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杜宴川还在课上就被李青栋叫出去的时候，好歹做足了心理准备。
“特别激愤的那几个已经带人集结在商会门外了，嚷着要陈家人给个交代了，现在还不知道那边怎么回事呢。这事儿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商量的，等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已经聚在那边了。”
杜宴川揉着鼻梁，皱眉道：“不能跟商会的人起流血冲突。”他想了想，又问：“学校老师知道这事儿了吗?”
李青栋摇摇头。
杜宴川焦躁地叹了口气：“好吧，不管有没有人知道，你现在去找平时分管我们社团的陈老师，拉着他再去找几个其他的老师帮忙，过去先把学生们都劝回来。然后——”
他顿了顿，说：“然后你去找商时序，让他去找谢司珩。”
李青栋愣了一下：“谢、谢什么?”
杜宴川来不及回答他，只是一拍他肩膀，就匆匆往外走去：“你说了他就知道了!”
杜宴川几乎是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清塘巷的商会门口，大老远地就看见群情激奋的学生们把商会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周零零散散地还站着伸脖子看热闹的市民。
有学生振臂高呼：“陈家长子陈径舟把孟微雨推下去的这事儿必须有个交代!他调戏我们本校女同学不成，一气之下将孟微雨推下楼这事必须给我们交代。”
这话犹如热油入水，立刻激起一大片的附和声。
陈径舟此人什么德行他们是在熟悉不过的。
商会的门口已经站满了一群身着黑色衣裳的打手，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之上，扯着嗓子喊：“我们对孟微雨同学的不幸遭遇深表遗憾，但此事绝不是陈径舟所为，请同学们回去吧!”
“你说谎!”一个带着哭腔的尖锐女声响起：”我们是去慰问生病的孩子的，是你们陈家的人硬要上来拉扯我们中间的女孩子微雨要上去同你们讲理，是你们把微雨推下去的!我看到了!”
又有学生怒喊：“你们欺负女孩子你们还有道理怎么的!你们凭什么杀害我同学滚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败类!挣着我们的钱还欺辱我们的同学!”
“给个交代!”
“必须给个交代，陈径舟推的人，让他出来!”
杜宴川扔掉自行车，一把扯住一个外围的学生，低声道：“现在不是和陈家人起冲突的时候，先回去!”
旁边有人认出了他：“杜宴川?那是他们欺人太甚。孟微雨何辜!他家之前的做派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现在欺负到我们头上难道还要忍。”
又有人说：“同学遇难我们难道还要视而不见?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杜宴川叹了口气，艰难地挤开人群想要上前：“不肯走就让开，让我到前面去。聚众是一回事，前头几个要是冲进商会就是另一回事了!”
商时序打开门的时候，李青栋喘得像狂奔了五百公里的，扶着门框站都快站不稳了。
“我、我他娘的……上海怎么这么大……”李青栋喘了好几下才把气匀上来，在商时序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说：“学生们闹起来了，包围了商会，杜宴川已经去了。他让你去帮他找那个，那个叫什么，姓谢的?”
商时序眉头狠狠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李青栋摇着头说：“一个多小时前?我在学校里找完人才来找的你。行了别多说了，咱们快走吧，再不走那边都快打完了。”
商时序嗯了一声，回手拉上门：“等你喘匀了再走。”
李青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少爷，人命关天的事啊!那姓谢的到底是谁?要不我自己去找他，你继续歇着!”
商时序瞟了他一眼：“巡捕房领头的。”
李青栋好不容易匀过来的气差点又没提上来：“他疯了，他让我们去找个王八干嘛?还嫌这局面不够乱?”
“不是添乱的。”商时序脸色阴沉，却平静地说：“是让他帮着一会儿从巡捕房把杜宴川捞出来。”
杜宴川好不容易挤开了人群冲到最前面，一把扯住要往前冲的一个人，怒喝道：“别发疯，你家在商会里无人无权，你进去了他们就能随便开枪打死你，理都没处说，商会现在在沪圈是什么地位不用我说你们都应该清楚的!”
那站在大门前的中年人在此时扬声道：“同学们请退开，这里是商会总行，不是你们能随便进的地方!看在各位都是栋梁之材的份上，我们已是一忍再忍，请你们不要再挑战我们的底线!”
“你放屁!”有学生在暴怒之下喝道：“你们害死自己同胞的时候，何曾想过这些?!”
“请退开。”中年人仍旧道：“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杜宴川闻言，转身盯着那人：“你不能开枪，我们没人进去，你只是商会的一个管事，还没有权力乱杀无辜，你没权利!”
中年人眼神冰冷地看向他：“我没有但是我们当家的有，不过是就杀了几个学生而已，不想死让这些学生立刻回去!”
他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保镖就开始推攘驱赶聚集在前面的学生，这一下直接激起了学生们的愤怒，两边顿时动起手来。
杜宴川死死地拦着自己身后的学生，对那中年人怒道：“让他们住手，你这是恶意挑拨!”
那中年人也怒道：“我就是又怎么样，你打我啊！”
“去你妈的我就打你了!”杜宴川终于忍不住了。
冰冷的愤怒顺着他的五脏六腑攀附而上，促使他脱口吼道：“一条狗而已还敢猖狂，我们的一个学生死了，一条人命!”
就在这时，一个站不稳的学生被人推倒在商会的台阶上。
一个保镖立刻举枪对准了他。
杜宴川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地冲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抬起手臂平举向上撞开了枪管——
“砰!”
枪声破空炸响，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那还冒着青烟的枪口上。
杜宴川半跪在商会的台阶之上，手臂还保持着刚才的平举姿势，上头清晰可见地留下了一条被枪管烫出来的灼伤。
杜宴川死死地瞪着那名保镖，咬牙道：“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就敢这样草菅人命?”
“我可是杜鸣的儿子，你们敢动我最好掂量掂量有几个胆子。”
那负责发言的中年人被他这句话震醒，终于迟疑起来。
杜鸣是近几年里新起的商会，在短短几年里就已经跻身于上流了，要说他手里没有点实力谁都不会信的，再加上他那个颇有手腕的大儿子。
中年人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孩。
但被愤怒裹挟的群众往往想不了那么多。
学生们只静了一瞬，继而更加愤慨地冲上前，用拳头招呼起面前的人，更有甚者，甚至开始伸手抢夺男人手中的枪。
杜宴川被一左一右冲过来的两个保镖抱住了，额头上被枪托狠狠砸了一下，鲜血顺着额角留下来，糊住了半边眼睛。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绷着肌肉使劲一甩，把那俩人甩下了台阶，那俩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学生们团团围住了。
一片混乱之中，杜宴川伸手死死地按住面前那人的脖颈，对旁边一直在的中年人吼道：“让他们住手，别打了!”
那人推开一个学生，从对方手里扯回自己被抓皱的西装衣角，怒道：“是你们先动的手!”就在这混乱的场面一发不收拾的时候，迟来的哨声终于作响，同济的老师带着巡捕房的人匆匆赶到，边跑边喊：“都停下，停下!”
杜宴川猛地推开控制在自己手中的脖子，才刚站起身，就被冲过来的巡捕房警察拧住胳膊，一把按在了地上。
他没挣扎，只是抬起被血浸透的眼睫，自下而上地狠狠盯住了那个穿西装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记住你了。”
杜宴川狂妄地笑了一声，他的目光透过眼前的中年人，遥遥看向了商会。“我也记住了。”
他说。
跟杜宴川一起被抓进巡捕房的，还有另外五个闹得比较凶的学生。
牢房里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比起外头阴冷不少，待得人浑身难受。
杜宴川头靠着墙坐在牢房地上，额角上的血已经凝住了，又痒又疼。
“抱歉了兄弟。”方才一直被杜宴川拦着不让往前冲的那个人对他道：“你本来是来劝我们的，没想到还拖累你了。”
旁边有人哼道：“有什么可劝的，今日之事我完全不后悔!”
杜宴川疲惫地叹了口气：“罢了，所幸没出人命。”
又一人哽咽道：“我们算什么，微雨连命都没了!她本是去做善事的，却因为善事丢了性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牢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
杜宴川扭头看向牢房上头那个狭小的窗口，外头仍是艳阳高照，他却连骨头缝都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