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黑云翻墨未遮山(二)

书名:霜天晓角 作者:我不吃生姜 本章字数:3326 下载APP
其实都不用问,顾将军张嘴肯定又是:“不……”话音都还没落下,就感觉到有手顺着手臂攀上来,轻轻摸索到腰侧。

力道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毕竟缠着裹着好几层,动都快都动不了了。

但顾斩就是觉得那只手跟刚从铁水里拿出来烧红的铁剑,简直快把人捅个对穿,烫个窟窿,差点没让他跳起来。

连带着今日积攒的火气和愤怒都像是猛然泼了一场冷水似的浇熄了。

他闭着眼睛,半天憋出来一句:“疼。”

反正面子已经在宋毓面前丢尽,顾斩就再也不装什么顶天立地匹夫莫敌的男子汉大丈夫了。

疼怎么了,敢于说疼也是一种尊严。

宋毓似乎笑了一下,手从腰侧挪开了,声音温温润润的,快把顾斩藏在头发下面的耳朵都烫熟了:“明日再说罢,师兄赶了一天的路,该累了。”

不知是该说小师弟长大了体贴入微的好,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顾将军是越来越对付不了这人了。

到南阳王府的时候,陈起正规规矩矩的站在府门前,目不斜视,好似镇守府宅的石狮子一般的板正。

顾斩刚从马车上下来,陈起就急匆匆的上前来行军礼,事无巨细的把南阳王府安顿的事情一说,顺便还报告了太子的行踪。

太子目前正在重建后的医馆巡视督查,还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陈起一行刚到的时候,也是青泸县令徐丞这个芝麻大小的官来接见的,差人引他们去了南阳王府,还送来不少粮草食材。

顾斩听得牙关发紧,给街上那些流民就是库存不够,银两不够,到了他跟前就是巴结讨好了。

总有一天,他要宰了那姓徐的满身肥肉拿去喂狗。

陈起说这几日除了青泸,他还跟着太子跑了好几个县城,同样是如出一辙的说辞,连着郡守府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问就掏出清清白白的账面,说自己明明把银子都砸进去了,是老天爷要亡南阳。

天要亡南阳,那他这个受封前来的南阳王算作什么,活阎王吗?

医馆修在原阳坡,原阳坡紧挨着兆河,洪涝时候首当其冲,是南阳这几个县城里灾害最重的地方。

青泸县尚且如此,还不知道原阳坡能凄惨成什么模样。

太子本来被宣帝赶鸭子上架到了南阳,若是治水成功是他的功绩,但治水不成便是失信于百姓,失信于朝廷,混得个声名狼藉,看如今这个情况,想必也是焦头烂额。

在南阳王府休整过后,顾斩与宋毓便先一道去了原阳坡的医馆。

也不知道朝廷振灾的银两都花在何处,这医馆修得十分磕碜,门匾上歪歪斜斜的写了兼济天下几个大字,被寒风吹得哐哐响,还没迈进门槛就先听见里面吆喝连天的痛呼与哭声。

顾斩一路走来,看见路边流离失所,面黄肌瘦的百姓,乞丐凑在一堆,为了几个馒头当街打了起来,差点一头撞倒宋毓。

顾斩让陈起把身上背的包袱散开,一眼见着包袱里面干净新鲜的吃食,流民都聚拢上来,眼神分外饥渴,但却没敢伸手,而是转头看向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顾斩一行,嘴里骂着些不知所谓的脏话。

“拿走!老子才不吃你们这些畜生混账给的东西!”

“赶紧滚开!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不给吃食就罢,还想着下药弄死我们吗!”

顾斩只敢在这些一哄而上砸得耳疼的话里挑出几句能入耳的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个个蓬头垢面的流民涌上前来推搡,好歹是陈起上前挡住了,顾斩和宋毓才步履匆匆的进了医馆。

医馆内也修葺的十分潦草,所有病患都直挺挺的躺在地面,歪七扭八,无处下脚,只有几个大夫在东奔西走,面色分外凝重。

穿着简单样式的衣袍的青年帮着端水,忙得满头大汗,还没歇上一会儿就被叫去熬药,熬药的地方也并没有多金贵,不过就是一长排的炉子,还有烧得咕嘟冒泡的药罐子。

青年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拿着小蒲扇撇开药上的蒸汽,让火候更旺一些。

顾斩几个人挨挨挤挤的挪到了跟前,青年好像才发现他们似的,眼睛弯起来一点薄薄的笑意,先冲着宋毓喊:“老师。”

然后又偏了偏头,对上顾斩的视线:“这位,应该就是顾斩顾将军了?” 

这青年穿着实在太过灰扑扑,看起来一点没有皇亲国戚高高在上的矜持与高傲,反而更像是哪家亲民爱民的小公子出来历练了,但那双眼睛倒是与宣帝如出一辙的凌厉。

顾将军对这位太子的印象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于是满嘴的炮仗哑火,给足了尊敬:“殿下。”

宋毓上前几步,接过太子手中的蒲扇,将怀里的帕子递给人擦汗:“殿下治水辛苦,臣见医馆内的病患许多都是溺水之症,现如今的情况可否告知与臣。”

只是听闻宋毓是太子少傅,当今太子的老师,顾斩还没亲眼见过两人的相处模式,这会看见宋毓的态度,心里想着小师弟还真是长大了,一言一行不卑不亢,比师傅还像个正经的老师。

太子脸色有些凝重,目光在大堂内转圜一圈,深切地叹了一口气:“灾后重建尚未进展,本宫到南阳一月有余,这里便已经发生过一次洪涝,挡水的大坝不过修建一半,就彻底被冲垮了。”

南阳本就处在兆河源头,山上地势陡峭,今年气候反常,山上暴雪不断,久积不化,一旦塌陷便是河水暴涨,原本只是淹了兆河两岸的作物,并未波及到百姓。

奈何水坝修建太迟,进展又太过缓慢,等雪山再一次垮塌,根本没起到防洪的作用,洪水顷刻间就吞噬了百姓住所,落得个满街狼藉的下场。

“殿下,那如今大坝的重建如何?”顾斩眉心几乎快蹙成了一个川字。

太子摇了摇头,将眼皮一垂:“不如何,那些个郡守县令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宫亲自询问好几次,都是相互推诿,没个担责的。本宫差信使去涠都送信,也石沉大海无疾而终。”

这些畜生的心肝脾肺肾都叫野狗叼去吃了么?顾斩气不打一处来,指节在掌心捏了又捏,几乎泛红。

“臣去找人。”

顾将军就这么撂下一句话,大步流星的出门去了,宋毓连这人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也不知是去找人,还是去砍人。

总之,不到两个时辰,南阳郡守还有一些个县城的县令,水利机关的官员都一齐点头哈腰的在南阳王府的大堂下边跪整齐了。

陈起在身后举着一米的长刀,待到谁要畏畏缩缩往后退的时候,就把刀背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敲,差点没把人吓尿。

“各位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想请你们喝杯茶比请陛下还难。”顾斩脸上是笑眯眯的,看起来春风和煦的。

徐丞缩在角落,自以为与顾将军打过照面,算得上是熟悉了,刚抬起头准备跟他的“干爹”哭诉,就见顾斩漆黑的眼睛扫过来,老神在在的拖长声音:“徐大人?你要第一个上来解释么?”

徐丞顿时抖如筛糠,慢吞吞的往角落里缩了缩:“不不不,下官只是怕王爷您气坏了身体.....”

南阳郡守是个尖嘴猴腮的面相,身上穿金带银不少,整个人就像块锃亮发光的金子,刚进门的时候差点没把人眼睛给闪瞎了。

这人哆哆嗦嗦的上前几步,笑得像条活灵活现的黄鼠狼:“王....王爷,您有所不知啊,下官们也是被逼无奈,南阳如今这个情况下官也着实是痛心疾首,每每一想便要垂泪。”

顾斩把一只腿往另一只腿上一架:“别给我扯些有的没的。我问你,朝廷下发的赈济银都用到哪去了?”

郡守丝毫不顾什么形象,他爬到顾斩脚边:“王爷,赈济银明明都下放了,可是因为天灾丝毫不见起色啊!下官连家里的什么瓷器珠宝都搬空拿去救济了,连身上这件衣服都是多少年前的旧衣了!”

旧衣?怕是金贵得连素云纱都五六件的往身上套吧。顾斩眼睛瞥向郡守手上那颗硕大的翡翠,似乎实在是忍受不了,一脚把郡守踹开。

“哎哟!”郡守措不及防的滚了好几圈,才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他连滚带爬的又挪回顾斩身边:“王爷...王爷...您息怒,下官这些人不懂什么水利,也不懂什么大坝修建啊!”

顾斩嘴角一挑,摔了桌边热气腾腾的茶碗,在场的官员皆是浑身一抖,吓得浑身冷汗:“龚大人,您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全靠一张嘴。”

“太子殿下受陛下之命前来南阳治水,和陛下同样是忧心百姓,你们不将太子殿下当回事,是也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么?是不是明日这大祁的皇族该改姓龚了?”

私底下大谈皇位,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顾斩话音刚落下,下面跪着的那些个官员一齐把头快埋进了肚子里,龚尺立即面色大变,分外惊恐的抓住顾将军的衣角:“王爷!下官胆子再大,也不敢对陛下不敬啊!”

“我看龚大人的胆子大的好像要割据南阳,称霸中原了。”顾斩轻飘飘一句话,把龚尺说得脸色苍白,就差下一秒归西极乐。

“滚回去,明日辰时我要看到大坝修建和灾后赈济的草案,再敢欺上瞒下敷衍了事,我就先替陛下清君侧。”

顾将军倒是没料到,自己这一趟是真来当活阎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