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争吵

书名:骤雪将停 作者:降玉 本章字数:4083 下载APP
  三人立在棺前,困惑不已。
  一阵沉默之后段誉率先道:“现在怎么办?这真是人姑娘的棺。”
  虞时归默不作声, 细想一路上忽略了什么,他问:“那支商队呢?”
  段誉道:“哦你不问我都忘了。我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恰好绕了个方向,不知道干什么去,很谨慎。我跟了一路,差点被发现,你猜猜他们去了哪儿?”
  虞时归道:“瞿县。”
  段誉道:“你们肯定不——欸?你们怎么知道的?”
“猜的。”
  虞时归面色忧心。
  这盘局可谓是环环相扣,执棋者是云相吗?
  奉国将军,棺材,瞿县,云相……还有这名小妾,在这场世家争斗的漩涡中扮演哪一块垫脚石?
  还有顾延升,触及了云相什么利益,招致灭门。
  “嘶,好冷。”段誉搓了搓手,“你们两个怎么都不说话?在想什么呢?给我也说说呗?”
  左珩瞥了他一眼,挪了下脚步站到虞时归身后,替他挡住风寒。
  虞时归开口道:“你来的时候遇到陆阴了吧?口棺材的主人是瞿县来的,而你跟你那支商队绕那么大个圈子去瞿县,我想,这口棺材也是要去瞿县的。但是此女子户籍并不在瞿县。”
  幕后之人为了掩人耳目,绕了那么多个圈子,将军府的财物不可能还在京城。
  可商队检查出城时他们都在现场,并无不妥;这两口棺材也不是空棺。
  那会是他们遗漏了什么呢?
  虞时归疑惑甚多,看棺内这名小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心中默念数十声抱歉后,低声道:“对不起,冒犯了。”
  说罢,虞时归附身探去,一股风遽然吹过,将他额前头发被吹的凌乱,看不清眼前。虞时归把发丝拨到耳后,再欲查看,还未有动作,便发现这小妾的尸体究竟为何不对劲了。
  虞时归伸手探至小妾的颈间,几条粗糙的线头连接颈肉和衣领。
  “果然。”虞时归道。
  左珩在他身后歪头,疑惑道:“发现了什么?”
  虞时归道:“我刚才看她姿势不对,以为是她死前受过极刑,颈骨断了。然而并不是,方才我们将她围的密不透风,所以没有看出破绽。左珩离开这个位置后,将她暴露在风向,你们看,无论是我们还是地上的,衣裳都被风吹的飞起,反倒是她身上这件,纹丝不动。”
  左珩循着虞时归的话看去,目光落到小妾身上。
  “所以呢?”段誉没听懂,一头问号。
  左珩嗤道:“亏你是大理寺少卿,水分真大。”
  段誉嚷道:“我爹非要塞我进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虞时归看了他一眼,暗自叹气,段誉所言不假,世家大族对朝堂和人才选拔都具有极高的话语权和操纵能力。
  心中倍感荒谬——古往今来,晋朝是第一个受世家大族制约如此严重的朝代。
  虞时归道:“请看。”
  虞时归扒开女人的衣领,脖子和衣领连接的粗线暴露在众人眼前。
  段誉瞳孔地震,“这是……”
  虞时归点了点头,指腹在她的肩骨压了压,传出金器摩擦的声音。
  虞时归心里又默念了一句“冒犯了”,就顺着手臂摸去,一直到腕骨,虞时归才摸到属于人的骨肉之感。
  至此,虞时归收回手,他转头看向两人,两人脸上亦是沉重。
  “分尸!”
  虞时归点了点头,这口棺材里除了这女子的首级和手腕,其他部位都是拿金器珠宝填充。
  段誉怒骂道:“这也太不是人了!”
  这小妾之死,是一场无妄之灾,自被她父亲卖给梁志诚后,就已经被迫进局。
  以人命为棋子,不愧是世族。
  虞时归喃喃道:“京城大族,以人为棋。有什么奇怪……”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世家大族。
  左珩沉默地看着虞时归,虞时归察觉到头顶的视线,同样沉默。
  段誉道:“你们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吗?”
  左珩看向京城的方向,神色晦暗,“知道啊,但是不能拿他怎么办。”
  这话说的不假,就算知道是那人,官官相护,又有什么办法?
  段誉被两人打哑谜逼疯了,整个京城不说权利最大的谢、左、云、段四个家族,就说其他附庸家族没有一百也有数十,这让他怎么猜?
  不对!
  在经常有能力这般只手遮天,野心又尤其大的,只有一家!
  段誉深吸了一口气,顿感头痛。
  左珩缓缓闭上眼,将眸中杀意敛去。
  虞时归在云府,并不会比在谢斯南眼皮子底下安全。
  但,比谢斯南好杀。
  冷风吹落枝丫细雪,三人心思各异,坐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回京。也不知道陆阴怎么找到的,还带了人来抬棺,看模样应该是临时雇来的,省了他们不少事。
  回到云府时夜色暗涌,虞时归点灯伏首案前,至夜深才睡下。
  另一边在京城地段最好的府邸,彻夜挑灯。
  寒风依旧在呼啸,第二天左珩上朝禀报。
  梁志诚喊冤道:“陛下!微臣家中即使不算富裕,但再给微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觊觎奉国将军府啊!那贱妾其父乃是赌鬼,恐是两人谋划已久,否则林氏怎地才入我梁府不过寥寥数日,就莫名暴毙身亡?陛下,微臣恳请将其父捉拿归案,还微臣一个清白啊!”
  左珩目不斜视,嗤笑道:“梁大人真是会说,那赌鬼进出我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你把我将军府当什么了?依梁大人所言,他若是有这能力,女儿都进了梁府大门,怎么不去偷梁大人府中的财物?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梁志诚脸色顿时黑下来:“满口胡言!没有证据的事不要往老夫身上泼脏水,奉国将军若不信,老夫将那赌鬼带来对峙一番!”
  左珩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那赌鬼策划了这么一通,眼看事成,怎么还会留在京城等着被你抓?”
  “你!”
  少顷,云相侧身出列,淡淡道:“陛下,微臣相信,梁大人必然清白,或许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此言一出,陆续有人出声道:
  “是啊陛下!梁大人平日为百姓只是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怎会如此?”
  “请陛下严查此案,还梁大人一个清白啊!”
  满朝群臣的声音不绝于耳。
  云相长须掩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金漆雕龙宝座上,年轻帝王不似五年前那般孤傲,满目疲惫,睑下鸦青明显。
  谢斯南闭目,双指合并揉捏太阳穴,眉间折出一个非常深的褶痕。
  眼见台下群臣越发激愤,他抬起手,身侧太监会意:“各位大人肃静——”
  争吵声总算停止。
  谢斯南睁开眼,一双黑眸淡然无波,无形的压迫感在金殿内漫开。他漫不经心地睨视台下大臣,仿若在看什么跳梁小丑。
  众臣的心微悬,有胆小的抿唇缩起脖子,以世族为首的臣子则默不作声。
  半晌后,谢斯南目光停在左珩身上,声音一派清冷。
  “段誉。”
  段誉道:“微臣在。”
  “朕给你三天时间,查明奉国将军府失窃一案。”
  段誉诧异,须臾立刻应下:“是!”
  这边话音落下,云相却拧起了眉,“陛下——”
  “好了,此事交由大理寺处理罢。众卿还有何事?”
  云相敛下眸中阴鸷,手中朝笏几乎变形。
  左珩再次出列道:“臣有奏。”
  谢斯南颔首。
  “臣等于出城追查时,发现前吏部尚书顾延升与此事有关。”
  听到三个字,众臣无比诧异。
  “顾延升不是自贬去瞿县了吗,怎么这事和他牵扯上关系了?”
  “谁知道呢,前朝余党唯恐京城不乱吧……”
  “不不不,顾延升既有骨气自贬,又怎会行小人之事!”
  ……
  云相默不作声地看向梁志诚,后者会意。
  “奉国将军这时是何意?难不成将军府失窃一案是顾延升一手策划的?”
  左珩摇头,“顾大人不会这么做。”
  “呵,陛下。同样是牵扯其中,微臣不过看走眼便被他如此怀疑;而那顾延升作为当事人,却得将军一句‘他不会这么做’,怕是对臣有何不满?亦或是有什么异心?”
  梁志诚字字诛心,罢了其他人又开始频频点头。
  左珩没有理会,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道:“臣之所以确信顾延升不会这么做,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有半年之久,不仅如此,顾氏满门被灭,无一活口。他之所以是当事人,是因为被人挖坟被迫参与其中。”
  谢斯南敲打龙头的手指蓦然停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
  众臣:“……”
  死了半年?挖坟?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
  顾延升本是前朝太子党,陛下虽未对其追究,但立场终究敏感;再者顾延升誓死追随的人已去,他自不愿与朝堂众人虚与委蛇,于是自请贬职。
  这样一个高风亮节之人,竟然死的悄无声息。
  令人唏嘘。
  谢斯南看了一圈,悠悠开口,“堂堂一县之令,满门被屠,后被挖坟。众卿真是好样的,朝廷官员遇害,竟没有一丝风声传到朕的耳边。”语气说不上生气,但说出来的话令群臣的心颤了颤。
  云相同样不例外,但他很快就掩饰下去,提起衣摆跪下,百官乌泱泱也跪了一片。
  “陛下息怒!”
  左珩手持笏板微微弯腰,继续火上浇油:“陛下,顾大人灭门一事,实有蹊跷。说不定和梁志诚梁大人脱不开干系呢。”
  梁志诚火气蹭的一下上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老夫敬你武将出身,你却三番五次污蔑我!将军府便这般目无中人吗?陛下,臣冤枉啊!”
  这话说的十分巧妙,既内涵左珩是个莽夫,又挑明将军府势大。
  左珩笑眯眯道:“文武百官都看着呢,谁见过梁大人给我好脸色?不然你现在敬一个给我看看我就相信你。”
  “你!”
  谢斯南似笑非笑地欣赏梁志成跳脚吃瘪,漫不经心问段誉,“段卿,你们两人昨日一起办案,他说的可属实?”
  段誉连忙道:“回陛下,奉国将军所言不假。如若不信,昨日云相之子云遮与我二人同行,也知晓此事,陛下可传召问话。”
  左珩早前便请旨与其查案,这倒是没什么;可坏就坏在这灭门案一切线索都指向梁志诚,而梁志诚与云相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云相的儿子捅到至交的篓子。
  梁志诚脸色有些慌乱,担心云相会为了云遮放弃他。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只见云相淡笑出声:“此案小儿承蒙二位照顾,昨日回来便告恙,原是看见了不该看的。”
  文官大多夹棒带棍,段誉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当即回怼道:“不做亏心事,怎怕鬼敲门?莫不是云相做了太多恶事,报应落在二公子身上了?”
  云相嘴角僵了一瞬,“段少卿真是牙尖嘴利。老夫无愧天地祖宗,更无愧朝臣百姓。”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放在一国丞相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爬得越高,用来垫脚的尸骨就越多。
  众人心照不宣。
  段誉顺口道:“你愧对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