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书名:二五年华 作者:虫鸣 本章字数:6321 下载APP
“你进来一下。”
电话断了,沐阳将听筒搁回电话上,把文件存档,起身去了介桓的办公室。
她进去时介桓已经坐在小沙发上了,这段时间因为佳佳的事一直没怎么在意经理,现在独处一室,他整个人落入她的视线中,头发像是刚理过的,出门前应该上过发胶了,一条条黑亮的有迹可循发缕往前匍匐,延伸出额头一寸的地方齐齐斩断,再统统往右侧梳理。这是男人最常见的一种发型,干净利落,又不呆板。介桓的五官生得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很有内容,深邃而睿智,他又是很会打扮的,穿衣服品味不凡,像今天,看似一件素灰的衬衫,袖口上却绣了暗花,一眼便知是高档货。
沐阳想起了自家的那个,虽然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但都是去商场看到一件,合身了,价格也不夸张便买了就走。早上起来顶多是用水梳理翘起的几根头发,一幅灰框眼镜遮住了“心灵的窗户”,那模样就像在说:我对女人没兴趣。
再来看看这个上司,全身上下无时无刻都在向未婚女人宣告:来喜欢我吧,快来喜欢我吧!
所以,她疑惑了,他当了她两年的上司,是她太迟钝,还是经理独独对她设置了屏蔽密码,怎么就没有察觉到他潜藏在华丽衣着里的暗号呢?
这种问题对于沐阳来说就像微积分一样难解,时间也不够她深入地思索,于是,在介桓开口说话前,她草草地下了结论:凡是正常的女人都不会想到自己能和报纸上的明星结为夫妻。
“最近工作怎么样?”介桓的双手交错搁在膝上,俯身整理了桌上的几份文件。
沐阳低头瞥见他把一份离职申请表放到最上面,顿时惊讶得忘了回答他的开场白,脱口就问:“杨姐要辞职?”
“嗯,昨天跟我提出来的,她年底结婚,男方在上海,所以,必须辞了这边的工作。”介桓整理好后,抬头看她。“叫你进来,就是让你这段时间跟在她身边学习。”
沐阳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这句话的意思她可明白得很,杨姐是商务部的主管,跟着她学习百分之八十是后来要接替她的工作,但要论员工的资历怎么也轮不到她,况且,她也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这种情况下,她只能装糊涂――
“我会努力的!” 
介桓看她的眼珠转了几圈,想她对这事心知肚明了,上次耗那么大的精力才使得这个下属死心塌地,除了她还有谁可以接替那个位置。
“好好干,在这个公司里资历并不能代表一切。”他的说辞含糊,却也聪明至极,资历不代表一切,另一个意思就是――她是他信任的人,这样的话一说,想她不对他感激涕零都难。
“我一定尽全力不让经理失望。”果然,平庸到大的沐阳一定会把这当成知遇之恩,对介桓全身心地信任,并随时准备好卖命了。
“我相信你!”介桓淡定地笑着说。“我不会看错人,你是个可造之材!”
另一个笃定她对他死心塌地的原因是她喜欢他,当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时,只会为他考虑。商务部主管这个职位等同于他的左右手,两个月来,先是挫败,然后为她顶下责罚,再经过私下相处,他已经确定了万无一失。
沐阳因为他的话心里乐开了花,但也不至于得意忘形。商务部维护的都是公司的大客户,稍有差错,则是自己担待不起的。尤其市场部开发和维护的关系向来暧昧不明,需要紧密合作,又得在必要的时候坚定自己的立场,王经理直接提拔她,往后要牺牲的时候,她肯定是不能拒绝的,况且坐到这个位置上,薪水加得的并不多,但却不能跟以往一样清闲了。
无官一身轻,换成以前的她是一定会拒绝的,但现在――她再迟钝也觉察到自己已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一整个下午她都无心工作,愣愣地坐在电脑前苦思恶想,正当她烦不胜烦的时候,云舫的MSN上线了,她的眼睛一亮,怎么会忘了,她早就不是一个人,这种事找云舫商量,他应该能帮她拿个主意。
“晚上有时间么?有事要跟你说。”
云舫很快就回了过来。“什么事?”
“关于工作的,在公司不方便说。”
“那我待会儿去接你下班。”
关掉对话框,她头顶的大石像是被炸得粉碎,碎片哗哗啦啦地掉到脚下。她拍了拍额头,调出未做完的报表,大脑飞速运转,手指也灵活地敲击着键盘。
介桓手指轻叩着桌面,聚精会神看到手上的A4纸,那是商务部请辞的主管杨丽的推荐表,建议栏里填着手写的意见――
李沐阳工作谨慎细致,性格温和,极适合以沟通和维护客户为主的商务工作,但墨守陈规,并无上进心,应变能力较差。
肖静兰工作积极干炼,个性圆润,五年前进入公司,论资历与业绩,推荐此人担任商务部主管一职。
他把纸按在桌上,从笔筒里拿出涂改液,涂涂改改,又裁成了两张小纸条,贴到一张空白推荐表上,然后拿到复印机里复印出来,A4纸上赫然变成――
李沐阳工作谨慎仔细,性格温和,极适合以沟通和维护客户为主的商务工作,推荐此人担任商务部主管一职。
他把原文件放进碎纸机里,转头望着窗外蹙眉凝思,这个李沐阳应该不会让他失望吧?第一次,他有种并没有完全掌握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下班时就证实了。他拎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决定晚上请沐阳吃饭,再多做些思想工作,顺便将关系拉得更近些。但他走到市场部办公区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空空的座位,文件整齐地陈列在一角,电脑屏幕显示还在关机状态中,他连忙转身朝电梯口走去,指示灯显示1楼,他直奔右侧的楼梯口。
一口气跑到停车场,班车上并没有见到沐阳的身影,正要打电话给她,一辆他并不熟悉的车与几分眼熟的人让他愣住了,沐阳开了车门坐进去,那个人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以他丰富的情感经验不难看出那就是对情侣。
他终于想起了那个男人是谁,在沐阳的同学家吃饭时曾聊过。一股受骗的愤懑在胸腔里直窜而起,他想也没想便钻进自己的车里,出公司大门时他追上了他们的车,并冲动地按下了喇叭,这突兀的一声响适时地惊回了他的理智。
云舫停了车并放下车窗,沐阳坐在旁边开心地冲他笑着:“是经理呀!”
她大大方方地跟他说话,没有一点欲遮掩或逃避的窘迫。她并不是故意想骗他或耍他,她对他完全没那个意思,当介桓清醒地认识到这点后,他头次感到宁愿她是耍他的。
他还是笑了,但却不能像在酒吧或是在美丽的猎物面前笑得那样迷人了,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到嘴角有多僵硬,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故作起潇洒:“看到故人了,所以想打个招呼。”
“好久不见,王经理。”云舫礼貌地回应。
“近段时间忙,一直没有联系。”介桓终于能笑得自然了,又说:“改天一起吃个饭,好好聚聚。”
“好啊,随时恭候。”云舫转头看了看沐阳后,跟他说:“沐阳承蒙你照顾了,一直没机会感谢呢。”
这句无心的场面话却像尖针扎到了介桓的敏感神经,他又笑了,明明是要朗声笑的,嗓子里却只发出他自己能听到的“唏唏”声,像风穿过细细的饮料管,小气而又无力。
“说哪儿的话。”场面话他最拿手,仿佛与生俱来的,他虚应说:“沐阳是个很出色的员工。”
这得他说了算,如果他早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她便是最平庸的员工,而现在,就在不久前,他亲口说出她是‘可造之材’的话,真见鬼了,他在心里低咒一声。
他觉得虚应到此应该够了,或者说,他不愿意再在这个女人身上多浪费一分钟。“那么就不打扰你们了,改天再聊。”
“好的,经理再见!”沐阳灿烂地看着他笑,跟他挥挥手。
他看到那双在车厢里挥动的白皙的手,大脑立刻浮现在上海买水晶链的那一幕,胸口仿佛下意识地一痛。他草草地点了个头,便启动车子飞驰而去。
当他把他们甩得老远后,才把戴上耳机,揿了手机上的一个键――
“嗯……待会我去接你,不用化妆了,化得跟个鬼一样……没怎么啊,我很正常,就这样说了,不用化妆,待会儿我直接去你家。”
挂掉电话,他猛的把手机掷到旁边座椅上,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在她身上浪费了太多精力。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嘴里小声念着,然后发泄似的大声吼道:“妈的,真见鬼,见鬼了。”
厨房的窗户虽然透了阳光进来,但光线仍是比较昏暗,他们开了灯,沐阳在案板上切着肉丝,云舫如常在水槽处清理蔬菜。
“――事情就是这样,当时那种情况,联系不到你,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如果不是经理帮我担待,也许我现在已经失业了,所以,他要提拔我,你说我能拒绝吗?”
云舫听完整个过程已了然于胸,显然这只是职场手段,他这个女朋友唯一的好处就是踏实,庆幸的是还没有死心眼儿,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顺竿而上,被人利用了还犹不自知。
“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可烦的。”他说。
王介桓已经知道她有男朋友,那么就是经济上暂时无忧,即使工作上有什么令她为难的事,她可以辞职了事,也不会委屈自己,随意受人摆布。
“现在有人比你更烦。”他接着道:“而且,不是还没有正式任命吗?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说。”
“没有关系吗?”沐阳靠近他问。“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我的工作能力就很一般,而且还犯过错误,他怎么会提拔我呢?”
云舫笑了笑,她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在那样一个上司手下工作,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也不容易。
他偏头亲了她一下,笑着说:“你可真是让我省心,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沐阳还莫名其妙的,外面房间的手机响了。
“好像是我的。”云舫擦了手走到客厅拿起手机看,是个陌生号码。
他忙接了起来,朝厨房望了一眼,走到阳台。不到一分钟,他拿着已经挂断的手机走到厨房,从后面搂着沐阳说:“公司有点事,我现在要赶过去。”
“吃了饭再走也不行吗?”
“不行,事情有点急。”云舫看看手表说:“我得走了,你先吃吧,饭菜留在那里,回来我自己热。”
他说着走到客厅,拿起钱包和车钥匙就要开门出去,然而在临走前,他还是想起了什么,车转身勾过沐阳吻了一下额头才出门。
云舫走进威尼斯酒店大堂,等候的人见到他立刻迎上来,确认身份后,他跟着那人走进一间豪华客房。于庆耀坐在沙发上看报,明知他进来也没有抬头,看完整段新闻后才看向他:“抱歉,让你来这么远的地方。”
云舫可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有什么歉意,至于他要约得这么远,大概就是因为秘书订房时选了滨海最好的酒店。他都没有怨言,自己又能说什么。
“没关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于庆耀折了报纸,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放在云舫面前,淡淡地说:“自己看吧。”
云舫闻言打开后愣了下,仍是逐页翻看下去,脸色却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不多会儿,他草草看完后,镇定地把文件放回桌上,直视着于庆耀,等待他开口。
于庆耀眼里闪过一抹激赏,很快的,那双眸子又恢复如初的锐利,紧盯着他说:“你觉得你还能撑多久?”
“那不是我说了算,但能撑一天是一天。”云舫敛去眼里所有的情绪,反倒是闲适地坐好,仿佛对面并不是一个知道他底细的人。“是要我别拖累沐阳?”
见于庆耀不可置否,他冷笑一声说:“真有那么一天,不用你们多事,我也会离开她,事实上,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跟她在一起,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但有些事――”他咬唇思考了一下,才接着说:“目前还没到绝路上,所以,我跟她还会继续下去。”
“你现在还不算绝路?你的房产已经抵押了,贸易公司的收支只能持平,股票和基金所得也全投进了开发团队,即使游戏已经开发完成,广告宣传费用,营运资金从哪里来?”于庆耀毫不留情指出他的窘境。
“不算。”云舫说完就垂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一年前,他用所有的积蓄收购了一个游戏开发团队,原本预算是可以支撑到游戏开发完成上市,但因为人民币的大幅升值,主要资金来源的贸易公司蒙受损失,团队没有足够的资金继续维持,所幸开发人员因为私交甚好,并没有因此拂袖而去。
“为什么没有把你的情况告诉沐阳?你这是欺骗。”于庆耀指责道。
“为什么要告诉她?”云舫不卑不亢地反问。“我逃避过,如果逃避不了,我尽可能给她幸福,而且告诉她也没有任何用处,她帮不上我什么,何必让她替我烦恼,真要到吃苦的时候,我再离开她也不晚。”
“所以……”云舫抬眸看着他,清楚地说:“不要用‘骗’这个字随便指摘别人,我和她交往时,并不知道她有你这么个财大气粗的叔叔。”
“虽然你对她没有企图,但如果你一开始就跟她说明自己的情况,她也不会选择你。”
“这个我承认,但你认为一个男人明明还没有放弃希望,会四处跟人说他已经没治了么?”云舫毫不讳言地说:“就算是我自私,但感情是相互的,到分开的那天,沐阳受伤了,难道我就会开心?”
他敲敲桌面,像是意有所指地说:“反倒是那些以爱为名去拒绝伤害别人的,也许还不如我这种自私的人。”
于庆耀的表情倏地一僵,随即便恢复正常:“我可以买下你的开发团队。”
云舫闻言低笑起来,笑得于庆耀脸色阴沉后才说:“如果我要卖,还需要撑到现在?你调查了那么多,也应该知道新游戏的价值。”他摇了摇头。“我之前连投资都不接受,更何况是把整个团队卖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于庆耀是外行,无意间犯了个低级错误,让云舫说出条件的时候,也是他该考虑让步的时候。
“只接受投资,而且我的团队有自主管理和开发的权力,投资方除了收得营利外,不得随意干涉。”云舫掷地有声地说。
“这不可能。”于庆耀想也不想就拒绝。
“无所谓。”云舫说:“我还可以找风险投资,相信他们的条件不会比你苛刻。”
“但要你撑得到那天。”于庆耀也不让步。“你要是有办法,也不用到今天还耗着。”
“沐阳有你这样的叔叔还真是幸运。”云舫讥讽道:“我即使撑不到那天,最多解散团队,他们还是可以谋生,我也顶多是从头再来,你威胁不到我什么。”
于庆耀沉默了半晌,忽然转移了话题:“要调查你的人不是我,只是受人委托。”
“沐阳的爷爷?”云舫问。
“你倒是聪明。”
“第一次见面时,沐阳介绍我以后你就在观察我,她相信你不会告诉家人,但我不会这么想。”他顿了顿又道:“她爷爷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他总是不会害自己的孙女,所以我不介意。”
“他是个什么人---”于庆耀说:“有机会见到你就明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既然是沐阳的亲人,我自然会尊敬,而你---”他看了眼秘书说道:“如果不是你让他去找我的团队,预谋挖走他们,我也会尊敬你的。”
秘书因他直白的话无地自容,于庆耀恐怕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懂藏掖的人,这会儿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就不打扰了。”云舫礼貌地起身,绕过沙发便离开了。
“找律师准备相关的合约吧。”等云舫出门后,于庆耀跟秘书说道。
直到上车,云舫才松开一路紧握的手,掌心已经掐出几道深深的红痕。目的达到了,但这样的侮辱却是第一次承受,不但是被赤裸裸地剥开,还被人指手划脚、称斤评两,就跟第一个被人类发现的奇异果一样可笑。
虽然早就有了防备,结果应该也不会出他意料之外,但他却没有赢的激动,也许,一开始就输了。
他把车开到一间酒吧里,从角落里找到一个抽着香烟的男人。幽暗的光线,仍是能看出那是个漂亮的男人,一件质地上好的黑色衬衫敞了几颗扣子,露出弯月型的银色链坠,指尖燃烧的香烟送到嘴边,火红的点亮了一瞬。他身旁还有个衣着艳丽的女人,见云舫来了,他贴在那女人耳边说了句话,女人笑着离开了。
“找我什么事?”他问。
“跟你说一下,合约应该很快就可以签了。”云舫往空杯里倒满了酒,浅啜一口道:“我要维持开发团队,并让新游戏上市。
男人无所谓地笑笑。“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但我是不是可以离开滨海了?”
云舫点头,又喝了口酒道:“暂时还不行,我改变计划了,到时候需要你配合。”
“什么事?”男人倒是爽快。
“到时再跟你详细说,对了---”云舫顿了顿道:“我可能会请时雨回来。”
男人怔了一下,随后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随你,不过别让她找到我就行。”
云舫把杯里的酒喝完又道:“我要走了,你玩得开心点儿。”
男人突然坐起身,望了他半晌道:“过去的事,你一点都不介意了?”他莫名地笑了。“我想也是,你好像变了不少,突然改变计划,还请时雨回来,你是---”
“你应该也是不关心这些事的人,问这些详细做什么?”云舫说着起身。男人跟他摊摊手,自己也起身走向后门,往客房的电梯去了。
在公寓楼下泊好车,云舫仰头望了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许久,才抬起沉重的步子走上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