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地在五岭之南,多崇山峻岭,层层叠嶂阻隔了与中原的交往联系,是以经济、文化都远不及中原。当地的僮民和汉民交错杂居,风俗人情也与中原大相径庭。
是故,柳聿璋在得知被外调作柳州刺史时,便着手寻人搜罗岭南道的各方信息。
脑里突然闪过一事,他合上册子,轻放回木案上,抬眸看向齐安,言语关心道:“魏长史的新婚贺礼可准备好了?”
齐安点头回应:“已经差人准备好了,我也亲自看过了,无误。”
他刚上任,刺史府便收到了请柬,魏长史是他的佐官,初来乍到,不可不重视。
想到这,他的目光逐渐阴沉起来,闪过一丝冷冽,在背光处看不真切,很快,长眸又恢复了最初温然的状态,仿佛从未有过寒意一般。
……
太阳西沉,天边洒满了落日余晖,辞桢踩着饭点回了住处。
她从柜上取下锦盒,取出里边的唢呐,发现包裹唢呐的布料是新的,辞桢疑惑,叫来了何小六。
何小六在脑里思索了一番,解释道:“先前见着小八打扫木柜,说包裹唢呐的布料有些潮了,就换了个新的。”
赵小八白吃了这么她多瓜果,应是觉得有愧,索性给她的唢呐换了新的裹布。
“难得他有心一回。”辞桢鼓鼓腮帮,唇角微抿,嘴上不说夸赞,心里却是高兴的。
“不过,你找唢呐干什么呢?”何小六不解,眸子里尽是疑惑。
辞桢这才想起来这事,还没与何小六说呢。
“先前鼓乐班子里的两个唢呐手染了风寒,没法演出。不日便是魏长史的婚事,我和班子有些交情,就去替他们了。”
魏长史出生当地大族魏氏,要迎娶的也是当地的望族张家,两姓联姻,排场极大,出手也很阔绰,能赚不少银子呢,辞桢极乐意地接下了这门活计。
今日又是饮凉茶又是取药的,便是为了到班子里好好练唢呐做准备。
“那你小心些,可不能毛手毛脚的。”
这些大户人家出手固然阔绰,但也最多规矩了,辞桢这混子撒脱惯了,何小六怕她莽撞,说了几句提醒她。
“晓得啦。”
辞桢不愿再听她唠叨,收好唢呐锦盒,吃饱喝足了,朝里屋招招手,一声“走了。”匆匆赶去了鼓乐班子。
这几日辞桢都赶鼓乐班子里配合练习唢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眼眶底下一片乌青,和白皙的脸蛋形成鲜明对比。
赵小八见了她这副模样,也不得不感慨,“实在不行就歇歇吧。”
辞桢连忙摇摇手:“这可是个大单子。”她还要攒银子呢。
“嗓子还没好完,银子也不能拿身体去挣啊。”赵小八真诚劝道。
当初还是他给辞桢和鼓乐班子搭的线,眼下他却有些后悔了。
“放心,我有数的。”她说的云淡风轻,手也没停下来,用软布轻轻擦拭着唢呐。
不过几柱香的时间,赵小八见着那明艳娇俏的身影牵着驴匆忙地出了院门,就知晓她未听劝,瞧着那逐渐变小的背影,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
六月初九,宜嫁娶。
昏时,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从城南一路行至城北。
道上皆是围观凑热闹的百姓,一个还围着肚兜的小儿从人群里努力探出头来,他张望着,十分好奇:“是谁家娶媳妇哇?好多人啊。”
旁边的老者耐心地解答着:“小娃娃,这是魏长史娶亲。”
“娶的就是那个城南的张二娘吗?”小儿的母亲问道。
“是了,两姓联姻,天作之合。”
老者又说:“今日魏府可以讨喜糖,小子也可以去沾沾福气。”
一听到喜糖二字,小儿便激动地拍掌,又扯扯母亲的衣袖,拉着她的手,嚷着:“我要去!我要去!”
“好好好,这就带你去了。”妇人抱起儿子,笑着往魏府方向走去。
……
柳聿璋携着齐安一同来到魏府,齐安告知门人身份,附上请柬和贺礼。
闻言,另一个门人迅速入里通报。
簇拥之中,一身大红喜服的魏言亲迎上前来见礼,新郎模样看着高大沉稳,声音却透露出了喜悦:“刺史赏脸观礼,下官感激不尽。”
柳聿璋虚虚扶了一下他,浅笑着温声道:“长史不必多礼。”
他继续说道:“长史盛情,我自然也想讨个吉利。二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祝二位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整个柳州的权贵人家都到齐了,前厅婚礼热闹地进行着。
总算结束了活计,唢呐从城南张府一路吹到城北的魏府,天又极热,辞桢腮帮都快吹烂了,满头大汗,累得几乎虚脱。
这是魏府里的一处别间,专门用作鼓乐班子休憩的地方。
粉墙四周挂了锦绣烟雨水榭图样的屏障,黄花梨喜鹊圆几上置着里一套花开并蒂莲状茶具,边上如意圆台中间放着一只精巧的霁蓝釉胆瓶,斜插着几枝凝着新露的粉荷,另一头的檀木高花食案还供着各式精致的小食,上边还点缀着时鲜碎花瓣。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就是周到。
她擦去额角的汗珠,轻挽起妃色暗云琵琶袖,露出一节凝雪皓腕,自觉不够凉快,她又拿着藕花薄纱菱扇前后用力扇了几把,才觉得舒服了。
鼓乐班子里的莫晴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与辞桢聊得来,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小友。
莫晴从外边进来,一脸高兴样:“小桢子,外边儿可热闹了,你怎不去瞧瞧?”
“你瞧瞧我这模样,哪还有力气。”说着,辞桢捏起一块绿豆糕,手轻拂去上边点缀着的玫瑰鲜花瓣,含入嘴里。
“在外头都见识了什么?说说看。”她轻挑月眉,一双狡黠的眸子直直盯上了莫晴。
“还真有。”莫晴低腰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
“真的假的?那张娘子你见着啦?”
“当然了,不过我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
“她可真漂亮,弱柳扶风好比轻云出岫,和高大魁梧的魏长史在一处真是怎么看怎么般配。”她又描述着新娘的装束,金银流钗绿礼衣,身巧玲珑步生莲。听得出语气里满是艳羡。
辞桢知她心意,眉眼弯弯,丹樱小唇都快咧到脸边了,她打趣道:“新人是般配,你和你那小郎君瞧着也是顶顶地般配,等他一举高中,我也能喝喜酒啦。”
莫晴面上一羞,脸霎时红了,她看向左右,神情极不自然地推推她。
“知道知道,我不说啦!”辞桢立马捂住嘴,朝着她挤眉弄眼。
“噢,还有那个新上任的父母官柳刺史,我瞧着模样也俊得很。”莫晴错开话题,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
刺史掌一州民政,确实算得上是父母官。
是了,不久前辞桢就听说了,长安那边派了个刺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