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院子里的狗又叫起来。随着到来的还有隔壁大婶的咒骂声：“大晚上的狗就在叫，叫了一宿！你们家是闹鬼了还是死人了！”
  没人搭理她，便悻悻离开了。
  柊守青和所有孩子一样，撅着个屁股起不来，等易庄把衣服给他套上，拿馒头在他鼻下嗅嗅，他才从睡意中清醒几分。
  “我和易姐姐下午放学的时候会来接你，再见见甄老师。”
  易庄把书包挎在自己肩上，拉着柊守青的手又走到那条河道。身后的易冬寒顶着黑眼圈精疲力竭地跟着。即使是昨晚易庄在她床头坐了一晚，她也无法再安稳闭眼。
  路上的孩子开始变多，他们唧唧喳喳，你追我赶。那些步子慢的孩子把书包背在胸口，手里拿着两本作业，两只眼睛来回在作业本上瞟动。
  易庄笑嘻嘻回头，指着一个孩子说：“冬寒姐姐以前也这样，抱着春暖姐姐的作业核对答案。”
  “我那是抄，不是核对。”
  易冬寒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太吵，她现在对小孩之间的惊叫声感到十分抵触。如果身边有孩子咿呀叫着向她奔来，她会像炸了一样，往河道旁边跳一步，目光追随与她擦肩而过的孩子。
  不得不说还是年轻人好，一晚没睡精气神也那么好。
  易冬寒看着努力逗柊守青清醒的易庄，他的那身白寿服在朝阳下镀上一层金光。
  等到了学校门口，柊守青见着同学后精神起来。他伸手接过易庄肩上的书包，背在身上掂了掂。
  “甄老师说我什么，你不能告诉我爷爷。”他嘟起嘴说。
  易庄摸摸他的脑袋，趁此机会整理下他翘起的头发：“那你今天表现乖点。”
  等柊守青挥手进校门后，易庄指着他离开的背影冲易冬寒笑，仿佛在说：这小子还冲我撒娇嘞。
  柊守青自认为和班上同学关系挺好。他们除了时不时调侃两句挂在脖子上的铜钱外，更多的是寻求他的帮助。
  比如说现在。
  后座的小胖趴在课桌上，努力把身体往前挤，探个脑袋到他肩膀上：“柊守青，把你作业借我抄抄呗。”
  每当这个时候柊守青都会叮嘱一句：“记得改几个答案。”
  而到下午第一节课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时候，柊守青又派上了用场。
  他前后左右的同学每每到这时候就会窸窸窣窣，顶着被粉笔砸头的风险冲他说：“柊守青，你看看甄老师背后还挂着怨灵吗？”
  此时柊守青就会把铜钱放到眼眶上，仔细观察甄老师的背后：“挂着，那个怨灵的脑袋就在他屁股的位置，他一动，怨灵的脑袋就弹一下。”他说。
  虽然同学们看不到，但经他一描述，都咧开嘴笑出声来。
  “今天送你上学的那个马尾姐姐是谁？”他同桌问。
  柊守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扎马尾的女生。跟着他身后的易冬寒披着头发，毫无气色的脸看上去就和鬼一样，她哪儿扎了马尾啊？
  又想了想给他背书包的易庄，他才恍然大悟，哎呀了一声：“那是易庄哥哥，人家是男生。”
  “男生？”同桌瞪圆了眼睛“我看他怎么穿着死人的衣服，他和你一样能看到怨灵吗？”他指指讲台上张牙舞爪讲课的甄老师。
  柊守青还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眼睛往头顶上锈迹斑斑的风扇看去，努力回想：“不……我没听他说过。但怨灵都怕他。”柊守青不自信的回答道，说到最后他更像是说服了自己，语气变得肯定起来。
  “哇！”听他讲故事的四个方位的孩子们发出轻微的感叹，眼里都闪着崇拜的光芒：“为什么怨灵都怕他？他是法师？能降妖除魔？”
  “不不不，”柊守青翘起食指晃动：“有一次他来我家照顾我，路过咱们都会经过的那条小河时我突然想到，前阵子有个姐姐淹死在里面，好奇举着铜钱看了看，结果刚好和那个姐姐对上眼，我大叫，趴在地上打滚。结果他一往我旁边就那么一站，那个姐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柊守青习惯夸张的描述他经历过的事情，见同学们听得认真，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放大了些：“我问他，为什么那个怨灵姐姐见着他就不见了。他指着自己的衣服说【这身衣服是死人才穿的，估计把我当同类了吧。】”
  他讲完，见同学们都低着脑袋不搭理他。柊守青就拍了同桌的胳膊：“你怎么不说话了？”
  同桌胳膊一甩，把头稍稍偏过来些，悄声说：“你后面。”
  后脑勺有一股莫名的压力。柊守青的身子像发条失灵的机器人，颤巍巍回头和压力的来源四目相对。
  甄老师的双肩有双脚搭在上面，现在的他怒目圆瞪，气红的脸贴近柊守青，发出呀一声呵斥把手里的课本砸到柊守青的脑袋上：“放学办公室来！”
  毫不意外，柊守青被留堂了。
  送柊守青去学校后易冬寒想趁着烈日当空补个觉，她说：“大白天阳气旺盛，怨灵们不敢出来作祟，我就可以睡个好觉了。”又冲易庄说：“大白天总不会有怨灵出现了吧。”
  易庄发誓不是故意要吓她，只是陈述事实：“柊守青白天不也能看到甄老师身上吊着的怨灵吗？”他乐呵呵对上易冬寒那张阴沉的脸。
  等到了放学点时，易庄和易冬寒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而易庄那身衣服扎眼，听柊守青讲过故事的孩子们就围着他，喊他大哥哥。
  “柊守青呢，他怎么还没出来？”
  “柊守青被甄老师留堂了 ，”孩子指向一个地方：“三楼走到底，左边的办公室。”
  除了柊守青，还留在学校的是六年级的学生，他们得等到五点半才能放学。三楼长廊两侧都是紧闭的教室门，除了头顶能传来高年级孩子们的读书声，还有走廊尽头时不时有人说话。
  那门开着，写着‘五年级教师办公室’。在门口便能看到最里面的办公位有两个人。柊守青把脑袋压低，撅起的嘴巴叭叭的发出无声的反抗。坐在椅子上头发油到有些发光的甄老师指指点点，他的声音越喊越大，在门口都能听到。
  易庄朝里面挥手引起柊守青的注意，柊守青眼巴巴看着他，顶着甄老师嘴里喷出的口水小声说：“甄老师，我哥哥姐姐来了。”
  甄老师眯起眼睛望去，把俩人招呼过来，开始冲他们告状：“柊守青，偏科，严重偏科！数学课从来不认真听。今天下午上课的时候拉着同桌唠嗑，唠嗑也就算了，说到兴头上了那声音嘎嘎的，整间教室都听得到。他真是把自己当相声演员了？”
  易庄扬起嘴角，笑到：“如果他下次再这样，建议您让他站到讲台上去讲。”
  柊守青刷一下抬起脑袋，不可置信看着易庄。
  易冬寒着实感到无趣，她不了解这孩子，只能默默退到一边看甄老师告状。易冬寒年幼的时候都在站在柊守青的那个位置，如今变成了家长，让她来不及不适应。
  走到窗前，手机传来短信震动：‘我在学校了，你们已经把柊守青接走了吗？’
  ‘三楼最里靠左办公室。’
  短信回复过去，她从窗户望下去，隼元穿着衬衣，还打了领带，两只手提着水果往教学楼走来。
  几分钟后，隼元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他的目光先注意到易冬寒，兴奋得眉毛上扬，准备开口招呼。又瞅到白衣服的易庄，准备开口的嘴紧紧闭上。
  出人意料的是甄老师认识隼元。他把椅子转到面朝门口，有些诧异：“隼元？你小子怎么也来了？”
  隼元听这声音耳熟，整理了下领带走过来。当他看清眼前的男人时恍然大悟：“甄老师，是您啊，您还记得我。”
  “你和小时候长一个模样。”甄老师说：“一点儿也没变。”
  他们互相握手，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回忆起了从前的趣事。
  易冬寒靠近了些，她注意到甄老师伸出去的手上那枚戒指，那枚翠绿色的戒指。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现在混得可以啊，这小衬衫小领带的。”
  “甄老师当年教的好。”隼元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又说：“当年您和姐姐没少照顾我，现在姐姐也应该大学毕业了吧？她有回来吗？”
  姐姐？
  易冬寒和隼元一起长大，可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个姐姐。
  而甄老师听到姐姐两个字，面露难堪，抱着胳膊没有回答他。
  “姐姐是谁？”
  易冬寒问。
  “是甄老师的女儿，比我大一年级，经常给我开小灶。”隼元兴致勃勃介绍起了那位短暂陪伴过自己的童年玩伴：“她当年就在甄老师班上，为此告诉了我好多考试重点。不过没多久我就去镇上读书了。”
  易冬寒看向柊守青，要同他确认这件事。而柊守青也把脑袋歪着，同样困惑看着易冬寒。
  隼元没搭话了。他见甄老师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心想自己难道说错了话得罪了对方。办公室就这样沉默了片刻。而易冬寒的思绪也在此时快速牵扯到昨晚的梦里，她试探问道：
  “甄老师，您认识甄希吗？”
  她的话音刚落，易庄的抬起眸子与她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目光中流出出赞许。那双在白炽灯照射下的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
  回答易冬寒的是隼元，他激动拍了一下手：“对，甄希就是那个姐姐，甄老师的女儿。你们认识？”
  易冬寒猜得果然没错。梦里黑板上写的值日生甄希，就是甄老师的女儿。
  如果不是隼元提起他女儿与他同班，也不会联想到那群孩子叽叽喳喳说的话：【我怕她真的死了她爸肯定要开除我们。】
  甄老师颤抖的手仿佛回答了易冬寒的问题。这让易冬寒有了谈判的信心，小心翼翼说：“我知道她在哪儿，我能让您见到她。”
  “作为交换，您可以把这枚戒指卖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