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晏江何还在发愣。
“红花油。”张淙指了指桌上,“你身上的......”
“好了别说话了。”晏江何皱起眉,看见桌上除了红花油,还有一瓶双氧水,棉签,甚至还有创可贴和红霉素软膏,东西倒是齐全。
晏江何盯着张淙头上的大创可贴看了看,走到床边趴下:“消炎药我给你找出来了,在客厅桌子上,你半个小时以后去吃了。”
“嗯。”张淙应了声,在床边坐下。
张淙盯着晏江何的后腰,轻轻摸他腰上的淤青,恍惚间竟觉得滚烫。
尽管晏江何如此模样,大敞大开趴在床上,任由张淙摆弄,张淙也激不起丁点儿的旖旎心思。
他心疼还不够。一颗心抓烂了疼都不够。
红花油的味道立刻在周围扩散开,张淙的掌心温热有力,轻重合宜地按在晏江何伤处,将药油揉进晏江何皮肤里。
细算算,张淙的手法其实也没多专业,大抵是胜在一丝不苟,无比认真。晏江何被他按得疼,却也舒坦,连同刚喂饱的胃都舒服得热了起来。
“是不是很疼?”晏江何听见张淙在他身后小心地说,“你忍一忍。”
“疼死了。所以你快别说话了。”晏江何闭上眼睛,沉沉叹口气,“你嗓子哑成这样,再说话,我就真忍不了了。”
晏江何小声说:“光听声都疼。”
张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几秒后,他缓缓俯下身,干起皮儿的嘴唇落在晏江何后腰的淤青上,亲了一嘴红花油。
晏江何嘴角提起一个无奈的笑,回头瞧一眼:“不辣嘴吗?”
晏江何:“亲就算了,千万别伸舌头舔,外用红花油可不能吃。”
晏江何翻了个身,张淙的眼睫颤了颤。张淙又皱起眉头,轻轻薅过晏江何的手腕,蹭被他自己掐出来的伤。
晏江何:“......”
晏江何满眼心疼地望着张淙:“你昨晚连夜坐火车回来的?”
晏江何问完又赶紧补上:“不用说话,你点头就行。”
张淙果然点点头。
晏江何还想问。但他没法问了。再问下去,张淙铁定要扯着哑嗓子回话。
张淙处理完晏江何的手腕,将手里的棉签扔去一边,竟然直接用手掌盖住了晏江何的眼睛。
张淙的掌心破了块皮,晏江何的睫毛轻轻搔在他最嫩的那块手心肉上。痒痒的。
“什么都别想了。”张淙说,“我知道你累坏了,你先睡一会儿。”
晏江何皱起眉头,奈何眼睛被张淙蒙着,什么都看不见。晏江何想开口说一句,嘴唇又突然被张淙堵上了。
张淙给了他一个带着红花油的吻。
晏江何忽然就觉得脑袋一阵晕,不知道是被红花油熏的,还是被张淙这一下给亲的。
折腾了一夜,历经险情,豁胆子费力气,晏江何真的很累。他此时躺在自己床上,吃饱了喜好的饭菜,后腰的伤也让张淙搓得热乎乎的。
更重要的是,张淙就在他身边。他的爱人,刚给了他一个吻。
人间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此。晏江何是太幸运,从而获得了一种珍贵的放松。这种感觉就像尚未懵懂的婴儿,窝进了母亲的摇篮里。它是一种安全感,来自人性最原始的本能。
它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沉浸其中,仿佛生死都像一场梦,世间的浮华困苦,疲惫辛酸,人生所有的轻重不一,需要肩挑背扛的担子,都变得遥远。
它是那么的安全。它是张淙给晏江何的。
晏江何越晕越上头,最后竟毫无抵抗,就这么迷迷糊糊被张淙盖着眼睛睡了过去。
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嘴里居然稀里糊涂地嘟念:“张淙,吃药......”
等晏江何的呼吸平静悠长,张淙才放下盖在晏江何眼睛上的手。他拉起被子给晏江何盖好,盯着那张叫他魂牵梦萦的脸看个没完。
张淙掂着神智,知道自己有病。他对晏江何那过分的占有欲,就像一个变态犯罪狂。他似乎是个亡命徒,是个疯癫的瘾君子。
张淙坐着看了好久,才终于站起身,按照晏江何的叮嘱,去客厅将那粒早就放好的消炎药吃了。
张淙吃完药,又立刻返回屋子里。晏江何已经睡熟了。床帘透出浅薄的光,映着屋内晦明晦暗。
周遭很安静。空气很慢。
张淙到床的另一边躺下。他侧身对着晏江何,用双目描摹晏江何的侧脸。
这张侧脸还是那么好看。他用很多笔画过。铅笔,水性笔,水粉笔,鬃毛笔,纤维笔,压感笔……还有他自己温热的指尖,都画过。
张淙侧卧在那里看,一直看,一直看不够。
幸好晏江何回来了。
幸好晏江何回来了。
晏江何要是不回来,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他该怎么办?
现在人好端端的在自己跟前,张淙才敢盯着晏江何寻思。
若是没这么好运,只要晏江何回来,不管他什么样,缺胳膊断腿,残废了,瘫痪了,什么样都无所谓。张淙都可以陪着晏江何,照顾晏江何,一辈子到头,再去阎王跟前下跪磕头,卖肝卖肾与恶魔做交换,空留一颗心,来乞求下辈子。
若是晏江何回不来。
若是晏江何就这么离开他。
那他要留下来接住晏江何的一切。
他偏要做一个丧天理的强盗。他会穿晏江何的衣服,开晏江何的车,住晏江何的房子,睡晏江何的床……他要掠夺晏江何存在过的一切,不会允许晏江何在他生命里消失。
他会从北京回来,再哪也不去。他会照顾晏涛和周平楠,为二老养老送终。他会宠着宁杭杭。他会去Azure喝酒,就像晏江何那样。他会送晏来财去宠天下洗澡剪毛,用晏江何的VIP金卡结账。他会给晏美瞳买漂亮的衣服,买娇嫩的花朵戴在猫头上。他还会一年四季按照冷热给晏美瞳换审美花哨的猫窝。还有,给自己买手机壳……
他会做好多事。好多关于“晏江何”那样的事。他都会做好,像晏江何还在一样好。他把猫猫狗狗,甚至一个手机壳都具象化得那么清楚。
可他没有晏江何。
这要多难啊?这太难了。太难了。
张淙寻思寻思,呼吸道疼得剧烈,好像恶化的伤口,被捣/捅,流出酸涩的脓水。
然后连同他的鼻腔,眼睛,都疼了起来。张淙的鼻子不透气了,他不得不将双唇撕开一个缝,用来呼吸。
。
晏江何这一觉睡了大概两个多小时。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的是白色天花板。
他迷瞪地去望棚顶的灯,大脑空白过后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张淙的药吃没吃?”
晏江何伸手搓了把脸,后背一阵酸痛。他听见自己身侧有轻细的声音,便扭头去看。
这一看晏江何彻底怔住了。晏江何感到一股热流,从头到脚,一瞬间便将他浑身撞了个遍,五脏六腑全撞疼了。
晏江何僵在床上,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眼里有张淙,张淙就躺在他对面。
张淙也一眨不眨看着晏江何。只是张淙的眼眶鼻尖都是通红的。他眼底有血红的血丝,眼泪从他一只眼睛流出来,流进另一只眼睛,变得更沉重,再坠湿软绵绵的枕头。
张淙哭了。
张淙那一身贱骨头,从来没认过屈。晏江何的记忆中,张淙曾经多少次那么绝望那么悲伤,都从未掉过一滴眼泪。他少年时代的荒丘,早已干涸到半滴苦水都找不见。
可现在,张淙静静躺着,面对他。竟然哭了。
那眼泪止不住地流。张淙现在脆弱不堪地哭了。
晏江何转过身,想伸手碰一下张淙的脸:“你......”
张淙的眼睛总算眨了一下。这一眨,又有大滴的泪水被挤出眼眶。张淙压抑着不肯出声,因为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他下意识扭过头要躲,不想让晏江何看见他的脸。
晏江何赶快伸出手,他捏住张淙的下巴,手指尖打颤:“你转过来我看看。”
张淙被晏江何扳着下巴拧回脸儿。
晏江何愣愣地看着张淙眼泪八叉的一张花脸,一时间连泪水都不敢替他擦。
晏江何轻声问:“心肝儿,你怎么成哭包了?”
张淙的嘴唇崩紧,脖颈和额角的青筋暴了出来。
“这不都没事了吗?”晏江何凑过去,用额头蹭了蹭张淙的额头,“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
晏江何:“你又自己胡思乱想什么了?怎么想着想着还哭了?”
张淙胸腔里抑制着抽搐,他猛地抬起手,一把掐住了晏江何的肩头。
晏江何上身没穿衣服,这一下好悬没直接让张淙给肩头的皮抠掉。但他顾及不得了。
晏江何仔仔细细看张淙,抬手摸了一手眼泪。他难受得要命。
他想说好听的哄人,却给自己哄出一嘴的苦味:“让哥舔一口尝尝,眼泪是不是甜的?”
晏江何靠近,张淙闭了下眼睛。晏江何吻在张淙眼睛上,唇缝抿过张淙湿漉漉的睫毛,舌尖舔到泪水。
晏江何说:“咸的,齁儿死人了。”
张淙吸了下鼻子,一把捞过晏江何的腰,紧接着一头拱进了晏江何怀里。
晏江何笑不出来,嘴角那勉强牵起,用来哄张淙的笑彻底压趴了。
晏江何伸手捏了捏张淙的后脖颈,又一下一下去抓张淙的后脑勺,由着张淙将滚热的眼泪鼻涕一起糊去自己胸口。
张淙闷头哭,抵在晏江何心口压抑着爆发,似乎要将一辈子的痛苦都哭干净。包括过去积攒的,现在承担的,也包括未来预支的。
他本来就嗓子哑,这又憋着哭,开口说话比撕心裂肺难受百辙。
张淙的声音粗沉喑哑,浸透最极端的恐惧,像是穷途末路后脱力的嘶吼,他从又苦又咸的唇齿中抖出来一声:“晏江何。”
晏江何的呼吸都停了。
晏江何劫后余生不过二十个小时,又最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崩溃。
大巴车翻倒的巨响,乘客声嘶力竭的哭喊,黑夜,大雪,冰冷的等待。都没有带给他如此的震撼。
这是张淙?
这是他的张淙。
晏江何用指腹搓着张淙的头皮,不断地重复着:“我在。我在这,不怕了。我们不怕了。乖,不怕了。”
晏江何亲了亲张淙的发顶,他不知怎么哄怀里的大男孩才好,竟掏出对付宁杭杭那套来嘴瓢:“乖,亲一亲就不怕了,哥抱着你,不怕。”
晏江何同时将张淙紧紧圈在怀里。他的反应似乎让张淙的慌乱更剧烈地发酵了起来。
张淙更委屈了,他死死勒着晏江何的腰,又将晏江何的伤勒疼了。
张淙那么高大结实的身体,这会儿竟然缩成了一个可笑的球,死命往晏江何怀里钻。
他成了一个无依无靠,孤独害怕的小孩子。他的悲伤是那么那么大。
晏江何胸口被张淙埋汰得脏兮兮,胸腔内部又一次一次荡响张淙遏抑的哭声。
晏江何不断轻柔地哄着:“乖,不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