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斯缇哭着从床上醒来，他的眼眶红肿着，挤压着内里那颗翠玉似的眼珠，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个记不清的梦，梦里什么东西对他若即若离，如瀑的失落感罩在他心上，像是一只找不到方向的可怜虫，直直地奔向那盈在水中的皎洁月光，每一寸灵魂都为即将触碰那银白清凉的月而欢呼雀跃，接着一头扑了个空。
欧。
他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眼睛，哀吟了一声。
但克斯缇很快从低落里爬了出来，他快步洗漱后随便弄了些吃的。
尼刻和艾尔芙已经在神殿外等着了，因为克斯缇强烈要求，这一周内，他都会和她们一起去白骨森林。
艾尔芙撑在尼刻的肩膀上，看着神殿里不紧不慢朝两人走来的克斯缇。
他从小就那样，也或许在艾尔芙认识他之前有过开朗俏皮且自信的时候，但在艾尔芙的印象里，克斯缇一向是怯懦，自卑的。他在神之地一向独来独往，步履缓慢，像是神之地活着的装饰品。
不过克斯缇意外的善良，虽然被排挤在众神之外，像个小可怜，而他那身兼数职的哥哥很久才腾得出空陪一陪克斯缇，但他也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怨怼，他在独自一人的生活里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乐趣。
艾尔芙喜欢他。
相当喜欢。
不过有被阿波罗警告过不要对克斯缇起不该有的心思就是了。
尼刻绷着脸，等克斯缇走近就迫不及待地转身朝白骨森林走去。
克斯缇很快就意识到尼刻并不欢迎他的到来，他一向善于观察，在漫长的神生里他养成这样的习惯，一旦他的存在为其他神明造成什么不快，他就会迅速地缩回自己的壳里，以免自己受伤。
他是坚强的，也是脆弱的。
克斯缇跟在两位山似的女神明之后，和艾尔芙一块气氛没轻松多少，有了尼刻则更压抑了。
但尼刻作为艾尔芙的从神，有着仅稍弱艾尔芙一些的神力，她的到来能让艾尔芙减少一些压力。
到了白骨森林，仅仅一夜的功夫，那黑暗将白骨森林侵占了大半。
克斯缇透过两位紧握武器的女神明看见那黑暗身上钻出的触手，更为庞大的黑暗畸变出了新的模样，它似乎进化了，如果开始只是一团无意识的肉团，那它现在则有了表皮，有了颜色，那些颜色糜烂的杂糅在一起，似乎存在的不存在的颜色的掺杂在那之中，绚烂，且令人作呕。
艾尔芙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地谨慎起来，她扯着克斯缇缓缓向后退，向太阳高声道：“阿波罗，你就放任这东西在你眼皮下膨胀吗？”
太阳没什么反应。
“你弟弟也在这！”
耀眼的神光登时从太阳上直射而下，将黑暗逼退出百英尺的距离后，从神光中走出一个金发白袍的神明——阿波罗远比自己的雕像穿的要多。
那身浮有月桂纹的华丽神袍从他背后拖曳而下，平日里常缀着笑容的脸凝滞在艾尔芙扯住自己弟弟衣角的手上。
等艾尔芙讪讪地撒开手，他便转而看向克斯缇：“克斯缇，你怎么会在这里？”
克斯缇嚅嗫着不敢答话，他一向怵这位笑意盈盈的哥哥。
“你应该在神之地，在你的神殿。”
阿波罗扫了一眼被自己弟弟推出来答话的艾尔芙，转而看着克斯缇：“你想增强神力？为什么？”
“我……想庇佑我的信徒。”
阿波罗仍然在笑，眼里却冷的像冰——阿波罗也是蓝眼睛，如果说祭司先生的眼睛像是深邃热烈的大海，那阿波罗则是冰霜千尺的寒山，无论他脸上的笑容多么热烈，他的视线一向极寒，他冲身后挣扎着朝他们蠕动而来的黑暗挥去一掌，从掌心爆发的神光顿时穿透那涌动的黑暗，黑暗在锐利哀嚎中扭曲起来。
“为了区区人类，跟着这两个——”那呼之欲出的词在阿波罗嘴里转了个圈，最终咽了下去：“来这里送死？”
克斯缇像只鸡崽缩在艾尔芙身边，艾尔芙挡住有些动怒的尼刻开口道：“阿波罗，你没办法永远保护他。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你的羽翼。”
阿波罗没分给艾尔芙哪怕一点视线，他凝视着弟弟紧握神杖的手，最终冲着身后的黑暗挥了挥手，神光从黑暗上剥离出一头，砸在克斯缇面前。
“靠你自己的力量杀死它。”他看着克斯缇，“如果你连这个都做不到，就趁早打消庇护人类的想法，下一次黑暗满潮你也乖乖呆在你的神殿里，哪也不要去。”
虽然那团黑暗小了很多，但还是比克斯缇高一个头。
神杖被克斯缇的力量引导着溢散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阿波罗看着克斯缇，他那可爱且柔弱的弟弟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坚毅。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弟弟绝不是看上去那样脆弱，他坚毅，执着，且善良，他有着无限高的潜力，只要他能意识到那股力量的存在，他终有一天会和他并肩，或是超越他。
阿波罗很久没有这样冷静过，即使在黑暗扑在他弟弟头上，即将将他完全吞吃入腹，他的手指捏着颈侧挂得那串白玉珠串，珠子在他捻动中出现细密的裂缝。
但他还是冷静的，他抬手挡住了已经忍不住握住战争之矛的艾尔芙，目光死死的黏在那团膨胀的黑暗上。
从黑暗的缝隙中投射出的光芒昭示着克斯缇仍在努力。
“咳嗤。”
珠子碎了。
随之而来的是那充气膨胀的黑暗裂开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逐渐扩大，最终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嘭的一声炸了起来。
黑暗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
汗水夹杂破碎的血肉黏在克斯缇白皙的脸上，他在那堆碎片的中间站直了身体，缓缓抬头看向面前的阿波罗。
“做的不错。”阿波罗摸了摸克斯缇柔软的发顶，直视着克斯缇翠绿的眼睛：“你会有一天成为独当一面的神明，但不需要以这种方式。”温暖的神光将克斯缇的身体笼罩起来，他身上的伤口在神光的修补下逐渐愈合，身上那些腥臭的黑暗碎片也在神光的净化下消失殆尽。阿波罗扶正了他的神冠，转身离开。
“如果你还试图靠克斯缇让我插手这件事。”和艾尔芙擦肩而过时，阿波罗微微冲艾尔芙侧目，警告道：“那么这里的大门将永远对你关闭。你和塞勒涅想怎么延迟黑暗满潮我不管，不要让我在其中看见克斯缇的身影。”
话音刚落，神光似利剑一般刺向已经缩回森林深处的黑暗本体，巨大的响动过后，遮天蔽日的黑暗足足少去了一半。
“克斯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下一次黑暗满潮。”
阿波罗的声音消散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