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沈荨去谢瑾大帐,人还没回来,祈明月掀帘进来,行礼道:“沈将军。”
“咦?”沈荨笑道,“你没跟谢将军去跑山?”
“今儿清风去的。”祈明月道, “刚接到华英公主送来的帖子, 是给谢将军和沈
将军的。”
沈荨接过来将帖子打开瞧了瞧, 埋怨道: “知道咱们军务忙, 还来添乱, 不就今 年最后一次秋猎吗,有别人去替她撑场面不就行了?”
祈明月见她不回应,踌躇着说: “送帖子的人还在外头等着,要得了回话才走,
他说不必谢将军和沈将军两人都去,去一个就成。”
沈荨叹了一声,道:“行吧,那就说谢将军脱不开身,我到时候准去。”
祈明月笑道:“是。”
祈明月走了没多久, 谢瑾掀帘进来, 手里捏着一封军报, 脸上神情颇有几分严峻。
“怎么了?”沈荨站起身来。
谢瑾将那军报往她手中一递,道:“你瞧瞧吧。”
军报是北境军在樊国的探子加急送来的。樊国国内刚发生了一场政变,巴音王 朗措杀掉自己的哥哥夺取了国内政权, 接着又吞并了北边几个零星的游牧民族部落,
樊国的局势版图再次生变。
“这位巴音王可是个好战的,以往仗着手下的十万精兵铁骑,没少和西凉发生
冲突。”沈荨蹙眉道。
“你再往下看。”谢瑾道。
沈荨把后面一张信纸拿到前头看了看,心往下一沉: “西凉遣了使臣去朝贺巴
音王?”
谢瑾提醒她:“现在不是巴音王了,是樊国皇帝。”
沈荨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片刻。
谢瑾叹了一声: “我以前跟朗措交过手,这位可是个硬茬儿,他手下的十万铁 骑彪勇凶悍,战力非凡,只是以往他一直被前樊王压着,让他去攻打北边,现在可
不一样了,而且若是这次他和西凉联起手来……”
他停住没说,眉心慢慢拧了起来。
沈荨想了想,道:“要不去跟太后和皇上说一说,冬祭咱们就不参与了,早日把
这批新兵带去北境。”
谢瑾慢慢摇头:“太后定下来的事,哪能轻易就推翻?我若去说了,定要安个 草木皆兵,藐视祭天盛典的名头,何况我瞧你现下在太后那大概也说不上什么话, 就别去惹人烦了。我问过礼部,祭天需要我们出八千士兵充入仪仗,剩下的四千士
兵可以先带去北境。我留下来, 你先带人走, 不管怎么说, 早些准备着没有坏处。”
沈荨颔首:“行。”
谢瑾注视她片刻,自腰上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她: “以往的军情军报,都在案下的
抽格里。”
沈荨接了钥匙,笑道:“这可是谢将军自己给我的,我没想要插手哦。”
“大敌当前, ”谢瑾无奈一笑,“还说这些话干吗?”他端了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道, “营里的操练你先看着,我这就去兵部跟赵尚书说一说,晚上再与府上几位师爷
聊聊,正好就在松渊小筑歇了。算算时日,三弟的功课也该考校考校了。”
沈荨帮他解下铠甲,道:“你去吧。”
谢瑾进内帐换了衣服出来,又问她:“你今儿回府吗?”
沈荨很干脆地说:“事多,不回去。”
“为何?”谢瑾奇道, “事情再多也办不完, 一晚上的功夫你又能多做几件事?”
沈荨笑着摇头,瞥了他一眼:“你管我?”
想来谢思今晚会瞅着功夫挑战他大哥了, 她这煽风点火者还是先避一避比较好。
谢瑾欲言又止,最后道:“那好吧,我走了。”
谢瑾走后,沈荨把抽格内的文书大致过了一遍,出了一会儿神。
其实她也知道,谢瑾留下来的东西都是经过筛选的,真正重要的东西都被烧毁
了,但即便如此,心下还是颇感欣慰。
整个北境线的军防大网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北境西起骑龙坳,东至暮河湾,除 了中间的望龙关,万壑关和獒龙沟也是极重要的军事要地,也是敌我双方发生冲突
的主要位置。
八万北境军的主力都安置在了这三处,望龙关放了三万兵力,万壑关和獒龙沟 各是一万八千。剩下的一万四千人,除了骑龙坳占去了八千,都零零散散分布到了
其他小规模的边境要塞上。
如今谢瑾人在上京,望龙关大营由崔宴坐镇,獒龙沟是谢宜驻守,这两人沈荨 都很熟悉,防务向来做得无懈可击,即使新兵一时没补充到位,想来短期内问题应 该不大。
万壑关和骑龙坳的守将她却不太熟悉,应该都是新近提拔起来的,她先行前 往,应该便是先补充这两个地方的兵力。
形势虽严峻, 但看到整个北境线具体防务的安排布置, 她倒是把心放回了肚里。 谢家到底是多年镇守边疆的国之干城,行兵布防都很老练,方方面面都安排得滴水
不漏。当然,若是北境军兵力编制能再扩充一些,就更有备无患了。
而如果西凉国与樊国结成同盟,骑龙坳在其间的军事作用会更为突出,沈荨思 索了一阵,让人把顾长思和李蓁、方平都叫了进来,让他们先带着那一千八百名骑
兵加紧操练。
这一千八百人因要拨给沈荨,没有划进轻骑营和重骑营,但都给配了营里头等
的良种战马,可见谢瑾对骑龙坳的重视程度。
沈荨安排完,伸了个懒腰,出了中军大帐。
已是傍晚,秋阳趴着云层边缘露出几线金边,校场上的低洼处还积着一摊一摊
的水, 但士兵们此刻兴致高涨, 校场东台下围了一大圈的人, 欢呼声和喝彩声不断。
下午的操练已完毕,这会儿是晚饭前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一般大伙儿都会在
校场内聚集,私下里比斗着玩儿。
沈荨很感兴趣地走过去,围在外层的士兵见她来了,立刻噤声,安安静静地让
出一条通道。场内缠斗在一块儿的两名士兵一眼瞧见,赶紧停了下来。
沈荨背着双手,笑道:“怎么不打了?”
“这……”
两名士兵对望一眼, 一人道:“怎好在沈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能被选到北境军里,想来都有自家绝招,往后这种话 就不要再说了。”沈荨摸了摸下巴, “你们好好打,打得好,胜得多的,我这里给
添点彩头。”
平日里谢瑾总是不苟言笑,严肃冷厉,士兵们见了他一般都是手足无措,胆子 小的还会远远避开,此际见这位沈将军如此平易近人,一下便都松快了。刚说话的
那名士兵壮着胆子问:“将军给添什么彩头?”
沈荨笑骂道:“营里不许赌钱,你想要什么彩头?罢了,今儿我拿钱出来,叫
伙帐添两个荤菜,胜得多的再加两个鸡腿——钱没有,鸡腿还不能有了?”
大伙儿齐声欢呼,场中两人立刻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一时间,校
场内气氛高涨,欢声喧天。
沈荨看完了热闹,慢慢回了营地。姜铭站在她营帐前,远远见她来了,便把帐 帘掀起。
沈荨负手而入,说了两字:“进来。”
姜铭进去了, 沈荨打量他两眼: “今日怎么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昨晚下那么
大的雨,不是叫你去睡觉,不用过来守帐吗?”
姜铭摸了摸脸,道:“我脸色哪里就差了?”
沈荨盯着他:“没什么事吧?”
姜铭低下头:“没事。”
“姜铭,”沈荨拿起案上温热的茶盏喝了一口,说, “你在我身边的时间比朱沉 还多两年,虽说你们是我的亲卫,但咱们三个也都跟亲人差不多了,你有什么事,
难道还不好在我面前开口?”
姜铭抬起头来,正对上沈荨清澈明净的目光,他笑了笑: “将军多虑了,我能有
什么事?”
沈荨点点头:“那好吧,你去把顾长思叫来。”
姜铭应了一声,掀开帐帘出去了。
到了晚间,密云初散,新月悬钩。
谢府前院的啸风斋内,几位师爷听了谢瑾的安排,神色不安地对望了几眼,一
时都未开口。
谢戟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道:“由沈将军先去坐镇,我觉着
这个安排也算妥当。”
有位邓姓师爷是侯府里资历较老的幕僚了,说话比较直率,也有几分脾气,当 下便不甚赞同地哼了一声, 硬邦邦地说: “在下倒是觉得不妥, 可惜世子都做了安排,
既如此,何必再来问我们的意见?”
谢瑾端坐父亲下首,很好脾气地说:“邓师爷息怒,沈将军驻守西境八年,一 直枕戈待命,殚精竭虑,未曾让西凉人讨过一点好。沈荨之名,在樊国也是威名遐 迩,北境有她坐镇, 一方面咱们如虎添翼, 另一方面, 也能对樊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
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我哪是说的这个,我的意思世子难道不明白? ”邓师爷面色稍霁,摇头道, “我知道沈将军天纵英才,其行军布阵、调兵遣将之能,放眼当朝,除世子之外难 有他人能与她分庭抗礼, 但她到底是太后和皇上的人……”邓师爷原本想点到为止, 但见谢瑾容色平静,似乎并不为所动,只得往下说, “她嫁到侯府来为的是什么, 大家都心照不宣。沈将军这样一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人,会甘心丢下十万西境军?若 说她无所图,在下是不信的。这么些年来,北境军能挺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坚持
到今日委实不易,世子为何就如此笃定,沈将军没有染指北境军之意?”
其他几位师爷面上也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谢瑾沉默片刻,道: “沈荨最想的,是拿回西境军。交出西境军的统辖权非她 所愿,具体何事我尚不清楚,但她现在与太后,与沈渊都有很深的龃龉和冲突。我
也信她去了望龙关大营后,行事会有分寸,再说还有崔军师在,诸位尽可放心。”
他停了一停,又补充道: “我也就迟个十余日便能赶往北境,就怕我不在的这 段时间边境线会有什么意外状况,沈荨在那儿的话,营里也能有个主心骨。她绝不
会拿国之疆土和同胞性命开玩笑,这点我可以担保。”
几位师爷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最后邓师爷道: “侯爷和世子都决
定了,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希望世子日后,不要后悔今日所做之决定。”
少顷,下人进来通报花厅中席桌已备好。谢瑾陪着父亲与几位师爷吃了饭,喝 了几杯薄酒, 刚进淡雪阁的月洞门, 便瞧谢思拎着一杆长枪, 穿着一身短打练武服, 意气昂扬地候在庭院中央。
“今儿没说要考教你的枪法呀?”谢瑾笑道,“怎么,欠教训了?”
谢思甩了个白眼过来:“大哥不要瞧不起人,今儿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
“几天不见出息了啊,”谢瑾点着头道,“等我去换衣服。”
次日沈荨去上早朝,在宫墙下等待宫门打开,站了不久便见谢瑾一脸阴沉地朝
她走来。她装着没看见,笑嘻嘻地钻进人堆里,找熟识的官员说话。
不多会儿钟声鼓荡,文武官员列队进入掖门,谢瑾排在她身后,一面走一面低
声道:“是不是你怂恿谢思的?”
沈荨没回头,只笑道:“你说什么?”
谢瑾也笑了一声:“还装糊涂?”
“我能装什么糊涂? ”沈荨一手持芴,另一只手抬起来正了正官帽,“别血口
喷人。”
谢瑾往前跨了大半步,几乎贴到了沈荨身子后头。官帽上的展角长翅支棱着不 太方便,他只好微侧着头,朝前俯着身,咬牙道: “那招‘松风伴月’,本是配合 着骑马前冲的姿势,平地上使出来,右脚没套在马镫上,腰下便会有一处破绽,这
个破绽除了你没有别人抓得到,还说不是你怂恿谢思的?”
沈荨呵呵笑了一声: “是我又怎样?你是不是输给谢思了?他没把你腰带给挑下
来吧?”
谢瑾正要说话,前头的谢戟重重咳了一声,隔着几人微微侧过头来,照着后头 的儿子狠狠瞪了一眼,不料官帽上的长翅戳到了前头的武国公和身后的宣平侯,他
赶紧一迭声地道歉。
谢瑾瞧见父亲凶狠的眼神,这才发觉自己与前头的沈将军贴得极近。现下文武 百官都已进入大殿前的广场,在金水桥以南停下。而对面一列文官已朝着这边怒目 而视, 其中几位督查御史神情莫测, 想来今日下朝后, 便要纷纷参上一本, 譬如“威
远侯一家殿前喧哗,藐视天威”云云。
谢瑾赶紧后退半步,正襟危站。
宣昭帝这几天上朝都颇为勤快,多日不见沈太后垂帘,众官员心下暗暗称奇。
六部例行汇报过要事后,朝上又议起了缩减军费的问题。
大宣除了西北边境的十八万重兵,各地州府都囤有三万到五万不等的州兵府兵, 南边一线还有十万海防军,上京城内及城外也驻扎了不下十六万的军队,这还没算 皇城内的禁卫军和直属皇帝管辖的光明卫,所以每月的军费确实是一笔十分庞大的
开支。
如今各地的州兵府兵都划给了地方上自给自足,显眼的便是西北的边境军和南
边的海防军。京畿附近的重兵因负担着保卫京城的重任, 军费多一些却也无人置疑。
兵部尚书赵容景奏道:“启奏陛下,刚得知的消息,樊国原巴音王朗措登上王 位, 西凉还派遣了使臣朝贺。如若这两国沆瀣一气, 结盟共同来犯, 我朝难免被动。
日前所议西境军撤回四万兵马下梧州屯田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这事朕已知晓, ”宣昭帝甚为和气地笑道, “樊国新王即位, 友邻前去祝贺一 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正常邦交嘛,樊国的近邻哪个没去?赵尚书大可不必如 此草木皆兵。军费庞冗, 今春北境军又才裁减过一回, 实已不能再削, 如今西境平稳, 西境军若是撤回四万兵马屯田,来年军费可节省三成左右,朕意已决,赵爱卿不必
多言。”
定远侯沈炽心下颇为不安,又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出来劝阻皇帝,不由暗暗朝 不远处的沈荨使了好几个眼色,暗示她作为西境军的前任统帅,出来说几句话,或
许比其他人更管用。
沈荨沉容敛目,从头到尾未置一词,下了朝更是匆匆离去,跑得比谁都快。
自然有人很快跟了上来。
“走那么快做什么?”谢瑾打着马, 一路拂柳逐风,“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荨“吁”了一声, 缓下马蹄, 笑道: “说什么话?军务繁忙, 我赶着去校场。
答应了华英公主明儿去青霞山猎场秋猎,这一去就得耽搁两天。”
谢瑾愣了一愣:“你要去青霞山猎场?”
“推不掉,”沈荨道,“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替你回了。”
“那我多谢你了啊, 先不说这个, ”谢瑾抿紧了唇, “谢思的事, 怎么个说法?”
沈荨偏头瞅了他一眼:“你要什么说法?你不高兴,是为着你当大哥的威严被
挑衅,还是因为答应了谢思只要他赢了你,就准他去北境?”
谢瑾悻悻道:“当然是后者,谢思还小,这时候去不合适。”
“还小吗? ”沈荨捏着马鞭,拨开路边垂下的一枝残柳,“那我问你,你是什 么时候去的军营?谢宜又是什么时候去的?谢思今年都十二了,你和谢宜在他这个
年纪,早在军营里跟人打过不知道几场架了吧?”
谢瑾不说话了,隔了半晌道:“谢思和我们不同,他性子太跳脱,学东西也马
虎不上心,去了军营更不好管教。”
沈荨道:“是你觉得他太跳脱,还是你自己不放心把他放出去?谢瑾,不是我
说你,你把谢思看得太紧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谢思机灵好动,你把他困在府里,
他学得不得劲儿, 你也吃力, 放出去说不定就不一样了。有的人, 就是要躬行实践,
力学笃行才行。”
谢瑾琢磨了一会儿,展颜一笑:“行吧,就你会说。”
沈荨又瞥了他一眼: “不是我会说,是你自己关心则乱,公公婆婆都没像你这 样管教他。你瞧谢思多有悟性啊, 我是告诉了他你那点子破绽, 但寻常人就算知道, 也是抓不住的。”
谢瑾没吭声, 沈荨笑道: “爱护幼弟是没错, 但爱护过头了就不见得好, 你得把 他放出去,让他自己去接受磨砺。那日婆婆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现在府里都你
说了算,她也不好太过干涉你。”
谢瑾哑口无言,沈荨瞅着他啧啧有声: “何苦一天操心这么多?你瞧你,眉心都 快长皱纹了。”
谢瑾一惊,立刻伸手摸自己眉心,问道:“真的吗?”
沈荨大笑:“骗你的!”说罢, 一扬马鞭,跑到他前头去了。
谢瑾跟在她后头进了校场,两人分头去了自家营帐换衣服。谢瑾把守帐的祈明
月唤进大帐,问道:“昨儿营里有没有什么事?”
祈明月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将军昨日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您华英公主
遣人送帖子来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谢瑾一面换衣服, 一面问道,“送帖子的人怎么说的?”
“说是不用两位将军都去,只去一人就成。”
谢瑾闻言,解衣扣的手停了停:“真这么说的?”
“是。”
谢瑾“哼”了一声,脱了官服道:“果真这么说,那我还真不能不去了。”
祈明月一脸狐疑地将他的铠甲拿过来。谢瑾一面穿胸甲,一面冷笑道:“我倒
要看看,这回又想整出个什么名堂来。”
祈明月替他将披风展开,欲言又止道:“将军——”
“有什么话就说。”
“姜侍卫这人有点怪, ”祈明月道, “以前接触不多没看出什么,这阵子天天在 营里,我总觉得他对我们有种敌意。昨儿我有事找他,他也爱理不理的,何况他总
暗暗盯着沈将军的背影瞧……”
谢瑾正在系披风带子的手指一顿,继而面色一沉,严厉道:“别胡说。”
祈明月只得应道:“是。”
谢瑾叹了一声,语气和缓了几分:“我何尝感觉不出来?只是姜侍卫跟着沈荨 已有整整十年,也不止一次在战场上救过沈荨,沈荨很信任他,我虽是她丈夫,但
也不好干涉她太多。我信她,能处理好这事。”
他说完,心情复杂地出了大帐。
青霞山猎场位于上京城外东边的青霞山山谷中,离上京城大约五十里,是皇家 钦定的狩猎场。每年春、夏、秋三季,皇家都会在此举办多场狩猎活动,近几年的 狩猎都由华英公主一力承办。每次盛会达官显贵、玉叶金柯们济济一堂,就连皇帝
兴致来了,也会带着个别妃嫔御驾亲临,和诸位青年才俊共同纵情享乐一番。
华英公主是宣昭帝的胞妹,本身就是个极爱玩、极会玩的,回回都把狩猎活动 搞得有声有色。极尽奢华热闹不说,还常常抛出些新奇有趣的玩法,令各位喜好玩 乐的公子小姐们趋之若鹜,真正的狩猎倒退居次位了,所以每次盛会结束后,传出
的风流韵事也不在少数。
虽然如此,到底挂了个狩猎的名头,华英公主因此会广发请帖,邀请朝中武官 和武将世家的子弟前去撑场面,狩猎中拔得头筹的获胜者,还会得到丰厚的奖品。 这奖品也是千奇百怪, 事先又保密, 弄得众人抓心挠肝, 狩猎之前很久就惦念上了。
这也只算盛会中的一项乐事,真正令众人疯狂的,乃是晚间在猎场边上举行的 行宫晚宴。行宫依山傍水,修建成一座一座的小雅院,每座小院内设有温泉,竹修
兰幽,静谧雅逸。在别致院内听泉漱玉, 抚琴吹笛都是风雅入骨, 很适合私下小聚。
当然,若是没有可相私会的人,大可到行宫外的广场中去寻。
每次狩猎之前,华英公主都会请钦天监的人帮忙看好日期,因此一般狩猎的两 日都是晴天, 晚间行宫外会燃起熊熊篝火, 置美酒琼案, 设歌舞笙箫, 还有各种投壶、
锤丸、棋牌类游戏,可供大家尽情玩耍。
席地幕天中山风穿梭,既有野趣又不失热闹,众人兴酒狂歌,夜色遮挡下往往 放开手脚,放浪形骸也没人注意,真真是酩酊疏狂,玉钗乱横。
这次的狩猎又是今年猎场冬季封山前的最后一次,想来华英公主更会使尽浑身 解数, 令与会众人乐不思蜀, 流连忘返。诸位收到请帖的人早就翘首以盼, 弓箭马鞍、
箭服华衣,也不知备下了多少套。
沈太后历来都很支持自家女儿办的活动,将之作为笼络朝中官员的一项手段,
当然最重要的,还能借机抓到不少人的把柄。
因此若是朝中四品以上,需早朝的官员要参与狩猎活动的,只要递书一封,都 会很大方地准了他们的假。
像沈荨和谢瑾这种常年驻守边境的青年武将,去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谢瑾四 年前回上京述职时去过一次,自觉与这种浮夸奢靡之风格格不入,打完猎连晚上的
宴会都没参加就走了,后来即使人在上京,怎么也不肯再去。
沈荨碍着华英公主的面子倒是去过两三次,不过也就背着弓箭装模作样地在猎
场内跑几圈马,风头都留给各位公子哥儿或者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姐们。
众人因着她抚国大将军的名头都有点怵她, 沈荨又一脸严肃, 生人勿近的模样, 因此晚间一般无人敢来招惹她, 她也不过和几位熟识的小姐斗上几局牌、看几曲歌舞、 吃几块烤肉便溜回雅苑内睡觉去了。
这日下午沈荨穿了一身银丝镶貂毛边的玄袍,足登高筒云头靴,背上背了一张 长弓,马鞍下挂着箭筒,骑马跟在华英公主的鸾驾边上,领着车队一路往青霞山猎
场缓行。
天高云淡, 因已到了快入冬的时节, 山道上绿意阑珊, 枯叶黄草, 一片凋零之景, 天空中早已不见南飞大雁, 云雀也哑着声。车队行在山中, 枯燥的轱辘声单调地响着,
倒越发显得山中寂静无边。
华英公主掀开车帘, 唤了外头的沈荨一声:“阿荨, 骑马不累吗?上来和我坐一
会儿吧。”
华英公主与沈荨同岁,两人幼时常在一处玩耍,长大了关系也还算不错。
“这算什么, 就骑两三个时辰罢了, 我们在外头行军, 几天几夜不停也是常事。” 沈荨没什么兴致地说, “我说你,都这个时节了,还办这秋猎做什么?长了秋膘的
野物都不出来,开始准备打洞冬眠了,哪打得到什么猎物?”
华英公主笑道:“我们是为了打猎物来的吗?快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荨只得下了马,将马缰交给一边的朱沉,自己上了华英公主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