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府上下在焦躁不安中等待了数日,终于收到了口谕,边塞乱臣卷土重来,联合西边蛮夷再次进犯,边塞十一座城池接连失守,特派沈老将军领兵出征收复失地,平复反叛。
沈杭连父亲出征前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沈老将军就已经踏上了边塞的征途。
沈夫人担忧过度,感染风寒。沈杭一下子就成了家里唯一的主事人,他一边派人打探沈老将军的情况,好时时安慰母亲;又一边向父亲朝中故友了解边塞贼寇的实力和朝廷军备。
只是收到的消息都不容乐观,将士们闲赋久已,战斗力早就大不如前,且沈老将军带走的军队数量并不多,抽调的粮草也因冬季雪灾迟迟跟不上供给,沈老将军此去,恐怕是有去无回。
沈杭忽然觉得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只是父亲身边已没有大哥陪同。
“不行!”
“可我非去不可!”
“你去又有什么用,你一人可当千军万马?”
“那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爹战死吗?”
“那你怎么办?你母亲怎么办?万一你们都回不来,要让你母亲一天内收到两个人的死讯吗?”
“我……”
长珩和沈杭争吵起来,息芸在一旁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抉择。一方面她支持沈杭,他习武多年只待今朝;另一方面,她也忧心要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沈夫人后半生无人依靠。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沈夫人在下人搀扶之下走了进来。
沈杭连忙起身去扶,沈夫人立刻紧紧拉住沈杭的手,哭着说道:“吾儿,娘不让你担心,你尽管向朝廷请战,去帮你爹!娘知道,早就知道你偷偷在外习武,只是不忍看你被逼做你不喜欢的事憋屈一辈子,你爹也知道,他默许了。”
沈杭惊讶的看着母亲,忙扶她坐下,沈夫人接着说:“你有能力就去做,你父亲年事已高,我早就猜到朝廷派他去定是穷途末路,你爹很可能就有去无回了,但国家危亡,你爹若倒了,这该死的朝廷定也撑不了多久,这里的百姓就要遭殃了。唯有你沈杭,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你去,你去才有可能有一线希望。你外公给我留下了三千精良府兵,这是召令,你拿去!你记住你不是为你爹不是为我,更不是为朝廷,你是为这天下百姓而战!”
沈夫人一边哭一边说着,声音凄苦让人动容,沈杭听着也流下泪来,拉住母亲的手连连点头。
隔日,沈杭就独自进宫向皇帝请命出征,起初无人相信殿前那位少年有带兵打仗的能力,直到沈杭为了证明自己,拿下守卫皇宫的禁军三位统领,皇帝才堪堪点头,不过也只能抽调出一万人马,其他的都得留在皇城守护皇室安危。
长珩和息芸在宫门外等着,看到沈杭出来,他们立马迎上去,息芸带着询问的眼光看着沈杭,他点点头说道:“三日后出征。”
三人坐在回家的马车里,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沈杭的眉头自老将军出征后再也没有解开,深深的皱着,息芸坐在他左边看了他许久,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不要担心,战场上靠你,家里面有我们。”
沈杭一愣,抬头看着息芸,又看向右边的长珩,牵过两人的手郑重的说道:“长珩、息芸,我们三个也算从小一起长大,我早就把你们当做我的家人,你们是我的兄弟姐妹,对我来说,你们是除了父母之外我最亲的人,我此去凶多吉少,若是我没能回来,麻烦你们代替我照顾我母亲,若有来世我定结草衔环以报之。”
三人互相握紧了手,即使沉默着也将一切情绪传达给了彼此,换得内心片刻安宁。
回到沈府,息芸便拉着长珩跑进了房间:“我们去一趟司命殿!”
“你要干什么?”长珩严肃的问道。
“我想看看沈杭和老将军能不能回来!”
“那你答应我,除了这个,其他什么事都不能做。”
息芸犹豫着点头答应,长珩这才放心捏诀将两人带到司命殿。
“司命!司命!”
“司命仙君您在吗?”
“算了不管她,我们自己找!”
长珩正想说,凭他们无法从众多命簿中找出沈杭的那片,但是息芸却挥手一指,便有命簿从树上掉落,正好是沈杭的。
长珩没有多想,便和息芸一起看起来,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因为命簿上清楚的告诉他们,沈杭和父亲都会战死,国破家亡,是最惨的命数。
息芸沉默着忽然蹲下身哭了起来,长珩也蹲着抱住了息芸,他声音喑哑:“这是他的命数,我们……我们没办法。”
“可是我不想他死,他不该这样的!”息芸说着哭的越来越伤心。
长珩虽然提醒过息芸不能改动凡人命数,但是此刻也在竭尽全力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沈杭活下去,让他们活下去。
回到云梦泽,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高义大侠的飞鸽传书,沈杭来到郊外木屋,见到高义便拱手作礼:“徒儿拜见师父。本来徒儿就想在出征前见您一面,向您拜别的,不知您今日所为何事?”
高义比往日更加严肃,神色郑重的对他说:“沈杭,你知不知道我为何答应收你为徒?”
沈杭顿了顿,回答道:“因为……息芸替我求您?”
“对,也不对。也算是因为她,她说你和年少时的我一样。”高义回想起从前,“年少时我便跟随我师父习武,我这一身剑术和功夫都是他教的。我那时和你一样对快意恩仇的江湖有诸多向往,于是学成之后我便在武林大展拳脚,有了许多虚名。我以为剑术天下无双,于是去往边塞寻找敌手,当时剑术最有盛誉的,是当时匈奴王次子阿什烈。我为与他一战,在边塞之战中从我朝将领手中将他救下,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沈杭满眼震惊,因为当年父亲和兄长沈绥所遇敌将就是阿什烈,这意味着如果不是高义救下阿什烈,就不会有当年的叛乱,兄长和父亲就不会出征,更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高义看向他愧疚的说:“我当时被胜负和个人的虚名冲昏了头脑。救下了早就该死的阿什烈,我甚至也没有赢过他,因为他只是利用了我,被我救下之后他就逃的无影无踪。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做错了什么事。我一直都很愧疚,但是现在我可以弥补了。”
“你什么意思?”沈杭警觉的看向他。
“我和你一起出征,要么杀了那个本来就该死在我手下的人为你报仇,要么死在战场上算是还你也是还天下一个交代。”
沈杭沉默片刻,抬起头已是一片清明:“我们可以一起去,但是你不是为了报谁的仇,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所有的百姓!”
沈杭和高义很快就踏上征程,一切都按照命运运行着,冬季快要结束了,在小寒那天,战场上传来噩耗,沈小将军英勇反击敌军,无奈天时不合兵力不足粮草匮乏,收复的六座城池顷刻间被敌军夺回,沈氏两位将军和众将士全部阵亡,现敌军正往中原行进。
云梦泽已是孤鸿遍野,满目疮痍。昔日繁华的街道已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开始往外逃窜了。
沈府中,息芸和长珩守在沈夫人床前,缠绵病榻已久,战事不顺忧虑过度,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息芸坐在床边流着泪握着沈夫人的手:“夫人,您再等等,沈杭……沈杭很快就回来了……”
沈夫人强撑起笑容说道:“好孩子,我猜到了,沈杭,回不来了。我夫君也回不来了,这个家……没了。”
息芸哭着抱紧了沈夫人无助的摇头,好像否认了,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一样。
“我们沈家,满门英烈,于国于民都无愧了,今日国破……家亡,唯独忧心我这城中百姓,该如何啊……”沈夫人边说边拍着息芸的手,声音随着动作渐渐消失了。
长珩不忍,转身侧目而立,眼下划过一滴泪,息芸已哭得无法起身了。
转瞬之间,他们回到元龟尊神的幻境,息芸仍未缓过神来,哭得眼睛红肿。
长珩只能陪在她身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在生死面前一切语言都太过苍白。
忽然息芸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的起身,挥袖而去,转瞬没了踪影,长珩连追都来不及。
息芸来到了云梦泽的战场,她找到了沈杭的尸体,本来已经止住的哭声一下子又响了起来。
她费力拨开一层层的尸体,找到那个满身伤口的少年。她颤抖着抚摸过沈杭的脸庞,抽泣着说道:“明明才二十几岁嘛,在我们神仙这里……不过才是个小婴儿,怎么能让一个孩子……”说到这里息芸痛心的实在说不了话,紧闭着眼睛,才能缓过劲儿来。
“沈杭,感谢你。在来云梦泽之前,我只是一个冷漠的神仙,我感受不到凡人的感情,也没有像你那样的家国大义。除了自己和我在乎的人,我看轻一切生命。是你,是你们,让我明白了一直以来我都不太懂的使命。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苍生于我如浮云,他们是依赖我的下位者,现在我学会了像你一样,像沈老将军和沈夫人一样,爱着苍生。这种爱才是我要肩负的使命。”息芸说着,忽然捏诀,召出了沈杭的魂魄。
长珩在此时赶到,焦急的看向息芸:“你在干什么?”
息芸转过头看他说,不要担心。
息芸双手合十向上苍祝祷起来:“息芸向上穹祝愿——愿沈杭不死不灭,神魂永驻。仁义之心不改,为神为仙。”
突然天空中降下一道巨大的光柱,穿过沈杭的魂魄,像是经历了洗礼一般,他慢慢从光芒中走出来,周身布满金色神光,蜕变成神。
长珩闪身来到息芸身边,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她:“是……那个吗?”
息芸点点头:“只剩一个祝福了。”
沈杭仍未反应过来无措的看着自己的变化:“这……这是怎么啦?我不是死了吗?息芸?长珩?你们怎么在这里!这里很危险!这里……”
还没等他说完息芸就飞扑过去,抱住他大哭起来:“沈杭!我好想你!”
沈杭茫然的看向长珩,手足无措怎么推都推不开她:“长珩你快管管你妹妹!”
长珩走过来照着他的脑袋狠狠敲下去:“她不是我妹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