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书名:有你的时光 作者:王一一 本章字数:8663 下载APP
“请问,……”
叶明杰站在护士值班台前,左右瞩目的目光让他难得的有些尴尬。受谷嘉元之托,他决定亲自来探视李芸桦。可想不到的是他打了多次李芸桦的手机却一直处在关机状态,他猜测她大概是在医院便直接上医院来找她。
他不喜好奢侈,比起喜欢游走在时尚间的谷嘉元,他要保守的多。但他出色的外貌和凛冽不可犯的气势还是不自觉地吸引人们的目光。
“先生你好,有什么问题吗?”护士小姐抬起头见客气地询问。
“请问夏……”叶明杰突然一愣,他猛然记起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李芸桦的父亲叫什么,只是知道他姓夏而已。
“夏?”护士看了他几眼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笑容。“啊,你是小桦的家里人吧,李伯伯住2033号房,这边过去第五间就是。”
叶明杰点头致谢,迈腿往她指的方向去。
2031,2032……
叶明杰遵循着护士的指点一间间走过病房。在经过每间大门敞开的病房时,他的目光习惯性地略过房内的每一位病人。
拐角前的最后一间病房就是2032,四人间的病房这会儿因为来往频繁的医生护士而更显拥挤。
“爸爸……爸爸……”
李芸桦惊慌失措的喊声伴着她被护士推出门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叶明杰眼前。他想也没想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李小姐,麻烦请你先出去。”医生投给她一个歉疚的表情,一回头立刻冷静地对护士下达指令。“去拿溴隐亭来,立刻给病人静脉滴注。”
人影晃动间夏呈昌安睡的表情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他仿佛感觉不到周围的吵杂与忙碌只是一味地沉浸在甜美的梦乡。
叶明杰没有时间安抚怀里慌乱不堪的女人,而是透过这人与人间的缝隙看向病床上的李正国。纵使他现在被疾病折磨去了原本风采照人的外表,但叶明杰也绝对忘不了那张脸。叶明杰的目光一下子变的冰冷。他有些不耐地将李芸桦扶到稍远的椅子上后几乎是立刻转身就离开。李芸桦一心牵挂房内的父亲一双眼睛一直紧盯着病房内的一举一动,别说叶明杰的离开,怕是连刚才谁扶了她一把她都没有注意。
看着液晶屏上飞快下降的数字叶明杰的脸色越来越冰冷,即便他不说一句话周围的人也能感觉到他的不愉快。狭小的空间内,他一人站在电梯最靠外,其他人都极有默契地退在后面。
电梯飞速地往下走叮咚一声停在地下一层。叶明杰几乎是等电梯门一开立刻就冲了出去,等候在电梯外的人没有料到出来的人那么急,两个人险些撞上。
“走路不长眼睛啊!赶着去投胎啊。”
差点被撞的人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叶明杰连头也没回径自往自己停车的地方快步走去。他飞快甚至是有些急躁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空气清新剂的香味没法子疏解他心里的烦躁反而在他心里激起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受。装着原本打算交给李芸桦信件的纸袋静静地横卧在副驾驶座上。
叶明杰侧过头看着那袋信件,平日文件项目充斥的脑海里此刻不断反复着的是病床上李正国那张沉睡的脸和那些他曾经看过无数遍的签名——亚盛的旧档上,还有眼前的这些信上。
在一动不动地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拿起其中的一封信从没有封口的信封中抽出已经发黄变色的信纸。
//“爱琴,北平的冬天很冷,离开才几日,我却日夜思念你所给我家的温暖。勿念。惟秋。”
寥寥数字道出了旅人思家的心,泛黄的纸上的字迹即便经历了数十载的岁月依然是那样的苍劲有力。
原来所有的一切竟然是这样才会发生的,原来这就是当初的真相!
叶明杰一下捏紧五指,几乎要将那脆弱的纸张揉碎。
“嘉元,你这次真的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
叶明杰喃喃自语。他仰头靠在座位上,车内打出的空调微微吹动他的头发,额上的冷汗因为蒸发而格外冰冷。
插在点火器上的车钥匙还在左右摇摆,Quattroporte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发动它的意向。他放下座位借由车内的黑暗让自己陷入沉思,也让那自刚才开始不断奔腾的思绪慢慢回归平复。
是该好好想想了,有些事,不得不去想想了……
李芸桦坐在病床边看着一脸安详熟睡的父亲。早晨李正国清醒过一阵,在简单地和女儿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又沉沉睡去。他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睡了30多个小时,也没有注意到女儿脸上因为彻夜不眠地守候而异常明显的疲惫。
她应该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李芸桦空空荡荡的脑海里不断反复着这句话。从前她没有钱但至少还有一份希望,如今她有了钱可以用最好的药为父亲继续治疗却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吃点东西吧。”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三文治让李芸桦愣了一愣,她转过身在看清楚那站在身后的人时那惊讶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
“叶……叶先生,你……你怎么……”
这叫她怎么相信,眼前拿着三文治提着咖啡的人竟然是叶明杰!
“我昨天就来了,不过你那时怕是没注意到吧。”叶明杰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
李芸桦神情黯然,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三文治一点食欲都没有。她瞥了眼叶明杰手中的咖啡,比起毫无饥饿感的胃,她的精神更需要它。
叶明杰注意到她投注过来的目光不禁笑了笑。
“你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咖啡对你来说太刺激了。”
“我吃不下……”
她叹了口气刚想把三文治放到床头柜上,手腕冷不丁让叶明杰一把握住。
“叶先生?”
“吃不下也要吃,除非你想倒在你父亲之前。”他抓着她的手一起探至李正国鼻子下。“你感觉到没有,他现在还有呼吸,即使再微弱那也是他活着的象征。”
“我知道……我知道爸爸他还活着。”
指尖下的呼吸虽然微弱但那一起一伏均是延续生命的脉动,比任何激励的话都更管用。也正因为这脉动支持着她到现在都不放弃。
“只是失去了一份希望,但并没有绝望不是吗?只要还活着就能等到下一个希望的。”
说这话的人此刻紧紧握住她的手,从他的眼底李芸桦看到了鼓励更看到了他口中所说的希望。那点点的温柔点点的激励温暖着她如今脆弱的心。
“叶先生,谢谢你。”李芸桦笑了,是啊,还不到最后,还不用绝望。听了他几句话李芸桦突然间觉得自己有食欲了。“我突然觉得有些饿了。”她举了举手里的三文治。“我去泡杯牛奶,你说过我现在不适合喝咖啡。”
“去吧。”
叶明杰带着微笑目送她离开,但几乎是她的身影才离开病房,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那刚才抚慰人心的笑容是幻觉一般。
长期的化疗使李正国脱发的情况非常严重,他的枕边散落了不少花白的头发。叶明杰捻起几根头发塞进他从怀中拿出的信封中。他眼角一瞥注意到那几乎要被埋没在一堆花白头发间的蜿蜒长发,叶明杰勾起食指长发顺势垂挂在指尖,属于女人的发香慢慢在鼻间蔓延开。他冷冷一笑将指上的长发装入另一个信封中。
他的这番举动叫自刚才起就站在门外的男子瞧得一清二楚,男子隐藏在金边眼镜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笑,他一手撑着敞开的病房门凉凉地道:“我想我是不是该去看看我的耳朵了,否则我怎么会有幻听。我竟然从我们的叶总裁口中听到‘希望’两个字。”
叶明杰对他口吻中的嘲讽不以为然,他只是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跟我走。”
跟着叶明杰来到露天咖啡厅,男子身上那身白色大褂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他似乎早就习惯了众人略带仰慕的眼神,潇洒地把白大褂脱下和公文包一起顺手往闲置地椅子上一扔,整个人放松地投入身后的椅子中。
“找我有什么事?我来这里可不是度假的,我可是来开学术会议的。”
他抽出一根香烟摸出衣袋内打火机点上。轻吐出一口气,隔着青烟看着眼前的好友,他心里想着的却是方才他在病房外听到看到的那一幕。叶明杰会安慰人?他有善心?他也懂得希望?别可笑了!同窗七年他太了解这个人了。他那冰冷的感情里是绝对不存在“同情”这两个字的。
叶明杰自顾地拿起男人搁在桌上的香烟与打火机,在男人惊诧的眼光中抽出一根徐徐点上。
“喂,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男人有些难以置信,他呆愣地看着点上烟的叶明杰,连自己手上的烟灰抖落都不曾注意到。他这个好友素来有精神洁癖,若非必要的应酬他绝对是远离烟酒这类会让他沾上气味的东西的。
“你……相信命运吗?”指间夹着的香烟徐徐燃烧着,一缕缕的白烟在他眼前腾升而起。叶明杰突然发问,他的目光落在前方,心却似乎留在了它处。
对座的男子嗤笑一声。“做我这行的若是相信命运那还有哪个病人愿意相信我?”他顿了顿挑眉看着叶明杰。“别告诉我在改行多年之后你突然相信命运了。”
叶明杰盯着那冉冉上升的白烟并没有回答他的话。“那个人你觉得如何?”
男子掐灭手中的烟道:“乙肝转发肝癌,晚期,出现昏迷现象。你说呢?”
叶明杰看了他一眼,从他的眼中得到了同自己一样的判断。
无药可医。
“要我帮忙找可移植的肝脏吗?不过动作要快噢,你应该很清楚要是转移了那就不是无药可医而是无人可救了。”
看叶明杰那称得上怪异的举动,刚才和他说话的女人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这个不用你操心。”叶明杰掐灭只抽了一口的香烟。“我有其他的事要你办。”他取出先前的两个信封推到男人的面前。“尽快替我作DNA鉴定。还有一份样本应该已经送到你的办公室了,你回去就能收到。”
“你的私生子?”他故意胡说一气,深知他为人的叶明杰连气都不曾动一下。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你也不必多问。”
男子收起信封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我下午会议一结束就会回去,你什么时候要结果?”
叶明杰两眼紧盯着烟灰缸里的香烟,看着它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口气。
“越快越好。”
民国十七年
1927年
“越快越好。”
谷凤翔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你知不知道日本人盯着你很久了,你现在手上那批货最好快点交给下家。这几天码头上一直有人鬼鬼祟祟的,我不知道我还能替你瞒多久。”
相比较他的焦虑徐惟秋却异样的平静。他搅动手中的咖啡勺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货还没到齐现在还不能交付。我们李家向来有信誉,否则这次军方也不会找上我。”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接这笔生意,你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日本在东三省蠢蠢欲动多日,谁都看得出来局势在崩溃边飘摇。聪明的人这会儿应该明哲保身,谁像他一样不要命地自己跳进去搅和。
搁下手里的咖啡杯,徐惟秋抬起头看着好友。
“凤翔,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找不回来了。我并非不怕死,但中国的未来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他眼底的决心深深震撼着谷凤翔,他说的没错,有些东西是一旦失去了就无法挽回的。
“我知道了,那我这次就舍命陪君子了,李家的仓库我会叫人加紧看着的。”谷凤翔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半眯着的眼睛中露出几丝决然的神情。“日本人要是敢来我就让他们没命回去。”
“凤翔,谢谢。”徐惟秋高举咖啡杯,以咖啡代替酒向朋友致敬。
谷凤翔哈哈大笑道:“大不了被逼急了撤回海上当强盗去。”谷家的祖先就是海上的强盗,在明代时就徘徊在近海边同想要分一杯羹的倭寇纠缠。
看着眼前谈笑自如的两人,姜爱琴自责地抱紧了手里的文件。驻扎在淞沪的驻军有一批枪械出了问题,在军方不能出面的前提下同兄长们熟悉的团长找到了她,借由她的关系出面说动了执掌航运的谷家和控制贸易往来的李家从国外采购了一批新的枪械。但如今整个上海滩都在日本人的监视下,饶是他们自认做的再滴水不透还是让他们看出了些蛛丝马迹。最近码头上形迹可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而几位在沪重要的日籍人士频频邀请谷凤翔赴宴也暗示了些什么。
“谷先生,我……都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动了动几欲被她咬出血来的嘴小声地呢喃。
“小琴,不关你的事。”谷凤翔抬起她几乎快压到胸口的头,满怀怜惜地看着唇上的齿印。“我和惟秋是自愿的没有人拿着枪指在我们脑袋上逼我们点头。”他顿了顿突然笑道:“即便是被人用枪抵着脑袋也要看我心情好不好。”
他亲密的举动让姜爱琴瞬间就烧红了脸。担任他的秘书也快一年了,她至今都不甚习惯谷凤翔偶尔异样亲密的举动。
注意到她那张快要烧起来的脸,徐惟秋轻轻咳嗽了一声。“凤翔,适可而止。”
“知道啦知道啦,啰里啰唆的。”
谷凤翔笑着放开手,换来姜爱琴娇嗔一声:“谷先生!”
桌上的电话铃铃作响,谷凤翔拿起电话与对方交谈起来。他朝两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走,这通电话估计要说上好一会儿。
“我送你回去。”徐惟秋拿起大衣拉开谷凤翔办公室的大门。
姜爱琴抚了抚发烫的脸心里有些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同自己说话呢。
“怎么了?”已经跨出门的徐惟秋见她久久没跟上,不禁停下回头看着她。
“对不起,我拿一下东西。”
回过神的姜爱琴飞快地奔回自己的座位。她稍稍收拾了一下,拎起包小跑着追上了他。
新年才刚结束天气还是一样的寒冷,不过5点的功夫天色早已暗了。一阵风迎面吹来,夹杂着一股渗透进骨子里的湿冷。饶是穿着大衣围着缓和的围巾姜爱琴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徐惟秋看着她被冻得发白的小脸,一声不吭地脱下自己厚实暖和的大衣披上她纤细的肩膀。
额外的重量伴随着暖意落在她的肩上,那淡淡的咖啡香味让姜爱琴一怔。
“徐先生。”
她侧转过头看着他。
“披着。”
他吐出两个字便又继续往前走。
即便他的表情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不知道为什么,姜爱琴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暖和。她拢紧了身上的大衣快步跟上。
街角的煤油灯在这雪天里照出一方明亮。迎着两人走来一脸愁眉苦脸的人是徐惟秋的司机。
“少爷,油管好像是冻坏了。”
姜爱琴尴尬地笑了笑看着身边的人。
“徐先生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我就在那里搭车回家。”
她伸手指向对街已经聚集了一些自周边商社下班准备回家的社员的车站。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街角一辆电车缓缓驶来。
“你先回去。”徐惟秋把手里的包扔给司机,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拉住姜爱琴的手穿过轨道朝对街跑。
姜爱琴被他拉扯着跑向车站,她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现在她能感受到的全部只有那只握着她手的温热大掌。当她回过神时两人早已随着人流上车了。
电车满载着人一边“哐啷哐啷”地响着,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开。“徐先生,谢谢……”
姜爱琴松开一只抓着对方的手,心里万分庆幸电车内的昏暗。正因为这样,他才不会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红晕。她勉强抓住有些高的扶手,两眼看着前方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忽略身旁那让她心跳加快的气息。
前方的轨道上突然蹿过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电车员下意识地拉动手闸。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揪扯住每个人的心,在巨大的贯力的作用下整个车厢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冲。踮着脚尖才勉强够到扶手的姜爱琴几乎是立刻失去了平衡往前倒。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半途横出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也稳住了她险些摔倒的身体。她才喘了一口气,腰上的手臂忽地一个用力带着她转过身稳稳地落在前方温暖宽阔的胸膛间。
“没事吧。”
充斥在鼻间的是那淡淡的咖啡和烟草混合而成的味道,她平日不爱咖啡更不喜欢烟,但在这会儿这两股味道却不可思议地平复了她的慌恐。
“小赤佬,想死去跳黄浦江啊。”
电车员咒骂了一声将车停在下一个站点上。一拨人拥挤着下车,而更多的人又挤了上来。姜爱琴先前落脚的地方几乎是立刻被其他人占据了。满脸驼红的她想要离开眼前的胸膛可偏偏涌上来的人流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向他。
“徐先生,我……我……”
她用手臂撑在他胸前勉强维系住两人之间的距离。
徐惟秋突然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粉碎她最后一点努力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无。
好静,明明被拥挤的人群包围着,明明电车还在往前开,但这会儿,除了彼此的心跳之外她竟然听不见其他声音。他强壮有力的心跳透过西服传入她的耳中,她的心跳透过他披在她肩上的衣服穿递到两人相贴的躯体上。
又是一个急刹车,姜爱琴的两条胳膊出于条件反射比她的脑子更快一步运作——紧紧地环上了他的腰。待车子停稳时她顿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靠在他胸口的脸涨的通红,手忙脚乱地想松开。
“别动,这样就好。”
徐惟秋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他是那样温柔,似是窃窃私语又更像情人间的呢喃。环在她腰际的手揽着她的身子更进一步地深埋入他的怀中,他炽热的呼吸盘旋在她的头顶。
姜爱琴微微一怔,渐渐地她的嘴角漾开一抹笑容,是幸福亦是羞涩。她收紧手臂埋入他宽广温暖的怀里。
相拥的男女依然紧抱在一起,早就忘却了周遭,更不曾注意到那随着一站站的停顿而渐渐空旷的车厢……
20xx年
绿荫覆盖的花园一角有一处平时闲置的长椅,这会儿有对男女分坐两头,两人的中间摆放着速溶咖啡和汉堡。虽然彼此交谈着,但由直线距离来看并不是情侣。
在餐厅买午餐时,细心的李芸桦在注意到挤在人流中的叶明杰那无意识蹙起的眉尖,她当机立断地决定选择味道稍微差了点但方便移动的外卖。
看着他好像很熟练地撕开纸包将糖粉倒进速溶咖啡里的动作,李芸桦的疑惑更深了。叶明杰搅了搅搅拌棒,白色的粉末立刻融进深褐色的液体中。
“是不是很难想象?”他笑了笑举高纸杯喝下一口廉价的咖啡。
李芸桦被他说中心思有些尴尬。她拆开汉堡的纸包,借着进食的动作来掩饰。
“生在富裕的家庭确实更有机会得到高物质的享受。不过一旦离开了家进入集体生活总得习惯这些。”他只喝了一小口那对漂亮的眉毛立刻又纠结在了一起。大概是下意识的动作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在搁下纸杯时他将纸杯放在了稍远的地方。
“人是社会动物。”
他补充了一句。
李芸桦想起刚才他在人群中的不自然,这会儿只觉得他这句话毫无说服力。透过咖啡腾升起的热气,李芸桦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叶明杰和谷嘉元不一样,谷嘉元只不过代理一些事务,而他全权统帅着一个集团。这个人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躲在树荫下悠闲地吃快餐吧。
“叶先生,谢谢你专程来通知我,亚盛偿还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关于珠宝的事,既然无法确定数目和价值我想就此算了吧。”她想起之前的事立刻补充道,“如果叶先生不放心我可以写份放弃申诉的声明。”
“芸桦。”叶明杰突然伸出的手越过那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食物堆紧握住她的手腕。李芸桦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甚至于忽略了他称得上有些唐突的举动。他从来都是称呼她李小姐的,为什么现在突然改口了呢。
当他温柔的眼睛凝视着她时李芸桦一时间竟觉得她好像回到幸福的童年,忙碌了一天的父亲守候在她身边虽不甚温柔,但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用低沉的声音给她念故事。
“一个人承担一切很累吧,辛苦你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一股暖流慢慢流淌到李芸桦心里,她的心中好像有什么开始崩坏,塌落,最后融化。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她想要的不是带着怜悯或是同情的帮助,她想要的仅仅只是一句话“你辛苦了”,只要这一句肯定她这些年一路走来的辛苦就够了。
心中有些被她常年压抑感情这会儿不助地往上涌,当她回过神时,眼前早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水雾。眨去眼中的眼泪,她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为了自己哭,也是最后一次。
“叶先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堤,决裂了,从最初的涓涓细流急转而成湍急而下的瀑布也只是片刻间的事。
叶明杰伸手环住她的肩,大掌顺势遮上她的眼睛。在感觉到手掌间逐渐蔓延开的湿润时,他更用力地环紧臂膀下颤动的肩膀。
往来的行人只能看见绿荫间男子的背影,看不见被他挡住的那脆弱,敏感却也比任何人都骄傲的纤细背影。
美国
白色小羊皮质的女高跟鞋快速地奔跑过干净得倒映出人影的地面,白色小洋装的裙摆因为剧烈的跑动而左右摇摆,就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百合。而这一切的所有者则是比百合更加迷人的女子。染成茶色的卷发在白皙圆润的肩头跳动,原本水润迷人的眼眸此刻尽被慌张失措弥漫,嘴唇更是抿得失去了原本红润的色泽。
她奔向高级病房区,在犹如宾馆一般奢华的病房外的长廊上终于找到了她熟悉人的身影。
“爸!”
连守了几夜有些疲惫的中年男子听见这声呼喊,几日来始终忧心忡忡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欣慰。
“嘉萱,你总算回来了。”
谷守良拉住爱女的手臂,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一点。不管如何嘉萱总算是赶回来了。
“老爷子怎么样了?”
谷嘉萱这个月都在国外跟进一个设计案,没想到数天前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老爷子病倒了。她急得扔下工作想要立刻回来,偏偏又碰上连续的大雨大风,所有的航班全部取消,这一下是足足耽搁了三天才赶回来。
“医生说是脑溢血,醒不醒得过来还是个问题。就算醒过来可能也有瘫痪的危险。”
谷嘉萱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怎么会这样,那个永远精力充沛,永远吼得比任何人都响的老爷子竟然也是个凡人之躯,一样会面临所有老人的危机。
看着一脸哀伤的父亲,谷嘉萱勉强用沙哑的声音问:“二哥呢。”
谷守良的眼光飘向先前他走出的房间。
“你二哥这几天一直在这里陪着,他虽然老爱和老爷子唱反调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敬爱他。”
“爸,我知道,我们早都看出来了。”
谷嘉萱的声音有些哽咽,其实谷家的人都知道,那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一老一少其实是最欣赏对方的彼此。谷老太爷的吼声中总是多了一丝疼爱,而谷嘉元那些离经叛道的举动也多半是故意为之。
“我……我去看看老爷子。”
谷嘉萱轻轻推开病房门,豪华的单人病房由两个套间组成,外间是家属休息的地方,里间则是病人的房间。但再豪华对病人来说都无意义,对心情沉重的家属来说也是无意义的。
白色的病床四周摆买了或是维持或是监测生命的仪器。病床上的老人消瘦的脸上罩着氧气罩,白色的头发在同样颜色的枕头上散开,老人的整个身体被掩盖在白色下,几乎要被吞没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谷嘉萱捂住嘴,但捂不住发颤哽咽的声音。她拼命压抑住想要大哭的冲动,生怕会惊扰了老人的沉眠。
一直守候在病床边的谷嘉元抬起头,那疲惫的神色远不及他眼中的哀伤让人心悸。
“二哥……”
“嘉萱,你……你回来啦。”他朝谷嘉萱惨然一笑,目光又再度回到床上的老人身上。他几乎是动也不动地紧盯着,那模样生怕自己一个走神,老人的心跳就会停止。
“一把年纪了还风流成性,吼起来比谁都大声,挥动他那根拐杖的时候虎虎生威的,被他打中一下非得疼个两三天。都说祸害遗千年,老头子这万年妖怪活个一百岁肯定不成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