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晟领命去后，齐思季沉默半响，说：“朕从小就在佛恩寺长大，”他的脸上带着些飘渺的怀念味道，“那里是什么地方，里面的僧人是什么品行，普静大师是何等的慈悲慈爱，朕都再明白不过。”
严寻端听着，低下头。
“朕绝不相信此事是他们所为。”
对佛恩寺有特殊感情的人不止齐思季一人。严寻端有心回答应和，却还是没开口说话。
齐思季如脑后长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当务之急，”严寻端犹豫着开口，“还是那个乞丐，若是好好审理一番，想必能得出些实话来。”
“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齐思季抿了抿嘴唇，“朕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你觉得如何？说来听听。”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整个御书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严寻端想了想，走上前去，说：“万事再复杂多变，抽丝剥茧总能分析出来。臣还是觉得那个乞丐问题最大。”
“佛恩寺虽是皇寺，但出家人慈悲为怀，有时候收留几个乞丐路人也是常事。”齐思季转着指头上的扳指，装作不经意地带了一句，“一直都是如此，十多年了，跟之前一样。”
严寻端：“臣对佛恩寺不甚了解。听陛下所言，倒是更加钦佩。”
齐思季看着他，嘴角弯了弯，垂下眼睛去转动手上的红玉扳指：“只是朕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是啊，这件事发生地太突然。
严寻端正皱眉沉思，忽然听见一声：“方端。”
严寻端愣了一下，反应两秒才回过神来，赶紧道：“臣在。”
“想什么呢？”齐思季盯着他看，“这么出神，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严寻端跪下请罪：“陛下恕罪。”
“起来吧，朕没想难为你。”齐思季慢悠悠地说了句，“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也正常。”
严寻端：“……”
这种不停被言语试探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咬着牙低头说：“陛下……莫要打趣微臣了。”
齐思季笑而不语。那目光让严寻端如芒在背，恨不得原地直蹦起来再遁地而走才好。
“方才让禧荣去佛恩寺，想必普静大师也不会入宫来。”齐思季还是放过他，转开话题，“你去趟佛恩寺，替朕看看普静大师吧，说不定，普静大师会听你的话呢。”
严寻端忽然就想直接问齐思季：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就是严寻端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如此怪力乱神之事，就连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怎么齐思季就知道了？
他不可能知道。
难不成，真把我当成我的替身了？？
原本想着案件的脑子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严寻端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想法、什么感觉，囫囵行了礼，转身退出去了。
人是出来了，魂儿留下了。
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真把我当成我的替身？
这还是齐思季吗？
严寻端脚步不停，脸上表情却是一片空白。
是了，他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小和尚了。
今日他吩咐陆晟的那些话，条条理理清清楚楚，他已经是一个皇帝了。
严寻端想，这样再好不过了，也正是自己最想看到的结果。可是因为那句“我爱他”，因为就在这个人身边，所以这颗心也活泛起来。
就好像、就好像之前的那个带着血腥味道的吻。
一个转弯，迎面而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看到严寻端，还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方大人。”
周意盎看见方端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却又干不出那种扭头就走的事，背着手下巴看人，一个字都不说。
严寻端看见他跟谢祁东站在一起，有些奇怪：“谢大人不是在大理寺任职么？怎么在这儿？”
“来送了些陈年案宗，”谢祁东笑笑，“遇见了意盎。”
“不比方大人身承天恩，”周意盎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我们这些碎催，也就做做这些跑腿的活计罢了。”
若是放在平时，周意盎说什么严寻端才懒得搭理，可如今正赶上他心里不痛快，那还不逮住了这个空档。
“说得不错，”严寻端一整衣领，冲着周意盎抬了抬下巴，“本大人正沐天恩，有些人还是小心自己舌头，别乱说话。”
“你……”周意盎果不其然一点就着，“你不过七品小官，见到我与祁东兄不行官礼也就罢了，还这般出言不逊？小心我去御前，告你的御状！”
“意盎。”这俩人一见面就掐，谢祁东也很烦恼，“你别闹了。”
“祁东兄！”周意盎一脸不可置信，“你光说我不说他啊？！”
谢祁东：“……”
严寻端让周意盎这副模样给弄笑了：“你到底是怎么考中的？”他摇摇头，眼皮一抬，眼神特别不怀好意，“不会是找了人，使了银子，舞弊上来的吧？”
此言一出，谢祁东跟周意盎的脸色全都变了。
“你血口喷人！！”
“方大人慎言！”谢祁东把周意盎往身后一挡，神色严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周意盎也是气狠了的样子，怒目圆睁，脸色发白。要不是谢祁东挡着，他可能就直接上去把严寻端给活撕了。
严寻端不以为意，他扯着嘴角轻笑一下：“祁东兄，有些话，今日弟弟我不妨直说。要是在乡下，时常带个孩子在身边，那叫逗闷子。可要是在这京中官场之下，再带个孩子，那可就是蠢了。”
周意盎死死咬住嘴里的肉，神情闪烁起来。
“你看，”严寻端一摊手，“孩子也知道自己会闯祸。”
“多谢方大人提点。”谢祁东仍旧站在周意盎身前，“意盎性情率真，与我情同手足，有些事，不劳他人操心。”
严寻端挑眉：“世人都只管自家门前雪。谢大人高洁，在下佩服。”说罢，他看着面色发白的周意盎，笑笑，“可千万别辜负了祁东兄的一腔情义啊，意盎？”
说罢，他抬腿就走，手都懒得拱。
“……祁东兄，”周意盎有些局促地站在谢祁东身后，一双手背在身后使劲儿搅动，几乎是嗫嚅着，“我、我是不是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
“意盎，你不是坏人。”谢祁东看着他，还是那样的温和，“进京路上，要不是你的话，我可能早就让那群山贼给劫杀了。”
周意盎看着他，一脸的信任神情。
“以你的才学，又重情重义，只要收敛一下脾气，定能有所作为。”谢祁东拍了拍周意盎的肩膀，“好了，回去吧，别送了。”
“嗯。”周意盎点点头，“祁东兄，有时间我们一起喝酒！”
谢祁东笑起来：“好。”
看着周意盎一步三回头地回去，最后身影消失在殿中，谢祁东脸上笑意渐渐淡去，浮现出些许凝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