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朦胧着声音,莫渚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坚持将棋子放到盘上,下一秒直接呕出一口浓稠的鲜血来。
血丝溅上棋盘,也有不少顺着嘴角下流,点缀起白色的衣领和苍白的人,凄凉到惹人心生怜悯。
“莫少爷。”议定员展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您已经输了。”
他放下一颗白棋,随着一声响亮的“嗒”,莫渚整个人一晃,几乎支撑不住趴在桌面上无力动弹。
议定员眼见着目的达到,故作姿态地说:“看在莫氏的面子上,这棋作罢,您觉得怎么样?”
莫渚用沾了血的手抓住一颗棋子放上去:“下……下……继续……嗯……”
倘若现在悔棋,相对于齐氏给了莫氏一个巴掌。
看着不剩多少空间的棋盘,议定员摇头继续下。反正是莫渚自己要求的,身为棋局爱好者的议定员,当然对此乐此不疲。
莫渚身上的信息素流失突然加速,猛地又吐了两口血,一整个人都在颤栗。
陆子焉这边的画面变动起来,他看见莫渚咬着下唇,嘴里咳血却仍旧在下棋。急得立马呼叫唐迷:“唐迷,发生什么了,唐迷?”
没动静,他便自己出去找,不想房门早就锁死,他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忽然,连唯一的窥联画面也消失了。
是信息素隔离。
莫渚在众人鄙夷不屑的眼光中抓着最后一子挣扎,议定员冷嘲热讽道:“莫少爷何必如此执着呢?从前五子开始,您就已经输了。”
莫渚咧开嘴角,浸透了血的衣领已经开始凝固了。他快速动了动睫毛,银流色的眸子添上一层光,盯着颤颤巍巍的手,把最后一子落上去,然后缓缓摇头。
尽管身体已经失控,却仍旧伸手指过去:“你……看……看看,我……是我,赢了。”
议定员定睛一看,眼珠子刷地瞪大三倍。
“一子……一子!”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莫渚,震惊中带着敬畏。黑棋赢白棋一子,是莫渚赢了。
生死棋惩罚开始,大片的Alpha信息素剥离流失。莫渚禁不住折腾疯狂吐血,其余议定员才惊觉大事不妙,纷纷上前询问。
莫渚推开他们,一步一跄地往外走,迷离的意识没有放任他多走两步,随后哐地一声向下栽倒。
“陆子……焉。”
目标死亡,回溯判定成功。
平静的海浪拍打船舷,天上堆积着厚实的云层,甲板上依旧刮着刺痛的风。
“陆子焉,陆子焉!”惊慌失措的声音穿透耳骨,陆子焉精神发懵,清俊削瘦的面容难能可贵地添了些憔悴的焦白。
“陆子焉……你醒了,对不对……陆子焉……”
声音很熟,陆子焉似乎听过,而且听过很多次。当他意识到应该发生过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倒在甲板上一刻钟了。
那对清亮澈黑的淡眸黯然失色:“回溯……”
“你说什么……子焉?”莫渚立刻拍了拍陆子焉的脸,想让人清醒过来。
“回……”
“回什么?回家吗?”
陆子焉六神无主,掰开嘴巴只知道重复这一个字眼。
过了几分钟,秦梳苏赶到现场时也是猛然一惊。陆子焉神情惊恐,神经紧张,目光呆滞甚至是麻木。
秦梳苏给他扎了两针,痛感刺激陆子焉让他有了点意识。
“莫……渚。”
“啊……a……”
陆子焉张着嘴巴,沙哑的声带里呛出几声哭腔。他拉住莫渚的手,把脸埋入裹了层银发的肩膀上叱气。
“我……我还是没能……没能……”陆子焉哽咽半天,攥着莫渚的手神志不清。“莫渚……莫渚……”
这是第不知道多少条时间线的时间轴。
在陆子焉的时间点上,他刚刚还亲眼见证了数把长刀刺穿莫渚身体,然后由铜钉嵌入船板的那幕。
到处都是血。
莫渚遍体鳞伤,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看着莫渚死了很多次。
明明第五次回溯的时候,差一点就可以救下他的。
陆子焉打翻了毒酒,绕过了议定员的邀约,可偏偏最后一刻,齐束对着莫渚开了一枪。
他看着子弹从血肉里破出时的绝望,也懂得血液流满双手的无能为力。
可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地废物。
他好像,救不了莫渚了。
该做的,该尝试的,该努力的他都付出了一切。可最终,那个自己想拯救的人一直在离他而去。
莫渚轻声安慰自己的Alpha,又释放安抚信息素给他。他用纤细骨感的手掌由上到下地抚摸陆子焉的背,声音轻柔地安慰着:“我在,子焉,我永远都在,我一直都在的。”
陆子焉精神恍惚,送回房间后仍是一副死了一半儿没埋的衰样儿。
“秦叔,子焉他没事吧?”
秦梳苏左右给陆子焉号了十来通脉,摇摇头说:“脉象不大好,可能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刺激了。您和陆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有讲过什么恐怖故事或者其他比较恐怖的东西吗?”
“恐怖……故事?”
莫渚细细一想,难道是今天早上随口说的:再闹就把你扔了?
很恐怖吗?
原来自己的Alpha那么脆弱啊。
莫渚面上摇头,“没讲什么恐怖故事,但是有句话好像挺恐怖。”
秦梳苏问哪句话,莫渚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秦梳苏皱眉:我能不能拒绝被小情侣当狗耍。
将陆子焉的手放下,只说:“眼下之计,少爷还请不必太过担心,我去准备些汤药,陆先生服下后应该片刻就能缓回来。”
于是,在秦梳苏的好言相劝中,莫渚离开房间去谈判了。秦梳苏临走前看着陆子焉,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随后轻轻合了门去制备汤药。
陆子焉一直躺着,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整个人比烂泥里沉着的朽木还溃败。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很好,几乎完美到没有一丁点瑕疵。
照理来说他会把莫渚保护得好好的,不再让他受一点伤害,可是每次都会回到甲板上,每次都看着莫渚死掉。
身躯因为回溯刷新自然是感觉不到累的,但是意识不同。陆子焉的意识已经紧绷着运转了数不清的时间轴,从一开始的走一步瞧一步,到摸清了所有节点和意外因素,他从被动化为主动,选择不同的节点推翻,企图改变最后的结果。
可是呢,直到最后一刻他什么都没能改变。
莫渚最后还是死了。
天花板上空无一物,黑色的虹膜上也空无一物,他呆呆地滞神,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闻着莫渚留在他身上的鸢尾信息素,立刻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令人窒息。
门扉并没有被推开的动静,只听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有人说:“难得呐,小流氓也会哭,受嘛委屈了?”
这语气,这称呼,陆子焉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唐迷弯腰凑近点,没有犯贱去扒陆子焉的手,反倒一反常态地从手里变了条帕子,捏着两个角,盖上陆子焉捂着眼睛的手。
“好啦好啦,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怎么说,我现在看起来才比你小吧?”
陆子焉沉默不语,唐迷也没有心思哄人,坐上床沿翘二郎腿。
“咦,叛逆期好歹会回两声儿,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怼你?”
“……”
唐迷抬头看着天花板,摇摇头换了个心平气和点的语气。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身上时间轴比之前还乱。”他放下二郎腿,蹬在空中前后晃荡,“说吧,干什么去了,有没有带上我?”
陆子焉的手松了松,指缝中慢慢渗出流动的小珍珠。
唐迷侧眼观望,架起双手撑开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框框像拍照一样贴近陆子焉的脸,“天嘞,真哭了?我还以为你装……哦不不,得纪念一下。”
后面半句是小声嘀出来的。
“不许拍。”
陆子焉突然吱声儿。
“不是能说话嘛,刚刚干嘛不理人?”
手还是捂紧双目,陆子焉又沉默着不说话了。
“陆焉。”唐迷不高兴了,歪起嘴巴吐槽他:“你得认清现实,并不是你把眼睛捂着自己就不会哭,你现在这身体,说到底还是个复制品。”
他刻意加重了“复制品”这三个字。
唐迷跳下床,一脸鄙夷地抱手睨视,左思右想总觉得越来越烦,索性一脚踩着床沿揪住陆子焉的领子吼:“陆焉,你TM别真的去当废物,在管理界给我丢大脸了回头就给你削成出厂设置!”
或许是这么一通乱骂,陆子焉的气息由平稳转向急促,又从急促转向平稳。
大概四分钟后,陆子焉张嘴直说:“松开,转过去。”
唐迷皱眉深思,其实感觉到一直扯陆子焉领子的手也酸,僵了片刻总算松开,背过去。
认识陆子焉那么久以来,他当然清楚那是陆子焉可怜兮兮的自尊心。
一阵动静过后,明显是陆子焉吸了两下鼻,唐迷托着脸搁心里头叹气儿,陆子焉喊他:“唐迷。”
“啊?我吗我吗?”
唐迷满怀期待地想看陆子焉哭了之后是什么样子,迎面却对上一堵Alpha的背影。
唐迷:我靠。
陆子焉背对着唐迷屈坐,脚踩被面,肚子贴上大腿和膝盖,两手环抱着将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灼红的泪人眼。黑墨似的睫毛挂着稀碎的装饰,目光仍旧呆滞地停留,除了眼皮偶尔翻下翻上,几乎什么面部表情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他问唐迷,声音免不了还带着沙哑。
唐迷的空间定向转移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用这种方式来完成准确定位并找到陆子焉是完全合理的,可就在刚刚,陆子焉忽然意识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他忽视了这项技能的限制:同质空间。
即只有在水中才能定位到水平面及其水内部的精确位置,亦或是只有在陆地上才能传送到陆地的精确位置。
现在这艘游轮正在航行,而且一直在水面飘动。
他和莫渚是在中午到达的,唐迷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说明唐迷从一开始就登上了这艘游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