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空气里乱晃了记,随后啪一声搭在了床头柜上,手指拖着手腕摸索到充电的手机,过会被子里探出颗脑袋,阮佲睁着俩精神的眼睛,看了眼时间,他算了下,从他上床一直到现在,持续酝酿的睡意仿佛早高峰堵在了半路,没有半点影子,还不能扣工资。
脑袋又低了下去,砸在了枕头上,从半开的窗帘那透明的月色一点一点挤进来,拉成了一道光束,映在了木制的地板上。
阮佲艰难地转了个身,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失眠了的事实。原因暂时还找不到,但他脑子还不肯罢工,奏起了国歌,他心里跟着奏起的无形的音乐唱完了整首,连着最后的前进楼底下开进来的汽车声停在了楼底,随后便是车门推拉碰撞,楼底下那人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喉咙里发出古古怪怪的动静,像老旧的发电机,终于楼底下那人咳出了陈年老痰,舒爽地慰叹一声。
阮佲露出嫌恶的神色,他这楼不隔音,楼上楼下,马路对面,遛狗的老阿姨的呼唤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小区有五只被叫做宝贝的狗和一只叫来福的。早上几乎不需要闹钟,成了天然的起床声。然而失眠后便是个灾难。
车声后便是隔壁邻居那对同居的小情侣,大晚上的不睡觉却因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女方出声前阮佲自动帮她填补上了台词,对话的意义大约就等同于还珠格格吵架一样,我不听,你解释,我还是不听,但你一定要做出个解释的态度。
阮佲漠然地听完了女方最后一阵嘶吼,啪啦一声,这次杯子碎了,随后噼里啪啦的,像是谁在房间里放鞭炮,放得爽了屋子也被炸完了。
隔壁消停了下来,忽的安静下来,阮佲都还没习惯,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如退潮般全消失在了寒风里,留下阮佲一人还是在失眠。
阮佲决定用数羊,他闭上眼睛开始数第一只羊,数到一半的时候阮佲仿佛看到睡意在向他招手,然而一记亢奋胜利的曙光像泥鳅似的从他手里滑出去,过了会阮佲重新数,数丸丸,借借丸丸的美梦好把自己弄睡了,数着数着他竟然有了股想看雪的冲动,阮佲觉得不好,换了一个动物,他思来想去把自己弄得越来越清醒。
这方法没用,阮佲放弃了,干脆就闭上眼睛,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或许就让自己睡着了。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雪越下越大,大约快天亮的时候,阮佲昏昏沉沉,也不晓得自己有没有睡了,他耳朵尖,好像听到了楼底下巴掌大的雪块从树梢落了下来,闷闷地,松软地砸在地上,就这微小的动静,阮佲昏沉醒过来,拿了手机从床上挪了过去,趴在床上拉开了窗帘,透着光斑影影幢幢撞入眼前,阮佲吃惊地看着一夜下过雪漫天遍野的都是白色,窗玻璃上结了霜,外头的云是铅灰色,厚实的遮住了天幕。
阮佲拿出手机拍下了挣扎的凌晨,下头也有人抖抖索索出了门,噶擦噶擦的走过路上摊的雪地。
他编辑了消息发到朋友圈,然后又挪了回去,空调暖气继续吹,这时阮佲觉得睡意过来了,混着外面渐多的汽车声,咕噜的轮子声,楼上扯着嗓子喊人起床的阿姨,赖床说自己再睡五分钟,房门口汪汪叫着的,也是叫宝贝的狗。
不过声音都在远去,阮佲渐渐听不清赖床的有没有起来,意识猛地沉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关闻鸠驾车等红灯,看到了阮佲天没亮发的消息,他好像是趴在窗户前,附身拍的一张,照片里朦朦的,路灯的光线是散的,融到了未明的暮色里,路灯旁经过两三人,提着行李箱,还有个出摊的老人,关闻鸠仔细看了下似乎是卖鸡蛋饼的,关闻鸠问阮佲怎么起得那么早,然而那头的阮佲睡死了过去,沉在梦想里拥抱他的甜酣的睡意去了。
绿灯亮了,关闻鸠把手机放到一边,驾车的时候经过了那露天的商场,余光瞟了一下,好像看到了店长,不过忽的一下就过去了。
早晨的医院有的忙了,最近寒冷空气光顾,老人扎堆地身体出了小毛小病,还有白领操劳过度,昨晚又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高架路上打滑出的事故,连夜派人过去,整晚都是闹的,早上又有撞车的事故,几乎在关闻鸠刚打了卡,下一秒就有护士过来叫他,等完全闲下来后,脑袋涨,喝了两杯苦咖啡后才好了起来,那边老于嘴巴里空空的,想要抽烟却只有薄荷糖,刚买的一包拆下来只剩下半包,老于问关闻鸠要不要来一粒,关闻鸠说要,混着苦咖啡,嘴里清凉的冲脑的味道扩散开来。
关闻鸠偷空看了会手机,阮佲那条还没回复,也不晓得是不是没看到,关闻鸠喝完最后一口咖啡,那头又有人来看病,偷闲的时间结束,被护士给叫了回去。
那头阮佲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是日上三更的状态,发现自己睡迷了眼,听到门口丸丸挠门的声音,也顾不得看手机,赶忙换了床边放着的衣服,坐到轮椅上,打开房门丸丸的白球身体就窜到脚边来找吃的,阮佲扒拉着脑袋给它准备买的兔粮,换了干净的水,一路推着到卫生间刷牙洗脸,半小时内出了门。
他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午饭点,粥店老板见他哟了一声,阮佲说千万别告诉店长自己今天迟到了,老板耸肩,阮佲转给他十八块,买了一份粥过来。
本以为今天也是平常的一日,阮佲打开店门,开了空调,打算看手机来了什么消息,看到了关闻鸠早上问的话,正打算回复他,不想对面的咖啡店巨响一声,惊得阮佲手机打滑掉了。
透过玻璃橱窗,对面咖啡店正有个小流氓破口大骂指着咖啡店的店员。
阮佲推着自己出门,认出那被骂的女孩子是认识的小梁,店里本来女孩子就偏多,来了这么一个男的不讲道理,谁也不敢贸然出头,只有值班经理一个劲地鞠躬道歉,蛮横的小流氓不吃这一套,阮佲还没走近他那问候七八代祖宗的话就窜了进来,骂得比隔壁邻居的女朋友还要厉害。
粥店老板也听到动静出来看了,那小流氓越骂越激动,周围经过的人都绕着他走。店里也有一些要结账走人,收银台的想帮忙也过不去。小梁在抹眼泪。
阮佲悄悄提醒了句这里是公众场合,男人就把炮火对着阮佲,小流氓编花似的说他和小梁是姘头的滑稽言论,阮佲转头递给还在哭的女孩子纸巾,小流氓想无视自己,心里就不爽快了,要动手,还没挨上阮佲,阮佲眼睛一瞪比小流氓嗓门还高的喊:“你敢打我试试?”
“cao你妈的!”小流氓吐了口痰,要挥拳打人,阮佲忘了自己坐在轮椅上,身子一歪要倒下去,好在小梁扶住了他,不过他下意识动了自己骨折的那条腿,好像刮到了哪里,脸色就不好了,小流氓的拳头被粥店老板挡住了。
“你给老子放开听到没有!否则连你一起揍!”小流氓破口大骂。
粥店老板冷着脸嗯了一声,小流氓诶咦诶唷喊着疼,要喊着报|警,粥店老板冷笑说报|警,指着店门口的监控,让吓到的值班经理去拿电话,说这么嚣张干嘛不一块走一趟?
小流氓欺软怕硬,不怕女的也不哦啊坐轮椅的残废,就怕粥店老板的肌肉,顿时消了气焰,挣脱后往后踉跄,竖个中指跑了。
粥店老板翻了记白眼,转头问阮佲有没有事,阮佲还没回答小梁就抢着说刚才好像碰到了腿。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红着眼睛道歉,很愧疚地看着阮佲,阮佲不好意思,女生哭就觉得头皮发麻,比她还愧疚:“我感觉还好,刚才故意做样子吓人呢。”
小梁摇头,粥店老板劝道:“你还是去趟医院看看,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万一碰到了哪里没长好可是要重新弄的。”
“可是我店……”
粥店老板打断他说:“去看看吧,店没关系我替你看着好了,你要是不去,后面再有什么问题,小梁可是要愧疚死了,你就当让人小姑娘放放心,跑一趟呗。”
阮佲被说动了,小梁附和地点头,“阮佲,你就让我陪你去检查检查吧,否则我真是。”
阮佲无奈说好,小梁换下围裙,和值班经理请了半天假,上出租车的时候开车的司机阿姨见了小梁,眉眼弯弯的,看上去就好,便跨了句小伙子有福气,女朋友这么漂亮。
阮佲哭笑不得,小梁赶紧解释说是朋友,瞎编说已经有男朋友了,司机阿姨看了看阮佲摇摇头。
阮佲尴尬地看向窗外,有些可惜地看着雪都扫到了马路两旁,环卫工人运着一车一车的雪。
到了医院后小梁替他去排队挂号,这天下午不知为何每个窗口都排了长龙的队伍,阮佲不好意思让人家女生排队,自己也捡了一条队伍排进去,说好了哪个人快就先挂上。
这会关闻鸠从四楼下来,在队伍里一扫就认出了轮椅上的人,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前面人的腰,有一撮头发在空气里招摇,随着阮佲的东张西望,那撮头发也跟着东倒西歪,但就是不下去,坚持在上头。
他过去走到阮佲的身后,张口就告诉他头发翘起来了,阮佲咦了一声转头往上看,说关先生。
关闻鸠点头问:“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哦,没有,刚才不小心动到腿了,来医院看看。现在在排队挂号。我朋友也来帮忙了。”阮佲指指右边队伍的小梁。
“老于今天下午似乎病人满了,你们要挂号恐怕挂不到他的了。”关闻鸠想起来今天医院病人暴增,大雪天路上滑倒摔伤,一上午几乎都是摔了腿扭了或者严重些骨折的人。
“那挂个普通的号吧,反正也是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阮佲不在意,他那撮头发跟着摇了摇,关闻鸠说:“我现在还有点时间,要么我帮你看看吧。”
“那不成,我这样不就是走后门了?”阮佲想也不想都觉得这举动不好。
“没事,我还有点时间,到时候补个号就行了。”
阮佲迟疑了会,想想待会还要回店里,不好麻烦粥店老板看着,就点了点头,“那我和我朋友说一声。”
那边小梁快要排到了,阮佲过来和她说了这件事,向她介绍了关闻鸠,关闻鸠推着阮佲上了四楼。
小梁有点脸红,阮佲趁关闻鸠被护士抓住问问题时,悄悄问她不是有男朋友了么,小梁小声道:“你真信啊?”
“我信啊。”阮佲回她。
小梁安慰地拍拍阮佲的肩说:“我这是爱美之心,就和大街上看到美女是一个样的。”小梁说得很正直,说你不觉得关医生很有气质吗?
阮佲刚想说是,他也觉得关先生是他见过的人里面很特别的,小梁就改口说道:“我忘了,你是男生,怎么会和我们女孩子似的看一个男人。”
阮佲楞了一下,问有什么区别吗?不就是大众的眼光?小梁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回答‘有什么帅的,也就一般般嘛’这样?”她放粗声音,演了个惟妙惟肖。
阮佲像见了鬼。
关闻鸠和人结束了谈话,走了回来,看了两个人一眼,问:“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