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书名:爱如指间沙 作者:靡宝 本章字数:8373 下载APP
管家部上班,是组合制的。两人一组负责四房客人,忙不过来再添人。新人进来,头半年都由一个老员工搭配着,半教半合作。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和顾湘一个组的,就是一个入职有两年了的男员工,叫唐桦。
  唐桦其实和顾湘同年,还小两个月,不过工作这事,就和姨太太进门一样,早进一天就是大。唐桦脾气爽朗,做事细心。顾湘工作上还有很多不熟悉的,他都耐心教导。
  上班头一天,小唐就和顾湘说:“伺候有钱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碰到。像我们这次负责的钱先生,年纪一大把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住在酒店里。老人寂寞,特别爱使唤人,身边必须得有人陪着。他带着有护士和保姆,我们权当做助理,有事才找我们过去。老人不论要吃什么东西,你当面答应了,回头都要和护士说,她说不能吃的,你就别买。”
  顾湘跟在唐桦的身后去拜访钱老先生。
  老先生坐在客厅的扶手沙发里,正就着冬日一个难得的太阳天喝茶。老人快八十了,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还是精光四射地,散发着睿智的光芒。身上穿着旧式的三件套西装,一双手工皮鞋,上衣口袋里揣着手帕。抽雪茄,喝茶不喝酒,听京剧。就是脚不大方便,不过不肯用轮椅,帮助走路的一枝檀木拐杖。
  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顾湘,点了点头,开口就听得出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新来的吧?小姑娘好好干。你们酒店很好,你这份工作也很好。年轻人,将来前途大得很。”
  顾湘忙笑着道谢。
  老人又说:“小姑娘模样乖巧,就是太瘦了。”
  钱老爷子虽然爱使唤人,但是要求都不难,要茶要水,点烟擦脸,多半保姆就可以做了。就是平时需要读书读报,帮着写信收发文件,处理账单什么的,这点保姆做不到,往往由顾湘他们代劳。
  老人有洁癖,对房间整洁度要求非常高,又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所以顾湘他们每天整理房间比较辛苦,所有东西都要反复擦上三道。
  偶尔钱老先生会找顾湘聊天,问问她家里情况。知道顾湘从小就没了母亲,也感叹了一句可怜。其实他自己也未尝不可怜。儿女都在国外,忙着工作,平时连电话都很少打一个回来。老人很有钱,可是却改变不了孤单的处境。
  一日顾湘正在往水晶花瓶里插新鲜的花,被钱老先生叫了过去。
  “听说你们这些孩子外语都很好,会法语吗?”
  顾湘点了点头,“略会一点。”
  老人把茶几上的书指给她看,“那本诗集,念来给我听听吧。”
  顾湘局促地说:“我念得会有点慢。”
  老人微笑,“那正好。我听得也不快。”
  顾湘把书拿来一看,是法国诗人彼德莱尔的诗集,还是法语原版。书似乎有些年头了,线装的,纸页发黄,托在手上沉沉的。顾湘在茶几边的矮凳上坐下,翻开书,缓慢而清晰地阅读起来。
  冬日的午后,天空阴翳,屋里暖气十足,让人昏昏欲睡。略微有点生硬的法语念着优美的诗词,老人靠在椅子里,半闭着眼睛,手指无声地敲着扶手。
  良久,等顾湘念完了几首诗,老人才开口:“写得很美,是不是?”
  顾湘自然说是。
  老人感概,“我二十多岁就跟着亲戚坐船去了法国,算是很早的一批移民了。最初是到处做苦力,给法国人修公路,修铁路,修房子。听不懂法语,被法国人欺负,被自己人骗,吃了很多苦。后来终于存够了钱,在华人区开了饭馆,开了超市。然后给一家人都拿到了护照……巴黎十三区,高楼大厦,满大街的温州人,随便拉一个,都有一段辛酸的移民史。”
  顾湘默默听着。
  老人又问她:“你来上海,你家里人很挂念你吧?”
  顾湘想,后妈和弟弟肯定不会想念她,爸爸对她十分失望,大概也无不愿多提起这个丢尽了他的脸的女儿。
  老人一看顾湘的脸色就知道了答案。他慈爱地笑道:“罢了,自己过得好就行了。你是好孩子。来,这钱拿着,给我去买盒雪茄回来。”
  
  
  钱老先生住的是VIP套房里的斜对门,住的是一位名媛。
  娇客姓苏,就连顾湘这种没有电视机的人都认识她,看过她演的电视剧。苏小姐本人比电视上看上去要黑瘦很多,个子细高,黑眼圈很严重。难得的是,她不介意以真面目示人。
  苏小姐前阵子才闹出一个花边新闻,最近一段时间休息没工作,于是常住在酒店里。她有个小助理,隔几日会上门来请安,平时大小跑腿的事,统统打发服务员去做。
  顾湘第一次去给苏小姐收拾屋子,恰好碰到前一夜才举办过派对,这屋子乌烟瘴气,乱得和像刚被洗劫过一样,几乎没有一样东西在它原来的位置上。空酒品和果皮瓜子壳丢得满地都是,桌子和吧台上堆满了吃剩的碟子,水晶高脚杯上全是口红印子。
  小唐又去叫来了两个服务生,四个人收拾了半天才把房间恢复了原样,还从沙发坐垫里和桌子底下扫出好多个用过的安全套。
  顾湘红了脸。小唐悄声说:“最烦这种,沙发套全都要拿去洗衣房。”
  顾湘指给小唐看,“脚凳被烟烧了一个窟窿,棉花都出来了。”
  “和朱姐说一声,这是要记在帐上的。”
  这时苏小姐穿着真丝睡衣,仪态慵懒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到外面忙碌着的服务员,抽着烟点名,“那个女生,对,就是你。”
  顾湘停了下来。
  苏小姐说:“一会儿别忘了把卧室也收拾一下。”
  小唐他们拎着垃圾袋出门了。顾湘提着水桶和抹布进了卧室。
  她一进去,就吃了一惊。昏暗的房间里,大床中央赫然睡着一个男人。
  那人听到有人进来了,抓着头发坐了起来,一脸迷糊样。被子落到他腰间,露出光溜溜的胸膛。
  顾湘窘迫地退出去。苏小姐不在外面,厨房里传来微波炉的声音。过了片刻,卧室里的男人只穿套了一条长裤就走了出来。
  男人长得不错,明显比苏小姐年轻好几岁。可惜一脸酒色之气糟蹋了那副好容貌。
  他看到顾湘,轻佻地笑了笑,笑嘻嘻道:“刚才吓到你了?”
  顾湘假装没听见。
  苏小姐端着一杯牛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眯眯地走过去,挽住男生的胳膊。
  两人当着外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嘻嘻哈哈地调情。半掩着的房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中年男人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怒吼:“苏灵,你这个贱人,要不要点脸?”
  他带着口音的怒骂好似一道惊雷落下。顾湘和客房大姐两人面面相觑。苏小姐和那个男生则吓得面无人色,牛奶杯子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顾湘急忙一步拦住了那个男子,“先生,您请冷静一点。这里是酒店。”
  “我知道!”男子一把将顾湘推开,“这房间还是老子掏钱给这贱人租的。拿着我的钱,包养小白脸。苏灵你过来,我不打死你!”
  苏小姐一个劲往那个男生身后躲。可那个男生自己也吓得腿软,抱起衣服,丢下一句“我不认识她”,飞也似的就逃走了。苏小姐又急忙躲到了顾湘背后。
  顾湘就好似一只老母鸡,护着苏小姐在屋子里东躲西藏。那个男人抓不到苏小姐,盛怒之下,随手抓起东西就朝她们砸过来。
  苏小姐尖叫:“王志高,你疯啦!”
  “准你发浪,不准我发疯吗?”男人又接连把花瓶、烟灰缸扔过来。苏小姐拿顾湘做人肉盾牌,顾湘又不好推开她,只有狼狈躲闪。
  男人又随手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就要扔过去。
  就这瞬间,一只大手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拽住。男人顺势转过身,杯子里的热水全部泼在了张其瑞的脸上。
  “张总!”顾湘吓得叫声都变了。她随即丢开苏小姐,冲去浴室里拿来毛巾,给张其瑞擦脸。
  张其瑞闭着眼,抹了一把脸。他的脸被烫得发红,顾湘不敢乱擦,只好拿毛巾小心地吸着水,一边迭声让人拿冰块来。
  “我没事。”张其瑞抬起手接过毛巾,却一把握住了顾湘的手。
  两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顾湘抽出了手。
  张其瑞擦着脸上的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如菜色的两位客人。
  “王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您如果同苏小姐有矛盾,请不要用暴力解决。我们的工作人员更是无辜。”
  “我砸烂的,算进房费里就行了。”王先生不以为然,又指着苏小姐骂,“这是我订的房间,你给我滚!”
  苏小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跪下来抱住王先生,“老公,我有苦衷呀!我都是不得已呀!”
  张其瑞轻轻拉了顾湘一把。顾湘心领神会,跟着他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没事吧?”张其瑞打量着顾湘,眉头紧皱着,“砸到你哪里了?”
  “胳膊。不过没事,只是碰了一下,不疼。”顾湘倒是仔细看着他的脸,“你的脸没事吗?那是刚烧开的水呢。要不,还是去医务室看一下?”
  顾湘身子前倾,脸不自觉凑得很近,近到张其瑞几乎可以数清她的睫毛,近到她的瞳孔里可以清晰地映出张其瑞屏住呼吸的面孔。
  “嗯……”张其瑞听到自己说,“看起来很糟糕吗?”
  “有点红。”顾湘认真观察着,“你脸颊疼不疼?”
  “脸颊……哪里?”
  顾湘伸手,轻轻碰了碰,“这里?”
  “……有一点。还有哪里?”
  “这里呢?”
  “不疼。”
  顾湘却是很心疼,“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我陪您去?”
  “好。”张其瑞低声说。
  “张总!”小唐带着人匆匆赶到。
  顾湘猛然回过神,后退了一大步。
  张其瑞咳了咳,恢复了往日冷峻的神态,吩咐道:“把里面损坏的东西登记一下,记到账上。把折扣抹去。”
  “是!”小唐气喘吁吁,好奇地看了顾湘一眼。
  “顾湘被花瓶砸到了,要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张其瑞说,“跟我来吧。”
  顾湘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她只好向小唐使了一个眼色,乖乖地跟着张其瑞走了。
  
  
  顾湘被花瓶砸中的肩膀果真青了一块,幸好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伤。倒是张其瑞被滚水泼了,一边脸颊被烫得发红。
  医生开了药膏,叮嘱张其瑞如果皮肤恶化就一定要去正规的医院看。张其瑞似乎并没有将这个事放在心上,敷衍地应付了一声。
  顾湘犹豫了良久,说:“你当时其实不应该拦住他的。他站得离我很远,水泼不到我身上。”
  张其瑞若无其事地将药膏随手揣进口袋里,扫了顾湘一眼,“培训里,关于遇到客人之间起争执,是怎么说的?”
  顾湘怔了怔,“及时上前劝导。”
  “如果劝导无效呢?”
  “就……”顾湘脸颊微红,“就叫保安。但是,张总,当时那个男人要打苏小姐。我不能视而不见。”
  张其瑞硬邦邦地说:“我一直说,让员工不要介入客人之间的争执之中,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保持置身事外,也是为了保护你们自己。这次只是砸东西,如果下次碰到持刀的,你还会挡在前面吗?”
  顾湘语塞半晌,“可是如果客人受伤,对酒店声誉也不好。”
  “所以我花了钱雇佣了保安,就是让他们来处理这类事的。”张其瑞说,“记住,顾湘,不要逞强!”
  顾湘羞愧地低着头,“是。对不起,张总。我以后会注意的。”
  张其瑞望着她的后脑。她挽起的头发后,露出一节纤细洁白的后颈。他忍着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的欲望,用力板起了脸。
  “你今天可以先下班。”张其瑞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回去好好休息。”
  顾湘点了点头,灰溜溜地沿着长廊走了。
  张其瑞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才转身离开,回到了副楼。
  从副楼的电梯里出来,张其瑞一眼就看到孙东平正在和他的秘书说话。
  “你没事吧?”孙东平关心地问,“听说VIP房有客人泼了你一脸滚水?”
  “没事。”张其瑞脱下打湿了的西装外套,对小于说,“VIP套房层的保安不在岗,你问问保安部是怎么回事?这次这个脱岗的保安扣奖金。不准再有这样的事件发生!”
  小于被他严厉的语气震慑住,飞快应下。
  孙东平说:“听说还有一个员工也受伤了。我们要不要去看望一下?”
  小于偷偷拿眼角扫张其瑞。
  张其瑞面不改色,道:“她没什么事。我已经给她放了一天的假了。”
  孙东平没有起疑,将此事放下了。
  
  
  
  次日降温,北风三级。顾湘出门帮一位客人去一家老字号糕点店买点心。她裹着大衣站在寒风中等绿灯,鼻子冻得通红。天空上深深浅浅地堆积着阴云,大风刮过,偶尔会路出一角蓝天,又转眼被云覆盖了。
  左转红灯开始闪的时候,一辆轿车缓缓驶来,停在路边,按了一下喇叭。
  顾湘退了一小步。车窗摇了下来,驾驶座上,张其瑞冲她点了点头,无框眼镜后面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光芒。
  “张总……”顾湘略微惊讶。
  “去哪里?”张其瑞问。
  “陆家嘴。”
  “上车吧。”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命令。
  “可是……”
  绿灯亮了起来,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张其瑞皱起了眉头。顾湘打了一个哆嗦,立刻拉开门像兔子一样跳上了车。
  “系上安全带。”张其瑞舒展了眉头,车继续往前开去。
  过了十字路口,张其瑞才问:“去哪里?”
  顾湘说:“去隆义糕点买点小吃。”
  张其瑞没再开口说话,专心开车去了。顾湘也不敢多说话,于是一路沉闷。
  张其瑞今日穿着颜色肃沉的黑色西装,更显得眉目清落,眼神犀利。顾湘谨慎地坐在他身边,打量了一下他昨日被烫的脸颊,发现红肿已经消失了,便放下心来。
  张其瑞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问:“你肩膀还疼不疼?”
  “不疼了。”顾湘摇头,“今天苏小姐搬走了,那位王先生也已经把昨日损坏的东西的账单签了。”
  张其瑞在红灯前停下来,看了看顾湘。
  比起两个月前初见,顾湘的变化十分明显。他脸上那不健康的黄色已经退了去,皮肤多了一层明亮的光泽。吹了一阵暖气,脸颊终于泛起了红润,眼睛里笼罩着一层清亮的水汽。
  胖了些。张其瑞想。脸庞圆润了几分,比原来好看些了。
  隆义糕点在一片地形复杂的的确,张其瑞只记得个大致方位,开车绕了十多二十分钟才找到地方。这里又是单行线,张其瑞担心不好掉头,就把车停在了路口。
  顾湘下车时说:“张总,您有事就先忙吧,我待会儿搭地铁回去。”
  “别磨蹭了。”张其瑞微微皱眉,“我在这里等你,你动作快点。”
  顾湘缩了缩肩膀,拿他没办法。张其瑞看着她轻快地朝着糕点屋跑了过去。
  他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在冷风里静静地抽着。
  顾湘动作很快,十分钟后就回来了。只是车边已经站着了一个交警,正在写罚单。车里的张公子依旧波澜不惊,一边叫顾湘上车,一边接过罚单,看也不看就收进了怀里。
  “没关系吗?”顾湘问。
  “没事。这里不能停车,我先前没注意到。”张其瑞打着方向盘说,“我有几年没过来这边了,变化还有点大。那片高楼都是新修的,公车也改道了。”
  “都说浦东的精髓就在这一块。”顾湘微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在北京长大的,对上海有多熟悉?”
  “你记得我在北京住过几年?”张其瑞有点意外。
  “你告诉我的呀。”顾湘说,“记得好像是我们一起上自习的时候吧。闲聊的时候你告诉我的。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张其瑞记不记得并不重要。他只是没想到,顾湘会记得这么点无关紧要的小事。
  车开在闹市之中,两旁都是商厦,巨大的广告牌铺天盖地,电影海报几乎占据了大半了楼面。大概是张其瑞随和的态度让顾湘也放松了下来,十分有兴致地继续同他攀谈。
  “我以前也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来上海工作的。”顾湘说,“还读书的时候。那时候其实野心大得很,觉得自己聪明又勤奋,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我一直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来到一个大都市里,做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高收入,然后把外婆接过来。”
  她耸了耸肩,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时候可没想到,我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够在这个竞争如此强烈的城市里上位。”
  张其瑞看了她一眼,“你这样的性格很。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诡计多端的人。你没有什么缺点,你只是比较倒霉。”
  “这算是赞美吗?”顾湘倒挺开心的,“看样子风水转回来了,老实人开始得到重视了。”
  张其瑞嘴角弯了弯,问:“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顾湘说,“每一天都很充实,同事也很照顾我。杨露和小于也帮了我不少忙。啊,还有你,要谢谢你带我来上海。”
  张其瑞笑意加深了,“又没给你颁奖,用不着谢来谢去的。” 
  “放心。都说大恩不言谢,你对我的恩再大点,我就会绝口不提感激的事了。”顾湘扬了扬眉毛。
  张其瑞终于扑哧轻笑了一下。他当年和顾湘还没熟到这个份上,所以如今是第一次听顾湘说俏皮话。就同顾湘当初见他开玩笑大吃一惊一样,他对顾湘的表现,内心里也颇惊讶了一下。印象里老实呆板的人,居然也有这机敏伶俐的一面。这是他以前不知道的。
  “对了,上海冬天冷,你房间里取暖够不够?”
  “够的,有空调。”顾湘说,“而且最近忙,一个礼拜倒有四天都睡在酒店的。我还发觉,工作后,比以前忙,却反而长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海的水土更养人一些?”
  “是餐厅的伙食好吧。”张其瑞一针见血。
  顾湘莞尔,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对了,听说你在学法语?”
  顾湘并不奇怪张其瑞知道她的小动静,整个酒店都是他的耳目,他要打听她的事,容易得很。
  “也是杨露鼓励我的。我学了那么多外语,证书却没几个。因为英语好,所以法语学起来也不难,便打算一鼓作气,争取考一个证书什么的。”
  “如果你想去考成人高考的话,我可以找人帮你安排。”
  顾湘抿着嘴微微摇头,“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是现在也不急。工作才起步,将来时间还多的是。读书永远比工作简单,如果读书还不用考试,那日子就更是天堂一般了。我先把困难的工作解决了,再去应付读书吧。”
  张其瑞听她语气里充满了希冀,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冬日的阳光终于冲破层层乌云,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灰暗的街景瞬间带上了色彩,寒冷的城市增添了温度。顾湘的眼底映着,温润如玉的脸上散发着光芒,让人移植不开眼睛。
  张其瑞轻轻舒了一口气,淡淡一笑。带她来上海,果真是正确的。
  顾湘回到酒店,把点心交给了客人。时间刚好是三点,到了换班时间。
  顾湘下班后,并不急着回宿舍,而是西点房找雅各。
  雅各就是曾敬介绍来的厨师。他生得唇红齿白,一头柔软卷曲的金棕色头发,温润的褐色大眼睛。酒店里的女职员们看到他,无一不母性大发,形容他就像一只可爱的金毛寻回犬。
  雅各本职是法厨,但是副业是西点师,有空的时候会和酒店的西点师一起做点心。顾湘是帮苏小姐去西点屋订蛋糕的时候认识的雅各。她那几句蹩脚法语发挥了很关键的作用,很快就和正在冒充服务员向客人推销新产品的雅各搭上了线。
  在雅各强烈的攻势下,顾湘不情愿地尝了那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南瓜乳酪蛋糕。她惊艳无比,语无伦次地好生一番赞美。雅各感动莫名,就此将顾湘引为知己,并且还热情邀请她常来坐坐,说要收她为徒。
  都说有些兴趣是天生的,有些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对于顾湘来说,她的情况就属于后者。
  一个从小到大只吃过粗制滥造的面包的人,对于雅各来说,反而是个容易雕琢的璞玉。特别是这个姑娘还会说几句他的家乡话,那就更加看着可爱了。
  雅各有空就会向顾湘灌输着各种各样的西点知识,教她辨别原材料,告诉她面包、蛋糕、派等等品种的区别,教她各种制作技巧,甚至十分大方地传授她独家秘方。
  顾湘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蜜蜂,突然掉进了一个大蜜缸子里,一下昏了头。不过她向来喜欢做饭,学起东西来也很快。虽然算不上很有天份,但是很快就掌握了雅各传授给她的知识。
  女孩子都爱蛋糕,顾湘自己也喜欢。她做的蛋糕带回家,杨露也高兴。杨露还特意打了一条围巾送给雅各,感谢他免费让她们天天吃蛋糕。雅各感动得热泪盈眶,发誓将来一定要娶一个中国姑娘。
  顾湘做得久了,倒也喜欢上了这门手艺。用雅各的话来说,就是在给人间制造甜蜜。特别是看到那些客人品尝着糕点露出甜美满意的微笑的时候,心里也觉得特别开心。
  其实烹饪这门功夫,放多少盐,放多少糖,靠的不是仪器,而靠的是天分。顾湘从小就做得一手好菜,就是清炒蔬菜,也能做得爽脆可口。当年孙东平会迷恋上她,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胃被攻占了。
  顾湘时间并不多,一周只有两三次能去找雅各。她一般都给他打下手,回家后才会也杨露一起自己动手做蛋糕。
  张其瑞是从小于那里听说了顾湘这个新爱好的。小于在走廊里津津有味地吃着杨露送给他的蛋挞的时候被路过的张其瑞抓了个正着。张其瑞当然是不吃来历不明的零食的,他不过随口问了问,小于便告诉他,是顾湘他们做的。
  “哦?她们做了送给你吃啊。”张其瑞看似随意,却是意味深长地一问。
  小于一个哆嗦,等张其瑞走远,他第一个动作就是给顾湘打电话。顾湘听他嗷嗷叫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张其瑞没有吃到蛋糕,他很生气,他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于是第二天,张其瑞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蛋糕盒,正是自家西点房的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着一块柠檬慕司,一块水果蛋糕,还有两个金黄的蛋挞。
  蛋挞显然是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阵阵诱人的方向。蛋糕上是一颗鲜红娇艳的草莓,柠檬慕司上还有一片青翠的薄荷叶子。
  她倒是学得挺快的嘛。
  张其瑞轻笑了一下,拿起一个蛋挞,咬了一口,细细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