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了张淙开学,晏江何一阵好说歹说,才将这磨人的小妖精送走。
但张淙走了,晏江何落了清净,也怪想的。
张淙定然不会叫晏江何想得多过分。他每天固定要一遍电话,一次视频,就算晏江何上夜班,张淙也是一大早上就掐点儿拱来一条短信。
晏江何每日每夜被张淙磨蹭,最后烦得干脆主动汇报行程。周医生瞅见他中午去食堂吃饭还拿着个手机敲信息,便嘲笑晏江何是“妻管严”。
晏江何也懒得争辩,竟然还优雅笑笑,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认了。以至于全院都在好奇,晏医生家里那位黏糊糊娇滴滴的小夫人,到底长了一张什么国色天香的脸,能将晏医生迷惑得神魂颠倒。
对于旁人的好奇心,晏江何一向从不怜悯,只手爪子挥一挥打发走:“我的人为什么要领出来给你们看?省省吧。”
于是,晏江何又捞了一个抠搜名声,成了个宝贝老婆的小气鬼。
除了手机联系,张淙也经常往回晃。
日子一天一天刷得飞快,晏江何某日反过秧子,忽然感到有些遗憾——他怎么就没攒张淙的机票?
算算张淙经年累月往回飞的次数,机票早有一沓一沓,划拉一堆儿或许能塞出个小盒子了。
张淙肯定不会留在北京工作,但学长那边的活儿他也一直在干。他们这行最大的好处,就是拎个电脑,捧住手绘板,就能来钱。
也是借了这个光,张淙成日不务正业往家里跑,也没缺过钱。
张淙有才华,有灵气,又踏实肯干,几年下来得了不少赏识。
甚至他今年大四,居然作为river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画册。画册名字就叫“江河”。
晏江何知道这个名字,厚脸皮罕有些挂不住。张淙微博里蹦蹦哒哒的粉丝不知道,晏江何可是明明白白。
哪有张淙这么表白的?实在是逼人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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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这两年还养成了个习惯,就是每年冬天都会抽时间去一趟安山寺,走一百零八个台阶,去烧烧香,顺手捐点香火钱。
今天晏江何休假,便早早来了趟安山寺。
晏江何烧完香拜完佛,正要出寺庙,碰巧听见寺门口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年轻姑娘的对话。
小姑娘笑嘻嘻地问:“师傅,真的灵吗?我这桃花会来吧?”
“灵,可灵了。”老和尚揪了下头顶的毛线帽子,“我跟你说个故事。大概两三年前吧,有个年轻人,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大清早的天还没亮透,我一开门就看见他站在庙门口。”
晏江何脚步一顿,搁一旁站住了。
老和尚继续说:“哎呦这孩子一身的泥,说是想进来烧香。”
“那天夜里下大雪,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那狼狈的,看着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可把他难受坏了。”
晏江何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凑过去,他问:“那后来呢?”
老和尚瞄了晏江何一眼,继续讲故事:“我看他诚心,就送了他一捆香,让他进来了,还让他请了平安符呢。”
“后来这年轻人回来还愿了!”老和尚笑呵呵地说,“大概一周以后吧,有一天下午,他又来了一趟,专门找我说了谢谢,还捐了一把香油钱!”
老和尚看向那小姑娘:“佛法讲究一个‘缘’字。心诚就有缘。只要你足够诚心,佛祖是不会辜负你的。”
晏江何没再往下听,他出了寺门,一节一节下台阶。每次他走这些台阶,都会觉得心肠格外地柔软。
这是因为张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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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本想回家等着。张淙昨天来消息,说学校那边这两天没事,今天傍晚要回家。
但晏江何还没等到家,突然接到了个医院的电话,说是有位患者出了点问题,想让他去看一眼。
晏江何便匆匆忙忙奔去医院。他路上给张淙喊了条语音,告诉张淙自己要去医院,然后头拱地地忙叨在工作岗位上。
等晏江何将一切处理好,再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他去停车场开车,丝毫不意外,远远便看见了张淙站在他车子边上。
张淙这些年有了些许变化。整个人相对从前,成熟了不少,也柔和了很多。
晏江何走近了几步,突然听见对面花坛后头传来了年迈的哭腔。
断断续续的,低低的。
这在医院常见,常听。
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奶奶,她坐在花坛边上,一个人,嘴里细碎委屈地说着:“你在哪儿呢,我怎么又找不到了。老头子啊......”
张淙自然也听见了。他转身往花坛后面走。
晏江何没说话,也没出声喊张淙,他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张淙。
用自己的欢喜,去打扰别人的悲伤,是最不礼貌的行为。
老奶奶穿着病号服,单裹了一件大棉袄,冻得缩起脖子。
张淙走近,站在老奶奶对面停了一会儿,然后解下了自己的围巾。张淙没说话,只是弯下腰,将围巾绕在了老奶奶脖子上。
老奶奶愣愣地抬头,看向张淙。
晏江何走到张淙身侧站住,弯腰朝老奶奶说:“奶奶,进去吧,外面冷。”
张淙扭过头,看见了晏江何。
老奶奶的哭声停了。她呆呆地瞅着晏江何:“去哪?谁?我看见我老头子了。”
晏江何跟张淙对了下视线。
这时候从侧门跑出来个小护士,她赶忙过来,朝老奶奶说:“奶奶,可算找到您了,您在这儿干什么呀?”
“怎么回事?”晏江何问护士。
小护士叹口气,指了指自己脑袋:“老奶奶阿尔兹海默,是来院里换腿上关节的,今天才住院。大晚上的,儿子就去了个厕所,她就跑没影儿了,我们找了半天,都吓坏了,原来人在停车场......”
“赶紧带回去,外面冷。”晏江何说。
“那我们先走了,晏医生再见。”小护士招呼完,对张淙点了个头,扶着老奶奶走了。
护士哄老奶奶的碎叨声渐远:“你出来干什么啊?”
“我看见我老头子了......”
“奶奶您看错了......”
晏江何叹了口气。
张淙走上前,拉了拉晏江何的衣领:“冷吗?上车吧。”
晏江何瞧了眼张淙的空脖子,他的围巾还戴在老奶奶脖子上。
晏江何伸出手,在张淙的脖子上摸了一下。
眼前的人将越来越温暖。
晏江何甚至知道,张淙去年过年的时候,还主动去看了陶静仪。而且从去年开始,张淙每个月都会给陶静仪打些钱过去。
晏江何想,也许有一天,张淙会开口叫陶静仪一声“妈”。
世俗中模糊亦或清晰的是非善恶,亏欠赠予,皆搁浅于他年轻的胸怀。或者某一刻,它们都会从张淙的手掌中,获得宽容与救赎。
张淙的一双手,从前不做好事。它们握拳打架,耍过刀子,甚至差点弑父。
张淙的一双手,拿得起画笔,能在一张白纸上创造出美妙缤纷,也做出过很多喷香美味的饭菜,暖人胃口。
张淙的一双手,掌心融化过寒雪,沾湿过泥土,双手合十,曾在佛前还过心愿。
张淙的一双手,能替寒冷孤独的人戴上围巾,能一辈子拉起晏江何。
张淙的一双手,没有伸过那条警戒线。不论黑暗还是光明,平坦还是坎坷,他始终没有扔掉手中那捧鲜艳的红玫瑰。
他捧着红玫瑰,路过人山人海,熬过昼夜更迭,将热烈送给了晏江何。
。
两人回到家,上楼之前还从楼下的快递箱里拿了个快递。
一开门进家,晏江何就闻到了隐约的香味。
张淙朝他笑了一下:“我一回来就做了点鱼汤,做好了才去接的你。我去热一下,你喝点暖暖肚子。”
张淙去厨房弄汤,晏江何便坐在沙发上拆快递。
晏江何刚拆开,张淙就端着水杯出来,他看一眼顿了下:“还以为你买的是什么书。”
张淙瞅着晏江何笑:“原来是我的画册啊。”
晏江何清咳一声,没稀罕应声。
“我之前不是都送你一本了,你怎么又买?”张淙有些疑惑。
晏江何翻了下扉页,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张淙盯着他看,没明白这是在卖什么药。
晏江何撇了撇嘴,放下画册,拿过水杯喝水,他含糊着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张淙不解,“里面的画都是那些。”
张淙刚说完,忽然福至心灵。他凑到晏江何身边,声音蘸着惊喜:“你不会是想要特签吧?”
可能是棚顶的灯瓦数过大,张淙的黑眼睛里都能看到光了。
晏江何:“......”
张淙应出版商的要求,在微博上发了一条福利:画册中有五十本带有river的亲笔签名,还有五十本特签。特签除了签名,还会搜罗粉丝的喜好,写一些优美且酸牙的短句,比如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签名和特签都随机抽。其实就是卖张淙一手好字当粉丝福利罢了。
张淙当时写得手都酸了,还跟晏江何瓮声瓮气地卖了两声可怜。
晏江何八风不动地说:“就是觉得好玩。”
张淙幽幽地瞅着眼前人,声音轻飘欲仙:“只要你说一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写的。”
“......”晏江何站起来,伸手猛地搓了两下狗头,将张淙一头软发捣成鸟窝,“喝鱼汤,饿了。”
“哦。”张淙跟晏江何屁股后头,“家里有馒头和花卷,你吃哪个?”
“花卷。”晏江何叹气。
他只叹张淙人是长大了,事业逐步进入轨道,成熟稳重了不少,可惜对他这份吃奶的傻劲儿,倒是分毫不见长大,永远都这么幼稚,可爱。
这一晚上又是一通折腾,晏江何被张淙磨来磨去,最后“啪”一巴掌抽张淙后背上拍响。
晏江何迷迷糊糊地说:“别闹了。好累......我困。”
张淙摸了摸晏江何的脸,又去亲了一下晏江何的鼻尖:“那我们睡觉。”
晏美瞳在门外“喵呜呜”地嚎着……
晏江何早上醒来时懒得厉害。他暗骂,怀疑自个儿早晚要被张淙给活拆了。
晏江何搁床上抻了抻老腰,毫不客气地往外头喊一嗓门儿:“我要吃小米糊糊,还要蜂蜜水。”
张淙果然在厨房,他高声朝晏江何应道:“好,马上。”
晏江何满意了。他翻了个身眯眼睛,面朝太阳。
晏江何看到晏美瞳正趴在懒人沙发上舔毛。
晏江何移动视线,不经意瞅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画册。
画册他有两本,张淙给的那本在书房里,自己买的昨晚刚拆开,应该还在客厅茶几上,被张淙拿进来了?
晏江何从床上坐起来,瞅着画册和画册旁边的相框:“I was born for you .”
晏江何将画册拿到手里,再一次翻开扉页。
这回,扉页上不是空白的,上面写着张淙一手漂亮潇洒的钢笔字:
——“你是淙淙的江河,生生不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