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理想化婚姻与现实的冲突碰撞

书名:这一生多少爱 作者:虫鸣 本章字数:9043 下载APP
怨恨就像是埋在她心里的一颗炸弹,即使在某个时候被遗忘,一旦爆发,产生的将是更强烈、更可怕的冲击力。
   
   
   车里有清冷的月光斜射进来,掠过赵言诚凝重的脸庞,镀上银光的五官深刻得犹如艺术家精心雕刻出的杰作。苏茵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揿着电台的按键,转换频率时传出兹兹的电流声,她抬眸透过朦胧的光线望着赵言诚。
   “有一个月没见了吧?”苏茵说,“最近忙一件大案子,我那个上司的工作效率太高了,我连续一个礼拜没睡个充实的觉,仍然跟不上他的进度。”
   “云涛就是那样,对自己都严苛得很,你撑不住了就试着跟他沟通,他是会谅解的。”
   “那可不行,我才不会轻易示弱。”
   赵言诚微微一笑,“那你就继续跟他拼命吧,看看你,才一个月就瘦成这副样子,再过段时间,可别让我去医院探病。”
   “我有理由相信你这话是出自关心的好意,可听起来还是不怎么顺耳。”
   “你也别忘了,自我认识你那天开始,你就没对我说过一句顺耳的话。”
   苏茵很认真的回想,然后微微点头,“似乎真是这样,上辈子你一定抢过我的男人。”
   “你又从哪里看出我具有上辈子是女人的特征?”
   “心软,”苏茵递给他一个无药可救的眼神,“连女人都不像你那么心软。”
   “女人的心也不一定是柔软的,换言之,你的论证不足以说服人。”
   “我没有要说服你,”苏茵顿了顿,换了副认真的表情,“说真的,你现在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不担心你老婆对你彻底失望,或许等你回家后,发现衣柜里少了她的衣服。”
   仿佛击中了他的痛处,被镀上一层银色月辉的脸显得更为苍白。赵言诚紧紧握着方向盘,唇微微抖动了几下,“怎么会不担心?一整个晚上,这个情景在我脑子里浮现了好多遍。”
   “那你为什么连个电话也不打?”
   “她会认为我在撒谎。”
   “对女人而言,撒谎比漠视更有理由原谅。”
   “对男人而言,不被信任的话没必要说出口。”
   “如果她真走了怎么办?”
   “那就——”赵言诚缄默了几秒钟,被月光照得透明的睫毛颤抖了两下,“就再无法挽回了。”
   “你即便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也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你不能理解,”赵言诚的语气带着些许激动,“有时候真想放弃她,以为是我不爱她了是吗?恰恰相反,近来我每天都在怀疑,把她留在我身边的决定是否正确。”
   “你疯了?!”
   “就算是吧。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她身边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她难过的时候,那个人是不可能不在她身边的。看吧,同样身为男人,他高效率地处理工作又体贴入微地关照别人,事事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而我呢?自己都像被一团乱麻给缠着,谁在我身边不过是多一个被捆绑的人。”
   “即使是这样,你不能忽视她已经在你身边的事实。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曾给别人许过诺言的人是你。”
   “的确是的,但是谁又能说我背信弃义了,只是除了工作之外,我再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对付一些我从来不曾熟悉过的事。”
   “真可怜!”苏茵遗憾地说,“那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只有放弃?”
   “如果能想通,那我也不会感到痛苦了。”
   “所以,那就这样继续下去?让你们继续以煎熬的、彼此都痛苦的方式继续这段婚姻?”
   “偶尔我也在考虑这样一个可能,是否这是全天下的夫妻都存在的问题,如果所有人的婚姻生活都是相爱,艰难地磨合,生一个自认为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经历一段出轨的考验,到两鬓斑白的时候才领悟对方是彼此的唯一,最后带着安详的微笑闭眼安息。那么我跟她之间也算不得大问题,只要我们都能坚持到最后。”
   “对别人来讲,这就是平淡而圆满的生活轨迹,对你而言,我或许应该悲观一些。”
   “什么意思?”
   “你感到痛苦,我能看得出来,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无形地利用了你对她的爱来束缚着你,当然,你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所以,你一直认为你们的婚姻只是你人生里的一段必经之路。”
   如同是雷霆劈过他的头顶,赵言诚猛地转过脸以难以形容的惊愕目光投射向她。
   “你信口胡诌吧?”他面色苍白地喃喃,“我只是在经历大多数人都会经历的煎熬而已,别人能熬过去,我又怎么不能?”
   苏茵平静而从容地回望他。赵言诚仿佛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抿唇使自己镇定下来,唇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你不会是对我产生了其他的感情?所以才探听我的婚姻状况,哈!”他夸张地笑着,“那你可要失望了,我不会离婚的。”
   “呿!”苏茵发出一声嗤笑,仿佛是在说明他的话有多么荒唐,“我心有所属了,跟你不是一个类型的。话说回来,假使我喜欢你,你又会对我动心么?”
   “不敢!你这个女人太凶悍了。”赵言诚玩笑着说,“即使是云涛那样的男人和你谈恋爱也需要三思。”
   “说得我不是个女人似的。”苏茵仍然笑着,眸子却染上一抹淡淡的忧愁,“他是适合任何一个女人的,关键是女人有没有运气让他爱上,我这个有七分不像女人的女人,大概只能当成一个无望的奢求了。”
   “看来,我除了能看着你受伤以外,是想不出办法来帮助你了。”赵言诚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云涛曾经娶的那个女人的容貌可称得上是绝色,智商也比你高,我那平庸的妻子就更没有可比之处了,然而云涛还是离婚了,原因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苏茵,你真的考虑好了?我相信云涛即使不为凌筱一辈子保持单身,等待的岁月也必然是漫长的。”
   “谁知道呢?”苏茵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谁知道呢?总会有他再吸引不了我的那天,我会平平安安地熬到那个时候。”
   赵言诚默不作声地开车,凄清的月光照着这两个思绪混乱的人,他们镀上银辉的脸像是戴了一具熠熠生辉的面具,藏在面具后面的是世俗的纷乱忧郁的愁绪。
   幸好,他们已经行驶了很远的路,就快到终点了。
   
   凌父和凌母坐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面色尴尬的婆婆独自坐着一张单人沙发。凌筱进门后,视线先在他们身上交迭巡睃了一番,然后垂下眸子,双膝跪在地上。
   与其说她这一举动是为了求得父母的原谅,不如说是做给婆婆看的。敢违逆父母的女儿定是做不了好媳妇儿的,尤其是她跟言诚如今的婚姻状况若给长辈们知道,少不了会说是她蛮横霸道才导致丈夫不着家的。
   这一跪,长辈们脸上显出疼惜又欣慰的神情。那些被掘出来的令人哀伤的骨骸再次被深埋了,凌筱默默地陪着他们看电视,心里却惴惴不安地思索着该怎么处理婚姻中存在的问题。
   张老师久等不到儿子,看时间不早,跟亲家道别后,让媳妇儿搀着往外走。
   院子里的风清凉又带着微涩的气味,婆媳之间的姿态看似亲近,却因为心思各异而使气氛难堪地沉默着。
   “言诚最近怎么样?他要是工作忙,你要提醒他多注意身体。”婆婆率先开口。
   “他的确是挺忙的,早出晚归,升职后他要管的事务多,我也是很担心照顾不好他。”
   “辛苦你了,也亏得言诚娶了你,不然他父亲一死,他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没谁能管得住他。”婆婆当了一辈子的老师,严厉而具有良好的修养,对待媳妇儿也不禁会像对待学生那样,说话的语气恩威并施,且不吝予鼓励和肯定。
   “哪有的事。”凌筱的语气谦虚,“爸死后,言诚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经历过那样的剧痛能使他成熟。”
   “筱筱,你说实话,这段婚姻真的让你满意吗?”婆婆关切地问,她极力克制自己在节日这天因为敏感而过份担忧,分别在即却还是表露了出来。
   凌筱镇定自若地点点头,加强语气说:“您看,没有哪个妻子可以跟我一样,自由地选择职业,言诚不但事业一帆风顺,还很顾家,无论是我,还是爸妈,对他都再满意不过了。这么一说,我倒是该感到惭愧了。”
   婆婆的神情再没有像起初那样急迫地追寻出答案,她两端挤拢的眉毛分开,显现出这么多天来是多虑了的如释重负的神情。
   “言诚的性子你最了解了,他忙就好,有了责任,有了负担,对他来讲是件好事。筱筱,你要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任何事也不要放弃言诚。”
   “这是当然的。”
   凌筱随口答应着,转过脸却对上婆婆异常郑重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忙换了郑重其事的神情,“不会的,您相信我。”
   “那就好。”婆婆满意地拍拍她的手,“你就别送了,我自己打个车回去。”
   说完,她松开凌筱,拦下一辆计程车坐进去,对着凌筱展露一个安抚的微笑,便关上车门,往后靠到座椅上。
   
   回去的路上,凌筱浑噩了整晚的头脑遽然被冷醒,院门上那块年代古旧的木牌子迎风瑟瑟作响,她用古怪的目光望着那块剥了漆的牌子,表面磨损得已看不清许多年前雕在上面的字。
   就如同被时间冲刷的历史至今铭刻在人心,亲身经历的过往尽管已面目全非,无论你什么时候记起,它就会依照你的记忆鲜明完好地呈现在你眼前。
   凌筱能读出木牌上的每个字,并能准确指出那些字的位置,那上面写的是这个小院儿的地址,也是三个伙伴曾经的家。
   在朦胧的月光里,她轻轻地转身,惨白的月光照着那些叶子凋零的树,枝桠的尽头是街头拐角处,她产生了一种若有似无的期待——有个身影会如记忆里那般从街头走出来。
   像是不由自主地被那股期待的力量牵引着,她沿着那条路朝拐角处徒然寻觅那个身影。
   转念她又为难起来,要是真的看见他了怎么办?她要朝他大发一顿脾气,警告他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样做了也许会惹怒他。想到这个后果,她又换了一个懦弱的念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见到他首先温柔体贴地问他吃过饭没有,感动了他,自然而然他会产生悔意。
   可是,这又未免对憋了一肚子气的自己太不公平?
   那么就把自己的感受说给他听,让他全然了解因为他的不负责任而使她整晚焦虑不堪。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已经走到了下一条街,一条空荡荡的、冷清寂然的街。
   她失望地转身,忽然一脚踹到墙根上,把刚刚想过的那些念头统统挥出大脑,脸上兀现出一抹快哭出来的委屈神情,几乎是用跑的,她又回到了木牌前。
   怨恨就像是埋在她心里的一颗炸弹,即使在某个时候被遗忘,一旦爆发,对人产生的将是更强烈、更可怕的冲击力。
   回到父母家时,她的脸色跟月光一样惨白,抬起头却看到赵言诚坐在沙发上跟父亲聊天,母亲把一盘切好的水果递给他。
   揣在口袋里的手握得紧紧的,她有股冲动想上前砸碎眼前的温馨。
   “工作真是辛苦啊,这时还没吃饭。”母亲对赵言诚温柔地笑着说,“我去把菜热一热,今天还特地买了冬笋回来。”
   赵言诚不安地朝凌筱瞥了一眼,挤出一抹笑容对岳母说:“那可真好!这么早市场上就有冬笋卖了?”
   “早就有了,现在花钱什么买不到?”凌母也看到了门口的凌筱,原本是要去厨房的,又站定了问,“筱筱这么快就回来了?”
   凌父仍然保持严厉的神色,大概是因为不久前的矛盾,他说话的口吻却并不严厉,“你没送婆婆到家?”
   “妈说她自己坐出租车回去,我在门口送她上车就回来了。”
   “门口?我刚回来时怎么没看到你?”赵言诚嘴快地说。
   凌父闻言把不信任的目光投向凌筱,“你是送婆婆上车了吗?”
   “你们都不相信,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去问妈?”两行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凌筱透过朦朦的水雾望着这个突然之间使她感到很陌生的家,赌气地嚷道,“你们打电话去问,不要来问我!”
   “问问都不行了?”凌父生气地站起身,两手叉在腰上,一副官威十足的派头,“你是哪家有来头的大小姐?我们连问你话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这家的——可是哪点儿像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了。”凌筱气得发昏了,话说得语无伦次,“你们谁关心我?谁知道我有多——”
   她有多委屈,此时也只能恨恨地瞪着赵言诚,下午打不通电话,跑断了腿才买到两盒廉价月饼,即使有了云涛帮忙,成全了她和赵言诚的孝心,然而也正是因为累积了种种对赵言诚的不满,才不能自已地跟父母产生冲突——
   而今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赵言诚若是出轨则死有余辜,若是一场误会照旧不可饶恕。
   是的,她依然是脆弱易怒、无法良好地控制住情绪的凌筱,即使时光已滑过七年,她仍然能在盛怒时极快地找到判别人死罪,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说她争一时之气也罢——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还要在父母面前为他粉饰太平?——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委曲求全。
   “爸爸,妈妈——”她啜泣着说,“我今天就当着你们的面跟他问个清楚——”
   赵言诚顿时紧张得脸色发紫,他几乎是一下跳起来,奔到凌筱身前,当着两位老人的面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
   “我的手机没电了,不信待会儿给你看,今天是突发事件。”他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处理事情的那个地方连电话都没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害怕得哆嗦的嗓音唤回了凌筱的理智,啜泣了几秒钟,她抬起头,灯光耀眼得刺目,眼前的一切仿佛凝滞住了,父母都怔怔地望着他们,只有电视画面滚动地播着晚间新闻。
   “问清楚什么?你想问谁?”凌父问。
   “没什么,刚刚出去时摔了一跤,心情不大好。”她轻描淡写地说,然后轻轻推开赵言诚,“我去帮妈妈热菜。”
   她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赵言诚一把将她拉回来,皱眉盯着她的脚问:“怎么搞的?哎,还热什么菜呀,我送你去医院。”
   凌父凌母脸上也均是担忧的神情,凌父的怒气全消,也焦急地说:“哎呀,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摔跤。你们等等,我去拿件外套。”
   凌母也趿着拖鞋往卧室走,赵言诚赶忙说:“爸!妈!外面天冷,您二位就别去了,我先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很严重的话再通知你们过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凌筱无所谓地说,“要是骨折我肯定走不了路的。”
   凌父顿下步子,把手背在后面略微思索了几秒钟,“这样也行,你们先去医院,回头给我们个电话,今天我们睡得晚,一定要打个电话来。”
   “好的。”
   赵言诚一面答应着,一面用外套裹住凌筱,打横抱起她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到了车上,赵言诚照旧为凌筱的伤担忧焦虑着,凌筱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猛地侧过身,用凶狠得近乎是恫吓的目光瞪着他。
   赵言诚被这样的目光瞪得差点打了个寒战,他好容易才使自己鼓起点勇气问:“你——你的伤——”
   “用不着你管。”凌筱吼着打断他,“现在就我们两个,那么就来说说看。”
   “说什么?”赵言诚有点儿乱了方寸,懵懵憧憧地被她牵着鼻子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凌筱尖刻地反问,“是谁说下班来接我?又是谁说不用买月饼了?”
   “我知道是我错了,可你也听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就是有了突发事件,你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赵言诚,你该怎么感谢我啊?即使你那么不方便,连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的机会都没有,我还是像个傻瓜一样,跑遍了几十家商店才买到两盒拿不出手的月饼,又向长辈替你作出了最完美的解释,多亏了我,你那么晚回到家还能享受父母对你的关心!”
   “谢谢!”
   赵言诚的声音细如蚊蚋,却还是被耳尖的凌筱听到了,于是她用更为嘲讽的语气说:“跟我说谢谢?不必了,我明白,我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钱,这些都是我该忍受的——”
   赵言诚俯首贴耳地恭听她刻薄地数落自己,望着那张咄咄逼人的脸,他在心里不断地劝说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动气。
   不多一会儿,他往车窗外瞟了一眼,凌筱家那扇窗户边上有两道人影正朝外看。
   他慌忙发动汽车,借机阻断凌筱的话头,“爸妈在看着呢,先去医院,检查完了你怎么骂我都成。”
   “我没伤。”凌筱气闷地丢给她一句话,又想起在那条空荡荡的街和自己踹到墙根的那一脚,也许正是她往那条街上走的时候,赵言诚的车从另一个方向开进院子里。
   他们就那样错过了,如果她没有临时起意地去街头拐角处等他,那么她也许不会失望得按捺不住怒气。
   “回家吧。”她忽然没了吵闹的精神,脸上显出一种极端倦怠的神情,声音也是那么的有气无力,“我现在只想回家。”
   “对不起。”赵言诚很诚恳地又道了一次歉,他的脸上也浮现出跟凌筱一模一样的倦怠神情,只是他那双黑亮有神的眼睛此时因为忐忑不安而眨巴着。
   “道歉有价值吗?”凌筱靠着椅背,苦笑着说,“如果道歉有价值,我宁愿拿他来换你心里真实的想法。你希望我怎么做?只要我们的婚姻能维持下去,只要你在为难的时候让我知道,只要你想说的话别总是憋在心里……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尝试。言诚,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时刻记住:我们是夫妻!”
   像是有把尖刀猝不及防地插进他的心窝里,赵言诚心痛得差点落下泪来。过了好久,他才喃喃的说:“是,我们是夫妻。”
   “夫妻就得共同承担一切,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是好是坏?无论你遭遇到了什么,哪怕是性命攸关。我们从决定结婚的那刻开始就要不离不弃,难道不是吗?”
   “我曾经——也可以说到现我仍然是这么想的。”赵言诚语气不大确定地说,“可是我们的婚姻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即使是变得面目全非,我在任何时候想起你来,都只会是这个念头——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是我爱的人,如果我有了孩子,他是孩子的父亲,他的位置永远不会变。”
   “是吗?”
   “是的。你呢,你跟我一样吗?”
   “我自始自终只认为你是我最爱的人,等到哪天不爱了,你才是我的妻子。”
   “就是永远都不会舍弃我?”
   “永远割舍不下,除非——”赵言诚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痛苦,他艰难地抖动了几下唇,才吐出几个字,“除非你不幸福。”
   凌筱的眸子里泛起泪光,赵言诚也在马路边把车停下来,相互凝视了一会儿,凌筱才犹疑地问:“告诉我实话,是因为云涛回来了,你在担心?”
   “不,不是。”赵言诚矢口否认,然而他太清楚正是藏在灵魂深处那抹自卑,才使得他惶惶然地失了方向。
   他必须承认凌筱的思想过于理想化,在这个传统社会里,夫妻之间的思想交流要做到完全真实平等是很稀罕的,男人不肯承认自己懦弱就跟女人不肯承认自己虚荣一样,在爱情面前,他们像逃避洪水猛兽一样地不敢面对自己的卑琐。 
   “如果说我希望你担心,你会承认吗?”凌筱用一种全然不信的目光直视他,“人们说爱情只在有阻碍时才会变得珍贵。最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记得吗?那时候是有很多的阻碍,长辈阻挠,爸爸去逝,还有——”
   “还有最重要的,他还在你心里。”
   这句话微弱得像一股细风穿过缝隙那样,从赵言诚的齿缝间泄露出来的。
   “可那时我们为什么没有吵架?为什么没有觉得在一起是种煎熬,你甚至期待着见到我,因而每天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来我家?不是像现在这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好几天见不着你。”
   “那是因为我害怕他突然回来,害怕你某天认识到你的生命缺他不可,然而只要一见到你,那种用手就可以触碰到的真实感又让我欣喜若狂——”
   “可惜的是我们结婚了,没有了威胁,你就变得肆无忌惮。而那种给你带来欣喜若狂的感受已经变得麻木,你不再为此欣喜,爱情也不再珍贵了。”
   赵言诚沉默不语,像大理石雕刻的脸僵硬而冷漠。
   “那么现在云涛回来了,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仍然没有改善呢?”
   凌筱被问得愣住了,良久她才开口:“难道说,我和爱情在你心里真的是丝毫都不重要了?”
   “不是。”赵言诚说,“既然你什么都能看透,并要借此来分析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倒说说,是什么原因?”
   “因为云涛不是在遥远的美国,而是就在站在你面前,承认吧,你见到他就怕,也怕我选择他,你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自信。”
   “你凭什么这样说?”赵言诚生气地问。
   “就凭过去的二十年,只要有他在,你就退缩,你只会用欺负我、故意对我冷淡的方式来掩饰对我的情感。”
   “即便如此——”赵言诚像是被狠狠羞辱了一顿,脸颊发红,“即便是如此,我现在做的又有哪点不对?哪里让你看出来我在他面前退缩了?”
   凌筱咬着下唇回答不出,不知不觉,下唇被咬得渗出了血丝。
   “你的性格永远都是这么固执!我永远也别寄希望于你会跟我心平气和地谈一次!”
   “那就不谈了,回家?”赵言诚作势要发动汽车。
   凌筱伸手拔下钥匙,固执而倔强地望着他,“既然你不配合,我也只好用强迫的手段了,什么时候你愿意跟我坦诚地谈话就什么时候回去,”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我明天还要上班。”
   “我明天也要上班。”
   他们都瞪大眼睛跟对方较劲,凌筱率先从赵言诚脸上调离了目光,泪光闪闪的眸子凝视着路灯下光秃秃的枝桠。
   赵言诚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不满地哼了一声,调整椅背猛地躺下,做出一副准备和她耗到天亮的样子。
   沉寂比争吵更能使人产生不安和愤怒的情绪,凌筱为了消除自己的恼怒,用手压着发顶,大口大口地吐气。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爸妈为什么总是吵架?跟你结婚后,才知道吵架是件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做任何准备、轻易而举就能把别人的心给伤透的事。任何人成为夫妻的那刻起,大约就被赋予了对这种事驾轻就熟的天份。”
   路灯昏黄的灯光掠过她满是忧郁的眸子,她用难以形容的低落语气说着,整句话说完,她的头一动不动,眼泪却无声地滑落。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对我们的婚姻就要开始绝望了。”
   阴影里的身体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他的眼睛在黑暗里蓦地睁开,急速的心跳声击碎了他伪装出来的平静。
   这句话意味着他隐约的担忧即将变成现实,像是大难临头那般,他一下坐起身来,恐惧无助地抱紧了凌筱。
   “真的没办法了吗?”凌筱哭着问,“你连尝试一下都不肯吗?”
   “尝试什么?”他颤抖地说。
   “试着像刚结婚时那样,你不加班就按时回家吃饭,吃完饭我们去公园散步,或者去看电影,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事,但是我也不喜欢做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家务。如果我们再不肯尝试,也许我都要忘了在公园里紧紧挽着你的手,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你偷偷吻我那些美好的事了。”
   听着她无比幽怨的诉说,言诚抱得更紧,那些情景明晰地浮现在眼前,仿佛是昨天前天才发生过的事,而眨一眨眼,却又飘渺得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只是还未到最绝望的时候。
   最后的一线希望,他应该给她,更准确地说是给他自己。
   他轻轻地松开她,笨拙地用手去擦她的眼泪,然后郑重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