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我听说淼儿要回来了？什么时候的飞机啊？咱们到时候得办个欢迎会吧？就在我这地儿怎么样？应该勉强能入咱们苗淼大小姐的眼吧？”
　　黑色紧身T搭同色破洞牛仔裤的单君然从群魔乱舞的人群中挤出来，一屁股坐在埋头喝酒的齐林旁边，一边抖搂着头发里头的闪光纸碎屑，一边跟齐林商量。
　　“我不知道。”齐林把喝空的啤酒瓶扔在桌上，跟打保龄球似的，把之前胡乱竖着的那六七个空酒瓶都给撞倒了，他闭眼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周围节奏强劲的舞曲跟频闪变幻的光线，跟拳头似的一拳拳往他太阳穴上砸，他心里莫名地窝火。
　　“不是吧林子，你还真爱上那个半老徐娘了？”单君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你差不多得了，淼儿什么性子啊，要是被她知道……啧啧，到时候可别怪哥们儿挖你墙角啊！”
　　“闭嘴吧你！”齐林心烦得很，单若军口中的“淼儿”是他的前女友，起码在他心里必须加上这个“前”字，可问题是除他以外，身边的亲朋好友甚至是苗淼本人都不这么认为。
　　“我可没说要跟你分手，我当时说的是‘给彼此点时间冷静一下’，”视频画面里的苗淼还是两年前那个骄纵大小姐的模样，她完全没有给齐林开口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表达着态度跟想法。
　　“齐林，我想清楚了，我们才是最合适的。我不管你在我出国这两年干了多么出格、多么荒唐的事儿，只要在我回国之前全部了断，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齐林知道自己应该告诉陶然苗淼的存在……当然，不只是这个。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追求陶然的动机就不纯，陶然猜得没错，他确实是为了那笔风投，不过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苗淼突然离开的空虚寂寞跟不忿使然，不过在被陶然看穿拒绝后，动机就变成了“争一口气”。
　　齐林这么多年在情场上虽不至于无往不利，可也从没被哪个女人这样一眼看穿过，这直接激发了他本能的好胜心。
　　他计划得挺好，在追上陶然之后，俩人不咸不淡地交往上两三个月，然后客客气气地分手，不仅规矩体面，以后在商场上也能多了条路，问题是感情这种事儿既无法预测也不受控制，齐林陷得远比自己想的要深得多。
　　尤其是目睹陶然前夫的无耻跟纠缠之后，陶然完美无瑕的女强人外壳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隙，那是只有他得以窥见的柔软跟脆弱，让他的爱意难以自控地开始泛滥。
　　齐林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订做那枚求婚戒指的真正契机了，大概就是“上头”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心焦灼得像是被串在铁签子上又被架在火炭上烤，这焦灼逼迫着他、驱使着他，趁着陶然睡熟时偷偷测量她的指围，在酣畅淋漓的抵死缠绵后情难自禁地说出“嫁给我”的请求，然后抖着手把那枚钻戒戴在陶然骨节突出的中指上。
　　“……我跟陶然在一起的事儿，是你告诉苗淼的吧？”齐林突然反应过来，要不然苗淼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跟他说什么“出格”、“荒唐”之类的话。
　　“嘿嘿，喝酒喝酒，”单君然顾左右而言他，发现真躲不过去之后才开始认真辩解，“哥们儿这不是为了你好嘛！林子，你还真想傍富婆啊？你可得想清楚了，你知道现在他们都怎么说你吗？哎呦，那话难听的都扎耳朵！”
　　“我不在乎。”齐林假装云淡风轻。
　　“不在乎？你糊弄鬼呢！”单君然跟齐林认识快20年，说话根本不需要给彼此留面子，“你要是真不在乎，怎么从来没把陶然正式介绍我们认识？”
　　他脸上挂着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微笑，往齐林手里塞了瓶刚开的精酿，又用自己的跟他碰了一下，“行吧，咱们退一万步说，陶然是什么人物？一个女人在商场拼杀这么多年，连我爸提起她来都只有佩服，这种女人什么事儿看不明白，更何况是你那点儿小心思？我估计人家也就是陪你玩玩，反正大家都不吃亏。你悠着点，可别到头来，人家没当真，林子你泥足深陷，到那个时候就不只是丢人的……哎，你上哪儿去啊！”
　　陶然跟他是玩玩？最开始的时候应该是这样的，齐林看得出来，可现在肯定不是了……对吗？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陶然经常跟他讨论了未来婚礼上的细节，那份投入跟期待不可能掺得了假。
　　陶然跟他一样讨厌传统婚礼中繁冗无用的礼节跟煽情尴尬的发言，偏好只邀请少量亲朋的草坪婚礼，她兴致盎然地接受了齐林几乎所有的提议，不论是循规蹈矩的，还是离经叛道的，甚至包括那些普通人一听就皱眉摇头的，除了一条。
　　“……跳舞不行，绝对不行！”
　　陶然态度坚决，她严肃起来的模样能让竞争对手心里打鼓、属下噤若寒蝉，可对齐林却早已不再具有任何威慑力，在他的软磨硬泡下，陶然就像是一块被紧紧握在手心里的坚冰般开始融化，“……好吧好吧，爵士好吗？只能是爵士，别的我是真不会。”
　　进陶然的办公室，齐林很早之前就无需预约、畅行无阻了，不过他从没行使过这项特权，这样不打招呼直接过来更是第一次，可陶然对他的突然造访显然并不意外。
　　“等我两分钟，”陶然翻看着文件示意齐林先坐，齐林却执拗地凑到陶然的面前，“姐姐，你不是跟我玩玩的对吧？”
　　“跟朋友喝了不少？”陶然闻到了齐林吐息间浓烈的酒气，她摸了摸齐林的额头，微凉的掌心让被醉意熏烤的齐林莫名有点哽咽，他胡乱摇了摇头，顺势把陶然的手抓在自己双手之间握紧。
　　陶然的手很粗糙，那是被早些年数不清的艰难苦涩给生生磨粗砺糙的，是她身上唯一能看出真实年纪的部位，是再怎么做护理保养都没办法恢复如初的，就算是现在，一到寒冬腊月天儿也依然会发红肿胀甚至是生出冻疮。
　　齐林为此想过很多办法，不过效果都差强人意，不过前天他在网上看到了一款日本新出的冻疮膏，据说效果不错，他托朋友帮忙买了一堆，估计后天就能到。
　　“我没喝醉。”齐林轻柔地揉搓着陶然冰凉的手指，医生说过这样可以缓解冻疮的痛痒，他眼巴巴地看着陶然，活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脚的乖狗狗，“你是真的爱我？是真的要跟我结婚的，对吧？”
　　“是真的。”陶然点了点头，这样肯定的回答让齐林难以抑制地想要亲吻她，可陶然却扭头躲闪，吻落在了她的耳后，齐林闻到了伽罗木混合着黑琥珀的温暖芳香，可陶然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他的头上，笼罩在意识上的微醺醉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哈哈，姐姐别逗我了，”陶然的脸色平静，甚至还带着点玩笑时的俏皮，可齐林却莫名地慌乱紧张起来，“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姐姐我会伤心的。”
　　“我是认真的。”陶然拿出手机，点戳了几下之后把屏幕展示给齐林，那是微信的聊天界面，左侧熟悉的头像以及聊天截图视频，如同一声敲在耳边的锣鸣恨不能把齐林的五脏六腑都震挪了位，尖细的耳鸣像深入耳蜗的探针翻搅着，“你的小女朋友联系我了，挺漂亮的，眼光不错。”
　　“……姐姐，你听我解释，我跟苗淼早就分手了，她是……她……我们之间……”
　　齐林绝望地发现陶然竟然真的在等他的解释，可齐林知道自己根本给不出合理的解释，苗淼一直都在联系他，断断续续的，尤其是在他陶然求婚成功之后。
　　如果说之前的联系还能勉强定义为前女友的关心，之后那些你退我进的试探、旁敲侧击的引诱还有暧昧露骨的调情又能怎么解释呢？
　　齐林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犯蠢、是在走钢丝，可那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病态刺激跟田淼少有的主动示好带来的满足，都让齐林深深沉溺其中，最离谱的那两个礼拜他连去洗澡都带着手机，陶然肯定看出过端倪，可她一直都没说。
　　“幸好还没领证，也没印发请柬，算是及时止损。”陶然话语间竟然透着着侥幸的意味。
　　齐林木呆呆地看着陶然摘下了自己送她的那枚钻戒，她戴的时间很短，戒指没在她的指根留下一点痕迹，陶然抓起齐林的右手，把钻戒放在他的掌心，然后一根一根地按下他的手指。
　　“现在物归原主，咱们两个的关系也该退回原处了，另外还有一件事，”陶然停顿了一下，“……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齐林失魂落魄地站在路边，眼神茫然、衣衫单薄的模样活像是个半夜从梦中惊醒却发现不知身在何处的孩子，他仰头吃力地看向陶居办公大楼的顶楼，陶然所在的办公楼层，满脸的追悔莫及，正好萧林下隔着车窗瞧了个满眼。
　　萧林下注意到他对于陶然的契合度已经提高到了74.5%，可陶然那边……萧林下眯了眯眼睛，她的能力刚刚恢复还有些不稳定，却降低了起码25%。
　　“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吗？”坐在旁边的杜青岑时刻关注着萧林下，明显还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没什么，”萧林下收回视线，懒羊羊地用食指在雾蒙蒙的车窗上画了两颗红心，然后用一根弯弯曲曲的线把它们连了起来，“青岑，我好像有点明白爱情是怎么回事儿了。”
　　杜青岑猛地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萧林下，萧林下没心没肺地对他笑了笑，杜青岑板着铁板一块的脸把她的头拧到了一边，悔意如海浪般拍击过来，他只恨回不到他们刚来W市的时候，宁愿萧林下永远是那个永远什么都不懂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