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抹看不见边儿的黑，只手遮天，盖住了半边。黑将天空一分为二，正随着风的涌动缓慢霸占。
  不出意外的话就出意外了。隼元并没有买到清明节前一天的车票。他只提着两袋水果来了。
  柊守青正坐在石墩子上，那双脚就像河里老头的船桨一样，有规律摇摆。吃着校门口五毛钱买的小零食，嘴里时不时发出斯哈的声响。
  “易姐姐给我买吃的，易姐姐好。易哥哥从来不给我买，易哥哥坏！”他津津有味舔手指上的调味料，吃完了就回头望一眼身后开小会的三个人。
  他们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和自己上课聊天时一样。
  柊守青发出咯咯笑声。
  “真亏你说得出，他的脸当时铁青，拳头都捏起来了。”
  隼元瘪嘴，坐到河道的台阶上。
  就在半小时前，易冬寒指着甄老师的翠绿戒指说：“您明天晚上到旧校区来，我有办法让您见到甄希。”
  要不是讲了一路的来龙去脉，隼元还不知道甄老师的女儿已经死了。就死在他转校的第二个夏天。
  “所以要拿到戒指才能摆脱诅咒，你才能顺利回城。”隼元得出结论。
  “冬寒姐姐着急，所以才贸然那样说。”
  易庄的语气有些落寞，他也跟着坐了下来。然后是易冬寒，三人在台阶上坐成一排，隼元突然问：“你要用什么方法让甄老师看到他女儿？”
  易冬寒看看快下雨的天，不安拨弄手指：“不知道，”又转头看向易庄，问：“爷爷有跟你说让人看见怨灵的方法吗？”
  易冬寒很意外，按理来说易庄这个时候就应该跳起来，爆出爷爷说过的金句。这次他沉默许久，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有，但不建议。”
  “你倒是说啊，有什么事儿我们都在呢。”
  隼元催促道。
  “爷爷说怨灵惧怕生前杀害自己的人和物，同样，如果有人模拟做出被杀害时的举动，会迁怒怨灵，这个时候怨灵就会现身。”
  他看看转个脑袋偷听的柊守青，笑眯了眼：“即使是没有阴阳眼，也能亲眼看到由怨念化身的恶灵。但会有什么后果，就没人知晓了。”
  也就是说，如果易冬寒要让甄老师亲眼见到他女儿，就要让甄老师模仿当年几个孩子的行为。
  但被刺激的怨灵会干出什么事，无人知晓。
  说不定会杀红眼，亲手捏碎渴望再见自己一面的父亲。
  “不行，说不定会闹出人命。”
  易冬寒立马否决了这个办法。有了她的一票否决，那隼元也自然不在话下：“我也不同意。”
  “想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咱们可以今晚试试。”易庄脸上挂笑，一点也没失落的样子。似乎早知道这个方案会被否决，立即又提议。
  不对。
  隼元脑袋后仰，躲过易庄期待的目光。他感觉这个孩子不对，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易庄像在刻意引导。
  他扯下易冬寒的袖子，把身体靠了过去，在她耳边悄声说：“你真的不觉得易庄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
  他俩就这样在易庄的面前小声密谋。易庄不觉得奇怪，勾起嘴角静静看着他们脑袋埋在一起。
  “他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我们俩小时候经常往后山上跑，你爷爷也从来没提起过这些事啊？”
  “难道你撒尿也要告诉别人？”
  易冬寒脸上浮现鄙夷不屑，继续说：“这种事还要等我们所有人都在的时候集合开个小会再说？”
  隼元被呛得哑口无言。他佩服易冬寒的性格，进了城工作还如此这般。
  易冬寒满脸都写着：他是我弟，他能害我不成？
  就差双手举起来，把易庄框住展示一番。
  而易庄那张清秀的脸挂上标准的微笑，眼睛眨巴几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听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等隼元的目光注视过来时，他便眯起眼睛，问：“怎么了？”
  隼元突然摸不着头脑，他寻思着易冬寒之前不是有些怀疑易庄暗中害死她，让她时间回溯吗？虽然上次只提到了单单一个易字，但直觉告诉他，易冬寒就是想说易庄。
  当然，易冬寒不会在易庄在场的时候告诉隼元：我要看看这次如果还死，是怨灵搞死我，还是那个酷似易庄的人。或者说，那人就是易庄。
  脑袋顶上已是黑压压一片。柊守青把手中的零食袋子看了又看，回头说：“没了。”
  易冬寒站起身，拍拍沾身上的灰尘：“今晚试试吧。”得山神眷顾之人，死后会重生。
  “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隼元着急忙慌：“我是说，真的死了，不像之前那样时间回溯回来。”
  “那就怪我命不好。”
  她回头冲隼元一笑。
  易庄跟着起身，也跟着拍拍白色裤子上的灰。他的语气很肯定，直愣愣盯着易冬寒，不像是安慰，而是陈述事实：“冬寒姐姐是受山神庇护的人，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好大的风。把河道两旁的树刮得沙沙作响。地面上的灰尘混着落叶在路中央随风舞动，等人走过来时，缠绕在脚边又迅速散开。
  柊守青看看准备离开的三人，连滚带爬地把脚从河面收回来，贴到易庄的身边去了。
  易庄把柊守青关在家里。他说他们是要去见怨灵，不是去玩。
  柊守青就扒拉在门框上不愿下来，他喊着：“那就是去玩，去见怨灵就是去玩！”
  他的奇幻经历能在同龄人中成为谈资。只要他的故事够多，同学们对他的兴趣就不会减淡。
  易庄答应他：“明天还会去，你要是今天老实在家等我们回来，明天不但能去，还能再吃到五毛钱的零食。”
  “是易哥哥买，还是易姐姐买？”
  易庄一听，把两边的裤兜掏出来翻了一圈，包里面和他衣服一样干净：“当然是易姐姐买。”
  安顿好柊守青，就由隼元凭着儿时记忆找到旧校区。
  那里已经被人撇弃多年，随着一起被淘汰的还有周围的商铺，仅有一家杂货店还开着门。里面的大爷端根小板凳坐在门口，手里的蒲扇驱赶头顶的飞虫。看着一行人往旧校区的方向走，大爷哎了一声，指着柜台上的东西：“有酒，要不要，买点酒嘛。”
  大爷记得有个男人每次去那个地方都会买很多酒。
  隼元摇摇头，进行领着他们走。
  通往学校的路已经杂草丛生，被拾荒的人堆满了校内的东西。桌椅板凳、旧书本，带不走的都乱扔一通。在众多杂物和半米高的草丛里，只有一条小道够人进去。
  他们现在踩的这条小道极有可能是甄老师清理出来的。
  小道穿过去便能看到学校。
  “你还记得是哪间教室吗？”
  易冬寒问。
  “记得，学校不大，不管是我原先的教室还是他女儿的教室我都记得。”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电筒，隼元打头阵走在最前面继续带路。
  这所学校只有一楼，共两处建筑。他们现在去的是最里面的高年级教学区。
  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推开残缺不堪的大门时那味道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面钻，冲得易冬寒眼睛发酸。
  再看看周围，和所有的学校一样，墙在一米处涂有护眼的绿色涂料。墙壁挂有文人志士的头像和名言。
  易冬寒抬头，在黑暗中这些文人志士的眼睛像跟随着三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他们的眼睛都注视着自己。
  “我记得这里，当年我靠在这面墙等甄希放学给我讲题。他们高年级的学生等全校孩子走了后还有一节课，我就在这里一边等一边写作业，遇到不会的......”
  易庄根本没把他的童年趣事听进去，从他面前走过，径直往左边的走廊。那条走廊一面是窗户，窗外是没人打理的草坪和操场，一边是半遮半掩的教室门。
  “是这边吧？”
  易庄笑呵呵指着那条走廊说。
  隼元眉头微拢，目光犀利盯着身处黑暗的易庄。
  他想的果然没错，易庄确实奇怪。他怎么知道十几年前甄希的教室位置？
  易冬寒拍了下他的头，把他手里的电筒抬起来指着易庄所在的位置：“这边的地面很干净，再看看右边，那边全是灰尘。”
  他把怀疑都写在脸上，实实在在挨了易冬寒一巴掌。
  隼元不好意思挠头。脸上的笑意隐藏不住尴尬。只能加快步伐越过他们，先行来到那间教室。
  “六年级四班。”
  他的电筒照亮门牌，对俩人说。
  教室内是一股沉闷的霉灰味，像一堆浸湿发霉的草垛，在封闭的空间被太阳暴晒后散发的味道。
  这间教室已经被弃置很久，地上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但仍然有人出没这里，那些灰上有浅浅的鞋印，还有拖拉桌椅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这间教室里墙角。
  “这儿还有烟头和空酒瓶。”
  易庄踢倒一个酒瓶，在这空旷的教室里发出咣当的声响，回声在教室来回碰撞，反复几次后才消失。
  “太黑了，一个电筒不够用。”易冬寒跟在隼元身后，拉拉他的衣角：“外面有个杂货店，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咱们再去买两个电筒回来。”
  易冬寒寻思着人手一个电筒方便行动，还没和隼元踏出教室门，易庄叫住了她。
  “冬寒姐姐，我就不去了。”
  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见着那身泛着微弱白光的衣服离易冬寒越来越近，他拉起易冬寒的手，冲隼元道：“麻烦隼元哥哥去买吧，我有事儿要和冬寒姐姐商量。”
  他冲隼元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