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过也就罢了。
情爱有毒,谁沾上都得就范。
晏江何跟钟甯来得特别巧,张淙正好刚处理完伤口出来。
他换了条裤子,额头简单贴上个大创可贴,碎发被拨弄到一边,脸也彻底洗干净了,总算看着像个人,而不是从泥坑坟地里刨出来的鬼。
晏江何非常自觉。他心安理得地抛弃钟甯,陪张淙去坐后座。
晏江何人头刚钻进后座,还没等关上车门,一只手就被张淙给抓住了。
幸好这次张淙没准备将晏江何的手爪子撸掉。
晏江何关上车门,脑子里又想——张淙就算要再把他手撸掉,他能怎么样?
——晏江何只能凑过去抱抱张淙。
晏江何看了张淙一眼,张淙扣着他一只手摸来摸去。晏江何手腕上晕开一片红痕,周围还破了点皮儿。
张淙用指腹轻轻碰两下,竟又默不作声,低头亲了口晏江何的手腕。
晏江何:“......”
晏江何搁心里狠狠叹气。他手脖子这损样,其实就是张淙刚才掐的。
晏江何没再问张淙什么,也没再纠结张淙那一身完蛋相是怎么来的。现在折腾什么都不合适。
晏江何本来当张淙吓坏了,得跟亲爹亲妈一样好好哄着,现在才知道,张淙哪是吓坏了,张淙那二毛小胆子是吓得稀碎,吓没了。
“惊魂未定”是什么低级程度,张淙那魂儿大概已经四分五裂,灰飞不剩了。
晏江何怎么就忘了,张淙其实胆子特别小。他手里这宝贝,不过羊质虎皮而已。
晏江何另一只手抬起来,握住了张淙的手。他感觉到张淙的手在他温热的掌心中猛得一颤。
晏江何简直要被张淙治死。他飞快收紧手心,五根手指插/进张淙的指缝里。
张淙也是老实。他一声不吭,高大的身体竟然半依半靠在晏江何身上,乖乖地和晏江何十指相扣。
钟甯在前面开车,差点将眼珠子开瞎。
有只咬人嗜血的猛兽正舔舐凶牙,在他后头娇滴滴地从良呢。
钟甯竭力不去追究身后的诡异腻歪。他专心致志开车,默默自我催眠:“专心开车,出入平安,文明交通,和谐社会,幸福你我他。”
这一道上车里没人说话,张淙也贴在晏江何身上缠了一路,甚至到家楼下下车时还不肯撒。
晏江何不过是跟钟甯打个招呼,回头就对上了张淙一双直勾勾的黑眼睛。
“哎......”晏江何叫张淙吓了一跳。
这时候他们身后走过一个外卖小哥。
张淙深深看着晏江何,似乎怕他下一秒飞走了似的。
张淙兜里的手机响了,但他不接。他好一会儿才松开晏江何的手,转身走出去。
钟甯摇下车窗,揪了下晏江何的袖子:“你家这熊玩意干什么去?他没事吧?”
晏江何也不知张淙干什么去,他看着张淙的背影,恍惚道:“......应该没事。可能是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以前就特别胆小,胆子还没半拉小指甲大。”
张淙终于截住了前面的外面小哥。晏江何隔着距离,看见张淙的嘴皮子动了动,却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晏江何又看见外卖小哥从耳边收回手机,同时张淙的手机铃声远远地断了。
“......”钟甯看见张淙从外卖小哥手里接了两袋子吃货,转身走回来。
“这小子订的餐?他不会是掐着点儿定的吧?”钟甯震惊了,他不得不伸手指张淙,“他不是吓傻了吗?吓得狗啃泥,话都不会说了,还有心思琢磨你吃没吃饭?”
晏江何也懵了,太阳穴一个劲儿地抽抽。
钟甯不可置信地说:“我真想扒开他的皮看看,他里头到底什么样。”
“天爷......他是个什么人物啊?”钟甯伸出车窗的手快速抽回来,下意识搓两下自己胳膊。
晏江何的感受也没比钟甯好到哪去。
他早就明白张淙挂碍他,甚至说,在张淙眼里,如今他最最金贵,这都不过分。
但晏江何真的从未想过,他在张淙心里的分量,竟然至于如此。
眼前走过来这个人,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病态,所有的细腻,所有的矛盾,不论美好与不堪,都给了晏江何。
全都给了晏江何。拼尽一切给了晏江何。
张淙走过来,视钟甯为无物,他抓住晏江何的手,总算张嘴说话了:“回家。”
晏江何一愣,被张淙扯得磕绊。他愣的不是别的——张淙的嗓子怎么哑了?
之前通电话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那动静听得,跟破落电锯在剌废铁一样。
晏江何也顾不得钟甯了,随钟甯自生自灭,头皮发麻。
晏江何赶紧跟上张淙,凑到张淙耳边问:“你嗓子怎么了?还有哪难受吗?头上的伤口疼不疼?”
张淙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他刚张开干燥的两瓣嘴唇,晏江何连忙制止:“没事就好。你别说话了,嗓子疼就别说话了。”
张淙果然听话地闭上嘴,朝晏江何笑了一下,两边的梨涡非常显眼。
“......”晏江何难受得想大喘气。
晏江何伸手,摸了下张淙的额头,动作轻轻的,怕碰到他的伤。幸好没发烧。
难不成张淙这嗓子是急得?上火催得?
“等会儿回家你得吃点药。”晏江何没滋没味地说。
他出了事,张淙都被祸害成什么样了?张淙身体一向好,自从晏江何将人拎在手里自个儿养活,从来没再见过张淙生病,打个喷嚏咳嗽两声都算稀罕。
这才一晚上。
张淙是长大了,但折磨自己的本事竟也有增无减。
晏江何突然有了自知之明,他毫不自负地认识到了一个清晰的事实——张淙离不开他。
爱人的依赖本是个让人欣喜的好事。但晏江何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被张淙惹得,每一根骨头都在疼。
而张淙非要继续给晏江何上刑。两人刚进家门,张淙忽然扭头,劈着嗓子说:“你手机掉了,联系不上。在医院时叔叔阿姨给我打过电话,他们到家了,我也给他们定了餐,应该已经到了,你放心吧。”
晏江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吭哧不出来。
他来不及感受意外过后,安全回到自己家里的喜悦。这点儿生死攸关的思想感情,居然那般轻易地被张淙几句嘶哑的话吹没了。
晏江何站在原地,腿脚仿佛千斤重。他一直以为,他比张淙大十一岁,感情里,他应该更包容张淙,应该为张淙做出更多。
他护着张淙,去和父母摊牌,他以为,这样就算付出,算守护。如今看来,不过是扯淡。
晏江何就算押进了一辈子,也不算什么。
那边张淙已经将手里的外卖拆开,一个一个摆在桌子上。晏江何走过去看了一眼,给眼圈看湿了。
都是他喜欢的。每一道菜,都是他喜欢的。张淙永远知道他的口味。
晏江何快速眨了眨眼睛,又深吸一口气,一张三十年老脸差点没崩住。
“你先去洗手换衣服,然后吃东西。”张淙又去给晏江何倒来一杯温水。
“你这嗓子发炎了,得吃药。”晏江何重复。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压抑情绪,“你......”
张淙朝他笑笑,没说话。
晏江何说不下去,仰头喝光水,老实听话,默默去洗手换衣服。
等晏江何回来,张淙便伸手拉晏江何去凳子边上,又按了一下晏江何的肩。
晏江何忽然进化成了废物,两腿发软,竟被张淙这么一下按得坐了下去。
张淙在他身侧坐下,拿一碗粥到自己嘴边喝一口:“吃吧,吃完饭我就吃药。”
晏江何没再说什么。张淙那倒霉声儿太膈应人。晏江何只能挑一块软棉好下咽的香芋,抬手往张淙嘴边送过去。
张淙赶紧侧头,就着晏江何的筷子,被喂着舔了口。他那模样活似个饿了八百年才吃到一口糖的要饭难民。
他眼睛黑漆漆的。
黑漆漆的。
晏江何盯着看,看见张淙吃完还抿了下嘴。
晏江何顿了顿:“这东西甜,你嗓子发炎了,不能多吃,你多喝点粥,胃里垫一垫才能吃消炎药。”
张淙很听话,端起粥碗连灌下两口。
晏江何实在是受不住了,他放下筷子,手捏着张淙的耳垂搓。他以前都不知道,张淙的耳垂这么软:“你慢点喝。”
一顿饭晏江何越吃鼻子越酸,头一遭怀疑自个儿白搁医院混了那么多年,心里承受能力几乎降成婴幼儿水平,吃奶都想哭一鼻子。
张淙一碗粥喝光,也吃不进几棵菜,他先站起来,一通翻箱倒柜,然后进了晏江何的卧室。
晏江何不知道张淙在折腾什么,他牵挂张淙的嗓子眼儿,先将消炎药找了出来放在桌上。
晏江何进屋叫张淙:“张淙,你干什么呢?”
晏江何顿住,看见张淙蹲在床头柜前面,盯着床头柜上摆的相框。
里头镶着张淙的笔迹:“I was born for you . ”
张淙是进来给晏江何铺床的。他顺便又翻出了红花油,药膏什么的,想着给晏江何擦一擦,搓一搓身上的磕碰伤。
谁知道他刚抖开被子,便一眼瞧见了晏江何床头柜上的东西。
是他写的。这是他将一幅画送出去以后,昧着偷偷写的。也是他趁晏江何不在家,偷偷塞进装画的相框里,藏着的。
他画这幅画的情意,就是这句话。从那年冬天开始,晏江何走进他的生命里,他就是为晏江何生的。他荒芜的世界,有了晏江何。
他有了光。光是披在晏江何的肩上,带给他的。
那会儿张淙满腔的情意不敢表露,他又实在憋得难受,只能悄悄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变态一般去偷着甜。
一想到自己的表白藏在晏江何的卧室里,他就能从酸苦里找到香蜜。
但晏江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他这份扭曲的心意挖了出来。晏江何给它见光,给它光明正大摆在床头柜上,摆在每天睡醒,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一直以来,晏江何从来没有让张淙在黑暗里沉没。
晏江何从没辜负过张淙的希望。
张淙慢慢站起来,朝晏江何走过去,竟然直接掀起晏江何的上衣下摆往上薅。
晏江何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让张淙给身上的衣服扒了。
晏江何愣住,光着上身看张淙:“......要做什么?”
张淙将衣服扔去床上,一眼看见晏江何侧腰的位置有一片淤青。
他用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摸了两下, 对晏江何哑着说:“哥,你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