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四少遇险与大爆炸

书名:明眸 作者:云外天都 本章字数:9420 下载APP
皇甫沫华欠过身子,把手里的书本放在床头柜上,看了趴在床头的白静柔一眼, 她左边脸压在床边,肉乎乎的脸变了形,嘴角挂着丝晶莹的口水,长长的眼睫毛影子 投在雪白的脸上,他伸过手去,拭去她嘴角的口水,目光却不舍得移开。
  可这一动,白静柔就惊醒了,茫然睁开双眼,对上了他的双眼,大眼睛略微睁 大,又垂落,轻声问:“四少醒了?”
她避开他的视线,走到桌子边去。
  皇甫沫华点了点头,自床上坐直,看她左摸右摸的不知道干什么好,说:“水也 已经喝了,药也吃了。”
  “嗯? ”白静柔抹了抹衣服边上,“那……四少你伤口痛吗?要不要我去叫皇甫 大哥过来瞧瞧?”
“伤口不痛,哪儿都好。”皇甫沫华轻轻笑,拍了拍自己身边,“过来坐下吧!”
  白静柔垂着头坐在了他身边,把床头桌上放的书拿过来,又问:“四少也喜欢看 诗集?”
皇甫沫华把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直视于她,“小柔,谢谢你。”
  他眼睛黑得发亮,漆黑发角闪着微光,神情却前所未有地认真,白静柔脸孔慢慢 热了起来,垂头嘟囔:“谢我做什么?”
他慢吞吞地说:“动手术时,我听到你哭了。”
“哪有?”
“小柔,从来没有女人为我哭过,我很高兴。”皇甫沫华说。
  白静柔只觉得他眼光明亮,亮得都能把她的脸烤煳了,她摸着床沿边想笑,却忍 着说:“有什么好高兴的?”
  “小柔,我说话算话,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的。”皇甫沫华声音在房子里慢慢 扩散而去,几不可闻。
白静柔却不知道如何接下话头,只垂头说:“谁让你让了?”
她自己也觉这句话绕口,于是想笑。
皇甫沫华只轻轻笑。
两人沉默了下来。
“你两天没回去了,爷爷会不会罚你?”他说。
白静柔此时才觉担心,站了起来团团转,“我得回去一趟。”
  “轲强让人送了信回去,你别担心。”皇甫沫华手指摸向了床头的烟盒,却只是 把银制烟盒拿在手里转来转去。
“哦。那爷爷也会唠叨个没完的!”白静柔瞧着他的手,低声说。
  “要不,我陪你回去?他要是罚你,我们一起受罚。”皇甫沫华背往后靠,舒适 地坐着,手在烟盒上磕,笑。
白静柔瞪着他半晌,忽然也笑,却莫名有些跃跃欲试,“好啊,只要四少愿意。”
皇甫沫华垂眸,声音像叹息,“当然愿意。”
白静柔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抿着嘴笑,应了声:“是吗?”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皇甫沫华似乎也有些尴尬,“嘭”的一声打开了烟盒,取了根烟出来,刚叼在嘴 上,白静柔一伸手,把他嘴里的烟取下了,责怪:“伤还没好,不想活了?”
  皇甫沫华手举在半空,怔怔看她,看了半晌,忽然间就笑出了声,声音在胸腔中 共鸣,“真像我的媳妇儿。”
  白静柔丢了烟,扑上去打他,才打了两拳,他一阵闷哼,她忙收手,“痛吗?让 我听听!”
她把头伏在了他的胸前。
皇甫沫华举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滑下,迟疑半晌,才缓缓落到了她的肩头,目光
复杂。
轲强推门而入,又迅速合上房门,“我等会儿来!”
  白静柔坐直了腰,白净的脸庞上桃花泛滥,瞪着门口,“轲探长,你想进就进, 干什么?”
  轲强这才探头探地脑走进来,并合上房门,笑,“巡捕房有点事,要四少做主, 我不能不回,真不是故意打扰的。”
白静柔朝他翻了个白眼,往门口走,替他们合上房门,冷笑,“鬼头鬼脑!”
轲强尴尬地笑。
  一回头,见皇甫沫华倚在床上满脸疲惫,轲强忙走过去扶他坐好,“四少,还 好吧?”
皇甫沫华扫了他一眼。
他忙闭嘴,拿出张纸递了过去。
  皇甫沫华看完,轲强拿了杯子过来,他把字条丢进杯子里,看墨迹在水里化开, 轻声说:“就这样吧!”
眉眼之中,却有说不出的倦色。
  轲强深知他在想什么,轻轻叹口气,看了门口一眼,只说:“四少,多亏了白 小姐,要不然,那次停电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要不是她啊,皇甫医生也没办 法下手!要知道,您好几次血压不稳,都是白小姐听出来的,您说,她的耳朵怎么 这么灵?”
  白静柔站得离那房子很远,也隐隐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对话,喃喃地说:“那 是,我那是什么耳朵?”
说完,她笑了,脚步轻快,朝楼下走了去。
白府。
白静柔见翠儿端了盘点心过去,伸手就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翠儿笑着说:“小姐,您就不能等我端进去再吃?人家还以为是我偷吃的。” 白静柔含糊不清地说:“你放心,有谁敢说你?”
  翠儿见她高兴,打趣说:“小姐,我可得提醒您啊!今儿个老太爷寿辰,不光皇 甫公子来,孟公子和他妈也会来,等一会儿打起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白静柔才不在意,把点心吞了进去,瞪她,“你就想看热闹。”
  翠儿说:“当然了,小姐这么受欢迎,我这当丫鬟的说出去都有面子,最好他们 打了起来,我才好有事儿替我家小姐宣扬啊!”
白静柔指着前边,很直接,“滚!”
翠儿这才掩了嘴角笑了两声,去了。
  白静柔脑子里忽然出现了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孔,低头笑了笑,拉了拉衣服,又从 衣兜里拿出面小镜子来照了照。
  白荃英从隔壁房闪了出来,看了看天,又看看她,笑,“哇!天上下刀子了?妹 妹你居然照镜子?”他摇头,苦脸,“这明显的发春的征兆啊!我这得替你准备彩礼 了?我没钱啊!我穷!”
白静柔一挥手,那镜子朝他挥了去,擦着他耳边滑过。
  他抱头而去,不忘告诉她:“妹子,皇甫沫华今天穿铁灰色西服,我看你这身就 挺配的。”
白静柔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忽然间便笑了。
灰色配月白,配吧?
她缓缓朝大厅走了去。
  孟获良扶着孟夫人前来,孟夫人脸色不好,咳了一声,看了她一眼,只朝她点了 点头,“白小姐好。”
  白静柔有点惴惴不安,收敛心情,向她行礼,“孟夫人好。”又问孟获良,“孟 大哥好。”
孟获良点头,“进去吧!”
白静柔实在有些怕孟夫人,收了脚步,让他们先进去。
  孟夫人咳了一声,拿手帕出来掩了掩嘴角,扫了她一眼,只说:“怎么不穿前几 日见客的那身衣服了呢?那身衣服端庄。”
白静柔尴尬地笑。
孟夫人“哼”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先进去了。
来到正堂,向几名叔伯长辈问了好,白静柔便规规矩矩地坐下。
  隔不多一会儿,苏雅文两姐弟来了,向白世周送礼之后坐到她身边,低声问: “小柔,回来没被你爷爷骂吧?”
  白静柔摇头,得意地说:“我回来时,有几位叔伯在,爷爷才不会在外人面前骂 我,等叔伯们走了,他的气也消了。”
苏雅文拿眼斜她,“你瞅准时间进去的吧?”
白静柔笑嘻嘻地说:“你猜?”
苏益宣一声不出地坐着,白静柔把桌上瓜子递了过去,“小宣,吃瓜子。”
苏益宣勉强地笑,“不用,我吃了东西过来的。”
苏雅文把茶杯往他面前移了移,他默默地握在掌心里,垂头喝茶。
  正在这时,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走到白世周跟前,说了句什么,白世周眉 毛皱在一处,“有请她吗?”
管家权叔上前,“老太爷,没有。”
“她来干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白世周嘟哝着站起身来。
曹植清和白世周是几十年的老伙伴,闻言就问:“怎么了,老白?”
“没什么,说是杜露梅来向我祝寿。”
  曹植清倒没什么,他那侄儿曹潜顿时瞪圆了眼睛,兴致陡涨,“电影明星杜露 梅?白老爷子,您可真有面子,连她都能请来,她的新电影这就要上演了。”
听到这消息,桌子上几位年轻人抻长了脖子往门口望。
白荃英更离谱,直接走到门边迎接去了。
  白世周眉头皱得更紧,百思不得其解,忽想起一事,往白静柔处看去,果见她缩 着脖子趴在桌子上吃瓜子,他一顿拐杖,“小柔,过来!”
  白静柔只好拍干净手上的瓜子壳,慢腾腾地走到白世周跟前,茫然道:“爷爷? 有事?”
白世周挑眉看她,“说!杜露梅又是怎么回事?”
  白静柔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爷爷,我帮了她一个小忙,她可能趁这机会感谢我 一小下?”
  白世周一听到这个“小”字,就想晕倒。同样,他身体倍儿好,这次也没能晕 成,只嘴往下撇,挑眉,“说。”
曹植清等老伙计喜欢白静柔得很,忙打圆场道:“老白,别吓着孩子了。”
  白静柔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扁起嘴,眼底瞬间聚起水光,“爷爷,我真没做 什么。”
  这小模样让这些老人心软得一塌糊涂,个个儿柔声说:“好好儿解释清楚就行 了,别怕。”
白世周气得眉毛乱颤,“她会怕?她会怕就好了!”
白静柔浑身一颤,后退一步。
诸位老人又劝:“老白,瞧你把孩子吓得!”
活到这么大岁数,白世周此时忽然有了种无力之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白静柔就再小心上前,拉他的衣袖,低声说:“爷爷,我真没做什么,就是替她 找到了弟弟。”
  白世周咬着牙,压低声音,“叫你别到处显摆你那耳朵,你怎么就不听?”见 周围老伙伴全支棱起耳朵听动静,随时准备上前相劝,他只好说,“过了今日再 收拾你!”
白静柔默默垂头,扁嘴委屈,“爷爷……”
诸位老人口齿欲动,曹植清还紧盯着他那根拐杖,以防他随时跳起伤人。
白世周只好挥手,“走走走。”
白静柔垂头垮肩坐回到苏雅文身边。
苏雅文嗑着瓜子向她祝贺,“小柔,又糊弄过去了?你爷爷没气得中风?”
白静柔边剥糖纸边挑眉说:“那是。”
苏益宣就说:“静柔姐,你吃这么多糖,不怕牙坏?”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白荃英满脸放光地领了杜露梅缓缓走进来。
  虽然在电影上见过杜露梅那张脸,但在现实中这么近距离见到,当然引得厅内众 人兴奋。
白世周站起身来迎接,“杜小姐光临敝舍,倒真是蓬荜生辉。”
  杜露梅穿一身得体的旗袍,妆容精致,抿嘴而笑,看起来清纯至极,哪有半点风 尘之气,她把礼盒呈上,“白老爷子,我祝您寿比南山、福寿绵长。”
白世周拄杖拈须,“好说,好说。”
她眼睛往白静柔那儿扫,走过去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小柔,可好久没见了。”
  白静柔被她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望见自己大哥转来转去,忙说:“大哥,给 杜小姐找个位子坐下啊!”
  白荃英满脸堆笑上前,杜露梅却一嘟嘴,“小柔,还找什么座儿,我就坐在你旁 边不就行了?”
说完,她自顾自拖了椅子过来,紧挨着白静柔坐了。
  白静柔只觉她身上一股香味直往鼻孔里窜,这桌也成功地成了所有人的焦点,顿 时感觉浑身不自在。
心说自己替她找到了弟弟,她也没这么热情,今儿个是怎么了?
  可没想到这才只是开始,杜露梅更殷勤了起来,又是替她夹菜又是拿汤的,她实 在忍不住,问:“杜小姐,我自己来。”
杜露梅拿调羹替她舀汤,“白小姐,四少等会儿过来,给你一个大惊喜。”
白静柔吃惊地看她。
  她叹了口气说:“别这么看我,白小姐可真是好运气,初一见面我就觉得奇怪 了,四少很少对人这么客气的,却原来如此,我早该看出来的,还好我没做出什么失 礼的事来,得罪白小姐。”
白静柔垂眸,咬筷子头,“你说什么呢?”
  杜露梅看了桌上的人一眼,咬着她的耳朵说:“白小姐,四少今日求了个大人物 来保媒,这喜上加喜,是肯定的了。”
白静柔一丝红晕自下巴爬起,直延伸至面颊,“是吗?”
  杜露梅亲热道:“你呀,可别矫情了!没错,我们这些人啊,是想巴上四少来 着,可四少是什么人,哪会看得上我们!这下子好了,白小姐做了我们的老板娘,正 是实至名归。”
  白静柔被她的热情弄得浑身不得劲儿,从脚板心升起甜蜜来,只好死不承认, “没有的事儿。”
  杜露梅嘻嘻笑,也不反驳,只给她添菜,差不多把整桌子的好菜全堆在了她 碗里。
  白荃英来去了好几趟,终于忍不住凑了上来,递上个精美皮本子,“杜小姐,能 否给我签个名?”
杜露梅就问:“您是谁?”
白静柔愕然,心说刚才两人还手挽手进来,忙介绍:“这是我大哥。”
杜露梅露了丝笑,“白小姐,原来这就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兄弟啊?”
白静柔支吾了两声,眼睛不由自主往门边扫。
  翠儿一脸通红跑了进来,在门口停了停,看了白静柔一眼,才向白世周走了去, 低声禀报什么。
  周围虽然嘈杂得很,白静柔却只听见了翠儿结结巴巴的声音,“老太爷,四少 来,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法国领事, 一大帮子人,我,我认不全……”
白世周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喜忧莫辨。
曹植清等几个老人也跟着站起来,四顾互望,左右打听。
几人匆匆出席,来到门前迎接。
  这边,那一群人却已经来到了门口,众人这才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莫名往白世周 望了去,曹植清低声问白世周:“老白,你面子好大啊!几个领事全到齐了!我记得 市长前些日子过寿宴,去了两个领事,报纸上报道了好几天呢!”
一众金发碧眼当中,皇甫沫华居中而立,长身玉立,特别惹眼。
他手里还是提了那个盒子。
  白世周等人迎上来,众人一阵寒暄,几个领事僵着舌头向白世周恭贺寿辰, 一时 间堂上全是叽里咕噜的声音。
  分主次坐下之后,亨利就上前拱手,“白老爷子,今儿四少请我们来, 一则为 您祝寿;二则替四少为令孙女保个大媒。喜上加喜, 双喜临门,白老爷子, 您瞧怎 么样?”
白世周拄着拐杖不语,几名老伙计也面面相觑。
  亨利哈哈笑了两声,回头对皇甫沫华摊手,卷着舌头说:“四少,看来我们的面 子不够大啊!”
  白世周忙说:“哪里的话,你们能来参加老朽的寿宴,就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了,可是这婚事……”
  亨利说:“白老先生,你们中国有句话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然是您的 大好日子,何不趁热打铁把此事定了下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白世周沉吟不语。
苏雅文凑在白静柔耳边说:“别急,今儿这场面,你爷爷还能不答应?”
白静柔咬嘴唇忍笑,“我哪有急?”
苏雅文说:“不急你把瓜子皮吞进去,把瓜子仁吐出来?”
白静柔怔了怔,连声呸呸。
“好的,让小柔自己来说……”
众人皆往她们所在之处望去,不由得愕然,白世周倍感丢脸。
白荃英直接问:“妹妹,你掐自己脖子干什么?喜欢得要上吊啦?”
满堂大笑,那几个洋人一开始反应不过来,等翻译翻了过来,也跟着掩嘴笑。
白静柔红着脸埋头。
正在此时, 一个尖利女声响起,“白老爷子,我要提前恭喜您了,又得佳婿。”
众人皆听清语气之中的讥讽,不由得愕然。
白静柔也吃惊地抬头,却有些心虚,看向孟太太,却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一惊。
  孟太太拍开孟获良的手,来到堂前,把一个盒子拿在手里,平举到了白世周面 前,冷笑,“白老爷子,您还记得咱们两家当初的誓约吗?这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您 还记得?”
她一伸手,把盒子递了过去。
白世周胡子颤动两下,接过盒子,“孟夫人,令郎之事……”
  忽然间,白静柔听到了盒子里咔咔的声音,怔了怔,心里忽涌起个不可思议的想 法,再看向孟太太,只觉她脸色一瞬间似乎变了,带着冷酷僵硬,无比诡异。
她的心忽地急速跳动起来,掌心狂涌出了冷汗,“爷爷……”
  白世周捧着盒子,白发须颜,朝她望了过来,那一瞬间的样子,却就此定格,永 远留在了她的脑子里。
“轰”的一声,爆炸声起,气浪翻滚,盒子炸开。
  人们在尖叫,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有椅子断腿从她耳边飞 速划过,让她脸上一痛,她抚了抚脸,满手都是鲜血。
爷爷站立之处,已是一片狼藉。
她茫然四顾,周围人影憧憧,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声哭泣。
  她只觉自己的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缓缓地往前走,竭力想睁大眼睛,想看得 清楚, 一定是烟雾太大,所以看不清了,爷爷还站在那里的。
  她倾尽了耳力,声音纷至沓来,可她听不见熟悉的咳嗽与喘息,听不见一点儿爷 爷活着的气息。
  她听到了白荃英,听到了苏雅文,听到其他人等,他们在紧张地大叫,叫她不要 过去。
可就是半点儿也听不到爷爷的气息。
她拖着腿往前,双手颤抖,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是她的耳朵坏了。
对,刚才的声音太大,把她的耳朵震聋了。
走近些,走近些就能听到,也能看到了。
  她睁大了眼睛往那里望,却依旧浓烟滚滚,模糊一片,她在脸上抹了一把,却发 现满是水渍。
忽然间,有人拉了她一把,将她扑倒,“轰”的一声,房梁从屋顶跌落而下,她
抬起头,看清了皇甫沫华担心而着急的面孔。
“走,房子快塌了。”他站起身来,把她护在怀里,往门外走。
  “不……”如同忽然惊醒,她剧烈地挣扎,“爷爷在里面,我要救他,他还在 里面!”
  火光当中,皇甫沫华的眼眸黑得吓人,他看着她, 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看着 我,白静柔,你爷爷已经死了!”
  那话语如雷电般击中了她,让她浑身僵硬,嘴唇止不住地哆嗦,“不,不会 的……一定是我没听清楚。”
  她小小的脸上全是泪水鲜血,浓烟之中,眼眸却还是那么黑,那么圆,像两颗大 大的葡萄,黑得反光,像个孩子,皇甫沫华只觉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击中自己,让他 几乎站立不稳。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忽然间把她拥在胸口, 语调僵硬地说: “小柔,别哭,还有我呢。”
  她伏在他的胸前,全身哆嗦,把泪水蹭在他的衣襟上,“不,不会的,爷爷不 会死的。”
她在他怀里挣扎,脚踢着他。
他只好将手移向了她的大动脉,暗暗使力。
  她缓缓软倒,眼角泪水依旧,身子轻轻地抽动,他手指拭过她的眼角,心口却忽 然间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差点跌倒。
轲强急赶过来,护着两人,“走,快出去!”
皇甫沫华吸了口气,将她抱起,往屋外跑了去。
身后,屋梁倒下,灰尘忽起,浓烟翻滚而来。
三月中,谷雨。
  白静柔把手伸至檐下,接着屋檐处滴落的水珠,晶莹的水珠溅起,青袖衣口,露 出了她纤细的手腕,如一截白玉,却失了前些时候的浑圆,瘦骨嶙峋。
苏雅文看见,把一碗粥水推到她的面前,“小柔,别玩了,你又没吃东西。” 白静柔摇头,“雅文,你就别老硬让我吃东西了,我饿了,会吃的。”
  苏雅文唠叨:“你吃?你什么时候吃了?昨天一整天就喝了几口汤,今天又一整 天没吃饭,你要当神仙吗?”
白静柔接着水珠玩,“雅文,我当不了神仙,但你要成为老妈子了,再这么唠叨
下去,谁还敢娶你?”
苏雅文怒视于她,指着桌子,“过来吃!”
  白静柔甩了甩手上的水,慢吞吞地走来,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舀了两勺进嘴, 慢慢地咽,东张西望。
苏雅文看得恼火,“小柔,你这是在吃毒药?”
白静柔慢慢地看她,“雅文,我在吃着呢。”
  苏雅文看她乌龟般慢吞吞地舀粥,偏过头不看她,隔了好一会儿回头,她还在 舀,无可奈何,“小柔,你要四少过来喂你吃吗?”
白静柔怔了怔,把一勺粥送进嘴里。
  “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法国领事受伤,四少忙个不停,听说省会都有责文下来 了,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所有的压力都在四少身上,他差点儿引咎辞职。还是民众 自发起来游行示威才保住了位置,可他这么忙,依旧抽空来看你,哄你吃饭,你能不 能让他省心点儿?”
白静柔皱着脸看她,“雅文,我吃不下。”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苏雅文又心痛又心软,叹气,“吃不下也要吃啊!小柔,你 瘦得都差点没人形了,白老爷子如果知道,会心痛的……”
  白静柔眼睫毛颤颤,垂下眼眸,慢慢地说:“雅文,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只期望 那是一场梦。梦醒之后,爷爷还在那里,坐在堂屋的宝椅上,我想要偷溜出去,就只 能踮着脚,悄悄地走,可我试了,试了好几次,踮着脚往外走,却再也听不到他在后 面大声呵叱了。屋子还是那屋子,你们帮我修得一模一样了,可这有什么用?”她的 声音渐渐几不可闻,重复说,“这有什么用?”
苏雅文鼻子发酸,转过头拭了一下眼角,“小柔,你别这样。”
  白静柔茫然抬头,“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这双耳朵没什么用,如果我能早点听 到那嘀嗒声,就早那么一点儿,早点发现孟夫人的异样……”
“小柔,至少还有四少帮你,他一定能帮你查清真相的。”苏雅文说。
白静柔苍白的脸上显过一丝红润,她垂头轻声说:“是啊!还好有他。”
  “所以啊,你得好好儿吃饭,把自己养肥了,有了精力,才能帮他找出当时的 真相啊。”
  “真相?”她满脸疑惑, 一下子握住了苏雅文的手,“是不是因为我?我退了孟 获良的婚,所以她记恨上我,恨上了爷爷,才会那么做的?”
  苏雅文摇头,“小柔,退婚而已,哪能有那么大的仇?要闹出人命,同归 于尽?”
  “那是因为什么?”白静柔茫然看着外边的水帘子,雨越下越大,水溅起,细小 的水珠飘进了窗台,她伸指接住,指尖一片冰冷。
  苏雅文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些东西来转移她的视线,说:“事发之后,我找人问 过孟家的情况,原来孟夫人身体一直不好,整夜睡不着觉,常年头痛。”
“是吗?那……”她停了停问,“孟获良呢?”
  “爆炸案后,他就失踪了,不知去向。总之,这整件事透着蹊跷,并不像咱们看 到的那样简单。”苏雅文说,“我看,你就别管了,四少正四处派人手查找,迟早会 找出真相的。”
“雅文,我就怕,怕是我的任性,才害死爷爷的。”白静柔慢吞吞地说。
苏雅文艰难地说:“不会的,小柔,你别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白静柔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雨丝,“我不知道,到现在为止,我什么都闹不清 楚了,原以为什么事只要我听见了,就如明镜般清楚,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却 原来只是个笑话。爷爷说的对,人心最难测,纵使你有再好的耳朵,也听不清人心在 想些什么。”
  苏雅文不知道怎么劝她好了,默默拿起碗,站起身来,想去给她盛一碗粥, 一回 头,却看见皇甫沫华就站在门边,目光莫测。
  她一怔,望向白静柔,她却似乎没有察觉,只伸手又去接那雨丝,嘴角却微微 上弯。
她轻轻叹气,向他点头,“四少。”
皇甫沫华微微点头,视线没有移开,“辛苦你了。”
苏雅文轻轻说:“不会,她是我的好姐妹,应该的。”
她悄悄退走。
  他站在门边,而白静柔,就在屋里,两人相隔只有几张椅凳,她就在灯光氤氲之 中。屋外水汽飘进,她身上似乎被润了层淡光,玲珑剔透,让他有一丝的恍惚,仿佛 身形单薄的她如水珠般在被蒸发消失。
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空虚怅然。
“你来了?”她回过头,甩着手上的水珠。
她脸上有两三点水珠,他伸出手指,拭去那水珠,看着她的脸,心才落到了实处。
“嗯。”他走至她的身边坐下,轻声问:“又不吃饭了?”
“吃了吃了,当然吃了,你瞧……”她鼓起了双颊。
  皇甫沫华垂眸,扫了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颊,手指到处,温暖滑 润,把指尖刚才摸着枪械时的冰冷似乎都给化开。
  他缩回手指,把指尖弯在掌心,让它在掌心摩挲,陪着她看雨,“要不这样,我 陪你在周围走走?”
白静柔摇头,“四少没空的,算了,你不用担心我的。”
  他想了想说:“那件事,查出了些眉目,和截刀帮有关,那些人不知道怎么找上 了孟夫人,把礼物盒子换了,里面装了改良的炸弹,设计精巧,孟夫人拿出礼物递给 你爷爷,炸弹刚好爆炸。”
“多谢四少查了出来。”
“只是凶手有些难找。”他停了停,有些迟疑。
“找出来又能怎么样?爷爷都已经死了。”白静柔轻声说。
  皇甫沫华沉默下来,看着她的发顶,发际线黑白分明,在脑后合拢梳成一个长辫 子,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迅速收回,说:“还有我呢。”
  白静柔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忽然间笑了笑,慢吞吞走了几步,走至他的跟 前,把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环住了他的腰,“是啊!还好有四少。”
皇甫沫华把手从衣服袋子里抽出,缓缓抬起,隔了半晌,才放在了她的后背。
两人沉默地相拥。
  “四少可不要再离开我了。”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地跳动,她睡意袭来,有些 困,含糊不清地说。
皇甫沫华轻声答应:“好。”
“不要学爷爷,前一秒还在骂人,下一秒就不见了。”
“好。”
“真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