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的“有无相生”来解释这个问题,但第二章是久被误读的一章,后文再做说明。[58]处在另一个极端的道教神仙是苦行主义者的神仙,在《神仙传》和《列仙传》里不乏详细生动的记载。 [59]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说:“此于临行时作悲悯之语。白水流,比行者。青山哭,指居者。”意思点得很好,就是比附得太僵硬了。 [60]《庄子·天运》还有另外的讲法:宋国的大宰荡向庄子问仁,庄子说连虎狼都符合仁的标准,因为它们的父子之间也会相亲相爱,若问仁的最高标准,那就是“至仁无亲”。大宰荡很困惑:“无亲就是不爱,不爱就是不孝,如果说至仁不孝,这样也可以吗?”庄子的解释是:“不是的。至仁是仁的最高境界,孝还不足以说明它,而你所说的连孝的标准都没达到。……用敬行孝易,用爱行孝难;用爱行孝易,使父母安适难;使父母安适易,使父母不牵挂我难;使父母不牵挂我易,使天下安适难;使天下安适易,使天下忘我难。德迈尧舜而无为,利泽万世而天下不知,难道还要夸扬称孝吗?孝悌仁义、忠信贞廉,这都是被称为美德的东西,却是劳苦人性的,不值得提倡。所以说,最尊贵的,可以放弃一国的爵位;最富足的,可以放弃一国的财富;最显荣的,可以放弃任何名誉。” [61]《庄子·徐无鬼》也有类似的表达,说“真人”的一项特质就是“无所甚亲,无所甚疏”。 [62]相当令人吃惊的是,尽管有大量的负面评价,对五斗米道的信心居然历千年而不衰。康熙年间的年轻词人纳兰性德在《渌水亭杂识》里这样记载道:史书对五斗米道严加斥责,而如今的龙虎山张真人正是当初五斗米道创始人张道陵的嫡系子孙,以符箓治妖确有实效。他说他的祖先张道陵与葛玄、许旌阳、萨守坚四人是所谓上帝四相。这话虽然是无稽之谈,但符箓的效用确实是有的。所以庄子说“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仙家之事,正是圣人存而不论的。只是不论罢了,圣人也没有否定。 [63]张鲁投降曹操,至少不完全出于办公室小爬虫式的功利算计,而是因为他和曹操存在着近似的道教信仰,也就是彼此有着一定程度的文化认同感。曹操一家是有道教信仰传统的,黄巾军将领还因为这个原因和曹操套过关系,青州黄巾军二十万人投降曹操并成为曹军主力,也因为有这个认同感在。而刘备即便能开出更高的条件,即便比曹操实力更大,张鲁也不会出于所谓人性而选择刘备。他是宁做曹操的奴仆,也不愿做刘备的上宾。这话即便带有夸张,但也说明了一定的道理,而且这样的重要决策也要稳得住汉中那么多的新老信徒才行。 [64]从常识就可以判断,社会越无序,个人的未来也就越是不可预期。但也有人觉得,你之所以看不清,是因为你的眼光还不够好。《鹖冠子·世兵》发挥《老子》祸福相依的观点,说福与祸好像纠缠在一起,混沌不明,纷扰无绪,无论赛场上的胜负趋势多么明显,谁也不知道谁才能笑到最后。吴国在势力最盛的时候,夫差却兵败而亡;越王勾践曾经败落到无与伦比的田地,最后却称霸了。这种事情,只有眼界宏大的通达之人才能看清呀。 [65]顺便说上几句,在近些年的通俗历史读物里,心理学越来越被滥用了。一些人似乎很喜欢打着心理学的旗号,去分析某个历史事件里的历史人物们钩心斗角时“隐秘的内心世界”,事实上心理学完全承担不起如此的重任,而且任何一门严肃的社会科学都会对这种既无法证实、又无法证伪的东西充满戒心。当然,如果办公室爬虫术也可以被设置为一门学科的话,这些内容应该归到这个学科里才对。 [66]有研究者认为,这个现象并不是普世性的,因为受后天影响太大,比如在日本这种以相互依赖性自我为主的国家中,这种偏差很少发生,或者根本就不存在。 [67]历史学好歹是一门社会科学,是有标准、可检验的。当它援引心理学来分析问题的时候,基本不可能分析出具体某个历史人物的心理活动。 [68]陈鼓应先生的翻译是:“知道自己有所不知道,最好;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这是缺点。有道的人没有缺点,因为他把缺点当作缺点。正因为他把缺点当作缺点,所以他是没有缺点的。”(《老子注译及评介》)李零先生的理解是:“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最好;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是大毛病。圣人不犯这种毛病,是因为他把毛病当作毛病,所以不犯这种毛病。”(《人往低处走》)这基本都是在“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个层面上来理解的。 [69]西方对神秘主义的跨文化研究开始于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1902年出版的Varieties of Religious Experience,其中把神秘主义体验分为五类——1.ineffable;2.noetic;3.transient;4.passive;5.transformational,很适合拿来对照一下《老子》。 [70]《淮南子·齐俗》还有一段解释“高下之相倾,短修之相形”的,说远古时代,人们都很淳朴,等到礼义一产生,财货一贵重,就开始出现欺诈和虚伪了。非议和赞美纠缠不清,怨恨与感激结伴而行,于是既有了曾参那样的大孝子,也有了盗跖那样的大土匪。有了富豪就有了小偷,有人穿华美的衣服,就有人破衣烂衫。 [71]《管锥编》422页:“《史记·韩非传》早曰:‘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钱先生这里把断句弄错了,容易让人误会。“其极惨礉少恩”后面应该是句号,下一句开头的“皆”不是在说韩非,而是综论前边罗列过的老庄申韩四家。张隆溪先生向西方读者介绍《管锥编》,在这里也就顺着钱先生的断句翻译成了:The biography of Han Fei in Shiji[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already notes that“all his harsh and merciless ideas originate in the meanings of Dao and De. [72]《庄子·天运》有过一个较为模糊的表述,当是《淮南子·览冥》这一节之所本:天在运转吗?地在定处吗?日月在循环升落吗?谁在主宰着,谁在维系着,谁在推动着?有机关发动它们吗?它们是自行运转的吗?云是为了降雨吗?雨是为了云层吗?是谁兴云降雨?是谁嘘吸为风?巫咸袑说:“我来告诉你,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上皇之治顺应自然之理。” [73]水在中国古代得到的重视是超乎寻常的,甚至《管子》专有一篇《水地》,讲水是万物之源,具备一切,连人都是水做成的:“人,水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行。”并不像贾宝玉只把女孩子看成水做的骨肉。 [74]《庄子·缮性》给出了另外一种参考:道不需要仁义礼智之类的小行,德不需要是非分别的小识。小识会损伤德,小行会损伤道。——这个逻辑用庸俗的意思来表达,就是说爱贪小便宜的人很难占到大便宜。 [75]还有一些语句次序的不同,另外,最后一句“善贷且成”,马王堆帛书乙本作“善始且善成”,也就是善始善终的意思。 [76]“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话是“四书”中的《大学》引述的商汤时代一件器皿上的铭文。如果商汤时代能有如此深刻的道德箴言,想来文明程度已经相当之高了。可郭沫若对此起过疑心,他是金文专家,觉得商周两代金文多多,可拿道德箴言来作铭文的却绝无仅有。遗憾的是,这件器皿早已失传,没法拿实物来作验证了。郭沫若想来想去,终于发现,《大学》作者看到的那件青铜器应该是件残缺的东西,缺了顶上的一小部分,所以文字也就跟着残缺了,如果补上顶端的话,这句箴言就变成了“父日辛,祖日辛,兄日辛”,这就顺理成章了。另一位专家徐宗元则认为这三句话是历代大儒读了错别字,应当是“考日辛,且日辛,兄日新”。总之,无论郭说还是徐说,这句古话读出来都是商王的世系,而绝非道德箴言。 [77]《庄子·庚桑楚》:“至礼有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 [78]《鹖冠子·世兵》也阐释过“扶杖于小愧者,大功不成”这样的道理,看似一类,实际逻辑各异:曹沫做鲁国的将军,和齐国打了三次仗,损失了千里的国土。如果曹沫这时候自刎而死,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还得被人说成不勇、不智和不忠。所以曹沫隐忍不发,等到齐桓公召集诸侯的一次大会上,曹沫单人只剑挟持了齐桓公,把三战失去的国土全都要回来了。于是天下震动,四邻惊骇,名传后世。所以说“扶杖于小愧者,大功不成”。《韩非子·解老》说生人之间拘礼,父子之间就不拘礼,因为“实厚者貌薄”。这个例子也被《庄子》用过一次。 [79]“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一句,《鹖冠子·备知》有“为者败之,治者乱之”,后文是“败则傰,乱则阿。阿则理废,傰则义不立”,也是链体修辞。 [80]钱锺书先生说“孟见其东西无分”,不太确切。这个意思本来是告子说的,孟子承认了水流不分东西,但强调了水流会分上下。见《孟子·告子上》。 [81]有些不同的是,奥勒留在相当程度上把问题归因于“本性”,他在《沉思录》卷八对睡懒觉问题还发表过如下意见:“当你不情愿地从眠床上起来时,记住这是按照你的结构和人的本性去从事社会活动,而睡眠却是对无理智的动物也是同样的。但那以每个个体的本性为据的东西,也是更特殊地属他自己的东西,是更适合于他的本性的,也确实更能带来愉悦。” [82]这句话不同版本用字不同,当下这个“兵强则灭”已经是最合理的校正了,但把“兵”解释为“用兵”,和“木强则折”并不匹配。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译作“因此用兵逞强就会遭受灭亡,树木强大就会遭受砍伐”,即便第二句恐怕也不甚合理,因为这是《庄子》惯讲的道理而不是《老子》的风格,而且从上下文看,“折”应当是内因造成的才对。我以为最匹配的解释应该是“兵刃的硬度太高就容易断裂,树木的硬度太高就容易折断”,但是“灭”并没有“断裂”的意思。这句话现在看来恐怕就是讲不通,只能等以后发现什么新材料了。 [83]到了王弼那里,以《周易》释《老子》表现得就很突出了。在王弼《老子注》的总共二十一处引文里,有十一处出自《周易》,其中八处出自《系辞》,两处出自《文言》,这些在当时都被认为是孔子的言论。 [84]苏菲神秘主义是伊斯兰教神秘主义的一派,把教义赋予隐秘奥义,奉行苦行禁欲的修行方式。 [85]玄鉴因为有个“玄”字,所以比较容易让人产生过分深刻的理解。玄的意思是幽黑,古时候的镜子是玄锡和青铜做的,幽黑发亮。 [86]以止水来形容圣人之心,是《庄子》的一个重要主题,止水就有镜子的意义。在比喻与象征的意义上,水的止与动基本相当于镜子的拭净与蒙尘。《庄子·德充符》:“人不会在流动的水面上照自己的样子,而在静止的水面上去照。唯有静止的东西才能使别的东西也静止下来。”《庄子·天道》:“水要清净才能照清楚人的须眉……水只要清净就会明澈,何况人的精神呢。”《庄子·刻意》:“水的本性是这样的:不混杂就会清澈,不搅动就会平静,闭塞了就不能流动和澄清,这是‘天德之象也’。”以水作为圣人的取法对象,这是从《老子》一脉相承下来的。 [87]魏惠王因为建都于大梁,所以史书也称梁惠王,即《孟子》一书中的梁惠王。 [88]根据1973年马王堆出土的《战国纵横家书》,这次燕昭王派出的使者就是苏秦。 [89]五代谭峭的《化书》也属黄老一系,在“道化”一章里虽然没提“坐忘”这个名词,却细分了“坐忘”的几个步骤:“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虚实相通,是谓大同。”这虽然算是理论或技术上的发展,但从上文介绍的科学研究来看,坐忘的过程似乎很难细分成这样几个步骤。谭峭本人向道士学过辟谷养气之术,被道教尊为紫霄真人,也许他另有一套修炼方法吧。 [90]这种倒退也许是线性的,也许是一个阴阳循环的圆圈。在后者的意义上,Kirill Ole Thompson创造性地阐释了《庄子·逍遥游》中鲲化为鹏的过程:鲲生于北冥,其地处阴之极,但带着一点微弱和原始的阳气,鲲化为鹏意味着阳气从阴气中崛起。属阴的鱼(鲲)潜藏在神秘而幽暗的北冥,属阳的鸟(鹏)却飞翔在无垠而明亮的天空。鹏飞向南方,也就是飞向阳之极,那里就是天池。阳极而阴,鹏还会再变为鲲,回到北冥。其中的缘故就是《老子》所谓的“反者道之动”。(What Is the Reason of Failure or Success?The Fisherman’s Song Goes Deep into the River:Fishermen in the Zhuangzi) [91]《庄子·骈拇》阐述过这个道理,说有两个牧羊的童仆,一个因为读书而丢了羊,另一个因为赌博而丢了羊,虽然在一般人看来,读书要比赌博得到更高的评价,但丢羊这个结果却是一样的。天下之人,有的为仁义而牺牲,世俗称之为君子,有的为财货而牺牲,世俗称之为小人,但从残生伤性这个结果来看,君子和小人有什么分别呢?《庄子·天地》说百年的树木破开做成精美的酒具,砍断不用的部分丢弃在沟中,两者虽然美丑有别,但从丧失本性这一点来看都是一样的;夏桀、盗跖和曾参、史鱼,虽然行为有好坏之别,但从丧失本性这一点来看也都是一样的。《庄子·盗跖》满苟得对子张说的话里,也论述小人死于财,君子死于名,他们都是舍弃了生命而追求不应当追求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说,君子和小人是一样的。 [92]《老子》这里反对“尚贤”,而这正是墨家的著名主张,所以有人怀疑《老子》晚出,当在《墨子》之后。但是,《老子》这里所谓的“尚贤”未必就是墨家所谓的那个意思。《文子·下德》说,所谓尚贤,是说人的性情总爱抬高自己,生怕不如别人,这就很容易激发争心和怨心。古代圣王却不起这种争怨,所以心治而气顺。 [93]在文字写法上,宗教人士也常常标新立异,比如道教写“气”为“炁”,佛教写“归”为“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