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书名:呐喊无声 作者:(美)蒂芙尼.麦克丹尼尔 & 王金冉 本章字数:3869 下载APP
“山岳在他面前震荡,大地及其居民在他面前莫不战栗。”
——《那鸿书》1:5
那天晚上,即使洗了澡,洗了头发,我还是能闻到从我的皮肤上散发出来的烟味,仿佛它在我的皮肤里扎根。我把湿漉漉的脑袋枕在床上,听着菲雅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放着日本音乐盒。
“晚安。”她的声音飘向我和弗洛茜。
“晚安。”弗洛茜回答。
寂静恭候着我。
“晚安。”我说道。我闭上眼睛,看到了三姐妹,看到了橙色的火焰,看到了黑色的夜晚,看到了教堂的白板烧得焦黑,化为灰烬。
关于火,弗洛茜说得最多的就是用来熔化一支橙色的蜡笔做她的指甲油。她走路的时候会拖着指甲在墙纸上留下痕迹。枕头上的痕迹更多,因为她睡觉时会把双手枕在头下面。我开始发现她也在空白的纸上画着指甲,画出小小的橙色条纹。我意识到那是一片火海。
菲雅甚至不承认火灾那晚我们出去过。然后有一天,大约在事故发生一周后,她抓住我的手,领着我出了房子。我猜她可能会带我回老鹰那里再做一次祷告。
“我们要去杜松老爹超市。”我问她时,她说道。
她给我们每人买了一瓶汽水,外加一桶碎冰。她把瓶子放在桶里,让汽水保持凉爽。我们走上山丘,坐在一片高高的草地上,草地和她穿的连衣裙一样碧绿。她把瓶子从桶里取出来,然后把手伸进冰里。
“我摸到了什么,贝蒂。”她边说边把手往下摸索,“这里面有东西。”
她把冰倒在地上,一颗小橘子从桶里滚了出来。
“上帝都在融化。”菲雅说,我们看着冰在阳光下化作水,“但橘子还是这么冷。”
她拿起橘子,放在她甜美柔软的脸颊上。
我的姐姐们自有办法接受我们犯下的事。我的办法是去我父母的卧室,母亲的尼龙袜就放在那里。她有足够多的尼龙袜,能在抽屉落成柔软的一堆,而吊袜带放在上面。她买了背面有缝的尼龙袜,一条线从她的腿上穿过,像一条老实且从不蜷起来的蛇。
尼龙袜留存着母亲小腿和脚的形状。我有时会把尼龙袜穿在胳膊上,想着自己还能感受到她上次穿尼龙袜时身上的温暖。大多数时候,我会把她的尼龙袜挂在梳妆椅的座位上,这样它们就能从坐垫上垂下来。然后,我就趴在椅子下面,袜子在地板上晃来晃去,仿佛是她的腿。
我会用手托着脸,一边哼歌,一边敲打我的脚后跟,想象母亲坐在我上方的椅子上梳妆。尽管母亲阴晴不定,但我还是渴望与她亲近,至少在那个仍然困惑于女性日常生活的年纪,我想待在她身旁。当我想象母亲坐在我上方的椅子上,用镊子把她脸上的桃红色绒毛拔掉时,我在尼龙袜的脚边找到了安慰。
这就是我在烈火中渴望得到的安慰。我把挂在父母卧室门口的鹿皮推到一边,走进他们的房间。母亲正在楼下擀面条。我蹑手蹑脚地走向她的梳妆台,打开最上面一层的抽屉,把手伸到尼龙袜下面。我喜欢感受它们的薄纱贴着我的肌肤,这就像把我的手沉入母亲保守秘密的小小海洋。
我通常不会伸得太深。弗洛茜警告过我,母亲会吃蛇的舌头,她在抽屉里放了一个密封的蛇舌罐子。
“如果你敢碰那个罐子,你就会像妈妈一样发疯。”弗洛茜发誓说,“你也会开始吃蛇的舌头,直到只有舌头分叉的东西才会爱你。”
弗洛茜告诉我,母亲每天晚上都会把罐子放到不同的抽屉里,所以我才尽量不乱把手伸进抽屉。但是那天,尼龙袜太柔软了。我闭上眼睛,让我的手陷得更深。没过多久,我的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
我是不是发现了一条从罐子里掉出来的蛇的舌头?
我用手抓住我摸到的东西。当我把它拿出来时,我发现是一只袜子,里面裹着一堆一模一样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小女孩,她穿着深色连衣裙,一只大大的奶油色蝴蝶结从水手领上垂下来。这个女孩很瘦,两条胳膊笨拙地垂在身体两侧。她苍白的头发垂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垂落在她更加苍白的脸上。她没有笑,灰色的眼睛在照片中几乎是白色的,但是我仍然能看出她眼神中的恐惧。她似乎是那种会被雨声吓到的孩子。我还注意到她的两根手指交叉在一起,似乎在祈祷。
站在女孩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双臂笔直地放在身体两侧。我把照片拿到阳光下,想看清那个人的脸。他的脸有种熟悉的感觉——赤裸而冷酷的凝视以及泛白的金色头发。我马上厌恶起他那咬紧的下颌,他身上的某些东西让我想起了苦涩的草药。
“你是谁?”我问照片中的男人,仿佛他会活过来回答我。他穿着高腰工作裤,系着背带,我可以看到汗衫从他的扣角领衬衣底下露出来。
和那个女孩一样,他没有笑,但他直视着镜头,几乎是在威逼它留下自己的形象。肉体上,他是一个男人,但精神上,我知道他是一头狼。
我把照片拿到楼下。弗洛茜在客厅里,正随着《美国舞台》起舞。而林特坐在沙发上,在他的皮肤上涂满小红点。
“林特,这些红点是什么?”我问。
“精……精……精灵咬的。”他说,“我在树林里抓到她们了。”
“他难道不傻……傻……傻吗?”弗洛茜一边嘲弄他,一边围着我们跳舞。
“我不傻……傻……傻。”他对她说,“是真的,贝蒂。”他抬头看着我,“它们是精灵咬的。大多数人都以为是蚊……蚊……蚊子叮的,但是去抓一只,你就知道了。你得仔细看……看……看,你会发现那真的是一只小精灵,她的牙齿像刀……刀……刀一样锋利。”
“来吧,贝蒂。”弗洛茜拉住我的胳膊,想让我和她一起跳舞,“你不会想和林特一起玩的,他的口吃可能会传染。”
林特冲她做了个鬼脸,在胳膊上画了一个大红点。
“我不能在这儿。”我挣脱了弗洛茜,朝走廊走去。
我走进厨房,母亲正在切她刚擀好的面团。
我的母亲总是光着脚做饭。那时她四十二岁,但是她光脚的时候看起来更年轻,就像一个女孩。真的,当她专注的时候,一只脚会踩在另一只脚上,一如她年轻的模样。
我想弄明白她那时是什么心情。在切完面团后,她把刀子放到一边,用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把面条分开。她在哼歌,当开始大声唱歌时,我知道可以靠近她了。
“这个小女孩和这个男人是谁?”我把照片举起来给她看,用特别甜美的声音问道。
她看到那张照片,立刻扇了我一巴掌。我呛入了从她掌心中喷出的一小团面粉。
她转身面对面条,我看到她苍白的头发如何垂落在她的脸上。我打量照片中的小女孩,发现她苍白的头发也是如此。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像是被时间困住了,从照片捕捉到她的那一刻,她就无法再变老一天。然而,那个小女孩终究还是长大了。她站在我面前,正在把面条摊开晾干。
我想知道,如果我和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女孩,彼此都不比对方大多少,我们会不会成为朋友。我知道她会非常安静,所有的话都必须由我来说。我可以带她去“遥远之地”,也许我们会在那里分享秘密,遮住我们的嘴,轻轻地耳语。
母亲给闹钟定时,把面条晾起来。直到嘀嗒声响起,她才开口说话。
“爸爸那年三十二岁,”她说,“我从没见过比他还年轻的人。”
她掸去手上的面粉。当她开始削土豆皮时,她告诉我把照片放回原处。
我向后缩,这样我就可以躲开另一个耳光。我问:“为什么你有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照片?”
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但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她说:“你踩着某样东西一阵子,它就会消失在你的脚后跟底下。”
当她开始把土豆切成块准备下锅煮的时候,我把照片拿回了楼上。
我没有回到父母的卧室,而是循着走廊尽头传来的嗡嗡声走着。声音引我来到菲雅的卧室,我发现利兰靠在她的木质床头板上,他的腿蹬在她的床上。他穿着靴子,肮脏的鞋底在菲雅的毯子上留下了泥污。他没有注意到我,还在哼歌。我听出来这是菲雅的歌。我多看了他几秒钟,他又在吃罐头里的腌甜菜。
“那不是你的床,”我告诉他,“是菲雅的。”
“那不是你的床。”他重复我说的话,让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我,“贝蒂,你不能再这么烦人了。你为什么不管好你自己那该死的床呢。”
我盯着照片里的拉克外公看,他的眼睛就如同那双从菲雅的床上回望我的眼睛。
“你为什么那样皱眉头?”利兰问。
我不答他的话,他拍了拍床。
“过来,”他说,“告诉我你最新的故事,小贝蒂,我保证不会把结局毁了。”
我跑进父母的房间,以最快速度把所有的照片塞进袜子。当把袜子放回抽屉时,我在另一只袜子里发现了更多的照片。我知道那些照片是母亲踩过的,我可以从照片的褪色程度看出来。这些照片只能看清树木的轮廓。我关上抽屉,但感觉自己终究还是找到了蛇的舌头。
走出房间的途中,我向窗外望去,看见菲雅坐在“遥远之地”。我跑向她,一路低声呼唤她的名字。我离舞台越近,她的歌声就越响亮。
“魔鬼和天使,他们拼出我的名字,身处火焰和光环中,感觉别无二致。”她唱着自己写的歌词,“我以为你会打开我,像打开一首歌。男孩,我错了,男孩,我错了。”
我爬上舞台,坐在她身旁。
“你唱歌带着回响。”我告诉她。
“是吗?”她转向我,“嘿,贝蒂,你掉了一根睫毛。”
她用指尖抵上我的脸颊,捻起我掉落的睫毛。
“你的手指染红了。”我说。
“我在吃腌甜菜。”她把睫毛放在我嘴边,“你可以许个愿。”
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利兰站在门廊上。他拿着打火机点了根烟。就在烟头燃起橙色的火光时,我闭上眼睛,吹落了姐姐手指上的睫毛。
呼 吸 镇 报
枪手是魔鬼
牧师暗示枪手不是别人,正是魔鬼。他说,这个启示是他在五金店买一把闪闪发光的新铲子时得到的。
“我进来买铲子,给我养过的最好的狗挖坑。”牧师说,“当我看到铲子上映出一张魔鬼的面孔时,我回头看,但是没有人在那里。”
牧师相信,由于教堂的火灾和持续不断的枪声,我们的镇子正在沦为罪恶的受害者。
“我与魔鬼战斗了不下十七次。”牧师补充说,“我知道他在附近。他喜欢啃噬你的心,夺走你的灵魂。我怀疑魔鬼之所以在呼吸镇生事,是因为他知道我们背离了我们的主。我邀请所有人参加我们的晚祷。我们必须在邪恶在我们周围生根之前,用祈祷驱逐这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