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书名:玫瑰将落 作者:念岁 本章字数:3076 下载APP
“怎么了,今天不周末吗?”杜宴川瞪着眼睛问。
来人正是李青栋,他的手死死地扣住杜宴川肩膀压低声音道:“出事了!学校里那个向阳慈善社你知道吗?”
杜宴川一脸迷茫:“知道啊,孟微雨她们几个带人弄的。”
每个大学里都有这么几个慈善社,平时负责向学校和社会募捐善款,用于资助穷苦人家和寒门学子,再大一点的还会筹备慈善晚宴。
向社会上的爱国企业募捐。
向阳慈善社规模不算大,孟微雨为人能说会道又很有些头脑,社团活动办得有声有色。
杜宴川和她算是点头之交,平时路上遇到能聊一两句。
自从上回她在讲会上遇见了商时序,偶尔还会撺掇杜宴川带商时序去跟她们几个女孩子喝咖啡。
李青栋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快速道:“她们几个昨天去医院慰问生病的小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跟陈径舟起了冲突,陈径舟对着社团里的女孩子动手动脚,孟学姐去劝和,结果混乱之中就……那陈径舟竟伸手将孟学姐一把推下了楼!”
女孩儿如一滴又轻又小的雨珠坠向地面,浸湿了土壤,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
杜宴川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同一时间,这件事在同济师生之间迅速地传播开,犹如烈火燎原般点燃了全校师生的怒火。校刊一连几日发表的都是声讨此事的文章,为孟微雨讨说法的横幅挂满了校园的各个角落,同济的学子们几次上街抗议,誓要让巡捕房对此事给个说法。
可与群情激奋的学生们相对应的,是持续保持缄默的巡捕房。
纵使校领导几次上巡捕房要讨个说法,得到的回复都是正在勘办中,还请多等待。
“巡捕房只负责维护上海界面表面安全,别的从来不管,他们不敢得罪势力正如日中天的陈家。”杜宴川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更何况这事儿确实很难说得清。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几个人看清,唯一的证据就只有当时离得最近的一个女学生嘴里的证词。”
商时序正低头在自己的画本写画着,闻言道:“陈家人要是一口咬死是我们这边的人看错了,也没法辩解。”
他们俩坐在礼堂前的大台阶上,下方是在准备又一次去陈家讨要说法的学生们。
人群熙熙攘攘地挤在一块儿。
白底黑字的横幅被人抖开,接力似地传到不同人的手上,像陈情表一样徐徐展开,上头“伸冤”两个字显得极其刺眼。
杜宴川嗯了一声:“其实真相到底如何,在这件事中反而已经不被人重视了。更让人愤怒的是巡捕房和陈家人冷漠的态度。”
他垂眼问商时序:“你还记得孟微雨吗?”
“一头短发,眼睛很大。”杜宴川轻声说:“有时候路上遇见会偷偷给你塞糖吃。”
商时序停下手里的笔,仰起脸看向杜宴川,把手里的画本对着他竖起来。
那是孟微雨的画像,女孩子笑得肆意又活泼,同生前一模一样,眉眼盈盈地在纸上看向杜宴川。
杜宴川的鼻子在这样的注视下忽然一酸:“她就这样死了。”
“这事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的。”商时序放下画本,朝前翻了一页:“不是你说的吗,民意是大势所趋的那个‘势’。”
杜宴川苦笑一声:“但我……我也有些怀疑了。”
可能所有坚定的信念都要重复这个过程:从一开始的深信不疑到面对现实的心灰意冷,在这之后又要历经无数次的破碎和重组,才能凝成最坚固的一面盾。
此后,无论面对何种惨淡现实,心里都永远有一把火炬,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他们正聊着,下面有人喊了杜宴川一声。
杜宴川站起来拍拍裤子,对商时序道:“你今天自己早点回去,别等我了。”
“没打算等你。”商时序捏着笔说:“自己小心。”
杜宴川点点头,一步两阶地跑下去了。
商时序迎着光看着杜宴川在人群里跟其他人说着什么,手上无意识地转着笔,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背后有人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商时序回过头:“是你啊。”
李青栋对他打了声招呼:“下课了还不回去?”
商时序重新低头看向画本:“嗯,过来找杜宴川。”
李青栋拎起裤腿在他身边蹲下:“你跟杜宴川也太亲了,就没见你俩怎么分开过。”
他这么说完,忽然凑过去看商时序的画本:“哎,这是你画的?”
那是一幅分成两个画面的简笔画:在最上面的一幅,画的是一个被身着陈家标志衣服的男人推落高楼的女孩,那女孩跌入第二幅画面,化作了漫天细雨,随着风落在一帮愤怒的学生身上。那雨珠在碰到学生们肩膀时化作一双双手,推着学生们不停前进,在他们身前,是一帮子丢盔弃甲准备逃跑的陈家人。
李青栋轻轻地摸过画面上的细雨,喃喃道:“微雨,微雨,她可不就是一场唤醒人们愤怒的雨吗?”
他偏头看向商时序:“画得真好,怎么不撕下来贴到布告栏上,让大家都看一看?”
“就一幅画能有什么效果?”商时序道:“当然是看到的人越多越好。只是我不认识你们校报的人,否则,借他们的机器印个百八十份的,在街边发一发,也能让更多人关注这件事。”
李青栋听到这里,忽然说:“我认识啊。”
商时序一愣,看着他扬起眉。
“我真的认识,而且这是个办法。”李青栋越想越觉得有戏:“是可以试一试,这页能撕下来给我吗,我找人去问问。总是在陈家门口闹也不是办法也还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这幅画倒是一看就让人明白了。”
商时序问:“你真的能要到机器?”
“真的真的。”李青栋迫不及待地道:“就瞧好吧您。”
商时序默然,抬手把那页简笔画撕下来递给李青栋,李青栋拿起来就跑,看来是一秒都等不了。
商时序看着李青栋跑远了,才慢慢地低下头,看向原本被掩在简笔画那一页背后的孟微雨画像。
树影落在她如花的笑靥上,乍一看,仿佛那双含笑的眸子里眸光微闪。
“谢谢你的糖,”商时序低头对她小声说:“很甜。”
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是,商时序的简笔画取得了预期之外的好效果。
由线条拼凑的画面比长篇累牍的叱责更有效果。
李青栋带着人把印出来的那些画在街头一发,左邻右里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街角卖油墩子的阿公都记住了那是一个叫微雨的女孩。
一时间,这件事引发的关注和讨论整体上了一个台阶。
“我们应该趁热打铁,直接去商会门口逼着陈家人给一个说法!”
在事件逐渐发酵后,学生们在陈府门口发声的队伍也开始获得了街坊们的支持,就在今天,甚至还有路边的小店给他们送来了光饼垫肚子。
于是,在队伍回到学校后,有人按捺不住地这么急切地说道。
他话音未落,很快就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杜宴川把横幅从其他人手里扯过来,一边叠一边道:“不行。现在上陈家门口呼吁是一回事,去商会是另一回事。”
刚开始发声的那人十分不悦,他推开面前的人群朝杜宴川走去,站在他面前问道:“杜宴川,之前就是你一直拦着不让去商会。现在好不容易获得了这么多的支持,凭什么还不让我们去?”
杜宴川把叠好的横幅交给旁边收拾用具的同学,微微叹了口气:“先不提商会在沪圈的特殊地位。我们找巡捕房要说法,是我们在行使公民权利,天经地义;可是直接去找陈家人又算怎么回事呢,就连巡捕房都没盖章这事真是他们干的。”
“我们有证人!”那人怒道:“而且事情闹到今天了,陈家人可是连半个字都没开过口,为什么?因为他们根本不害怕,他们知道有巡捕房在前头挡着,这火烧不到自己身上!”
杜宴川没出声,他承认对方说得对。
那人看着围观的同学们继续说:“可是凭什么?凶手我们明知道就是陈径舟有却不能拿他怎么样,就凭他家有权有势就可以为非作歹,事情发生后拍拍手就走了?”
“就因为巡捕房无能,上级无能,他们不敢管。就要让我们息事宁人,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叫逝者心寒!”
杜宴川无奈地环视了他的同学们一周,这些年轻的面孔上或愤慨、或悲伤。
无一不坚定地看向他。
“我也是为大家考虑。”杜宴川最后说:“两个选择没有对错,诸位还请谨慎决定。”
正如他自己所说,选择没有对错,更何况是在这个是非颠倒的局势下。
所以即便他固守已见,言辞恳切,但心里也明白,围困商会是迟早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