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顾云岚和小楼从世间无欢家回到出租屋。
　　　小楼一直问顾云岚，“世间无欢对你有意思，是个木头也看出来了。你有没有考虑……”
　　　才喝了一杯多香槟酒，就感觉醉得厉害。顾云岚晕乎乎地摇头。
　　　小楼有点奇怪：“他又帅又有才华，还有钱，天哪，我不信会有女孩不动心。”
　　　“对啊……他各方面都无可挑剔，所以我才跟他玩不起。”顾云岚一边用冷水洗脸一边说，“他的好感太廉价了，我怀疑他对每一个接触的女性都这样。他看上我什么？闹着好玩而已吧……”
　　　“是吗？明明我觉得是他挖空心思想多和你接触，但你一直拒人千里之外。岚岚，遇到合适的人要把握住机会哦！”
　　　“知道了。”
　　　顾云岚呆了一下，大脑迟钝地想着，世间无欢是完美恋人吗？或许吧——除了危险。而她不允许自己和一个危险的人谈恋爱，完美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她不会喜欢世间无欢，不是因为他不值得喜欢，而是，她对危险是敏感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有喜欢他的可能，就像她没想过一只飞蛾要扑火，一个雪人要爱上夏天。
　　　可是……顾云岚摇摇头，将这种还未萌芽的想法甩出脑海。那种灰姑娘的梦，留给别人去做就好了。
　　　两个女孩各自抱着笔记本电脑上网，小楼突然叫道：“岚岚，你快上微博，有人爆世间无欢的料。”
　　　顾云岚看了一眼那篇爆料的标题，酒醒了一半。她迅速浏览了所有相关微博，小楼在一旁后怕地说：“这要是真的，世间无欢这人也太可怕了，还好你没对他动心。”
　　　果然很危险。顾云岚叹了口气，不过正因为没对他抱太多期许，反倒觉得这个消息没太出乎意料。顾云岚说：“别瞎操心了，我不会喜欢他的。我还没傻到让自己去喜欢一个完全不是对手的人的地步。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我的项目。”
　　　“你的项目？”
　　　“嗯，世间无欢那部小说还有两个月就要上市，同名电视剧也要播出了。如果此刻影响了口碑就麻烦了。我们公司预付了小一百万的版税啊。”顾云岚边说边截屏了几张微博图发给方昊，又给世间无欢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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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昊到世间无欢家已经下午三点了。
　　　他在门禁上拨通世间无欢的房号，本以为不会有人接，没想到很快世间无欢就接了起来。
　　　“方昊？你怎么来了？”世间无欢打开门禁，“快上来吧。”
　　　听到世间无欢无所谓的声音，方昊一肚子火。自己怎么会担心他出事！方昊上了楼，世间无欢站在门口等他。还好有准备，方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历史资料：“你之前说写小说需要查一些宋朝的民俗，我今天整理书柜，刚好发现这本书，应该对你很有参考价值，就送过来了。”
　　　“你说一声，我去取啊。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快进屋吧。”
　　　方昊进了门，把书放在世间无欢家的玄关处，瞥了眼室内，餐桌上一片狼藉，还没收拾。客厅没人了。他试探着问：“你不是说今天要搞Party吗？”
　　　“搞了啊，已经结束了，他们回家了。不过没事儿，你来了，咱俩还可以继续搞个后半场，酒有的是。”
　　　“我还有事，先走了。倒是你，怎么白天搞起Party了？不像你的风格啊。”
　　　世间无欢轻轻一笑：“你不了解顾云岚吗？如果邀请她晚上到家里做客，她会来？”
　　　方昊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挑衅的意味。他警觉地看向世间无欢，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互相读懂了对方眼神的意思，却又互相装作没有读懂。方昊正要说些什么，世间无欢的手机响了。
　　　世间无欢一看来电话的人是顾云岚，心中窃喜，指了指手机屏向方昊示意。
　　　方昊黑着脸：“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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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无欢接通电话，电话那头的顾云岚声音还带着几分醉意，但已经换成了工作中的语气。她说：“无欢老师，您快上微博看一看……目前微博上出现了大量对您很不利的言论，这都是因为您帮了段朝夕才闹成现在这样。您放心，我现在先调查一下情况，之后会和您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先挂了，回头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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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昊刚坐电梯下到一楼，一出电梯，就收到好几条微信消息。消息是顾云岚发来的，他赶紧打开。是几张微博截图。
　　　第一张图一打开，方昊就感到大事不妙。这是一篇微博长文，标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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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无欢这种人品的作家，说的话你们也信？看看他以前做过的事吧，睡粉，实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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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昊伤神地皱起眉头，五年前那件不愿再想起的事涌上脑海。也正是因为那件事，他最终从天下文学网辞职，进入了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并与世间无欢渐行渐远，几年不再联络。
　　　当然不是睡粉那么不堪，但事情远比此复杂。他扫了一眼这篇爆料文，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能完全说是编造。这正是此事最难办的地方，人们乐于看到高台上的人坠下，有五分真实便足以令群众狂欢。当事人越想辩驳，反而越令自己深陷其中，最终成为八卦大戏的一部分，如舞台上的一个丑角。世间无欢此刻已被置入这种境地，方昊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能想到的处理方式，无论怎样做却好像都是错的。
　　　毕竟连方昊自己都认为，世间无欢在当年那件事中确实理亏。
　　　只是因为过去五年无人提起罢了，但这事无论何时提起，都是一颗核弹，何况还是这个关口：两个月后，世间无欢的作品《乱世之子》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即将几家电视台和视频网站同步联播，原著小说则由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策划，与电视剧一起同步出版上市。
　　　想到这些，方昊不得不折返回来，重新上楼，回到了世间无欢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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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上的议论看到了？”一进屋，方昊开门见山地问。
　　　世间无欢把手指插进头发中抓了几下：“怕什么，等他们说去吧，说两天就散了。”
　　　“许博强！”方昊一肚子火，一时脱口叫了世间无欢的本名，抓起世间无欢衣领，“不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的合作方，买了版权投拍这部剧的机构，买了成片要播出的电视台和视频平台，包括我们久时文化传媒集团，预付了你高额版税要出版这部作品的公司。如果因为舆论影响，引起观众的反感，而导致这个项目失败，你对得起谁？就不说别人，你知道顾云岚为了能让你这部书赶着时间上市，校对书稿每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是整日对她献殷勤吗？她为了你的作品付出那么多，你就不心疼她？还是说，你对她和你对以前那些女孩一样，只是不负责任地随便示好，让她们上钩，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是不是觉得风流倜傥到处留情很有成就感？幼稚！”
　　　世间无欢觉得自己的本名太普通，在小说圈子里大家也是以笔名相交，他的本名平时很少有人提起。此时被方昊一叫，有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他一时不忿，自己取得了今天这个成就，虽说早期的确有方昊的功劳，但方昊凭什么一副师长的样子对自己进行审判？他出手与方昊扭打到一起：“我对顾云岚怎么想，用不着你来管！”
　　　“你离她远点！”方昊大吼，“她跟你玩不起。”
　　　“啧。心疼了，看不下去了？那你自己出手啊。比起你这种不愿承认自己内心情感的人，我倒觉得我坦诚的很。”世间无欢挑衅地看着方昊，“我就是对她感兴趣，就是想接近她。”
　　　“我不同意。”方昊逼视着世间无欢，一字一顿说，“这并不是出于我对她有什么想法，我不会像你这样，在没有完全想清楚、不确定的情况下，就先把对方当猎物，捕获了再说。不要打她的主意，告诉你吧，我不想再给你收拾烂摊子，五年前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后你要搞什么烂事，别让我知道，只要让我知道了，我就要阻止。”
　　　“我怎么了？你仔仔细细地从头想想那件事，我有做错什么吗？”
　　　“你没做错什么。”方昊松开钳住世间无欢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但你别忘了，唐甜自杀的时候，谁送她去的医院？最后陪了她半个月劝解她打消自杀念头的人是谁？而那段时间，你个孙子躲到哪儿去了？”
　　　听到唐甜的名字，世间无欢眼中的光黯淡了一些。“我不躲着，事情更没法了结。”他疲惫地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支新的红酒，给自己和方昊各倒了一杯，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方昊，五年了，那件事之后，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一直没找到机会正式跟你道谢，或者说，道歉。酒我喝了。”
　　　方昊叹了口气：“还有唐甜的联系方式吗？”
　　　“有个电话号，五年没打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通。”
　　　“再说吧。”方昊感到一阵心烦，闷头喝起酒来。如果说是这个五年前的电话号，那他也有。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次你要是不帮段朝夕说话，把舆论炒起来，也不会有人在这时候要提起你那些事。说到底是我让你掺和段朝夕那事的，算我的，咱俩扯平了。”
　　　世间无欢有几分醉意了，他笑了笑，用鼻子哼了一声：“方昊，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我不是帮你，也不是帮段朝夕，我是帮小云，我自己愿意的，不需要她的感谢，也不需要她为现在发生的事负责。我做过的事，自己扛就是了。”
　　　听到“小云”这个称呼，方昊咬了咬牙，一阵闷气窝在心里发不出来。
　　　两人无言地对饮了一会儿。世间无欢的手机响了，是电视剧制片人打来的。世间无欢想按掉，方昊瞪他：“快接。”
　　　接通后，对面有些为难地说，“无欢老师，今天网上闹得有点大哈……哎呀，男人嘛，都懂的。事儿不算是个事儿，就是爆出来有点难听，咱们那项目……”
　　　世间无欢借着酒劲打断对方，也像是刻意说给方昊听：“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有过几个女朋友，谈过几段恋爱，但我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
　　　“哎，是，你不是那种人。”对方加重语气，“你就说，帖子里说的那些事，你做没做过？睡完粉，把人家甩了，搞得人家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要自杀？”
　　　世间无欢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不解释：“随你们怎么想。”说完就挂了电话。
　　　“怎么不跟人说清楚？”方昊恼火地问。
　　　“现在还说得清吗？”世间无欢整个人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你别操心了，我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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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冲了个凉，脑子里的酒劲儿终于下去了些。她开始仔细分析，这个料到底是谁爆出来的？
　　　小楼问：“这些料到底是真是假？”
　　　“我也不知道，但我听公司的同事提到过。”顾云岚一下想起之前一个细节，公司里的小桃和冯娜因为不满自己可以做世间无欢的责编，曾在背后阴阳怪气讽刺世间无欢的生活作风，其中就提到过“睡粉”二字。五年前自己还未毕业，因此不了解当时的传闻。但毫无疑问的是：小桃和冯娜听说过这件事。
　　　“他们怎么说的？”
　　　“没说具体的，只是他们也提到世间无欢曾经‘睡粉’，可见这件事并不是只有少数一两个人知道，当年听说过的人应该不少。”
　　　小楼帮着分析：“既然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这么多年都没人提了，却在这个关口被爆料，是有人要故意搞他吧？”
　　　顾云岚点头：“我也这么想，这绝对不是巧合。而且，爆料人的原话是——‘世间无欢这种人品的作家说的话你们也信？’，他爆料是为了证明世间无欢行为放浪形骸，因此他的言论不值得新任。自从世间无欢站了段朝夕，舆论就转为支持段朝夕了。这个爆料一出来，既伤了世间无欢的声誉，也伤了让世间无欢用自己声誉为其背书的段朝夕。说到底，最终受益方是小鱼儿。为了洗白自己抄袭，不去讨论文本，而是爆出别人更大的八卦，这个操作真让人大开眼界。”
　　　“那你觉得……背后这样做的人是谁呢？是小鱼儿自己吗？”
　　　“从她之前的行为看，只是操纵粉丝控评，手段十分浅显，这回不像是她。何况，世间无欢是天下文学网的招牌大神之一，他这个项目牵涉天下文学网，还有天下文学网背后，制作这部电视剧的互联网巨头极光集团旗下的极光视频，反而我们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只是出书，损失算是最小的了。小鱼儿自己也是网文写手出身，虽然不是天下文学网的大神级作者，但她一直走影视改编的路，得罪世间无欢，得罪极光集团，对她有什么好处？”
　　　“所以，是一个能在这场舆论中获益的机构做的……”小楼抱着抱枕，费解地思索着。她刚入行，还不太了解各机构之间复杂的关系，不禁感慨，“啊，这就是小说圈的腥风血雨吗？”
　　　“如果能搞明白是谁做的，或许可以直接对始作俑者出手，与对方谈判。如果不知道谁在背后爆料，那就先搞明白这份爆料的真假吧，如果是假的，找到当事人澄清也是个办法。”
　　　“世间无欢现在自己站出来澄清，有谁会信呢？”
　　　“不是让世间无欢澄清，而是让这个爆料中的另一个主角……”
　　　小楼立刻明白了顾云岚的意思：“对哦！”
　　　“当然，要先确定世间无欢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件事。”顾云岚脑海中浮现出世间无欢轻浮的笑容。其实爆料中说的事，她几乎相信了，他那样的人做出这种事，很有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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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在等方昊的消息。在一时着急而冲动地向世间无欢打包票自己会解决这件事后，她醒悟过来，这件事与她还隔着好多层。有网站，有影视公司，也有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甚至还有世间无欢自己。介于世间无欢对她的态度，这种两性关系的爆料中，她无法越俎代庖去做更多。作为责编，她通知了作者，向自己的上司汇报了，她的责任也就到此为止了。她现在需要上司的指令，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方昊的电话傍晚才打过来：“你说的微博上的那个事，我已经跟世间无欢谈过了。”
　　　“好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理智，顾云岚没忍住，问道，“那些传言，是真的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你还是问世间无欢吧，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
　　　“啊，不、不了。”顾云岚慌忙拒绝，“那是他的私事，我没必要了解太多。”
　　　不知怎么，方昊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了些：“这件事牵涉太多，应该会有专门的公关人员去处理，” 方昊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这一周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心脏扑通跳了一下，好像之前没在跳似的。但是，说起辛苦，这周临时被派去出差又临时跑回来的方昊不是更辛苦吗？就当今天中午喝的酒劲还没消退吧。顾云岚一咬嘴唇，捏着手机小声说：“你也辛苦了。你也……注意休息。”
　　　“啊？”好像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对面发出一声诧异的低吟。随后那个声音说，“我知道了。明天见。”
　　　这仿佛是一句有魔力的暗号。顾云岚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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