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书名:看守所医生 作者:米可 本章字数:16205 下载APP
母亲的秘密
开始吧,孩子,开始用微笑去认识你的母亲吧!
——维吉尔
马克刘在白纸上留下了两个名字,男的叫顾南岗,女的叫鲍雪凉。
通过户籍人口查询得知,这两人是一对夫妻。不仅如此,两人的户籍信息后附录的犯罪记录一共有十七页之多,基本上都是他们一同实施的碰瓷扒窃犯罪。李石当即将电话打到了市局刑警支队反扒大队,让值班人员立即核实这两人的下落。很快李石就收到了相关情报:这对夫妇依然活跃在城西的永宏建材大市场,随时随地可以对其进行抓捕。
下午三点,此时正是建材市场最人声鼎沸的时候。店铺老板、装卸工人、货车司机、装修师傅,还有许多来此选购建材的顾客,来来往往,摩肩接踵。顾南岗和鲍雪凉瞄上的是那些驾车来的顾客。顾南岗会在司机发动车子的瞬间突然出现在车头,然后不知怎的就把胳膊给弄脱臼了,接着便缠着不让车主走。车主会下车理论、争辩。顾南岗先是耍无赖,不依不挠,到了要报警的环节,他便不再纠缠,掉头钻进一条小巷。等到车主回到车内,或早或晚,他会发现自己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或副驾驶座上的手包,又或是盘在挡杆上的沉香手串,甚至原本在后座上趴着睡觉的泰迪犬,不见了踪影。
当然,这些东西是鲍雪凉趁丈夫缠住车主的空当悄悄打开车门拿走的。她也不是稀罕泰迪犬,而是现在人们都不带现金了,他们便只能偷些能换钱的东西,以解他们对毒品日渐摆脱不了的渴求。也正是因为吸毒,他们两人都染上了艾滋病,所以几次被送进看守所后又因为这种会传染的病毒被取保候审,回到街头。
在李石的特批下,韩江雪跟我一起来到了抓捕现场。我对她反复交代:千万不要和这对夫妇有身体接触!”
韩江雪反问我:“如果我被他们传染了,你会和我分手吗?”
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由于这对夫妇对警察的脸很熟,韩江雪便自告奋勇,钻进她租来的那辆红色小车里打扮了一番。她再出现时,已经是一个裹着一身中国风大衣、挎着一个香奈儿玫瑰色小包、戴着一副大得有些夸张的墨镜的成熟女人。只见她从一家红木家具店内款款而出,穿行在忙碌的人群中,就像是一堆土拨鼠中出现了一只美丽的火烈鸟——这当然会吸引顾南岗和鲍雪凉的注意。
韩江雪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随手将那个香奈儿的包包放在了驾驶台上。这个动作就像一个信号,引得顾南岗从暗处快步走出。在韩江雪发动车子的瞬间,他一个翻滚将肩膀撞在左侧的后视镜上,随即号叫起来。
韩江雪下了车,瞅着顾南岗耷拉的胳膊没有说话,从大大的墨镜外看不出她有丝毫的表情,任由面前的男人继续在那里哭号。与此同时,鲍雪凉偷偷从车后方摸了过来,因为车窗是开着的,她甚至不需要拉开车门。她如探囊取物般将手伸进车内,拿起香奈儿的包包。她刚准备缩回手,韩江雪随即转过身,摘下墨镜,冷冷地说:“我最最亲爱的,你们这是要干吗?”
鲍雪凉瞬间愣在了那里,或许她觉得自己吸毒吸多了,听力产生了错觉,但面前年轻美貌的女子像是有强大的磁场,把她吸在原地动弹不得。
韩江雪笑着说:“我给你们准备了副手镯,就在包里。”
鲍雪凉犹豫着打开了手包,发现明晃晃的手铐正在包里面。鲍雪凉“啊”了一声,喊道:“老公,警察,跑啊!”顾南岗刚一拔腿,韩江雪便抬脚踹在他的腿弯上。顾南岗再想反抗时,埋伏在边上的警察已经冲了上来。其中也包括我,我不满地抱怨:“不是不让你和这两个艾滋病扒手有接触吗?!”
韩江雪呵呵一笑:“忍不住了呗。”
在两间审讯室内,夫妇俩绞尽脑汁都没有想起这个有香奈儿包包的女孩到底是谁。李石和曹大牙只得分别向他们提起了顾竹雪和马克刘的名字。昏昏欲睡的男人头脑还没清醒过来,但鲍雪凉似乎想起了什么。只是这个女人此时鼻涕横流,呻吟声越来越大,像是全身爬满了虫子。这当然不是悔恨的呻吟,而是犯了毒瘾,对毒品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渴望。
李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罐,将里面被碾碎的白色晶体倒在一张纸巾上,言下之意很清楚:若是你把当年顾竹雪如何被拐卖的事情说清楚,这些白色晶体就是你的了。
早已失去抵抗力的鲍雪凉全身抽搐,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那时候,我还是凡城矿务局下属一家幼儿园的保育员。有一个叫雪姨的女人经常会送来一些婴儿,让我先带着养一段时间,短则数天,长不到一个月。雪姨会再次出现,留下一笔钱后把孩子带走。我隐约知道雪姨在做什么,也试着打探过,但她只说自己是在做好事,还自称是‘送子观音’。我觉得不踏实,一直想拒绝她。
“后来,我认识了顾南岗那个死鬼。这个人除了长得还可以,没有一点本事,可我就是喜欢他的帅。他知道我在帮着寄养小孩儿,为了多赚钱,便鼓励我接着做下去。
“再后来,我发现雪姨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猜想她肯定是怀孕了。她来找我时并不是一个人,每次都有一个瘦男人陪在她身边,唯唯诺诺的,雪姨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又过了几个月,雪姨和这个男人回来了。看得出来,雪姨此时刚生产完。他们怀里抱着一对双胞胎女孩,雪姨让我挑一个养,还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来了,说完还给了我十万元钱。那个时候,十万元绝对是一笔巨款了。我犹豫了,我能看出陪雪姨来的瘦子非常犹豫。可雪姨和那该死的顾南岗态度非常坚定。顾南岗收了那十万元钱,随手抱了其中一个女婴。之后,雪姨和瘦子就抱着另一个孩子走了。
“后来,那个瘦子回来过一次,提出要见那个婴儿,但顾南岗拦着没让他见。又过了几天,雪姨也回来了。她又给了我五万元钱,要我们搬家,永远离开这个小镇,还要我们承诺像真正的父母一样养育那个女孩。呸,真正的父母,她肯定不知道,五年后顾南岗就因为没钱吸毒,把那个女孩卖到了夜总会。”
“你之后再没见过那个叫雪姨的女人?”
“是的。”
“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吗?”
鲍雪凉摇了摇头。
“那对双胞胎和雪姨是什么关系?”
“我觉得双胞胎是雪姨刚生下来的孩子。”
“瘦子呢?”
“我猜是双胞胎的父亲。”
“另一个女婴的下落呢?”
鲍雪凉摇摇头:“或许交给另外一对男女照料了吧。我觉得,对雪姨来说,那对双胞胎就是一对累赘。”
李石接连拿出傻大个儿画的素描和殡仪馆里那个死者的照片给鲍雪凉看:“是这个男人吗?”
鲍雪凉看了一眼,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李石说:“那个瘦子叫朱大可?”
鲍雪凉咬着嘴唇说:“不,不是朱,是米,我听雪姨喊他‘姓米的’。”鲍雪凉舔了舔渗着血的嘴唇道:“领导,我什么都说了,现在能让我吸一口了吧?”
李石捏了一小撮晶体放进嘴巴,笑着说:“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从街上买来的冰糖,你会不会感到失望?”
很快,曹大牙把一份户籍资料打印件交到了刚从审讯室返回的李石手上,上面正是米大可的个人信息。李石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原来是铁拐周写字连笔,把米字写成了‘朱’。”
米大可的背景资料非常简单,本地农民,初中文化,没有婚史,没有犯罪记录,没有驾驶记录,就连宾馆的住宿登记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条。那几条住宿登记显示,米大可住的全都是凡城市内的小旅馆,唯一一家上档次的就是发现其尸体的那家三星级宾馆,像是他人生的可笑注解。
事不宜迟,李石当即决定带着我和曹大牙一起去米大可的老家探访。车子刚启动,韩江雪突然拉开后座车门坐到了我身边。曹大牙回过身,语含讥诮:“你是属膏药的,怎么哪儿哪儿都贴啊?”
韩江雪没好气地回道:“我是属口香糖的,还是那种薄荷清新口味的。”
李石握着方向盘笑了笑,没有赶韩江雪下车。韩江雪把头伸向窗外,冲着顾竹雪喊话:“亲爱的姐姐,要去认亲了,你积极点。”
顾竹雪没有搭理韩江雪,而是兀自理了理身上的套装,绕到另一边的车门处上了车。这下姐妹俩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了中间。李石从后视镜里瞅了我一眼,笑而不语,然后驾驶着车出了大院。
路上,姐妹俩默默看着窗外的景致,而我则缩紧了身子,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道路。突然,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们俩的确太像了,彼此就像是镜中的自己,只不过镜中的影像是相反的。而她们对待亲生父母将她们拐卖这件事情的态度,像是从一个原点向不同方向射出的两条射线。我只能暗暗希望,因为地球是圆的,这两条射线最终会相遇。
可我呢?我把思绪收回到自己的身上。韩江雪早就踏上了一条不会回头的道路,她已经到达了一处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地方。我会一直陪着她走下去吗?又或者,当所有的迷雾散去,一切真相被揭开,韩江雪将会去什么地方,她还需要我这个同行的伴侣吗?
黑暗中,我将手覆在了韩江雪的手背上,韩江雪稍稍挣扎了一下,便任由我握着。可是她的手太凉了,凉到几乎没有人的温度。
驻村民警已经连夜从派出所赶到了村口,等候我们的到来。见面后,曹大牙将米大可的户籍资料交给了对方。驻村民警回想了一番,摇头表示对这个人没有印象。
曹大牙问:“他总该有什么亲戚吧?”
驻村民警答道:“全村姓米的就一户,男人早就死了,只剩下一个老婆子了,我带你们去她家。”
在驻村民警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个院子前。院门本应是一道开合的木门,却不知什么原因只剩下一块腐朽的木头孤零零地挂在那儿。驻村民警刚要喊人,院里就窜出来一条没拴绳的黄狗,把大家吓了一跳。可黄狗没有做出任何敌意的行为,而是冲着大伙儿欢快地摇尾巴。韩江雪蹲下身摸了摸黄狗的脑袋,黄狗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
不觉间,一个青衣白帽的老太太出现在院门口。她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地望着我们,像是刚苏醒过来的幽灵。曹大牙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大娘,我们是警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老太太还是不说话,只是转过身往屋里走。
我们面面相觑,随她一同进了院子,然后又从敞开的房门进了堂屋。此时,老太太从柜里摸出六个又红又大的石榴,塞到每一个人的手上。
曹大牙不解,问老太太这是何意。
老太太缓缓地坐在椅子上:“你们是来告诉我好消息的吧?”
众人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太太说:“我是大可的娘,大可找到了吧?”
大家互相看看,脸上的表情已经写明了答案。
老太太叹口气道:“石榴意味着多子多福。看来,老米家这下是断后了。”
李石将石榴掰开,自己留了一半,将另一半递还给老太太,然后说:“很多年前,米大可就已经过世了。”
老太太将一粒石榴籽送进残缺的牙齿间,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半晌,老太太才平复心情,问道:“你们来是要调查他是怎么被害的吧?”
李石点头:“案件很复杂,我们想从头梳理,先了解下你的儿媳妇,也就是米大可老婆的情况。”
“儿媳妇?哦,儿媳妇啊。”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陷入了回忆。沉默许久后,老太太嗓音发颤地说:“女人倒是有过一个,正是那个女人把我的儿子带走了。”
“能和我们说说那个女人吗?”
老太太扫了一眼大家,目光在韩江雪和顾竹雪这对双胞胎身上略停留了会儿,便开始了讲述:“大可学习不行,初中毕业后就在家种田。但他心思不定,干了几年后就跟着老乡一起去了凡城市区打工。他经常寄钱回家,有事没事都会打电话报平安。就这样过了几年,有年冬天的农历除夕,他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说是他的对象,两人马上就要结婚了。当时我很惊讶,大可那时候才二十二岁,而那个女人看起来有三十岁出头,还一脸狐狸精的神色。我和他爹当然不同意,我们分别找大可和女人谈了话。女人倒是无所谓,米大可却很不满意。大年初一,大可领着女人到集市上的照相馆拍了一张合照,说是要贴在结婚照上,然后他们就回了城里。”
“后来呢?”
“我再没见过那个女人,但我有一种直觉,大可和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没有断。又过了三年,还是春节,大可一个人回到村里过年。在集市上,他买了许多小孩儿玩的玩具。那是大可回家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再往后他就彻底失踪了。”
韩江雪突然问:“爷爷呢?”
老太太的脸色有些困惑。
韩江雪解释说:“我是说,米大可的父亲呢?”
“前几年得了癌,死了。他死前还盼着见大可一面呢。”
李石问:“那个女人叫什么?”
老太太摇头:“只听大可喊她‘雪儿’,从来没有直接叫过她的名字。”
李石接着问:“这个雪儿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她好像对小孩儿很感兴趣。初一一大早,她在村里就抱抱这家孩子,亲亲那家孩子,给他们糖吃,还带他们玩,有的邻居还担心孩子被她拐走呢!”
老太太的话引得大家彼此交换眼神。
曹大牙问:“您说她长得像狐狸精,能具体描述一下她的体貌特征吗?”
“你们稍等,我有她的照片。” 老太太扶着椅背缓缓起身,进到一侧的卧室里。在坐立不安的等待中,我们所有人一同将目光对准卧室门口,期待老太太的出现。
几分钟后,老太太从卧室走出,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解释道:“这是他们到集市上照相馆拍的。当时他爹怀疑这个女人,就又去了照相馆,让摄影师重新洗了一张。”
李石接过照片,用手机翻拍后传给了衢八两。过了会儿,衢八两那边给了反馈:鲍雪凉已经确认,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把顾竹雪卖给了她。
李石抑制住激动,对老太太正色道:“老人家,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抓到杀害您儿子的凶手。”
老太太叹了口气,瞥了眼韩江雪和顾竹雪这对双胞胎,淡淡地说:“还有件事,大可后来回村赶集时,买的玩具都是成双成对的。”
钟摆敲了十二下,宣告午夜最黑暗的时刻到来。我们没再打扰老太太,退出屋子正要出院门,却发现韩江雪和顾竹雪还留在屋内。只见韩江雪将石榴籽一粒粒地掰好放在碗里,然后喂给老人吃。另一边,顾竹雪从包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趁老人吃石榴的时机,将那些钱藏在了电视柜后面。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老人正是韩江雪和顾竹雪的亲奶奶。
回程路上,我以为韩江雪和顾竹雪会因为这位凭空出现的奶奶而惺惺相惜,但一上车两人便同时收敛起情绪,像两个机器人一样陷入休眠状态。车子驶出村子后,顾竹雪开始打电话。听得出来,她是在交代管家,要她找人把老太太接到山里的一家养老中心居住,并制订一份详细的赡养方案。
韩江雪在边上冷笑:“我知道你有钱,但老太太心里的伤是能靠钱弥补的吗?”
顾竹雪“哼”了一声:“对了,忘了你是名校大学生了,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吗?”
韩江雪同样用反问回击:“你要怎么解释那一系列的养老安排?难道告诉老太太,她中了福利彩票大奖,由政府帮她养老?”
顾竹雪有些来火了:“你忍心让你的亲奶奶一个人在孤独和绝望中终老吗?”
韩江雪的语气坚定:“那能怎样呢?难不成告诉她,她儿子现在还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吗?”
我从后视镜里瞧了一眼李石和曹大牙,只见淡淡的笑意挂在他们的嘴角,看样子两人不打算介入这一对姐妹的拌嘴。
顾竹雪说:“有胆量,你倒是告诉老太太,老米家没有绝后,你就是她的亲孙女。”
“有什么不敢的?我现在就回去认亲,你敢和我一起去吗?”
“别以为我不敢,这老太太以后我还就养定了!”
“哎哎哎,”坐在前面的曹大牙终于发话了,“两位美女,你们当老太太是啥啊?”
韩江雪和顾竹雪都不说话了。
曹大牙接着说:“老太太说米大可买玩具都是成双成对买的时候,眼睛净往你们俩身上瞟了。”
“为什么老太太不问她们俩是谁呢?”我终于插进一句话,却同时遭到两姐妹剑眉倒竖的逼视,像是要我闭嘴。
李石慢悠悠地给了解答:“我没有告诉老太太她的儿子还躺在殡仪馆里没有火化,目的就是不想再刺激她。我看,你们也让她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吧。”
话音刚落,李石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外地的座机号码。李石打了个哈欠振作起精神,然后塞上耳机接通了电话。
听得出来,对方一开始说了很长一段话。其间,李石简单地回应了几次,但并没有向车内人透露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末了,李石回应道:“我们现在就过去。”说完,他便收了线,然后方向盘一打,在路边缓缓停下了车。
李石打开车门,站在路阶上望着远方城市的灯火发呆。曹大牙走上前去,给他递了一支烟,两人开始边抽烟边小声聊着什么。
韩江雪见状想下车,被我一把攥住了手腕。韩江雪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这次没有退缩,而是平静地说:“让他们清醒清醒脑袋吧,对研究案情有好处。”
抽完一根烟,两人回到车上。李石回过身,目光在两姐妹脸上转了一圈,然后说:“是K城警方打来的电话。支队的同志刚把那张结婚证合照上传到系统,后台就比中了近期发生在K城的系列拐卖案的涉案人员。这个外号叫雪姨的女人亲自参与了这起系列案件。”
韩江雪立刻问:“具体案情是什么?”
“案情很复杂,据说和暗网交易有关系。这个雪姨只在交易过程中露过一次脸,并最终从警方的包围圈里跑了出去。不过,K城警方正在筹划新的抓捕计划。我已经答应那边会尽快赶到K城,配合他们开展案件侦办工作。”
顾竹雪在边上说:“你把这些告诉我们姐妹俩,是要我们随你一起去K城了?”
李石点头道:“你们是唯一可以识别雪姨身份的人。”
韩江雪耸耸肩:“难道还要做滴血认亲不成?”
李石笑了:“这是你们的身份密码,其他人代替不了。”说完,李石在手机的地图上设置了导航路线,然后掉转车头直奔K市。
我们快马扬鞭、火急火燎地赶了一路,到了K市警方那里,倒像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
清早七点,甚至没来得及在路边摊吃口早饭,我们五人便来到K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值班警员一听我们的来头,便安排一名辅警将我们领进一间小会议室,让我们耐心等待。
这一等便是一个小时。渐渐地,大楼里开始热闹起来,昭示着一天繁忙工作的开始。耐不住性子的曹大牙溜出会议室,发现那名辅警正守在会议室门外,像是一尊门神。
曹大牙不满地说:“人家是防火防盗,你这是防什么呢?”
辅警让曹大牙少安勿躁,称他的领导正在开行动部署会,等会议结束自然会来接待。
曹大牙摆摆手:“不劳他们大驾,我亲自去拜访。”
辅警伸出胳膊拦住了曹大牙的去路。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曹大牙当即发起飙来。他两句高腔一喊,一个胖子从洗手间里溜了出来。他瞅了瞅曹大牙,然后操着一口K城口音问:“你是凡城来的吧?”
曹大牙不满地说:“是啊,你是哪儿来的?”
胖子笑了笑,扯过曹大牙的胳膊,把他拽回小会议室。
到会议室后,胖子也不自我介绍,反倒先环顾一圈,然后饶有兴趣地冲韩江雪和顾竹雪问:“你们俩就是那对双胞胎吧?”
还没等两人回答,胖子便自顾自地评价道:“有趣,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李石起身,询问胖子的身份。
胖子一屁股坐在软椅上:“我,郭浩,外号耗子,上面派来的网安‘侦查专家’,‘砖头’的‘砖’!”
李石点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耗子,专门从互联网安全公司挖过来的名副其实的专家。”
郭浩抱抱拳。“彼此彼此。你大概就是凡城公安‘第一探’李石副支队长吧?而你,”郭浩的眼睛乜斜向曹大牙,“不用说,你肯定就是重案队的大牙队长。”
曹大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郭浩举着双手:“事先申明啊,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赶过来。”
李石反问:“K市警方没有告诉你?”
郭浩嘿嘿笑:“你们现在既是合作关系,也是竞争关系。况且,头号嫌疑人现在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掌握了主动权,当然不愿意让你们过多了解信息,别到时候抢了他们的战果。”
曹大牙不满道:“他们也太小家子气了。”
李石平静地说:“要是一个大案子,换作我们,也想把大兔子搂到自己的怀里。”
韩江雪和顾竹雪彼此看了一眼,大概对李石把她们的亲生母亲比作大兔子不太高兴。韩江雪先开了口,不过她是对郭浩说的:“那么,耗子专家,你愿意把案件的进展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郭浩用开玩笑的语气回道:“给我个理由呗。”
“因为我们是案件当事人的亲属,有知情权。”
郭浩摇摇头:“权利?那也是要靠履行义务才能达成的。”
曹大牙问:“义务,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郭浩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脸却红了。
李石看出了端倪,便故作样子抱起了胳膊:“我们只是配角,在棋盘上顶多是小兵,没必要了解这么多,只管按照K市警方的安排做就行。”
曹大牙心领神会地配合道:“是啊,没准儿K市警方会对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完全没必要听什么砖头大家在这里鬼扯。”
这一番激将让郭浩的脸憋得通红,他愤然道:“好吧,我告诉你们,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们。”
“哎哎哎,”曹大牙倒是端起了架子,“你倒是说说,我们要履行什么义务啊?”
郭浩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参与一线的抓捕,但K市警方不允,还把我踢出了行动部署会议。”
“哦,原来如此。”李石点头,“所以你想和我们合作,参与抓捕?”
郭浩点点头。
李石说:“不让你参加抓捕,是考虑到你是上面派下来的专家,必须重点照顾,不能有失。”
“我跳槽当警察可不是来隔岸观火的,我想真刀真枪地干。”郭浩不满地说。
李石和曹大牙对视了一眼,然后说:“这样吧,等你把案件过程说完,我们再决定让你在什么时机、以什么形式参与现场抓捕,你看如何?”
“成!”郭浩兴奋地点头,然后将警方如何获取雪姨一案的线索娓娓道来,“去年十一月份,K市官场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几名职能局的负责人锒铛入狱。随后,案件又牵连了几名行贿的企业老板。其中一名姓武的老板为了立功,居然在看守所里自我揭发,声称自己之前鬼迷心窍,想买三个男娃娃给自己的家族接续香火。这个武老板经人介绍,把三百万元兑换成比特币,交给了介绍人去运作。可还没等到结果,他就因为行贿被抓进了看守所。武老板思前想后觉得不太对劲,怕是被人骗了,就向管教检举自己,还交代了中间人的身份。经过调查,这名中间人不仅在币圈是一个老玩家,还有过网络犯罪前科,多次非法接入一个叫作‘匿名者’的暗网。几乎同时,云南边防公安反映了一条线索,说是有三名外籍孕妇非法越境,一路长途转移,最终消失在K市境内。三个外籍孕妇和一个想买孩子的老板,还有一个深谙暗网和比特币交易的中间人,面对这些K市警方不敢大意,立刻将情报逐层向上反映。很快,本大耗子便接受委派来到了这里。”
说到此,郭浩高举起咖啡杯,像是在庆祝。
“然后呢?”曹大牙问。
“当然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了啊。”郭浩小口呷着咖啡,笑眯眯地说,“轻轻松松地,我黑进了那个暗网,打进了‘匿名者’的老巢。”
说到此,郭浩环顾大家,有些不满:“你们不好奇我是怎么进入暗网的吗?”
没有人接茬儿。
郭浩嘟囔道:“你们不问我也要说。其实,关键就是一个邀请下载的链接。只要点击下载,就意味着中门大开,一窝病毒就会冲击我的系统。好在我同时发送了一个嗅探病毒,开始沿着病毒传输的路径,反向入侵对方的电脑。不过,对方早已有所准备。当我的嗅探病毒上岸时,一个DNS爆破软件又被踢了过来,两边都回到了起点线上。当然,作为闯入者,我还没摸到对方的门。另一边,对方的病毒倒是越来越多,而且不断变异,几乎要淹没我的服务器。我开始以毒攻毒,设计了一个类似于贪吃蛇的程序,开始反噬对方的病毒,甚至开始啃食对方的防火墙。结果,不到一分钟,对方就招架不住了,给我发来一个网址,一个需要洋葱路由跳转进入的‘匿名者’网址。”郭浩说着拍了拍手,“就这样,我登录了这个‘匿名者’的网络。”
韩江雪问:“暗网里都有些什么?”
“当然都是些不敢光明正大交易的东西了,其中就包括武老板想求购的三个男娃。那个交易已经开启,还处于未完成的状态,我想,对方应该还没有交货。”
曹大牙推测:“所以,武老板没有被骗,他只是还没收到货。”
“对方暂时也不敢交货,”李石说,“因为武老板被抓起来了。卖家并不清楚他为什么被抓,所以还在观望。”
郭浩打了个响指:“说得对,三个外籍孕妇现在还藏在K市。”
曹大牙补充道:“还有雪姨。”
“是你们凡城警方补上了其中一块拼图,在系统里上传了她的照片。经过比对,我们发现她也来到了K市,出现时间和三名孕妇到达的时间重合。”
大家沉默片刻,李石说:“作为一名网络安全专家,你的目的不只是要破获这起跨境贩卖人口的案子吧?”
郭浩点头。“我给自己的行动取了一个代号,叫‘洄游计划’。哈哈。”郭浩尬笑了两声,“我的目的是要接管网站。当然,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行,但我的身后有团队啊。那些可都是曾经力挽狂澜的大神。说白了就是,我组织了一帮网络安全工程师分析这个匿名者暗网的漏洞,通过购买行为将爬虫病毒传递过去,一点点下载服务器里的信息,最后把源代码拿到手里。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完成的。那个运行网站的小子此刻还窝在东北边陲某座小城的小楼卧室里,以为自己依旧是整个匿名者网络的主宰呢!”
“所以,会同步行动,在打掉这个跨境拐卖团伙的同时,将暗网的组织者连根拔起。”
郭浩伸了个懒腰:“这只是我的想法。不过,这个匿名者网站里的宝贝多得很,上面没准儿会把鱼养得肥一点再收线。”
李石正色道:“别扯远了,回到这起案子上。对于雪姨和三名外籍孕妇,K市警方有什么行动计划?”
郭浩慵懒地说:“武老板已经被取保了。当然,前提是他答应配合K市警方完成那单交易,进而为警方提供一个抓捕雪姨的机会。”
“交易什么时候进行?”
郭浩不满地说:“我只知道是今天晚上。地点嘛,还没确定下来,然后我就被请出了行动部署会。”
李石说:“你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为什么要紧张呢?”郭浩反问道,“我不知道警方的消息,但网站的数据可都在我的掌握中啊。一旦有交易的情报,我可是第一个知道的。”
李石说:“所以,你会告诉我们交易地点,但我们要带你参加抓捕,对不对?”
郭浩笑着打了个哈欠:“很公平,对不?”
李石和曹大牙低头商量了片刻。之后,李石回复道:“我们还是要先和K市警方沟通,一切都得按照程序来。”
郭浩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一拍大腿作势要走,临走之前却不忘掏出手机加韩江雪的微信。韩江雪打开了她的二维码,郭浩边扫码边嘟囔:“K市警方不带你们玩,可千万别回头找我帮忙。”说着,他便摇晃着一身赘肉出了会议室。
郭浩走后,走廊另一端传来喧哗声,看样子K市警方的行动部署会已经结束。李石和曹大牙立即前往会议室,找对方的指挥官协调参加行动的计划,留下我和双胞胎姐妹继续在会议室内干等。她们俩分别坐在会议桌的两端,我则坐在会议桌的中央,有点尴尬和无所适从。
半个小时后,李石皱着眉头回来了,曹大牙也一脸的不爽模样。显然,沟通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K市警方仅允许曹大牙一人参与联合抓捕行动,其他人继续在会议室待命;等雪姨落网后,用韩江雪和顾竹雪来验证她的真实身份。
曹大牙整理好装备后嘟嘟囔囔地离开了会议室,直奔K市警方抓捕行动的集结地。李石则在会议室内拨打电话,一边将K市警方的侦办情况汇报给凡城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希望上级能够出面协调联合行动的事宜;一边安排凡城刑警支队的同事积极准备移交接收雪姨和刑拘羁押的手续,期望把握所有可能的机会将这名团伙犯罪的首犯带回凡城。大概一个小时后,凡城警方打来电话,说是手续已经办好,要李石找一台传真机接收文件。李石找到门外的辅警,希望他能帮着找一台传真机。辅警先是支吾说这不是自己的工作范畴,看到李石发火,他才指了指楼里的文印室,要李石到那里去试试。
李石这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眼见着时间临近中午,双胞胎姐妹和我像是三只被困的饿兽,依旧被困在小会议室内无所适从。就连一直波澜不惊的顾竹雪也变得焦虑不安,频频在角落里拨打语音电话,像是在遥控指挥什么事情。同时,韩江雪已经冲到会议室门外,和门神辅警争执起来。无论韩江雪如何申诉、抱怨,甚至以举报相威胁,辅警只是一脸无辜地声明:“我接到的任务就是服务好会议室内的三位客人。”
辅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江雪抢白道:“什么服务,软禁还差不多!就是软禁也得提供午饭啊,还有饮料,还有零食……”
韩江雪越说越离谱,被我拽住胳膊拉回了会议室。那名辅警似乎也觉得提供午饭的要求还算合理,便让我们再耐心等待片刻,自己下楼去协调食堂供应午饭的事情。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韩江雪和顾竹雪悄然来到我身后。我问她们想做什么,她们指了指我的身后,郭浩正拎着电脑包笑眯眯地站在那儿。只见他弯下丰腴的肥腰对我们说:“能和两位女士合作是我郭某人的巨大荣幸。”
接下来,我便被他们三人裹挟着来到了K市公安局后门外的停车场。一辆看似低调但动力性能很好的黑色轿跑正怠速等待,而顾竹雪的女管家就站在车头前。看到我们赶来,女管家把车钥匙递给了顾竹雪,然后开着另一辆豪车离开了。
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便被推进了车内。顾竹雪一脚油门便把我们带离了K市公安局。行驶过两个路口,车内传来电波的滋滋声,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下一秒,我居然看到韩江雪从身后摸出一个对讲机,机身背部贴着“K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一行小字。我结巴道:“你不怕——”
我还没说完,顾竹雪便声色俱厉道:“闭嘴!”
韩江雪笑着指了指坐在我身边的郭浩,说:“这可是他弄出来的。”
我再瞧郭浩,他已经埋头在笔记本电脑上那一串串代码中。韩江雪此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拧动对讲机调整频道,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对话。接下来,我们听到了指挥中心110派警的内容,听到了街面各个巡组的巡逻报告,听到了交警部门联合设卡的实时汇报,甚至听到了K市看守所内部关于人员提讯的汇报。
与此同时,顾竹雪驾驶着车辆在街面上像没头苍蝇一样疾驰。我想,她这样做是为了防止K市警方发现对讲机丢失后对对讲机进行实时定位。
终于,在加密1频道,我们听到了K市刑警支队抓捕组的信息。他们正在分组向滨水码头集结,有的单位已经到达了指定位置。几秒后,顾竹雪已经将滨水码头的区域图展示在汽车导航的大屏上——目的地距离我们尚有二十二公里。韩江雪和顾竹雪默契地对视后,韩江雪关闭了对讲机,顾竹雪则设置了一条路线,确保兜足圈子后,我们四人可以在日落时分赶到滨水码头。
滨水码头并不临水。实际上,它建在一条干枯的河道边。早年间河流改道,造成这条支流断流,往日里来来往往的货船因此销声匿迹,只剩下一片空寂的货场。斑驳的墙壁上和报废的集装箱上布满了街头涂鸦艺术。随着天色渐暗,这些涂鸦泛起幽幽的荧光,邪魅得很。
这个看似无人的码头上实际上有许多隐藏在暗处的警察,正在等待猎物的出现。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也是猎物,毕竟我们把K市警方的对讲机揣在了自己身上。或许,正有一组人在抓捕我们的路上。
韩江雪和顾竹雪像两只随时准备出击的黑豹,蜷缩在车子的前排,和夜色渐渐融为一体,只有眼球不时转动,试图捕捉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我暗想:她们俩来抓捕现场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想见证这场对她们亲生母亲的围捕,抑或更进一步,直接参与抓捕行动,亲手抓住至亲骨肉?在我的身边,郭浩正顶着一件大衣,遮挡电脑屏幕的亮光。嗒嗒的打字声急促且富有自信,挑动着我的神经,我不禁自问:此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又将发挥什么作用?
我还没想明白,郭浩便喃喃道:“目标已经进场。”接着,郭浩调转屏幕,我们在电脑中看到了从空中俯瞰货场全貌的影像。郭浩的声音低沉但不乏骄傲:“我已经黑进了K市警方的无人机摄像系统。”
我们看到,在码头制高点的烟囱顶上,一盏大功率的灯亮了,然后一明一暗,像是一支点燃的香烟。这或许是一个信号。车厢内,韩江雪拧开了对讲机,里面传来压低的人声,宣布诱饵已经到达指定位置。随即,另一个声音传来:“一辆集装箱货车已经开进货场。”接着便是冷静的指令:“各组准备。”
一个穿大衣的男人快步从一排货柜后面走出,来到货场中央。郭浩在边上解释:“这是警方的诱饵,武老板。”
与此同时,一辆拉集装箱的货车驶入货场,缓缓停下。一个年轻人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居高临下地和武老板交流了几句。然后,年轻人从驾驶室跳下,领着武老板来到车尾,打开了集装箱的后门。年轻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武老板的脚步明显犹豫了。
与此同时,对讲机里传来以下对话。
“要不要动手?”
“不急。”
“武老板说话有电磁干扰,车内可能有屏蔽设备。”
“再等等。”
说话间,郭浩接管了无人机的操作,指引它越过车顶,降低高度,试图窥探箱子内部到底有何玄机。可无人机刚做出靠近的动作就突然失去控制,被强行拉回半空。对讲机里再次传来指令:“各小组注意,按照预定计划,切换加密频道。”
车内,郭浩气急败坏地说:“K市警方发现我们了。”
郭浩的话音刚落,顾竹雪和韩江雪就下了车,把对讲机留在了车内。我和郭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韩江雪厉声道:“别磨叽了,赶紧走。”
郭浩耸耸肩:“警察躲警察,真有趣。”说完,他便挪动屁股,夹着笔记本电脑下了车。
我们攀上一个集装箱货柜,匍匐着俯瞰下面的光景。一组特警已经包围了我们刚刚离开的轿车,为首的指挥官拿起我们丢在车座上的对讲机正在汇报什么。另一边,货场中央的集装箱货车开始急速倒车,后半边车身刚驶出大门就被警方布防的刹车链刺破了轮胎,但这并没有阻碍车子继续疯狂后退。几辆警车冲到货车面前,但因为车辆体格相差巨大,不敢再往前靠近。
僵持间,曹大牙从人群中冲了上去,攀住了驾驶位的窗户,死死地摁住方向盘。李石借机跳进货车的驾驶室,锁住了司机的喉咙。怪兽般的货车像是也被勒住了喉咙,缓缓停了下来。
“轰”的一声,货车车厢锁被爆破打开,在警方的一排枪口下,传来普通话和外语的喊叫。半分钟后,几名特警钻入车厢,将三名婴儿抱出。再然后,三名异国穿着的妇女和两名精瘦的男子高举双手,从车厢里走出来。
正在我以为行动大获全胜的时候,韩江雪已经起身向相邻的集装箱上跳去。我一愣,拽住顾竹雪,问她们要去哪儿。
顾竹雪反问:“我们来这里是抓谁的?”
这一问让我彻底清醒过来:雪姨,也就是她们的亲生母亲。既然她不在货车上,那就一定隐藏在某个角落,在遥控指挥这场罪恶的交易。而此刻,当警方开始行动后,她肯定会借着夜色再次逃遁。
于是,我追逐着她们的步伐,开始在一个又一个集装箱上跳跃。这下却苦了一身肥肉的郭浩,他在原地着急地直跺脚。对此,我也只能抱拳,对他表示感谢和歉意。
很快,我们来到了离码头出口最近的一个集装箱顶上,看到K市警方在此处设置了卡点。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此刻既是追捕者也是被猎捕者。卡点的警察一定也接到了注意发现并控制我们的指令。正当我在硬闯关卡和蒙混过关之间犹豫时,下面突然出现一阵混乱:一个女人和卡点的执勤民警发生了争执。我再一定睛,发现那个女人正是给我们送车的女管家。顾竹雪压低声音:“这是我的‘马甲’,能拖一会儿,咱们抓紧速度通卡。”
我们心领神会,迅速从集装箱上跳下,趁乱逃出了卡点。没走多远,我们来到一处十字路口前。韩江雪和顾竹雪对视了一眼,分别向路口的左右两个方向进发,剩下我在原地踟蹰不前。
不用说,她们俩希望我沿着前方的道路继续搜索。就在此刻,对于韩江雪的牵挂超过了对于抓捕主犯的渴望,我放弃了向前搜索,转身向韩江雪离去的方向追去。
向前走了一段后,我进入一条满是排档的夜市街道。由于已是深夜,两侧鳞次栉比的小饭馆有的已经打烊,还亮灯的饭馆前也是门可罗雀。酸腐的味道充斥在我的周围,令我感到疲乏和眩晕,仿佛身处一座难以挣脱的气味迷宫。
正恍惚间,韩江雪的身影突然闯入我的视线,只见她躲在一扇半开的铁门后,窥探着斜对面烟酒店门口的几个人。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一个穿着飞行夹克的男人拆开一盒纸烟,从里面抽出一支,低头正要点燃。蓦然间,他瞧见了躲在门后的韩江雪。男人愣住了,手中打火机的火苗微微晃动,最终化作一股青烟。
在这看似永恒的瞬间,我看清了男人的容貌:皮肤白净,身材匀称,斜梳的头发像安静的海草,呈现出一种漂浮不定的沧桑感,而他的眼中有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处在另一个三角顶点的我。判断了一番形势后,男人走下两级台阶,来到全身发僵的韩江雪面前,饶有兴致地将她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为了防止他做出任何伤害韩江雪的行为,我快步走上前去,横在了男人和韩江雪中间。
在我身后,韩江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我面前的男人说:“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男人笑着把指尖的香烟点燃,用烟头指着边上的一家烤鱼店问:“你吃了没有?”
韩江雪摇头。
“那咱们进去坐坐吧。”
就这样,我们三人进入了烤鱼店。韩江雪和男人相对而坐,我则在边上站着,像是一个不太机敏的保镖。韩江雪对男人说:“我还有个姐姐,就在附近,我想通知她赶过来。”
男人耸耸肩:“随便。”
韩江雪掏出手机给顾竹雪发了一个定位,随后便继续和男人默默对视。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开始思考韩江雪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亲戚、朋友,又或是直接参与拐卖韩江雪和顾竹雪的人贩子?
我正思索间,顾竹雪冲进了店内。她看见男人后怔了两秒,然后倒吸了一口长气,最后缓缓挪着脚步坐在了韩江雪旁边。恰在此时,服务员端上来一盘烤鱼,烤鱼冒着热气、瞪着眼珠,瞅着桌前的两男两女。
这时,顾竹雪开口了:“你是吗?”
男人打哑谜地答道:“我是。”
韩江雪还是不确定:“你到底是谁?”
男人把烟头摁灭在汤碗里:“我就是你们认为的那个人,你们可以叫出那个词。”
顾竹雪像被雷击了一般,双手抠着板凳边沿,手指已经发白。韩江雪则在一阵强烈的颤抖后突然跳了起来,伸手去掐男人的脖颈。男人向后一闪,淡淡地说:“不要激动,我的女儿们。”
我正要去拦韩江雪,可听到男人口中的“女儿们”一词,我愣住了。接着,我觉得自己看到了鬼,毕竟她们俩的父亲正在殡仪馆的冰柜里躺着。但下一秒,一个大胆到荒谬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男人肯定了我的猜测:“是的,我就是你们的母亲,亲生的!”
席间逐渐安静下来,雪姨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她这些年接受了一系列的易容手术,不只改了性别,自己的身份也已经模糊。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她解释道:“不管你们俩信不信,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所以索性变成男的,不仅能更铁石心肠,也可以屡屡从公安机关的围捕中脱身。毕竟,”她笑了笑说,“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雪姨居然是一个男人呢?”
这时,我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问对方:“你的名字叫什么?”
她瞟了我一眼,然后转向双胞胎姐妹。“我叫尤雪。瞧,我们三人的名字里都带了一个雪字。你们以为这是巧合吗?”尤雪笑着说,“不,这是我向领养你们的家庭要求的。不管你们以后姓什么,名字里一定要有一个雪字,这是我留给你们的符号。”
从韩江雪脸上的愤怒,我能看出她此刻有多么憎恶自己的名字。好在顾竹雪克制住了,问了那个必须问的问题:“为什么要把我们卖给别人?”
“哦,不!我可不是卖,而是把你们送给了两户人家。与其等到我蹲大牢被枪毙,让你们沦为孤儿,不如趁早给你们找两户人家,让你们安安全全地长大成人。瞧,你们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们不应该感谢我吗?“
韩江雪恶狠狠地问:“既然不想要我们,为什么还要把我们生下来?”
“这是一个计划之外的意外。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能做的就是把伤害减少到最小。坦白说,关于你们的成长,我一直在默默关注。你们俩现在一个是高才生,一个是女富豪,为娘的觉得自己当年没有做错。”
韩江雪此时已经愤怒地说不出话来,顾竹雪则接着问:“可是我们的父亲,那个可怜的男人,他的死不是一场意外吧?”
尤雪叹口气道:“没办法,他的意志太脆弱,儿女情长把他的脑袋搅乱了,竟然说什么要投案自首,所以我也没有办法。你们要知道,拐卖儿童是一条极其危险和脆弱的黑色产业链条,容不得任何背叛。就算我不下手,也一定有人会要了他的性命。”
说着,尤雪拿起筷子将鱼眼剖出,扔进了自己嘴里,然后灌了一杯啤酒: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们没有更多的问题,我要离开了。不要挂念我,我会好好的,也希望你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双胞胎姐妹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她们的母亲没有一丝留恋地走到门口。就在此时,一股冲动让我冲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尤雪一愣,用一种令我难以反抗的力量抬起了手腕,冲双胞胎说:“你们这是要大义灭亲吗?”
韩江雪咬着牙说:“够了!”
顾竹雪的声音平静且克制:“放开。”
“放开?”我重复道,“就这样让她走了?”
“无所谓了。”顾竹雪说,“一切都清楚了,一切都没价值了。”
可我依旧没有撒手,对方反抗的力量让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我抓着的不只是她们俩的母亲,而是雪姨,是系列拐卖儿童团伙的主犯。
于是,当着双胞胎的面,一场打斗开始了。小个子的尤雪就像一只灵活且发了疯的母猴,用她的尖牙和利爪围着我的脑袋频频发起攻击,精准、毒辣,且难以捉摸。我的体格虽然壮了一圈,但由于一只手试图控制尤雪,另一只手只能疲于招架。很快,我看到尤雪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物件,一摁按钮,冷冷的刀锋朝我刺来。
我本能地一躲,同时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凉意,但疼痛感并没有及时传递到大脑中。对方收回刀子准备再刺时,韩江雪和顾竹雪终于从位置上跳了起来,拽住了尤雪那拉满弓的胳膊。
与此同时,一辆警车停在了烤鱼店门外——原来郭浩“戴罪立功”,带领K市警方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