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恙,穆慈安——”
尖锐而凄惨的声音终日将小皇帝困在血河火海之中不得挣脱,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只知道自己要逃,一定要逃!他狂奔在尸骇遍地的石道上,身后是天雨都浇不灭的无尽烈火,它贪婪无情地吞噬着哀嚎不断的亭台楼阁,似要将这天地通通烧个干净。他亲眼目睹自己朝夕相处的宫人如何被剜眼掏心,自己的姊妹兄弟如何为了活命将自己抛弃在荒山野岭之中,最后还是死在那柄利剑之下——割喉刨腹,死不瞑目。
马上的人用那柄沾着无数鲜血的剑挑起地上的穆恙,“啧”了一声叹道:“小可怜,你太脏了……”
此后穆恙在心里反复质问自己:“我脏吗?”无人回应。他望着这双沾满了同族、无辜鲜血的手,悲慼地摇摇头:“朕不脏。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朕!可朕还不能死……”
“唰——”
一桶冰水从上而下将被囚困在地牢深陷梦魇中的小皇帝浇透,生生冻得他咳出血来:“咳咳咳……”
他被扒得只剩一件亵衣,四肢都铐着金链锁在地上动弹不得。连蜷缩起来取暖都做不到。
小皇帝面无血色,被迫仰躺在冰冷没骨的地砖上,半觑着身上正轻蔑俯视自己的萧楚阑,心中暗自讥讽:“又是这一招。”
箫楚阑钳制着他的下颔,“咔”的一声,小皇帝的下颔脱臼了。一只手将瓷瓶中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随后一杯水灌下来,呛得皇帝眼角腥红,险些将肺都咳出来。
萧楚阑动作轻柔地将他的下颔重新接上,半跪着拨弄他被冷汗浸湿的乌发:“圣上何苦要和臣作对,受苦的不还是你自己么?如今的滋味好不好受,圣上自己,是最清楚的。”
小皇帝强撑着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双阴翳的眼,好笑道:“那朕求你,摄政王就会放过朕吗?”
“……”
对方沉默了一会,肆意地打量着身下的人,不怀好意的笑说:“那就要看看圣上的诚意是否值得臣放过你了。”他的手不安分地隔着那层亵衣在小皇帝身上游走。
那具身体因陌生的触摸不自然地颤栗开来,却只听小皇帝幽幽地道:“哦?是么,可朕记得摄政王说过要同皇兄一,世,一,双,人。”最后几个字,他一字一顿的挑衅着,目光中极尽戏虐。
那几个字如雷贯耳,震得萧楚阑一僵。
半响,他把栓在地上的金锁解开一只,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塞到小皇帝手中:“臣给圣上一个机会,杀了臣。”
小皇帝无端大笑起来,握紧那把匕首,对着透进来的几丝微光看了看:“你不会让朕杀死你的。但朕,杀得死自己。”眨眼间,寒光刺进胸腔,鲜血染红了里衣。小皇帝扬着的嘴角渗出一行鲜血。
萧楚阑一时呆愣在旁,反应过来才将那匕首从小皇帝紧握的手中夺出,贴着他苍白如纸而冰冷如冬雪的脸缓缓道:“圣上忘了,臣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那你便等着朕来杀死你吧……”吐出这句话,小皇帝沉沉地瞌上了眼,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瓷人静静地躺在地上,随时随刻都会因人的触碰而碎裂。
魏逢回到府中,将小皇帝在甬道里塞给自己的木盒从怀中取出。他坐在摇椅上,手指拔银扣,木盖应声而翻,金丝楠木盒底躺着一块品相不怎么好的玉扣,上面刻着未雕完的小兔。这底下压着一张盖了国印的空白黄绸。魏逢拿起那块半城的玉扣轻轻地摩娑着,他认得——这是幼时最后一次相见,小皇帝要送他的礼物。他知道他的意思,那条黄绸被抽出来铺在书案上。
“慈安,你等着我。”
“好,我等你。一直等你。”
魏逢直起身子,提起笔低头在黄绸上写起来。
“清风,去寻金晦,你知道该怎么办。”他将木盒交给门外候着的清风,清风匆匆冲他行一礼,带着至关重要的木盒腾空一跃,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黑夜中的京城。
魏逢站在阁楼上遥遥望着远处无法触及的千安城,长长地叹了口气。夜风掠来,心中悸动:“慈安,我来救你。”
他要自私一回,哪怕会令小皇帝失望透顶,再也不信任自己。他想总归有一天,小皇帝会理解的,他也会亲口向他说出那句话。
放火之前,穆恙抵着他的额叮嘱:“魏卿,你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哪怕有一天朕死在萧楚阑手里,你也要好好活着,替朕好好看着这天下。”
魏逢说:“不,你不会死。”
小皇帝闭着眼,两行清泪滴在魏逢手背上:“没人救得了朕。”他自己平静的闸下了死亡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