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热钢①〇 - 属于少年的大尾巴

书名:蘸火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816 下载APP
钟甯曾经无数次希望张蔚岚滚蛋,只差对着流星许愿了。

其实细算算,张蔚岚跟着张志强搬走,对他来说没什么坏处。反正他和张蔚岚玩不到一起去,张蔚岚走人,他也不用放学后再被“家教”看着写作业。

但钟甯开心不起来。少年的心思,难猜,自个儿都糊涂。

这天夜里钟甯睡眠不好,死活翻腾不着觉,被单子被他滚在身上扭缠了四圈,差点将他勒断气。

钟甯憋出一身汗,一骨碌翻起来,挣脱被单束缚,爬去窗边,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对面张蔚岚的窗户还是亮的。灯还没关,应该还没睡。

钟甯悄声猫去严卉婉屋里,在外婆震天响的呼噜里,打着手电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他从药箱里翻出一瓶红花油,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抠出一板消炎药。

对面的小屋里,张蔚岚人在床上躺着上神儿,不清楚生了什么癔症,愣是不想关灯。

——他屋里的大灯也是暖黄色,和钟甯屋里的一个色。

张蔚岚翻了个身,脸朝窗帘。他听说了自己的归宿,他被塞给了张志强。

并非意料之外。这对张蔚岚来说也挺好,起码张老头还在,他还能留在张老头身边。

只是张蔚岚脑子里一恍惚,稀里糊涂想起了先前的那个梦——在岔路口,吕箐箐义无反顾一般,大头朝下栽进了垃圾桶里。

张蔚岚闭上眼睛不动弹,强迫自己别再想,好培养睡意,这时窗户上却忽然“啪”地一声——有人用小石子砸窗框。

张蔚岚只能从床上坐起来,盯着窗户看——又是“啪”一声,从窗帘上还能隐约看见一个影子。

张蔚岚下床走去窗边:“谁?”

没人应声。

张蔚岚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他视线扫过一圈,没人,只有大朵子,正蹲在他窗户底下伸舌头。这狗东西该是热得够呛。

张蔚岚:“......”

张蔚岚垂下眼睛,心头忽然顿了顿。

他看见窗台上放着东西——红花油和消炎药。

“原来是钟甯。”张蔚岚心说。

心肝肺似乎一溜往下沉,掉浑水里染得漆黑。

张蔚岚原地站了一会儿,去自己抽屉里翻出一包小饼干,这饼干带夹心,是严卉婉给他的。张蔚岚坐上窗台,后背依靠窗框,和窗外的大朵子一起将这盒饼干分着吃。

等吃下第三块饼干时,张蔚岚眼瞅钟甯从对面的窗帘后冒出个头。

得,抓着了。张蔚岚突然就有点想笑。

钟甯:“......”

钟甯可一点也不想笑。他嘴角一抽,身上的汗毛都要打卷了。他是做完亏心事,捂着心肠去上供,结果被佛祖揪住耳朵逮了个正着。

于是钟甯耳根子一热,立刻急赤白脸地拉死了窗帘,甚至劲儿太大,还拽掉俩窗帘钩。

大朵子嘴里叼着一块饼干愣着看,因为太懵,黑珍珠一样的眼球直勾勾。

张蔚岚还真的乐了。乐完他一张脸瞬间冻上,心想:“我怎么就笑了?”

按照他现在的处境,真没什么好笑的。他该哭该恨,该愁该怨,千该万该,就是不该笑。

张蔚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窗台上的东西拿进了屋。

这一晚上两人拔葵啖枣,钟甯偷了红花油和消炎药,张蔚岚昧了个千刀万剐的笑,谁都不光彩,算扯平。于是他们各怀鬼心思,谁也没再提这破事,更没去寒碜对方。

或许是张蔚岚即将跟着他的鳖犊子亲爹一起卷铺盖滚蛋,钟甯最近闭眼看张蔚岚,懒得刁难,甚至他俩在院门口遇见,钟甯还能勉为其难和张蔚岚一起上学。

这绝对是夏天的太阳过于炙热,将钟甯的脑子烤坏掉了。起码杨涧就这么想。

杨涧一早上瞧见张蔚岚和钟甯前后进门,吓得直接蹿去钟甯桌边蹲好,瞅一下钟甯,又瞅瞅张蔚岚,眉飞色舞地说:“甯啊,你们终于和谐了?”

“......啊?”钟甯恨不能将贱人拍飞。

杨涧毫无自知之明,讨嫌讨回娘胎里,他清咳一声,捏腔吟道:“几年间破镜重圆,今日里断钗重合。”

“滚。”钟甯忍无可忍,给去一脚。

杨涧早有防备,蹦一高躲开。他正了正脸色,找回正行,忽然认真地说:“甯啊,我回去想了下,你说我们是不是得帮帮周白雪?”

“......”钟甯扭脸看他,“怎么帮?”

杨涧早就想好了对策:“要不我们在学校弄个捐款什么的?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能帮点就帮点呗。”

钟甯盯着他看了会儿,发出一句质问:“你觉得周白雪会不会感谢你?”

“啊?”杨涧不解。

钟甯:“周白雪家出了这种事,你之前听过风声吗?”

杨涧一愣,没话说了。

钟甯继续说:“我跟你说,你也得保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要不是没办法,她之前根本不会求我们帮忙。”

钟甯四处看了看,小声说:“她都想和徐怀分手,你还看不出来她自尊心高啊?你是不是瞎了?”

杨涧:“......”

杨涧撇撇嘴:“那怎么办?就干看着啊......”

“你以为你能翻天吗?真到那一步她会悄悄和我们说的,也不至于死撑着。”钟甯皱起眉,“需要帮忙我们就上,帮不动为止。她要是不乐意,我们就在边上陪着呗。再说有徐怀呢,你着什么急排号。”

杨涧没说话,朝钟甯竖了个大拇指。

张蔚岚看了看钟甯的侧脸,然后转过头望窗外。

如今若是处于早古的纷纭江湖,钟甯或许会成为一个侠肝义胆的英雄少年。他好仗义,也好为人着想,就像不知道是非险恶一样单纯,可惜明明是个屁都放不响的废柴怂包。

无缘无故的善良应是世上最恶劣的东西。它不经受任何庸俗炎凉的捆绑,像个圣洁的怪物一样横空出世。

像大火不知从何处催起,太阳永远不能靠近。温暖干净,又聪明柔软的人,最为真实可怕。

“张蔚岚?跟你说话呢。”钟甯捅了下张蔚岚的侧腰。

“哎!”张蔚岚猛地一抖,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他瞪向钟甯,“你干什么?”

“......贱贱去打水,问你要不要。”钟甯瞧着张蔚岚,“你跑神儿呢。”

“......”张蔚岚抬头看杨涧,“不用。”

“......”杨涧啧了声,“行吧。”

杨涧勾起钟甯放在桌上的水杯,本已经转身走了,却实在没忍住,扭头对张蔚岚说:“我说岚哥,其实吧,你没那么不好相处,真的。就是你这脸吧,它绷得像......”

张蔚岚默默看着杨涧,活活给杨涧看闭了嘴。杨涧抱着两个水杯跑路了。

钟甯眨眨眼,趴在桌子上,瞅见桌面被人用红笔写了个“love”,不知道是谁作妖,昨天还没有呢。

钟甯叹了口气,从桌兜掏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擦完他将湿纸巾团成球,伸长手臂扔进了邻排杨涧的书包里。

张蔚岚:“......”

张蔚岚低头看书,眼不见为净。

钟甯欺负完杨涧坐着无聊,又顺便扭头看过一眼,看见张蔚岚凳边放的水杯是空的,里面没有水。

张蔚岚就像一根儿扔进冰柜里戳不活的死鱼。可尽管如此,或许他也长了条漂亮灵动的大尾巴——属于少年的大尾巴。


第一节课下课,张蔚岚趴在桌上补眠,他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好。

钟甯和杨涧分着吃了六块紫薯饼,是班里小姑娘给的,还给了一大把核桃。只是核桃钟甯没吃,杨涧也没吃。他俩给核桃敲开剥好,又还回去,将少女们的脸蛋惹成红彤彤粉扑扑。

钟甯被三个紫薯饼噎得够呛,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他站起来准备去打水,杨涧一把揪住钟甯的裤子,钟甯只好站在一边看杨涧豪饮。

“你慢点喝。”钟甯拍掉杨涧拽自己裤子的手,“别把我裤子拽掉了。”

杨涧喝干净水杯,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将水杯双手奉给钟甯:“甯少,把我的杯子也带上。”

“嗯。”钟甯声音不大不小地问周围,“还有谁要打水吗?”

又有两个同学不客气地将空杯递给了钟甯。其中一个双手合十拜了拜:“甯哥,我求一杯热水,嗓子有点发炎了,怪疼的。”

“行。”钟甯说。

他怀里抱着四只水杯,脚步一顿,寻思了片刻,又弯腰将张蔚岚的水杯从地上薅了起来。

张蔚岚还在趴着睡觉,钟甯也懒得问他,直接拿了就走。

杨涧算是见识到了,头一回认清自己的贱嘴屁用没有,活该遭人冷眼,还是钟甯道行高。

杨涧朝钟甯投去一个敬畏的眼神。

“滚。”钟甯呸了杨涧一声,抱着五个水杯去打水了。

他五杯水打了近十分钟才回来,除了先前拜神的那位同志要的是热水,张蔚岚的杯子也是热的——张蔚岚嗓子也发炎。

钟甯分完水杯,往座位上一坐,热出了一身汗。张蔚岚不在位置上,可能是出去上厕所了。

钟甯将水杯放去张蔚岚桌上,他大发慈悲地寻思:“有什么仇以后再报吧,这两天就先算了。”

张蔚岚这个厕所可能是去南极上的,打铃上课二十分钟也没回来。钟甯给杨涧扔去一张纸条:“张蔚岚人呢?”

杨涧回:“你打水的时候他被老司叫出去了,可能是有事,急匆匆的。”

然后,他俩传纸条被讲台上的鸡冠头抓到,挨一通唾沫星臭骂,又被罚去走廊站完了下半节物理课。

钟甯想:“鸡冠头肯定跟我有仇。”

等午休钟甯也没看见张蔚岚。他不去食堂吃饭,自己窝去外头小饭馆吃独食。

钟少爷娇生惯养,从上学期在食堂一盘小鸡炖蘑菇里吃出了头发后就回家抗议,和严卉婉叫唤:“外婆,两根头发,真叫一个缠绵交错,我的天哪,还是染过的黄头发。”

他打那以后再没吃过华星高中的廉价食堂,都是从家带饭盒,或者出去下馆子。

他今儿个在外头吃了一碗牛肉面,外加一颗卤蛋。吃饱后钟甯嘴里叼一根牙签,慢慢溜达回了教室。

张蔚岚还是没回来。钟甯打的热水早凉了。

钟甯不得不琢磨:“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钟甯吐了牙签,趴在桌上睡觉,可惜头顶上有只苍蝇一直嗡嗡,钟甯赶了一中午苍蝇,午觉就没睡成。

这导致他一下午都头昏脑胀,直到捱到自习课,老司叫他去走廊,让他猛地惊醒。

老司说:“你收拾收拾先走吧,直接去大医。剩下两节自习不用上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钟甯心脏砰砰直跳,“为什么要去医院?我家出事了?”

“不是你家。”老司叹口气,一张脸已经愁了一天了,“是张蔚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