在十字军狂热达到鼎盛的时候,法国市镇开始茁壮发展,君王也开始拥有实权,不再只是名义上的君王,人们更加渴望秩序与安定。因此,当第二次十字军狂热开始时,人们比第一次东征时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田产。而那些朝圣回来的人,因接触到更先进的文明,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并在某些程度上(尽管非常微小)抛弃了一些原有的成见与出于无知的自满,思维变得更自由、开阔。骑士制度也发挥了人性化的作用,而且经过十字军东征的严酷考验,贵族的性格变得温和了,心灵也得到了改善。吟游诗人伴着音乐,唱颂着让社会各阶层都喜闻乐见的爱情与战争故事,这种文化气息铲除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占据人们头脑的愚昧和迷信。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听信于神职人员的言论,这让他们与前人有了明显的不同。
在英格兰,十字军的风靡程度远远比不上欧洲大陆。这倒不是因为英格兰人不像邻国人民那样热情,而是他们必须处理危及国情的重大问题。当时,英格兰人民沉浸在国土被侵的痛苦中,顾不上远在巴勒斯坦受苦的基督教徒。因此,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英格兰人是缺席的,第二次也只有少数人参加。这为数不多的参与者也往往局限于诺曼底骑士和他们的封臣,鲜有撒克逊小地主和平民参与其中。自顾不暇的他们深深懂得 “对别人好之前,应先对自己好”的道理。
在这件事情上,德意志拥有更多的热情,在第二次东征时,他们仍然高举十字军的旗帜,向东方输送无数奔腾的野马。当其他国家对东征不再有那么多热情时,他们依旧保持狂热。与周遭国家相比,德意志人相对野蛮,很久之后,他们才从自己的偏见中走出来。事实上,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军力几乎都来自德意志,他们派出的兵力丝毫不少于第一次。
当教皇尤金尼厄斯被叙利亚基督教徒的紧急求援信打动,并命令圣伯纳德募集第二拨十字军时,欧洲的整体社会状况正如上述所说。圣伯纳德绝对是这项任务的不二人选。他拥有当时最了不起的口才,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让听者泪流满面、破涕为笑或热血奔腾。生活中,他严于律己,即便想造他的谣,也不可能找到下手的地方。他当时已经辞去自己在教会中的高位,在克莱尔沃修道院担任院长一职。他只希望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针对他所发现的弊端进行布道。只要见到不义之事,他一定会义正词严地进行谴责。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人高贵到让他不宜开口,也没有任何人卑贱到不适合他去关心。就像隐士彼得一样,他正是时代所需之人;与冲动的彼得相比,他更理智一些。彼得号召了一群乌合之众,而他招募了一支军队。这两人具有同等的热情与坚忍,不同的是一人出于冲动,一人出于信念——只要能让教会的势力变得更大,圣伯纳德甘愿做一块基石。
他第一个说服的人就是法国国王路易七世。路易七世是一位迷信、残暴的君主,曾授权他人在维特里进行屠杀(4),对于此事他深感懊悔,曾发誓要到圣城朝圣。圣伯纳德开始执行任务后,没花多少力气就说服了有意参战的路易七世。国王的选择对贵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那些因父辈参与圣战而家道中落的贵族希望通过征服外族再次聚拢财富。他们竭尽所能地募兵,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召集了二十万人。他们在佛泽莱(Vezelai)举行了盛大的典礼。万众瞩目之下,路易七世站在高台之上,接过圣伯纳德手中的十字架。数位贵族、三名主教和他的王后阿基坦的埃莉诺都参加了典礼,并积极响应十字军的号召。圣伯纳德剪下自己的红色圣服,用其做成绣在十字军肩上的十字架。教皇向众人布道,赦免那些加入十字军的人的罪恶,并指示人们在朝圣的旅途中不该携带过多的行李与无用的奢侈品,贵族也不该带着猎狗与猎鹰一起旅行,以防像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那样误入歧途。
指挥十字军的大权落到圣伯纳德的头上,但他明智地拒绝了这个完全不符合自己喜好的职位。在圣丹尼斯,他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宗教仪式,正式任命路易七世为讨伐军首领。之后,他继续游历各地,劝说人们加入圣战的行列。圣伯纳德的品德受到了赞誉,有人甚至说他是先知灵魂附身,还有人说他具有创造奇迹的能力。许多妇女被他动人的口才和美好的预言所鼓舞,抛下丈夫和孩子,女扮男装参加圣战。
圣伯纳德写信向教皇描述这里的成功,并说许多城镇甚至没有留下一名单身男子,到处可以看到为远行的丈夫流泪的妻子。但除了这些狂热的地方,整体上从军的人并不多,不足以与第一次的十字军相比。但鉴于最多也只能征召二十万士兵,伯纳德所述的像法国这样一个国家人口减少到如此程度,是有些浮夸了。
路易的大臣苏格竭力劝阻他留下来处理政务,而不是挺身犯险。但国王的良心因维特里大屠杀而深受谴责,希望能用当时宗教认可的唯一方式洗清自己的罪孽。此外,他还想向世界证明,当教会的权力侵犯到俗世的统治权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抵抗,但当两者的目标利益相同时,他还是愿意顺从教会神圣的法令。苏格的劝说没有取得效果,路易七世在圣丹尼斯接受法旨后,已经为朝圣之旅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与此同时,圣伯纳德来到德意志,他的鼓动取得了相同程度的成功。他的名声与品德早已为人所知,因此所到之处他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成千上万根本听不懂他所用语言的信众,团团围着他,争相一睹这位圣人的庐山真面目。大量的骑士更是争先恐后地报名参军,并从他的手中接过象征东征的十字标志。但人们的狂热已经比不上葛索时期,因此我们并没有看到二三十万大军有如蝗虫般急切地穿越国土。但人们依旧非常激动,各地的人民都相信这位牧师能创造奇迹。据说,只要他看一眼,邪恶就会被消灭;只要他碰触一下,疾病就能痊愈。最终,德意志皇帝康拉德三世也被这股狂热感染,宣布愿意追随十字架的使命,参加圣战。
在康拉德的命令下,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不到三个月就聚集了一支拥有十五万兵力的军队——那些追随丈夫与情人的妇女不计算在内。妇女也被分成几队,其中一批女性骑着战马,穿着男人的铠甲,她们的首领穿着镀金的马刺与厚底靴,因此博得“金脚小姐”的昵称。康拉德准备好的时间远早于法国国王,1147年6月,他已经顺利地通过匈牙利与保加利亚,抵达了君士坦丁堡。
此时的希腊皇帝曼努埃尔一世不仅继承了王位,更继承了阿莱克修斯的政策。新来的十字军让他感到畏惧,深为对方可能瓜分自己的国家,威胁自己的王权而担忧。弱小到无法拒绝借道给十字军的皇帝,因内心的不信任而无法诚挚地欢迎对方。战争的结果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实质的好处,因此也不愿意佯装出要交朋友的姿态。于是,希腊皇帝一开始就惹恼了德意志人。
他的臣民仗着自己高度发达的文明,称德意志人为野蛮人;而德意志人认为自己即便是野蛮的,至少保留了诚实与坦率,并称希腊人为骗子和叛徒。双方冲突不断。一路上对军队管理有素的康拉德,也无法压抑追随者心中的怒气。当时的历史学家水平有限,因此我们只知道,当希腊人做出某些侮辱性的行为后,愤怒的德意志人闯进皇帝富丽堂皇的游乐花园——那里豢养着国王搜集来的各种珍禽异兽,还有各种树木、洞穴、小溪,每样东西都保留了它的天然状态。暴怒的德意志人发挥了“野蛮人”的实力,大肆蹂躏这个美丽的场所,所有的动物不是被他们杀死就是被放走。
据传,曼努埃尔看着这一切发生,满腔怒火,却无力抵抗。最后,他决定仿效阿莱克修斯的做法,找机会摆脱这些令人厌恶的客人。他派人致函康拉德,邀请对方入城会面。德意志皇帝担心入城后他的尊严与安危会受到威胁,而曼努埃尔也不愿意屈尊出城与德意志人会面,而且也不安全。因此,双方花了几天的时间进行讨价还价。最后,曼努埃尔同意派遣向导,带领十字军通过小亚细亚。康拉德率领军队通过海利斯邦海峡(5),军队的后翼则由英勇的弗莱辛汉(Freysinghen)主教带领。
大部分的历史学家都相信,老谋深算的希腊向导有意让德意志人置身险境。最明显的地方在于他们没有带领德军经过小亚细亚水源充足、粮食丰产的区域,反而带领他们行经卡帕多细亚的荒野。在那里,德意志人除了很难找到补给,还遇到塞尔柱土耳其苏丹率领的大批军力的突袭。那位显然通敌的向导,在瞥见土耳其人的身影后,立刻飞也似的逃走了,留下基督军在危险重重的荒野中和敌军展开不公平的对战。拖着大批辎重的德军,根本抵挡不住土耳其轻骑,他们一下子扑在众人身上,下一秒就无影无踪。当时的德军腹背受敌,灵敏的敌人不断向他们发射弓箭,诱使他们追进沼泽与流沙中,在这样的攻势下,德军只能求自保,根本无法杀敌。经历这样一场战役后,德军丧失了原本的动力,掉头回国。由于德军在来的路途上遭遇了缺乏粮草的情况,所以虚弱的军队总是轻易被敌军追上。德军中最英勇的将领伯恩哈德伯爵和自己带领的军队被团团包围,所有人都没能逃过敌人的弓箭。皇帝自己也两度受伤,严重的伤势差点让他命丧异国。土耳其军一路穷追猛打,十字军没有半点回击之力,惨败的康拉德在抵达尼什后,发现原先的十万步兵和七万骑兵只剩下五六万残兵败将。
路易七世对希腊皇帝的背叛毫不知情(尽管已有人警告过他此人居心叵测),率领军队一路通过沃尔姆斯和雷根斯堡,前往君士坦丁堡。在雷根斯堡,他遇到曼努埃尔派出的使者,使者带来一封信,信中字里行间充满对路易七世的吹捧与奉承。根据记载,在听完朗格勒主教的宣读之后,路易七世的脸都红了。使者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取得法国国王和平、友善地通过希腊领土的承诺;二是要求对方向希腊皇帝交出在小亚细亚征服的领土。第一个要求立刻得到路易七世的正面答复,但第二个要求却遭到拒绝。路易继续前行,通过匈牙利后,在君士坦丁堡边界扎营。
路易七世刚刚扎营,曼努埃尔就邀请他带一小队人马进城会面。路易立刻接受了邀请,并在皇宫前厅与他会面。尽管曼努埃尔用尽一切花言巧语,引述各种观点来引诱路易交出未来战争中所得的领土,但路易固执地拒绝了。回到军营后,路易明白了这位皇帝绝非可信之人。尽管如此,谈判还是进行了几天,这引起法军极大的不满。当曼努埃尔和土耳其苏丹签订协议的消息传到他们的耳中时,他们的不满变成了愤怒,将领们要求攻打君士坦丁堡,并发誓要将这座危险的城市夷为平地。路易最后拒绝了希腊皇帝的提议,带领军队绕过君士坦丁堡前往亚洲。
到了亚洲,路易才得知德军的悲惨遭遇,并且在尼什城目睹了德意志皇帝康拉德的惨状。两位君主决定联合兵力,沿着海岸线一起前往以弗所;但渐渐地,康拉德对于法军强大的实力感到忌妒,而且他也不希望居于人下,于是不久后他带领自己的全部军力返回君士坦丁堡。面对他的到来,曼努埃尔满面笑容、彬彬有礼。他慰问着德意志皇帝,对他们的损失致以深深的哀悼,并真心诅咒那愚蠢的向导。他的举动让康拉德差点相信他是清白的。
路易继续领兵朝耶路撒冷迈进,并在米安德河岸与敌军相遇。土耳其军掌控着渡河的通路,但法军通过贿赂一名农夫,成功找到一处可渡河的浅滩。法军不费吹灰之力过了河,并对土耳其军队展开突击,来不及布防的土耳其人四处逃散。我们无法判断当时的土耳其军队是真的战败,还是假装逃亡,但从结果看,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土耳其似乎是打算引诱追兵进入不利的战斗位置,好让己方士兵可以全力攻击。如果这确实是他们的计划,那么这个计划成功了。
在首度取胜三天后,十字军进入土耳其军巧妙藏身的陡峭山区,他们对眼前的危险毫无察觉。迈着吃力而缓慢的步伐,十字军向山上攀登,突然,一块块巨大的岩石从山崖上滚了下来,法国士兵一阵恐慌,死伤无数。与此同时,藏在暗处的土耳其弓箭手开始朝脚下的法军发射箭雨,一波攻势就有上百支箭齐发。不过弓箭对穿着盔甲的骑士没什么用,发现这一点的土耳其人转而瞄准他们的战马,十字军连人带马滚落山谷,掉进湍急的溪流中。
率领军队后翼的路易看到败退的伤兵和逃兵后,知道前有敌军,但在不清楚敌方数量的情况下,他命大家快速前进,而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陷入恐慌。他努力维持秩序,却没有任何效果。随着军队向前推进,巨大的石头不断落下,人员与马匹伤亡不断;而那些好不容易通过重重困难的人,还要与土耳其军短兵相接,并在战友的面前一一倒下。路易奋勇杀敌,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逃离敌军之手。在夜色的掩护下,他带领剩余的军力逃到安塔利亚扎营。
在安塔利亚,路易重整混乱与丧气的军纪,并和将领们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在疾病与饥荒的折磨下,众人决定前往安条克——那里是由博希蒙德的继位者控制的自由王国。当时,安条克的统治权在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叔叔雷蒙德手里。凭借自己与法国王后的亲戚关系,雷蒙德努力说服路易国王放下十字军东征的宏愿,转而和自己合作,巩固在安条克城的权力与领土。特里波利亲王也有类似的打算。但两个建议路易都没有接受,短暂停留后,他继续率军前往耶路撒冷。康拉德比路易先期抵达。在君士坦丁堡期间,曼努埃尔向康拉德承诺会给予德军必要的援助,然而援军从未到达,或者说根本就未曾出发。
聚集在巴勒斯坦的亲王与将领们立即召开会议,商讨之后的作战计划。最后,他们决定,为了推动十字军的进程,不选择向埃德萨进军,而是选择围困大马士革,把萨拉森人赶出这个战略要地。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计划,如果能顺利执行,确实可以为战争带来胜利的希望。但这些基督教将领并没有从过往经验中学到团结的必要性,反而各怀鬼胎。尽管所有人都对整个计划没有异议,但在执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特里波利亲王与安条克亲王除了互相忌妒,又同时对耶路撒冷国王有所猜忌。康纳德忌妒法国国王,而路易讨厌所有人。但路易和其他人不同,他出征巴勒斯坦是为了自己的宏愿,他对宗教非常虔诚(或许该说是偏执)。他认为只要有机会为宗教尽一份心,就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围困大马士革的计划开始了,此刻的十字军人数众多、士气高昂,处处都占上风。几个星期过后,十字军从破损的城墙与城内日益减少的抵抗得出结论:敌人已经无力再撑下去。但就在此刻,领导间愚蠢的忌妒再次爆发,冲突不断,这不仅导致围城失败,也让整个东征彻底崩溃。
有一本现代烹饪书在教导读者烹调野兔时说道:“首先抓住野兔,然后杀了它。”这简直是无可争辩的智慧箴言。此刻的十字军将领们可没那么有智慧,他们竟然开始激烈争夺起这座根本还未征服的城市的所有权。除了安条克亲王与特里波利亲王,还有二十人在争夺大马士革的统治权。于是,将领间按例召开军事会议,讨论谁应该获得这份荣誉。宝贵的时间就这样浪费在无尽的讨论中,而这也让敌军有了喘息的机会。经过剧烈的争吵,他们决定,两度征讨圣城的首领——佛兰德斯伯爵罗伯特享有这份殊荣。其他将领拒绝合作,除非他们能得到更多好处。军营中弥漫着猜忌,关于阴谋与背叛的恶毒谣言四处流散。最后,对决议感到不满的将领撤退到城市的另一边。很快,就有更多人加入他们的行列,这一行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最脆弱、被十字军攻击得不堪一击的城墙,已经无人包围。在这种愚蠢的错误下,敌军赶紧从此缺口获得大量补给,并对城墙进行了修缮工作,而十字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当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伊斯兰强大的王侯赛义夫·艾丁(Saif Eddin)已带领大批军力前来支援这座城市。刚一交战,十字军就溃不成军,他们不得不中断围城计划,灰溜溜地返回耶路撒冷。就这样,愚蠢的十字军没对敌军造成任何伤亡,反而给自己造成重大损伤。
至此,十字军的宗教热情已经消退殆尽,即便是最强壮的军人,内心也疲弱不堪。最初信心满满、充满热诚的康拉德,在连续挫败下也感到心灰意冷,于是带着残破的军队返回欧洲。为了面子,路易又挣扎着逗留了几天,但在大臣苏格的连连催促下,最后也返回法国。至此,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宣告结束。这段历史只是一连串的战败。耶路撒冷的处境比十字军到来之前更加糟糕。这次东征带给基督徒的除了屈辱,还有对领导者的不满与失望。
预言十字军大获成功的圣伯纳德,名声因此受挫,并且与许多先知的命运一样,他在自己的国家变得非常不受欢迎。更惨的是,没有其他国家愿意接纳他。不过,也有狂热之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妄图恢复他的声誉。弗莱辛汉主教就当众表示,先知并不是无所不知,且是十字军自身的腐败让上帝为之震怒,是他们咎由自取。在所有替圣伯纳德辩护的话语中,最离谱的莫过于若弗鲁瓦·德克莱尔沃(Geoffroi de Clairvaux)的言论,他一直扭曲事实,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说,圣伯纳德预言了一个好的结果,而十字军的结果也不能说就是不好的,让天堂住满光荣牺牲的军人,难道不是一件乐事吗?若弗鲁瓦是一名狡猾的辩护者,一些狂热的人相信了他的话,但当时的大多数人并不愚蠢,他们坚持自己的看法,或者说他们更愿意相信事实真相。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讨论第三次十字军与其成形的原因了。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掀起的狂热丧失殆尽后,欧洲各国人民对其王公贵族的战事变得漠不关心。但在战争中兴起的骑士风度却流行起来,现在正处于鼎盛时期。于是,当普罗大众不再愿意为圣战捐躯时,这些骑士成了主力。第三次十字军的真正成因,不是宗教而是诗歌。诗歌就像是一种奢侈品,空有崇高的情操,却吸引不了平民百姓的注意,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关注。但是骑士们和他们的随从们却兴高采烈地听着吟游诗人和游吟诗人的武侠和情歌,并竭尽全力通过在圣地的英勇表现来赢得女士们的好感。第三次东征可以说是十字军的浪漫时代。当时的人们是为自己而非上帝而战,当然更不是为了维护基督教在东方世界的权力而战。更准确地说,他们是士兵而非宗教狂热分子,他们为了荣光而非宗教而战,他们不为受苦或赎罪,只为获得女士的青睐。
在此,我们不再详述萨拉丁如何成为东方的霸主,又是怎样凭着一连串成功的部署,让伊斯兰教的旗帜再度飘扬在耶路撒冷的城墙上。当时,基督教骑士和圣城的其他基督徒,包括照顾穷人的慈善团、圣约翰骑士团、圣殿骑士团,都沉迷在腐败的深渊里。愚蠢的忌妒和无谓的内讧,让他们根本无力抵抗训练有素、聪明机智的萨拉丁大军。但他们失败的消息还是让欧洲的骑士们深感忧伤,因为无论在血缘上或友情上,那些战死在巴勒斯坦的人与许多最高贵的骑士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萨拉丁在提比利亚与骑士们大战,对其展开大屠杀的消息传回了欧洲,紧接在后的是耶路撒冷、安条克、特里波利相继沦陷的消息。教皇乌尔班三世深受打击,日渐憔悴,几乎整日不见笑容,直到离世。他的继任者格里高利八世虽然也为此感到悲伤,但他明显拥有更强健的心智。他指示所有的神职人员鼓励人民参与战争,光复耶稣的圣地。提尔大主教威廉紧随隐士彼得的脚步,从巴勒斯坦赶回欧洲,向各国君主传递他在那里见到的悲惨景象,并呼吁他们挺身而出。著名的德意志皇帝红胡子腓特烈一世接受了他的观点,迅速整装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越叙利亚,打败萨拉森人,夺下以哥念城(6)。不幸的是,在事业如日中天之际,他却在西得纳河落马溺毙,士瓦本公爵接任军队的总指挥。但继任者的能力明显不足,最后只能驻守在安条克城,等待欧洲后援的到来。
英格兰的亨利二世与法国的菲利普·奥古斯都带领着自己的骑士团,全力支持十字军,直到本国的战事与纷争让他们不得不掉头。1188年1月,这两位君王各自带着英勇的骑士和武士在诺曼底的吉索尔会合。提尔的威廉现身,凭着绝佳的口才论证东征的必要性,最后,所有人立下誓约,准备前往耶路撒冷。与此同时,他们也制定了“萨拉丁什一税”,规定所有不能参与十字军东征的人都要缴交其财产的十分之一作为税金,协助基督军东征。所有领主,无论是否信教,都必须在自己的领地征收什一税;付不出这笔税金的人,将成为领主的奴隶或财产。同时,只要愿意参加十字军,无论什么罪,都能得到赦免;没有人能对犯下负债、抢劫或谋杀等罪行的人进行扣留。法国国王还在巴黎召开议会,庄重地通过了这些决议。同时,亨利二世也在法国的领地鲁昂和英格兰北安普敦郡的盖丁顿执行这些决议。一位古代编年史学家这样描述:“为了圣战之旅,他(亨利二世)召开议会,并用什一税让全国不得安宁。”
不是只有英格兰为这条税制感到苦恼,法国人对这条法令也没什么好感。因为这条税制,他们对十字军的态度也从先前的漠不关心转为厌恶。那些大声疾呼要民众为了教会的伟大计划贡献一半甚至全部家当的神职人员,却不愿意掏出自己该缴的部分。《法国史学》(Elemens de l’Histoire de France)的作者米约提到,还有一些神职人员甚至直接拒绝支付税金。在这些人之中,兰斯的神职人员就在被要求支付税金时向国王陈情,表示自己太穷,付不出任何税金,除了诚心祈祷,他们一无所有。菲利普·奥古斯都很清楚他们的把戏,想借机给他们一点教训。于是,他请了附近的三名贵族破坏教会的产业。神职人员在得知这些暴行后,向国王申请赔偿。“我会在自己的祈祷中替你们祈福,”国王温和地说,“并要求他们远离教会。”他确实照承诺去做了,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向贵族表达教会的要求,他们在笑完后,继续作乱。神职人员又一次向国王抱怨,问:“您期望我们做什么?”国王如此回复对方的抗议:“你们为国家祈祷,我也会为你们祈祷。”此时他们才恍然大悟,认为赶紧支付萨拉丁税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从这个小故事可以看出十字军多么不得人心。如果连神职人员都不想支持东征,那么一般人就可想而知了。但欧洲的骑士集团对这场战争充满热情。有了什一税作保障,英格兰、法国、勃艮第、意大利、佛兰德斯和德意志迅速召集军队,整装待发。但还没等出征,原本该一起领导军队的两位国王却因狮心王理查一世的一次入侵起了争端。理查一世入侵了图卢兹伯爵的领地,去往巴勒斯坦的旅程被迫耽搁。英法两国之间战事胶着,一时间不可能停战,许多急于东征的贵族决定独自前往巴勒斯坦,让两位国王慢慢处理自己的国事。
最后,死亡介入两国的战况。在儿子们的背叛和忘恩负义中,亨利二世与世长辞。他的儿子理查一世继承王位,并迅速和菲利普·奥古斯都结盟。于是,两位年轻气盛的国王决定团结彼此的力量,一起踏上东征的旅程。在众多强悍兵士的陪伴下,他们在诺曼底的诺南库尔会师。在所有骑士面前,两位国王像兄弟一样拥抱,宣誓两国要成为真正的朋友和盟国——他们从圣地回来后,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四十天。
从前人的经验来看,愚蠢与腐败是战败的罪魁祸首,为了革除对东征不利的陋习,他们立下新的军规。当时,赌博是军中非常流行的活动,但也是争吵、流血事件的主因。军法中有一条就是禁止任何位阶低于骑士的军队成员进行任何形式的赌博。骑士与神职人员可以赌钱,每日输赢的最大额度为二十先令,超过者将处以一百先令的罚款。君王的随从赌钱额度也参照骑士,但对超过者的处罚是裸身鞭打,并示众三天。如果有任何十字军成员攻击他人且造成流血,必须砍掉他的手作为惩罚;对于杀害战友的人,则将其捆绑起来与受害者一起埋葬。年轻女性禁止随军,对许多女子来说,这是非常令人难过的规定。但即便要冒着被军法制裁的风险,许多品德高尚且深情的未婚女子和少妇,还是拿起剑与矛,跟随自己的丈夫与情人参与战事。年满五十岁的洗衣妇或其他同样年龄的妇女可以穿着自己的衣服随军。
这些规定颁布后,两位君主一起前往里昂,在那里他们分开了,并同意在墨西拿再次会面。菲利普穿过阿尔卑斯山抵达热那亚,接着搭船抵达约定地点。理查则选择走马赛,接着同样搭船抵达墨西拿。途中,理查急躁的性情引起了不少纠纷,而那些跟随他的与他同样英勇的骑士,有时也像他们的主子一样愚蠢。在抵达墨西拿后,西西里人将物价哄抬得特别高。尽管理查的军队提出抗议,却没有任何改善。最后,双方发生口角,由于根本无法与西西里人进行交易,十字军决定改用掠夺的方式。战斗持续发生,理查最喜欢的随从勒布伦甚至因此丢了性命。附近的农夫都来帮助西西里人,战争进一步升级。痛失爱将勒布伦,又收到西西里国王坦克雷德亲自率军向十字军开战的消息,理查异常愤怒,于是带领最勇敢的骑士痛击西西里人。
手持长剑的理查横扫整个战场,击退西西里人,还亲手扯下西西里的旗帜,挂上自己的旗帜。这种做法惹恼了法国国王,从那时起,他开始对理查心生芥蒂,并意识到理查并不是为了基督教去征服耶路撒冷,而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过,他还是尽自己之力协调英格兰人与西西里人之间的争端。这场战争让法国国王对其盟友失去了信任,很快便搭船前往阿卡。缺乏责任心的理查在此地又停留了数个星期,却什么事也没做。他和西西里人没有再发生什么纠纷,反而过起了轻松、舒服的生活。在平静、安逸的氛围中,理查忘了让他抛下自己国土的任务,也忘了让军队享乐放纵可能带来的危险后果。最后,士兵们的迷信行为唤起了他的责任感。一位名叫约阿西姆的宗教狂热者整晚都举着自己的长剑大喊大叫,长发狂乱地散落在肩头。他说,如果他们再不立刻出发,瘟疫、饥荒与其他各种灾难将降临在众人头上。其他士兵也说,连续几个晚上他们都看到了彗星,并认为这是上天对他们延误时间的警告。流星也让他们产生同样的警惕。理查没有忽视这些警告,在为自己的懈怠做出诚挚的忏悔后,他率众朝阿卡进发。
途中,风暴吹散了他的船队,但理查还是和主要军力安全抵达罗德岛。在那里,他得知自己的三艘船在塞浦路斯崎岖的岩石海岸搁浅,该岛的统治者艾萨克二世纵容自己的人民掠夺不幸的船员,并拒绝救助他落难的未婚妻伯伦加莉亚(Berengaria)公主,而他妹妹所在的船只为恶劣气候所逼,不得不驶入利马索尔港避难。愤怒的国王立即集合所有船舰,返回利马索尔。对于自己的行为,艾萨克拒绝解释,更不要说道歉了。理查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待遇?登陆后他将艾萨克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并将整个塞浦路斯据为己有,还勒令所有人都向十字军缴税。
耶路撒冷国王吕西尼昂的居伊很久之前就召集了勇敢的圣殿骑士团、慈善团和圣约翰骑士团,并对阿卡展开围城,但最后都被萨拉丁所率领的庞大且军纪严明的军队打败。当理查抵达阿卡时,他发现欧洲骑士的精锐部队都在等他。在近两年的时间里,十字军不断进行围城,但始终没有效果。双方也曾无数次在旷野中展开较量,但也是僵持不下。居伊对在没有欧洲援军的情况下攻下阿卡不抱任何希望了,所以当菲利普带领骑士们抵达时,他欣喜若狂,并一心等待狮心王理查的到来,届时,他们就将对敌军进行最后一击。当他们在叙利亚的海湾瞥见英格兰的舰队时,所有的基督军大声欢呼;当理查和他的军队登陆时,欢呼声更是震耳欲聋,直抵萨拉丁驻军所在的山岭。
这次十字军东征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基督徒与伊斯兰教徒都不再视对方为野蛮人,并彼此尊敬。双方都为对手的勇敢与大度致以最高的敬意,并在偶尔停火的时候以礼相待。伊斯兰教的勇士不仅以至高的礼节对待基督骑士,甚至还为“这样好的人却不是伊斯兰武士”而哀伤。基督徒也带着同样的情感,盛赞萨拉森人的高贵,并感慨“如此慷慨且英勇之辈,却将因不信基督而遭到惩罚”。但每当冲突开始时,这些情感立即烟消云散,双方又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菲利普因墨西拿事件而出现的戒心依旧无法抹灭,因此他不愿意与理查合作。他没有与理查合力攻打阿卡,而是选择孤军奋战,没想到却被击败了。理查也如法炮制,并落得同样的下场。菲利普用每月三枚金币引诱英格兰骑士加入他的队伍,为法国效力。理查德不甘示弱,决定以更多的金子贿赂人心——他对法国骑士开出每月四枚金币的诱惑。在这场无聊的较量中,他们不仅浪费了大量时间,还对军队的效率与纪律造成严重的损害。
不过,联军还是取得了一些成绩:这两支军队的出现让阿卡城无法顺利得到补给,城内的居民因而面临严重的饥荒。萨拉丁不觉得冒险参战解救城内居民是谨慎之举,而宁愿等待两支军队因内讧而力量被削弱,然后轻松获取猎物。如果能早点得知阿卡城内的情况,他可能会改变计划,但十字军切断了他与城内的通信,等他知道了城内惨绝人寰的状况时,已为时已晚。
在短暂的休战后,阿卡城投降,但十字军开出的投降条件十分苛刻,萨拉丁拒绝接受:伊斯兰教徒必须归还从耶路撒冷夺走的十字架;应向十字军支付二十万枚金币;阿卡城内的所有基督教犯人必须和萨拉丁扣留的两百名骑士与一千名士兵一起被释放。萨拉丁并非格外看重十字架,但他急于占为己有,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归还十字架,将鼓舞敌人的士气。因此,萨拉丁拒绝了,他不愿意交出十字架,而且其他条件也一概不接受。盛怒之下的理查便依照自己先前所说,将萨拉森战俘全部处死。
占领这座城之后,十字军将领们开始了新的纷争。奥地利大公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的旗帜挂在阿卡城的一座塔楼上。理查看到后,亲手将旗子扯下,并踩在脚下。尽管菲利普一点都不同情奥地利大公的遭遇,但对理查的做法感到愤怒,两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与此同时,居伊和蒙特弗尔拉的康拉德(Conrad of Montferrat)为了争夺耶路撒冷的王位,也开始了愚蠢的纷争。下层骑士也纷纷仿效领袖们的做法,导致军营中充满互相忌妒、不信任与仇视的不良习气。
一团混乱中,法国国王突然宣布自己想返回家乡。心中充满愤怒的理查得知此事后非常恼火,他恼怒地说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应该抛弃自己的使命,否则羞耻将永远笼罩在他和所有法国人身上!”但菲利普最终也没有留下。他之所以选择离开,一方面是因为东方的环境对他的健康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想要在东征中担任第一要角,但势力却在理查之下,因此宁愿离开也不愿仰人鼻息。在留下一小支勃艮第的军队后,菲利普带领剩下的军队返回法国。对于竞争对手的离去,狮心王理查显得无动于衷,后来才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法军的离去让整个队伍就像是被砍掉了一只手。
菲利普离开后,理查重新加固阿卡城,并重建了城中的基督教堂。在留下一支基督军驻守阿卡后,他率兵沿着海岸线前往阿斯卡隆。萨拉丁警觉到他们的动静,并派出轻骑攻击军队后翼。由于低估了菲利普离开后十字军的实力,萨拉丁努力迫使对方与自己正面交锋。双方在亚锁都相遇。激烈的战斗立刻展开,最后,萨拉丁战败,前往耶路撒冷的路被十字军彻底打通。
十字军内部再一次发生内讧,这让理查离胜利越来越远。其他将领忌妒理查的勇敢和影响力,因此总是反对他的各种意见。最后,军队没有前往耶路撒冷,甚至没有去阿斯卡隆,反而去了雅法。在那里,十字军疏忽倦怠,直到萨拉丁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很长一段时间内,十字军都在进行毫无结果的行军与协商。理查的目标是重新夺回耶路撒冷,但沿途困难重重,即便英勇如他也无计可施。而他让人无法忍受的骄傲,还使许多愿意协助他的人疏远了他。最后,众人同意向圣城进发,但缓慢且痛苦的行军让士兵们心生怨怼,将领们也都萌生去意。天气极端酷热且干燥,水源也不足,萨拉丁事先破坏了沿途的水井与蓄水槽。在饥渴交加的情况下,仅靠宗教热诚已经无法推动十字军前行。到了伯利恒时,将领们召开会议讨论是撤退还是前行。最终他们选择撤退,且立刻执行。据说,理查在撤退前跑到一座山上,眺望着视野中的耶路撒冷尖塔,以盾牌掩面大哭,对于自己离圣城如此之近却无力攻克的命运,他深感遗憾。
撤退中,军队分成两路,分别在理查和勃艮第公爵的率领下返回阿卡。就在理查为返回英格兰做准备时,一名信使来到阿卡城,带来了雅法被萨拉丁围攻的消息,并说如果理查不能立刻派兵,整座城将沦陷。勃艮第公爵率领的法军身心俱疲,不愿去援救雅法的基督兄弟。理查为他们的胆怯感到羞愧,召唤英军前去救援。萨拉森人十分畏惧理查的英勇,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所有人就开始逃跑。
萨拉丁视其为可敬的对手,因此当理查成功援救雅法,要求双方缔结和平条约时,萨拉丁很快就同意了。有长达三年八个月的时间,双方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战事,其间基督教的朝圣者可以在不受迫害、不缴任何进城税的情况下拜访圣城。十字军被允许占领提尔与雅法两座城。萨拉丁也展现了王公贵族的风范,邀请基督徒前往耶路撒冷。许多将领也接受了他的邀约,到圣地大饱眼福。许多人还待在苏丹的宫殿中享乐,并在回国后大肆赞扬这位高贵的异教徒。理查与萨拉丁从未碰面,尽管通过沃尔特·司各特(Walter Scott)爵士的小说,这二人的会面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未曾见面,他们却非常钦佩彼此的英勇与高贵,如果没有这种相互倾慕,双方都不会接受那么苛刻的条件。
不久,理查收到英格兰传来的紧急消息,要他即刻返回英格兰,领兵击退那些觊觎王位的叛徒。理查立刻启程。在返回的途中,理查在奥地利遭到长期监禁,还被迫向对方交付赎金。至此,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画下了句号,与前两次相比,这一次死伤人数较少,但结果一样毫无意义。
至此,大众的狂热已经彻底燃烧殆尽,不管教皇和统治者如何努力,都不太可能重新点燃大家的热情。最后,它忽隐忽现,像一盏快要灭了的灯,最后明亮地燃烧了一会儿,就永远地熄灭了。
对大众来说,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好像与他们毫无关系。在与理查缔结停战协议一年后,萨拉丁因病过世,他统治下的庞大帝国分崩离析,独立出众多小国。他的兄弟赛义夫·艾丁占领了叙利亚,但他的儿子们对此感到不满,时时攻击艾丁。消息传到欧洲,教皇西莱斯廷三世(Celestine III)认为发起另一次东征的好时机来了,不过欧洲所有国家都对此不感兴趣,民众毫无兴趣,国王们也毫无激情,都把精力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唯一受此事鼓舞的是德意志的亨利皇帝。在他的支持下,萨克森公爵和巴伐利亚公爵带领大批军队前往巴勒斯坦。
他们抵达巴勒斯坦时,发现那里的基督徒一点都不欢迎他们。在萨拉丁温和的统治下,他们开始享受宁静与自由,十字军的到来只会让他们面临危险。在他们看来,这些入侵者过于好事,因此完全不鼓励他们和赛义夫·艾丁开战。这场十字军东征的结果比前一次还要凄惨:萨拉森人被他们的到来激怒,于是对朱迪亚(7)的基督徒展开攻击,顺利占领了雅法不说,还消灭了十字军十分之九的兵力。至此,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结束。
第五次十字军东征则较为重要,并取得了其号召者根本没有预期到的成果——除了君士坦丁堡遭受洗劫,法国王朝的势力也延伸到了东方。每一任教皇,无论在其他方面与前任有多少不同,都一致同意“应该竭尽全力维护教皇的最高指导地位”。没有任何方法比十字军东征更能实现这一目的。只要他们能说服王公贵族前往叙利亚冲锋陷阵或以身殉道,教皇的统治权就能不受动摇。这就是他们的目标,他们从不在意十字军东征是否能够成功、时机是否合理、军饷与士兵是否够用。因此,如果能让英、法两国顽固的君主屈服,教皇英诺森三世便会感到格外满足。但约翰和菲利普·奥古斯都两人都曾冒犯过教会,并被逐出教会,此外,两人还都为国内的事务焦头烂额。当时的菲利普正忙着给授予自己的臣民豁免权,约翰也忙于改革。因此,教皇派出的使者都无功而返。然而,正如第一次和第二次东征时期那位雄辩的传教士煽动起贵族们的热情,成功地号召人们参加十字军,纳伊的主教福尔克也是一位雄心勃勃、善于洞察的高级教士,他深受罗马教廷赏识,并在任何有听众的地方宣扬十字军东征。
一直以来,福尔克遇到的人都对东征不大关心,但命运女神没有放弃他。当时,香槟伯爵西奥博尔德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比武大会,并邀请远近知名的贵族参加。比武时,有将近两千名骑士带着侍从出席了盛会,还有大批的观众也出现在现场。就在比赛进行到一半时,福尔克也来了。他发现眼前就是一个大好机会,便开始用自己情感丰沛的言语鼓动群众,热情地号召大家参加十字军。年轻、热情且易于被煽动的香槟伯爵听过他的演讲后,亲手接过十字架。香槟伯爵的举动让热情迅速蔓延开来。布洛瓦伯爵查尔斯追随前者的脚步,也接过了十字架。而在场的两千名骑士中,仅有一百五十人拒绝报名。看上去,昔日的狂热就要卷土重来了。佛兰德斯伯爵、巴尔伯爵、勃艮第公爵和蒙特弗尔拉侯爵带着全部的封臣加入东征军。在很短的时间里,一支庞大的军队整建完毕,并随时准备进军巴勒斯坦。
陆地旅途的艰险有目共睹,因此十字军决定和一些意大利国家签约,利用他们的船只过境。年迈的威尼斯总督丹多罗愿意将共和国的战舰提供给他们使用,但当十字军抵达威尼斯时,却发现自己穷到连一半的使用金都付不出来。十字军想出各种方法募款:士兵熔掉自己的银盘,女士典当身边的小首饰。欧洲虔诚的信徒也成为他们劝募的对象,但由募集的速度可以看出,这些欧洲人的谨慎还是胜过他们的虔诚。最后,丹多罗提议,如果十字军可以先为其夺回不久之前被匈牙利国王抢走的扎拉城,共和国可以为他们出钱,免费载他们去巴勒斯坦。十字军同意了,但教皇对此非常不悦,还威胁众人说,任何偏离前往耶路撒冷道路之人都将被逐出教会。尽管教会严正谴责,这支十字军却没有被吓到。收复扎拉城的行动很快就开始了。经过长时间的英勇抵抗,扎拉城无条件投降。此时,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无所顾忌地举剑对准萨拉森人,然而将领们的野心却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曼努埃尔一世死后,希腊帝国(8)陷入分裂局面。他的儿子阿莱克修斯二世继承王位,不久后,他的叔叔安德罗尼柯夺得王位,并将其杀害。然而继任者也没能在王位上待多久。同一家族的艾萨克·安格洛斯(Isaac Angelus)起兵对抗篡位者,抓住安德罗尼柯并将其处死。艾萨克登上王位后立刻被推翻,他的兄弟阿莱克修斯罢黜了他,为了确保他彻底失去治理王国的能力,还弄瞎他的眼睛,并把他关进地牢。但阿莱克修斯三世也没能保住王位。艾萨克从君士坦丁堡逃出的儿子也叫阿莱克修斯,听到十字军攻下扎拉城后,他开出诱人的条件,诱使十字军协助自己推翻叔叔的政权。他承诺,如果十字军能帮助他夺取政权,他愿意让希腊正教臣服于罗马教皇,并提供希腊帝国的全部军力协助其攻打巴勒斯坦,同时给予十字军二十万马克的经济支持。十字军接受了上述条件,但一些将领提出,如果教皇不同意这样做,他们将随时放弃此计划。不过,他们多心了。对教皇来说,让希腊正教重回罗马教廷的势力之下,绝对比消灭萨拉森人在巴勒斯坦的力量来得诱人。
很快,十字军就杀到城下。他们的作战技巧高超,士气高涨,这让篡位者试图保住王位的一切挣扎都宣告失败。在一段毫无意义的抵抗后,篡位者弃城而去,无人知晓他的去向。年迈且目盲的艾萨克从地牢中被救了出来,并在十字军告知他对手已逃跑后重拾王位。他的儿子阿莱克修斯四世协助他执政。
但阿莱克修斯开出的条件让希腊正教的人感到非常愤怒,高级教士们拒绝臣服于罗马教廷。为了稳固随时都有可能再被夺走的王位,阿莱克修斯说服自己的臣民归顺罗马教廷,并恳求十字军留在君士坦丁堡直到王位稳固。很快,希腊臣民开始厌恶他;而他违反当初的承诺,拒绝给予十字军援助的举动,也让十字军感到不悦。最后,双方都对这位新国王宣战——人民不满他的专断,十字军觉得遭到背叛。当他在王宫里被自己的守卫抓住并扔进大牢时,十字军正准备围城。希腊人立刻推选新任统治者——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勇敢、精力充沛且不屈不挠的人。这时,阿莱克修斯·杜卡斯(Alexius Ducas)脱颖而出,尽管他有许多缺点,却刚好具备人民所需的特质。他以摩苏弗里斯(Murzuphlis)之名登基。登基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脱前统治者:哀痛且目盲的老皇帝艾萨克已不足为惧,因此只有年轻的阿莱克修斯被处以死刑。
此时,东征军与希腊人的战事一触即发。1204年早春,东征军准备进军君士坦丁堡。法国人与威尼斯人信心满满,甚至从未设想过失败的可能。他们制定合约,约定事成后该如何瓜分战利品,他们的这种自信也带领东征军走向胜利,而希腊人则被即将到来的失败吓得六神无主。
但出乎所有历史学家预料的是,这位被认为英勇过人的摩苏弗里斯,并没有善加使用手边庞大的资源去抵抗十字军。希腊帝国的军力是十字军的好几倍,按理来说,十字军的目的仅仅是掠夺,但希腊人的目的是捍卫家园,维护其身为一国子民的尊严,所以应该比十字军的士气更旺。但希腊人只挡下了第一波攻势,维持了一天的安宁。第二天,十字军将他们的军舰开到城下,杀死了每个企图阻止他们的士兵,并在伤亡很少的情况下攻下该城。摩苏弗里斯逃跑,君士坦丁堡被成功掠夺。
他们在城中搜到了大量钱财,足以让每位骑士领到二十马克,骑士的侍从领到十马克,弓箭手领到五马克。珠宝、天鹅绒、丝绸与各种奢侈的面料,还有少见的葡萄酒与水果,以及各种珍稀逸品,都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将这些战利品转卖给威尼斯商人,再将换取的现金在军中瓜分。他们屠杀了两千人,要不是被掠夺的乐趣转移了注意力,屠杀的人数可能还会更多。
历史上的每一场血腥的杀戮中,我们总是会看到军人毫不犹豫地背弃上帝的旨意,以各种残酷的手段摧毁上帝最了不起的杰作——人类,但对美丽的艺术品却怜爱有加。他们可以对女人与小孩痛下杀手,却不愿破坏任何一幅画;可以砍杀疾病缠身的人、无依无靠的人,甚至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却会极力避免伤及任何一件美丽的雕塑。但这场战争不同,这些拉丁语系的人在进入君士坦丁堡后,既不尊重人,也不爱惜艺术,而是大肆烧杀掳掠。许多美丽且无价的铜像被分成好几块,当成二手金属卖掉;精雕细琢的大理石作品虽不能被当成金属贩卖,却也被残忍地粉碎掉。
大屠杀结束了,财物瓜分完毕,东征军在法国人与威尼斯人中各选出六人,准备在宣誓后从中为该帝国选出最适任的统治者。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和蒙特弗尔拉侯爵成为国王选举的候选人,最终,重任落在前者身上。鲍德温立刻换上紫色皇袍,成为新王朝的创立者。但他无福享受权力的滋味,更来不及为继任者巩固王位,因为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他的继任者当权没多久,王朝就被推翻了。在不到六十年的时间里,法国人在君士坦丁堡的统治就像摩苏弗里斯的政权一样,突然而灾难性地结束了。至此,第五次十字军东征结束了。
对事态的发展并不满意的英诺森三世,对于十字军没能拯救圣地感到悲伤,因此只要有机会,他就会重申再组十字军的必要性。不过,直到1213年,他的劝说也没有发挥什么效用,只是单纯让这件事保有持续的曝光度。每年春夏,朝圣者就会前往巴勒斯坦援助他们的兄弟,(这期间的道路被称为“三月之路”或“圣约翰庆典之路”。这些人并不全是准备攻打萨拉森人的武装士兵,很多都是基于宗教感召的朝圣者,他们只是为了朝拜圣地,所以除了家人、随从和钱财,没有带任何东西),但因为人数太少,因此没能发挥多大作用。
1213年早春,法国人和德意志人又组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十字军。根据某些史书记载,有将近三万名男童和女童在两名修道士的怂恿下,决心前往巴勒斯坦。当然,这些多半是无家可归或被抛弃的孩子,他们大多在邪恶、艰难的环境中长大,什么事情都敢干。这两名修道士背后的目的极端邪恶,他们以运送孩子到叙利亚为借口,将这些孩子骗上了奴隶商船,并准备把他们卖到非洲海岸做奴隶。许多可怜的孩子在马赛被装上船,但除了两三艘船幸免于难,其余船只都在意大利海岸沉没,孩子们都命丧海底。幸存者安全抵达非洲,被当成奴隶卖掉,四散各地。还有一批小孩被送到热那亚,但参与这邪恶计划的帮凶并没有计划在此采取行动,因此只好诱劝他们自行返家。
富勒在其著名的《圣战》(Holy Warre)中表示,这次十字军东征是出于魔鬼的本能。他还附上了一个可能会让现代人捧腹大笑的原因——魔鬼已经吃腻大人,渴望幼童的血来舒缓油腻的胃。好比作为一名美食家,当吃腻羊排的时候,就会想尝尝小羊羔的滋味。根据其他作者的说法,这两名令人厌恶的修道士对孩子们的影响非常大,他们跑遍整个国度,高呼:“噢!耶稣基督,将你的使命交给我们吧!”他们的劝诱让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像中了邪一样,义无反顾地踏上前往耶路撒冷的旅途。
关于这次东征的细节历史上的记载非常少,仅有的记载也十分混乱。所有提到这次东征的当代历史学家,似乎都认为发起此次邪恶行动的两名修道士的名字不值一提,对于他们邪恶行为的下场也没兴趣多谈。据说。两名参与这桩邪恶犯罪并获取利益的马赛商人因其他罪行被抓起来审判,并被判处死刑,但我们无从得知这样的惩罚是否与这次东征有关。
英诺森三世并没有觉察到这些孩童参与十字军背后的阴谋,当得知大量孩子将加入十字军出征时,他感慨道:“我们还在沉睡,只有这些孩子是清醒的!”显然,他还在认为欧洲人都在为巴勒斯坦的命运担忧,并认为这些孩子的热诚是对自己对此次东征不够积极的警告。自此之后,他加倍努力,并给基督教的神职人员发了一封通谕信,要求他们为十字军东征宣讲。和以往一样,许多无事可做、渴望冒险的贵族和他们的侍从一起加入了十字军。在募兵的同时,英诺森三世在拉特兰宫召开会议,宣布自己加入十字军,带领基督教大军去护卫救世主的圣地。但死神并没有顺从他的心意,在他大展身手前夺走了他的最后一丝气息。
英诺森三世的继位者继续鼓吹十字军,但他自己拒绝加入。募兵继续在法国、英格兰与德意志进行,但是这些国家都没有什么知名的将领愿意参与。唯一有闲且愿意离开其领地的是匈牙利的安德鲁国王。奥地利公爵与巴伐利亚公爵带着大量的德意志兵力加入他的队伍。随后,他们一起行军到斯普利特,再搭船抵达塞浦路斯,从那里辗转前往阿卡。
匈牙利国王在整个行动中表现得懦弱且优柔寡断,但他发现自己的士兵十分英勇善战;萨拉森人对于他们的到来感到吃惊,连续数个星期都没准备好对付十字军。于是,匈牙利国王带领军队击退了第一支试图反抗的敌军,接着前往塔博尔山,企图拿下萨拉森人近期才完工的重要堡垒。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抵达山下时,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攻克堡垒,但国王莫名地胆怯起来,于是在没有使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全员折返阿卡。没过多久,匈牙利国王就抛下所有军队,自己返回了匈牙利。
因为安德鲁的离开,奥地利公爵成为这次东征的统帅。在这期间,欧洲的援军陆续抵达,奥地利公爵手下的充足兵力完全可以将萨拉森人打得落花流水。在和其他首领讨论后,他决定将十字军的全部重心放在对付埃及上——此处为萨拉森人的势力活动中心,与巴勒斯坦联系紧密,而且苏丹为抵抗他们不断征收的税收就是从那里征收的。十字军的第一个目标为埃及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毗邻尼罗河的杜姆亚特。精力充沛的十字军开始围城,直到占据了该城位于河流中段的被视为这座城市关键部位的塔楼为止。
当他们欢呼鼓舞,将本该用于进一步扩大战果以取得更大优势的时间浪费在无尽的狂欢中时,突然接到苏丹赛义夫·艾丁过世的消息。他的两个儿子卡迈尔(Camhel)和克里丹(Cohreddin)将领土一分为二,叙利亚与巴勒斯坦落入克里丹的手中,埃及则落入过去曾担任该国中尉的卡迈尔手中。但埃及人并不欢迎他,并决心推翻这位新国王,这让十字军有了攻破埃及的大好机会。
然而,带着自古以来从未磨灭的争吵与放纵本领的十字军,完全忽略了这个大好时机——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觉得没什么油水可捞,总之将宝贵的时间都花在了“窝里斗”上。当十字军忙着狂欢享乐和内讧时,卡迈尔牢牢确立了自己在埃及的统治权。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和自己的兄弟联手,将十字军赶走。因此,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将全部精力用于支持被围困的杜姆亚特城,和围城的十字军展开数次厮杀,但都没能成功。与此同时,杜姆亚特城内面临严重的饥荒,就连老鼠肉都成了奢侈食品,并以极不合理的价格在市场上贩卖,一条死狗比过去一头活着的强壮公牛还值钱。饥荒引发疾病,能够守城的人越来越少,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克里丹和卡迈尔深知杜姆亚特城的重要性,对于它的命运也感到非常忧心,甚至为此和基督军首领展开协商,同意将整个巴勒斯坦让给东征军,只要他们从埃及撤军。然而,无知且狂热的红衣主教伯拉纠不断劝说奥地利公爵与英法两国将领,说异教徒从不守信,最后肯定会背叛承诺。在极端盲目和让人不敢置信的愚蠢的支配下,十字军拒绝了对方开出来的优渥条件,协商失败。十字军对杜姆亚特进行了最后一次攻击。失去希望的人民进行了无力的抵抗,十字军攻下了这座城市。进城后他们发现,瘟疫和饥荒让这座原有七万人的大城变成了只剩三千人的荒城。
十字军在杜姆亚特城待了几个月。不知道是气候让他们身体变得虚弱,还是激情消退模糊了他们对基督教的信念,攻城成功后,十字军完全丧失斗志,尽情放纵在更狂妄的暴力与堕落中。布里埃纳的约翰因婚姻关系成为耶路撒冷名义上的统治者,他对东征军将领的懦弱、傲慢和彼此之间的纠纷忍无可忍,便带着自己的人马回到阿卡。之后,大批军力也折返欧洲,红衣主教伯拉纠留下来维持残局。为了取悦约翰,他整合两方势力,准备攻打开罗。在率军抵达开罗前,他终于意识到己方军力薄弱,于是立刻掉头。但这时尼罗河河水暴涨,水闸门已打开,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回去。在这种情况下,他重拾自己原本唾弃的和谈,好在克里丹和卡迈尔十分慷慨,仍然愿意履约。杜姆亚特城很快就被放弃,红衣主教返回欧洲。约翰回到阿卡尔城后,对自己失去的领土感到悲痛,更为盟军的愚蠢且一事无成感到懊悔。至此,第六次十字军东征结束了。
与前一次东征相比,第七次东征的成果更加显著。德意志皇帝腓特烈二世总发誓要领军捍卫巴勒斯坦,却总是因为有其他更重大的事情而没能踏上旅程;叙利亚的基督徒在克里丹的统治下享受着宽容宁静的生活,而布里埃纳的约翰并不打算白白放弃自己的王国;欧洲的教皇们则非常乐意借此搅乱欧洲国家,以拓展自己的势力。当时,只有腓特烈二世能为十字军带来最有效的援助。为了让他能更加热情地参与战事,教皇们认为,他应该和约翰的女儿维奥兰特公主结婚。腓特烈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公主立刻从阿卡城来到罗马,二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约翰将耶路撒冷的王位传给女婿,耶路撒冷终于有了一位意志坚定、可以实践自己王权的君王。
新的十字军募兵工作立即展开,六个月后,这位皇帝就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六万大军的首领。历史学家马修·帕里斯(Matthew Paris)告诉我们,英格兰也募集了同等数量的军力(多数十字军历史学家也采纳了他的数据)。在约翰的女儿与腓特烈成婚前,约翰曾去英格兰请求亨利三世与其贵族帮他收复国土,却没有什么成果。格拉夫顿在《编年史》(Chronicle)中说:“在没有得到任何慰藉的情况下,他再次离开。”但当一位对欧洲政治更具影响力的人物出现时,整个英格兰又陷入狂热的情绪当中,就像狮心王理查在世时一样。
腓特烈的军队在布林迪西扎营,但军营里出现了传染病,为此他们不得不将行程推迟了几个月。与此同时,皇后维奥兰特因难产过世。已经退位的约翰早就对腓特烈多次忽视与侮辱自己的行为感到恼怒,在维系自己与女婿关系的女儿过世后,他便寻求教皇的支持,试图取消联姻,重拾王位。骄傲、刁蛮且有仇必报的教皇格里高利九世对经常不听教会命令的德意志皇帝也非常不满,因此虽然力不从心,但还是鼓励约翰重夺政权。腓特烈并未将二人放在眼里,因此当他的军队康复后,立刻向阿卡挺近。但他们在海上航行了几天后,就再次遭到疾病的侵染,被迫回到最近的港口奥特兰托。下定决心要助约翰一臂之力的格里高利见状,立刻以背弃十字军东征的神圣使命为由,对其处以绝罚——逐出教会。一开始,腓特烈对这项处罚嗤之以鼻,但很快他就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冒犯,他决定让教会明白自己不会放任他们的暴行,因此派出军队破坏教皇的领地。然而,这样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格里高利派遣信使去巴勒斯坦,严禁那些虔诚信徒与这位被处以绝罚的皇帝接触,否则将予以严罚。这项规定切断了腓特烈与巴勒斯坦基督徒之间的联系,这正称了萨拉森人的心。
依旧对十字军东征充满热情的腓特烈,现在只为了自己而战。在听到约翰准备离开欧洲的消息后,他立刻启程,赶到阿卡城。此时,他第一次感受到绝罚的影响。巴勒斯坦的基督教徒拒绝以任何方式协助他,对他的态度不是厌恶,就是充满不信任。圣殿骑士团、慈善团和其他骑士一开始也表现出同样的态度,但当他们发现这样做不符合自己的利益时,便不再盲目听从来自遥远国度的统治者的命令。因此,当腓特烈准备前往耶路撒冷时,他们全部加入了腓特烈的军队。
据传,在离开欧洲之前,这位德意志皇帝曾就重夺圣城一事与苏丹卡迈尔进行过协商。对兄弟克里丹的野心感到忌妒的卡迈尔,表示只要腓特烈协助他巩固埃及政权,就愿意帮助他完成心愿。但在十字军抵达巴勒斯坦前,克里丹过世,卡迈尔的势力再没有任何威胁。卡迈尔认为不值得与十字军在这个已经被基督徒和萨拉森人的鲜血染红了的贫瘠角落里争斗,因此他提议双方休战三年,以“必须让耶路撒冷的伊斯兰教徒享有信仰自由”为唯一条件。但这样慷慨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巴勒斯坦那些自大基督徒的认可。
他们自己享有信仰自由,但不允许其他人得到这种权利,因此强烈抗议敌人享有信仰自由。过分的好运让他们十分猖狂,并认为只要德意志皇帝还处在教会的绝罚之下,就没有资格缔结条约。腓特烈十分厌恶他的新子民,但圣殿骑士团与慈善团都非常支持他,因此他还是前往耶路撒冷接受加冕。去了之后他才发现,所有教堂对他关上了门,他甚至找不到一位可以主持加冕典礼的牧师。长久以来都对教会心存鄙视的国王决定勇往直前:既然无人为他加冕,那就自己为自己加冕。他双手从祭坛上拿起王冠,无所畏惧地戴在自己头上。没有响彻云霄的掌声,也没有歌功颂德的诗歌,只有上千把出鞘的长剑高高举起,誓死捍卫新君主。
很难想象腓特烈会因为皇冠得来不易,或眷恋巴勒斯坦这块贫瘠的土地而长时间放弃对自己国家的统治。在这里的六个月,他已经看够了新子民的脸色,更何况家乡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处理。当时,约翰和教皇结盟,公开反对腓特烈二世,并被教皇派去率领教皇的军队入侵他的领土。他决定返回欧洲。在返回之前,他惩罚了那些藐视王权的人,他要让那些人明白:他才是他们的主子。接着,他带着巴勒斯坦人的诅咒启航回国。至此,第七次十字军东征结束,与之前的多次东征相比,这一次给圣地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贡献,而这都归功于勇敢的腓特烈二世与仁慈的卡迈尔苏丹。
腓特烈二世离开后不久,出现了一名争夺耶路撒冷王位的女性,她就是塞浦路斯皇后爱丽丝——让约翰得到王位的妻子玛丽同母异父的妹妹。然而,因为军权还牢牢握在腓特烈的手中,她只能无功而返。
十字军东征取得的和平结果,并没有给欧洲带来太多的喜悦。英、法两国的骑士早就跃跃欲试,在停战协议结束前,他们就迫不及待地为第八次十字军东征招兵买马。巴勒斯坦的状况也不如预期,许多邻近的伊斯兰小国没有参与停战协议,因此经常骚扰边境的城镇。曾经叱咤风云的圣殿骑士团,也因与阿勒颇苏丹陷入苦战而使成员几乎被全歼。
大屠杀不断发生,欧洲流传着各种关于圣城教徒悲惨命运的故事。许多高贵的骑士为此加入十字军,以防止这个与许多崇高和鼓舞人心的回忆有关的秩序被彻底摧毁。发现敌人的动静后,卡迈尔认为自己已经展现了足够的慷慨,因此在停战协议终止的当天立刻朝耶路撒冷进军,并在击败基督徒单薄的抵抗后占领该城。在这则消息传回欧洲前,大批十字军已踏上旅程,其领导者为纳瓦拉国王、勃艮第公爵、布列塔尼伯爵等。当他们抵达后得知耶路撒冷已被攻占,但苏丹卡迈尔已经过世,王国在各派争夺下四分五裂。
敌人的分裂理当让他们更团结,但与过去所有的十字军一样,这些领主凭各自的意志行动,从不考虑全局,结果就是一事无成。由于各个分队不能协同作战,因此一支队伍取得暂时优势后没有足够力量推进攻势;同样,如果有队伍惨遭败仗,也得不到及时救援。因此,战事一直胶着不前,直到纳瓦拉国王在加沙惨败。为了避免全军覆没,纳瓦拉和敌方的统领卡拉奇签订了一份严苛且对己不利的条约。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由康沃尔的理查伯爵带领的英格兰援兵抵达耶路撒冷,他与狮心王理查同名,且同样英勇。他的军队气势旺盛,对自己与首领都充满信心,看上去就像是习惯于胜利的军队。他们的到来改变了战况。当时,埃及的新任苏丹正在与大马士革的苏丹打仗,没有办法同时抵抗两派强大的势力。因此,他派人传信给这位英格兰伯爵,表示愿意交换战俘、割让圣地。并不是因为热爱杀戮才参与战事的理查立即答应了如此优渥的条件,并不费吹灰之力地解救了耶路撒冷。
此后,埃及的苏丹专心对付他的伊斯兰敌人,而康沃尔伯爵也回到了欧洲。于是,第八次十字军东征(最有成果的一次)结束了。基督教世界再也没有借口向东方征收重税了。从各方面来看,圣战都结束了:基督教拥有了耶路撒冷、特里波利、安条克、埃德萨、阿卡、雅法,事实上,是几乎整个朱迪亚地区;如果他们愿意安居乐业,大可轻松放下之前对邻居的忌妒与敌意。然而,一个意外的情况打碎了这美好的愿景,并最后一次掀起十字军的狂热与愤怒。
成吉思汗与其继位者犹如热带风暴般狂扫亚洲,所到之处,攻无不克。一个接一个的王国在他们身后倒下,其中,花剌子模王朝也被无坚不摧的蒙古骑兵灭国。在被迫离开家园后,这支强悍、野蛮的民族只好带着火药与刀剑,开始向南亚行进,以寻安身之地。后来,他们发现了尼罗河丰饶的山间谷地。埃及苏丹无力阻止花剌子模靠近埃及,便派出使者,邀请他们前往巴勒斯坦,以转移他们的路线。野蛮的草原民族接受了这一提议。在基督教徒收到任何风声之前,他们就像西蒙风(9)一般侵入巴勒斯坦。一夜之间,天地俱变,耶路撒冷的居民还来不及准备时,他们就抵达了城门之下。他们肆意烧杀抢掠,在祭坛前残杀妇女、孩子与牧师,甚至破坏那些安眠数世纪的死者坟寝。他们破坏了基督教的一切遗迹,在战争史上写下极其险恶的一页。有将近七千名耶路撒冷居民安全逃离,但他们在逃离敌人的视野前,发现城墙上升起了基督教的旗帜——这是野蛮人故意诱骗他们回头。这招成功了。这些可怜的逃亡者以为援兵从另一个方向抵达,于是掉头回家。几乎所有人都被杀害了,耶路撒冷的街道血流成河。
圣殿骑士团、慈善团和条顿骑士团放下世仇,准备并肩击溃这群野蛮的敌人。他们召集了巴勒斯坦所有残存的骑士坚守雅法,并试图和埃米萨及大马士革的苏丹联手抵御共同的外患。一开始,来自伊斯兰教徒的援助只有四千人,但雅法王沃尔特还是决定和增援一起向花剌子模开战。战况绝望而残酷。战斗持续了两天,埃米萨的苏丹最后逃回自己的堡垒,沃尔特战败被俘。这位勇敢的骑士双手被捆绑在十字架上,悬在雅法城墙之上。花剌子模的首领宣称,如果雅法不投降,他将永远被吊在那里。沃尔特用虚弱的声音发出坚定的命令,要求所有士兵坚守到最后一刻,绝不投降。但他的英勇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在连续的屠杀过后,慈善团剩下十六人,圣殿骑士团剩下三十三人,条顿骑士团仅剩下三人。这些骑士和其他残兵败将只能逃到阿卡,花剌子模人占领了巴勒斯坦。
叙利亚的苏丹情愿让基督徒当自己的邻居,也不愿和凶猛的游牧民族打交道。埃及的苏丹也开始后悔派援兵面对这样野蛮的敌人,并开始联合阿米萨和大马士革以巩固自己的领土。花剌子模总共只有两万人,从各方面来看,都不足以抵抗三方联合的庞大军力。几次交手后,苏丹连连获胜,而大量的农民也挺身而出,想讨回公道。渐渐地,这支游牧民族队伍人数开始减少,其首领也被打死,没有人同情他们的遭遇。苦苦挣扎五年后,他们还是被消灭了,巴勒斯坦又回到伊斯兰教徒的手中。
在这场暴虐的战事爆发前不久,路易九世在巴黎病倒,在高烧昏迷时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看到基督军与伊斯兰军在耶路撒冷交战,且基督军取得了胜利。这个梦境给迷信的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郑重起誓,只要病好了,绝对会到圣地朝圣。当巴勒斯坦的不幸以及耶路撒冷与雅法惨遭屠城的消息传回欧洲时,路易想起他的梦境。此刻,他深信这就是天意。他决定率十字军前往圣地。
从那时起,路易脱下紫色王袍,换上朴素的斜纹布衣,成为一名朝圣者。他的脑中只有实践使命这一件事,尽管他的王国可能会因此爆发动乱,他还是决定离开。教皇英诺森四世大力赞美他的热诚,并给予他一切帮助。英诺森四世写信给英格兰的亨利三世,要他在英格兰招募十字军,并号召欧洲各地的神职人员与教友贡献自己的力量。著名的索尔兹伯里伯爵“长剑”威廉(William Longsword)披上十字架,率领大批英勇的骑士与士兵踏上东征旅途。但英法两国人民的热情一直没有被唤起。尽管集结了大批军力,却没有得到民众的支持,因此而增加的赋税更是给人民泼了一盆冷水。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便是对一个骑士来说,不参加十字军也不是什么可耻之事。1250年,法国红极一时的吟游诗人吕特伯夫写了一段十字军骑士与没有参加十字军的人的对话。十字军骑士找各种理由说服对方放弃一切,加入他们的行列,而那位非十字军所使用的精彩论据足以看出吟游诗人的立场。对于十字军朋友逼迫性的邀约,他说:“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要我赶紧投入战争,以大量的鲜血换回我们的领土;但是我的妻儿只能悼念我,我的家园会被粗鲁地入侵,只有我的忠犬可以为我守护。然而,我的朋友啊,古人有云:‘珍惜你所拥有的。’这就是我的人生信念。”
这也是当时大众的想法,因此路易九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募齐兵力。准备就绪后,他在王后、兄弟昂儒伯爵与阿图瓦伯爵及大批法国贵族骑士的陪伴下,搭船前往塞浦路斯。他的另一个兄弟普瓦捷伯爵则待在国内,继续招募十字军,并在几个月后启航,在塞浦路斯与他们会合。此时,不算英格兰“长剑”威廉领导的十字军,军队也已经有五万人。不幸的是,传染病再度出现,几百人被感染。众人只好在塞浦路斯一直待到春天。接着,路易带领全部军力乘船前往埃及,但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将他的舰队冲散了。
路易最后只和几千人抵达杜姆亚特。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充满信心,气势逼人。尽管苏丹梅利克·沙阿(Melick Shah)带着大批军力守备在海岸线,他们还是决定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冒险登岸。毫无耐心的路易从船上蹿出,踏上海岸。他的军队在他勇敢之举的鼓励下,高呼“神之旨意!神之旨意!”,跟在国王身后。土耳其人慌了。他们企图攻击十字军时,骑士们将大大的盾牌牢牢插在沙滩上,并将长矛伸向他们,这样牢靠的守备让土耳其人不敢冒着被刺穿胸膛的风险逼近,只好转身撤退。这时萨拉森军中又传出苏丹被杀的错误消息,土耳其人一时间溃不成军,杜姆亚特城就这样被放弃了。
当晚,十字军就在该城设立了指挥部。不久后,在海上被风暴吹散的士兵陆续抵达。路易相信现在的兵力不但能攻克巴勒斯坦,还能攻下整个埃及。但过度自信却种下灾难的种子。取得这一重大战果后,他们开始放纵自己,肆意享乐,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当他们在路易的率领下前往开罗时,这支军队已不是原来的军队了。成功不但没有激励他们,反而让他们变得松懈,腐败的生活也带来疾病,而高温的环境让原本就不适应的他们病得更重。在前往开罗的途中,撒尼西恩(Thanisian)运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萨拉森人控制着运河通道,路易命令众人搭桥过河。很快萨拉森人就以大炮击垮了他们的装备,路易不得不尝试其他方法。重金贿赂之下,一个农夫告诉他们有一处可以步行通过的浅滩,军队可以从那里顺利渡河。于是,阿图瓦伯爵带着一千四百人偷偷过河,而路易则带领大部分兵力与萨拉森人对峙。阿图瓦伯爵安全抵达对岸后,击败了前来阻止他们登陆的敌军。
在胜利的鼓舞下,这位勇敢的伯爵忘了自己兵力不足的事实,乘胜追击,并迫使敌人退到曼索拉。到那里,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与兄弟部队失联。与此同时,发现敌方处于孤立无援状态的伊斯兰教徒重整士气,和曼索拉城的卫戍部队以及从周围地区来的援军一起,转身杀向伯爵的军队。现在,双方短兵相接。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十字军奋勇杀敌,但不断增加的敌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彻底失去成功或逃跑的希望。阿图瓦伯爵一行人成为屠杀的对象,当路易带着援军抵达时,这位英勇的冲锋悍将已经被砍成数段。他带领的一千四百人也只剩下三百人。众人的心中燃起熊熊的怒火。路易国王和他的军队勇猛无前,而在赛西敦(Ceccidun)的领导下,萨拉森人也抱着奋力一搏,誓将侵略他们海岸的欧洲人赶出去的决心英勇应战。夜晚降临时,基督徒们扬扬得意,以为自己成了曼索拉的新主人。自满的念头让他们忽略了萨拉森人只是暂时休战而非撤退的事实,最后,他们的领导悲伤地发觉,这场致命的战役已彻底损毁整支军队,征服对方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
在考虑到这层事实后,十字军要求和谈。苏丹要求他们立即撤离杜姆亚特,而为了实践条约,路易本人应作为人质。十字军拒绝了对方的条件,谈判破裂。东征军决定伺机撤退,但灵活的萨拉森人一会儿跑到他们前方、一会儿又从后翼现身,使撤退变得异常艰困,并杀死了大量落队的士兵。成千上万人溺死在尼罗河里,那些逃脱了各种袭击的人,还要面临疾病与饥饿。路易本人也因疾病、疲劳与气馁而虚弱不堪,连马都很难坐稳。在一阵混乱中,他与随从走散,无助地走在埃及的沙漠里,虚弱、病重。当时,只有骑士格弗里·德沙赫俊(Geffry de Sergines)陪同他,并将他带到附近小村庄里的一间破烂小屋里休养。一脚几乎已踏进鬼门关的路易艰难地熬了几天后,被萨拉森人发现并俘虏,因为路易身份尊贵且狼狈不堪,萨拉森人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于是以礼相待。在他们的照护下,路易奇迹般地痊愈了,接下来就是他的赎金问题了。
除了金钱,萨拉森人还要求对方割让阿卡、特里波利等巴勒斯坦城市。路易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而他言谈间的骄傲与霸气,让苏丹感慨这是自己俘虏过的最高傲的异教徒。在一番讨价还价后,苏丹同意放弃附带条件,协商内容终于确定:十字军归还杜姆亚特城;双方停战十年,并以一万金币赎回路易与其他战俘。接着,路易退到雅法城,并花了两年时间将这座城与凯撒利亚以及基督徒在巴勒斯坦占领的其他区域建成一道坚固的防御线。之后,他返回法国,其作为圣人的名声在当地传播四方,军人的一面却鲜为人知。
根据马修·帕里斯的记载,1250年路易还在埃及的时候,“成千上万名英格兰人也决心参与圣战,但他们的国王严格管制港口,不让他的子民出境”。当路易被俘虏的消息传回欧洲时,这些人的热情被浇熄了。十字军便不再被提及,只偶尔出现在颂歌里。在法国,人们的感受截然不同。路易被俘的消息震惊全国。一名叫西托的狂热修道士出现在各个村庄,他向人们布道说,圣母玛利亚在由圣人与殉道者组成的军队的陪伴下,出现在他面前,要求他激励牧羊人与农夫一同捍卫基督精神。受他慷慨激昂的演说感染,成千上万人放弃自己的牧场和田地,聚集在他周围,准备跟他同生共死。这支由牧羊人组成的军队是如此庞大,最后甚至超过五万人(有书记载是十万人)。在路易缺席期间,作为摄政者的布兰奇王后一开始也很支持这支由牧羊人组成的军队,但他们很快就变得无法无天,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至于和平倾向者也被迫抵制他们。在其中的三千人(也有学者认为更多)被杀后,这支队伍最终被遣散了。
1264年,十年停战协议到期,有两个原因诱使圣路易第二次远征巴勒斯坦,其中一个原因是自身的狂热,另一个原因则是身边的马屁虫不断提醒他必须重振自己的军事声誉。教皇自然支持路易的计划,欧洲的骑士们再一次兴奋起来。1268年,继承英格兰王位的爱德华宣布自己加入十字军,教皇克雷芒四世写信给高级教士及神职人员,动员他们“用自己的言语及收入来支持国王的伟大事业”。在英格兰,神职人员同意捐出自己财产的十分之一;根据议会的命令,全体平信徒在米迦勒节那天从自己的谷物和动产中捐出二十分之一。
尽管路易身边的几位头脑清醒的大臣不断进谏,表示十字军的失败可能会导致当时还很兴盛的法国陷入衰退,但国王依然坚持东征。好战的贵族们也乐此不疲。1270年春,路易带着六万大军启航。海上恶劣的天气迫使路易先到了撒丁岛,而他的计划也在此发生改变。他没有照原先的计划前往阿卡,反而去了非洲海岸的突尼斯——不久前,突尼斯国王曾表达自己对基督教有好感。路易显然是带着说服对方加入基督教的心情,希望突尼斯能够成为抵御埃及苏丹的战友。“如果我能成为这个伊斯兰国王的教父,将是何等光荣!”带着这个想法,路易在靠近迦太基城的海岸登上非洲大陆。到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之前过于乐观。突尼斯国王没有放弃他的宗教信仰的想法,也不打算以任何方式帮助十字军。相反,他还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军力,阻止法国军队登岸。然而,法国人坚持登陆,他们击败了赶来的伊斯兰教徒,对方损失惨重。那些敌人增援不断,法军却始终占据上风。此时,一场瘟疫在军队中蔓延开来,这直接粉碎了他们胜利的美梦。平均每天有上百名士兵丧命,与此同时,敌人的威力也不逊于传染病。
在这场瘟疫中,路易是最先感染的人之一。他的身体因疲倦渐渐虚弱,几乎无法撑起自己的盔甲。很快,士兵们悲伤地发现自己的君主将无法继续陪伴他们——挣扎了几天后,路易九世在迦太基过世,享年五十六岁。军队与子民对他的过世深感哀伤,在历史上路易九世也获得了极高的赞誉。在教会作家的眼里,路易是所有国王的典范,他的缺陷也因推进了他们的宗教事业而变成了美德。许多不带偏见的史学家虽然对路易的宗教狂热颇有微词,但对他高贵、罕见的人格特质赞誉有加。他们认为,路易绝对是领先时代之人。
路易的兄弟昂儒伯爵在西西里革命后成为该国的国王。在听到路易过世的消息前,他已经带着大批军力从墨西拿出发。在迦太基登陆时,他在号角与鼓声齐鸣的欢乐军乐中走在队伍前列,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高兴是如此不合时宜。他在全军面前落下泪来。紧接着,他们与突尼斯达成和平协议,法国和西西里的军队分别返回他们的家乡。
英格兰参战的热情十分低落,尽管用尽全力,也只募集到一支一千五百人的小型军队。带着这一小批战力,爱德华从多佛乘船到波尔多,希望在那里遇到法国国王。然而,圣路易几个星期前就已离开。于是,跟随着路易的脚步,爱德华先到了撒丁岛,之后去了突尼斯。在英军抵达非洲之前,路易过世了,等他们抵达时,突尼斯已与法军签下和平协议。然而,爱德华不想放弃东征计划。他们返回西西里过冬,并试图扩大自己的军力。春天来临,爱德华启航前往巴勒斯坦,并安全抵达阿卡。当时,基督军队又像之前一样,因为相互忌妒与仇视而四分五裂。圣殿骑士团和慈善团这两大军事势力彼此抗拒和仇视。但爱德华抵达后,成功说服他们放下愚蠢的仇恨,重新并肩作战。很快,就有六千名强兵加入爱德华的军队,为重新开战做好了准备。通过血腥政变而上台的苏丹拜伯尔斯一世是一位强势的君主,经常攻打邻近的国家,也因此无法专心对付十字军。爱德华趁机大胆进军拿撒勒,击退土耳其军,攻占该城。但是他的胜利也就到此为止了。炎热的天气让军队中疾病流行,他本人也因此次征讨而憔悴不少。
病了许久的爱德华渐渐康复。此时,一名信使出现,表示有重要的事情禀报,还有一些文件必须亲手交给他。当爱德华阅读这些文件时,奸诈的信使抽出匕首,一刀刺进他的胸膛。幸运的是,伤势并不严重,爱德华还有力量反抗。他开始和刺客搏斗,并用刺客的匕首刺死对方,同时大声呼叫救援。他的随从闻声赶来,对血流如注的他进行救治。由于发现匕首有毒,众人立刻对伤口进行消毒,圣殿骑士团的首领送来解毒剂,避免伤口恶化。卡姆登对此事的记载更加动人,也更受欢迎,说埃莉奥诺拉王妃十分敬爱自己英勇的丈夫,她冒着生命危险,用嘴吸出伤口的毒血。用富勒的话说则是:“遗憾的是,这样美丽的故事竟然是假的。女人的舌头和爱情的力量,确实是最有用的特效药,只可惜没派上用场。”
爱德华怀疑刺客是埃及苏丹派来的。但这也仅仅是推测,刺客的死亡让幕后黑手的线索一同消失。爱德华康复后,准备继续履行自己东征的使命。但苏丹想要捍卫更重要的利益,于是想向十字军求和。露出弱点的敌军反而让爱德华更想进攻,但国王亨利三世过世的消息传到巴勒斯坦,他必须立刻返回英格兰。于是他答应了苏丹的提议。协商内容包括允许基督军继续保留其在巴勒斯坦占领的区域、双方休战十年等。接着,爱德华返回英格兰。至此,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结束了。
最后,我们可以非常简短地描述一下圣地之后的命运。巴勒斯坦的基督徒忘记了惨痛的历史教训,也忘记了必须留心应付的忌妒的邻居。他们率先打破停战协议,在马尔加(Margat)附近掠夺埃及商人。苏丹立刻展开报复,夺取了马尔加。双方再度开打。马尔加英勇抵抗,却没有欧洲的援兵使其免于沦陷。特里波利成为下一个征服的目标,到最后,只剩阿卡城还在基督徒手里。圣殿骑士团的首领召集了英勇但人数极少的骑士,并在塞浦路斯国王单薄的帮助下,准备誓死捍卫自己的最后一座城。欧洲对他的求援无动于衷,敌人的数量庞大,无论他们多么英勇也无济于事。圣殿骑士团的首领身先士卒,中了上百刀。在苏丹毁灭性的围攻下,基督徒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七名圣殿骑士和七名慈善团骑士逃了出来。胜利的伊斯兰教徒放火烧城,终结了基督教在巴勒斯坦的势力。塞浦路斯国王发现情况不妙后立刻逃跑。
悲惨的战况让欧洲的神职人员们在哀恸中惊醒,他们纷纷想再一次为神圣的事业激起人民的热情。但大众狂热已经消失殆尽,热情燃烧了太久,再也无法绽放出光芒。尽管各地都会出现愿意投身圣战的骑士,然而国王们对这个计划再也提不起兴趣。渐渐地,这个话题的热度不再,愿意提及的人也少之又少。
那么,这么多次东征为人类带来了什么呢?欧洲损失了数百万的财富和两百万人的性命,一群争吵不休的骑士占领巴勒斯坦长达一百年之久!即使基督徒可以一直统治圣地到现在,付出的代价也太惨重了。或许,整起事件都源于狂热,执行的过程也异常笨拙,但十字军的诞生并非只带来邪恶。领主们在接触到东方社会的文明后被熏陶成更正直的人,人民也因此获得了一些权利;而不再忙着跟贵族打仗的国王们也有了时间为社会立法;人们从痛苦的经验中成长,并摆脱了长期以来罗马神职人员迷信的钳制,准备好迎接改革的到来。英明的领袖们借助那股东征的狂热推动了西方世界的文明与福祉的发展。这段历史成为大众最感兴趣的一段,但如果要探讨十字军所包含的一切意义,其篇幅将远超本书所能载负的范围。哲学专业的学生对于这场狂热都有自己的看法——在这片研究领域里,我们可以对他们如何大展身手拭目以待。
(1). 即东正教。——编注
(2). 今名为“伊斯肯德伦”,土耳其东南部第二大港。——编注
(3). 土耳其高级军官的尊称。——编注
(4). 维特里大屠杀宣告了路易七世的残暴不仁。他之前的君主一直试图抵抗教皇的统治,而路易也继承了这样的政策。当时,布尔日的神职人员会议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选出了大主教,他立刻宣布选举结果无效,并准备以极端严厉的手段惩罚这些不听命的教会人员。香巴尼伯爵蒂博站出来捍卫教皇的权力,并在维特里一带站稳了脚跟。路易立刻集结军队,准备严惩这名叛徒。大批人马包围了这里,伯爵不得不出城投降。当时城中有超过一千三百个居民,一半是女人和孩子,他们全都躲到教堂中避难。城门打开,所有人都弃械投降后,路易下令放火烧毁神圣的教堂,有一千人因此葬身火海。——原注
(5). 现达达尼尔海峡。——译注
(6). 今土耳其中西部的康尼亚。——编注
(7). 古代巴勒斯坦南部地区,包括今以色列南部及约旦西南部。曾是罗马帝国叙利亚行省的一部分。——编注
(8). 即今天所说的拜占廷帝国(东罗马帝国)。——编注
(9). 热带地区的小规模龙卷风。——译注
Part IV 集体疯狂
许多聪明的事总是以愚蠢的方式执行,
许多愚蠢的事也会以极其聪明的方式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