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山雨前掀安宁风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4517 下载APP
“你先起来再说行吗?”

    薛良:“……”

    怎么报答孟怜笙没想好,他此刻只想给这装死的人一拳。

    “你再这么下去,我就要摔了。”听孟怜笙说完这句,薛良总算有点反应了,腿用力撑了撑,可还是赖着不起来,“我受伤了,站不起来。”

    “师父…”孟怜笙心想你伤的是胳膊怎么会站不起来,求助般叫了一声霍俊芸。

    “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如以身相许吧。”薛良仍在孟怜笙耳边低低地说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感觉孟怜笙这人既识逗又不识逗,看起来正经吧,有时候又有种蔫坏蔫坏的感觉。他又是个欠的,就老想逗一逗他。

    就比如现在孟怜笙对他阴森道:“手本来就伤了,要是腿再折掉……就真站不起来了。”

    薛良倒不信孟怜笙真能给他腿打折,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喉咙一紧,被一股大力拽开了。

    原来霍俊芸这会儿从包厢门里拖出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正是奔出来的那个。听孟怜笙叫他,走近像拎鸡崽一样提着薛良后脖领子道:“行了,你这么大个子,还欺负我徒弟。”

    被扼住命运喉咙的人艰难开口了:“霍俊芸你真狠啊,护犊子护的要把我勒死了!你个白眼狼,勒死我看以后谁罩着你。”

    三人笑闹几句,出了戏院。

    宪兵队的队长向薛良敬了个军礼,“报告良帅,制造动乱的十人皆已捕获,死了一个剧院的经理人和那个经理的情人,有六个民众受伤。”

    薛良拢了拢大氅,毛领簇拥着 他冻的发红下颏,闻得此言眉梢轻挑:“安抚下老百姓,再去查查这个剧院经理,下去吧。”

    “不必查了。”贾涟舟走来:“我来时让人查过了,这个剧院经理是绥军派来封宁的奸细,这群人是前年被他用政治手段送进监狱的逃犯,不是冲着你来的。”

    薛良淡淡道:“行,知道了。”

    这边孟怜笙给霍俊芸打开车门,边问:“师父今天怎么来这了?”

    “我是看你这么晚没回戏园子,又听到枪响才去找你的,哪知道这么凑巧。来,搭把手。”霍俊芸打横抱起那个短发女子,送上了车。

    真是凑巧吗?

    一辆军用吉普停在重新归于平静的剧院门口,关车门声清脆冰冷的伴着漫天飞雪铿锵发出。

    薛良对霍俊芸的事知道个三分,是以一直到上了贾涟舟的车都没过问后座上满身疤痕血污的女人。

    贾涟舟坐在驾驶位上,看了眼薛良被简单包扎过的左臂,说道:“抱歉良帅,让您受伤是我的失职,你不要紧吧?”

    薛良听着副官装犊子,在副驾上淡淡一笑:“我挺好的,就是你再晚来一刻我这胳膊就废了。”

    贾涟舟脸上仍旧笑嘻嘻,又跟他扯皮一句。

    “师父,这姑娘是谁?”孟怜笙透过后窗玻璃看了眼跟在车后跑的大兵们,又回头看了看身旁这个昏迷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怕不是你师父拐来的续弦。”薛良不正经地回头一笑,看气氛不对就打趣道。

    “明明是良帅拖我接回来的外室,可不能穿上裤子就不认账啊。”两个都是老不正经,霍俊芸正跟他眼笑眉飞,孟怜笙也明白了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头一转问到了贾涟舟:“副官先生,请问您刚刚平乱时有没有见到陈家少爷,他可还安好?”

    贾涟舟透过后视镜看着孟怜笙的那张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听他叫霍俊芸师父,也能把这小戏子的身份猜了个大概,边打方向盘边嘴角挂笑:“少爷您客气,直接叫我贾涟舟就行,陈少爷没受伤,就是惊吓过度,宪兵队的找到他后就把他送回萍阳巷陈家了。”

    孟怜笙礼貌一笑:“多谢贾先生。”

    到和启巷时雪已经停了,孟怜笙下车帮师父开门,两人扶着那个女人匆匆与薛良告了别。

    次日,屋檐上倒挂下来几根长长的冰凌子,冬日映在雪上,白得恍眼。

    悦天楼二楼的一席包厢内烟雾缭绕,男人嘴角噙着又邪又坏的笑,此时正翘着二郎腿,两根长指夹着烟又往嘴里抽了一口。

    前几日刚倒戈的营长坐在他对面,试图透过烟雾看清他的表情,“同样是卖主求荣,景候就比你看着顺眼些。”薛良脸色不变,一惯的纨绔,眼神轻佻,棱角分明的下颔更是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凉薄。

    对面的营长听他说着刻薄话,脸上还是堆笑着,拿过茶壶给薛良倒上,搓了搓手“良帅您喝茶……这…86号里关的是我弟弟…您…”

    这时有个长辫子姑娘端着糖果案子给薛良打作揖,薛良抓了一大把瓜果,最后又阔气地掏出好几块银元放在案子上,把烟息掉扒开糖纸含了一块,口中模糊不清道:“我今儿能来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自己清楚,若再弄出个什么有的没的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薛良厌弃地看了眼刚倒上的茶水,说完霍地起身,把茶杯中的茶往地上一泼,转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半眯着眼睛,咧嘴一笑:“吼,这茶喝的老子想尿尿,失陪了。”

    **

    “江敏同志,你怎么样?”霍俊芸搬来一个凳子坐在床边,他只在组织提供的画像上见过她一次,但她的眼睛是让他一下子就记住的。见江敏转醒压低了声音,整肃开口。

    “霍老板?您救了我?”江敏看见霍俊芸时原本暗淡的眼眸里突然有了光亮,但她此时嘴唇干裂,说话时甚至有点出血。

    “我是组织安排在封宁的线人,但昨日剧院动乱,晚了接应,才让你受伤。”霍俊芸叹了口气,面带歉意解释道。

    江敏也是组织的掮客,今天来的两伙人里就有冲着她来的国军。

    “你是说…你就是…游蛇!?”江敏又惊又喜,几乎要一下子弹坐起来,但是刚一发力就感觉背后的伤火辣辣的疼,连带着全身的伤都隐隐作痛了。

    “对,是我”

    江敏明显不信:“明月几时有?”

    霍俊芸:“抬头自己瞅。”

    江敏还不死心,又问:“须臾鹤发乱如丝”

    霍俊芸:“快让陈竟去吃屎。”

    “咳咳,真是你!游蛇!”对完暗号,江敏就更激动了,当今鼎红的角儿和红方情报特务怎么也挨不着边,可……“真没想到,华北第一生的霍老板竟然也是组织里的人,我,我还买过你的唱片呢。”

    霍俊芸见江敏有了点精神,神色松了松:“伤口是我的跟包丫头给你处理的,你看看现在能动吗?”

    他见江敏几次坐起身失败,霍俊芸自己想上前又收回了手,朝门外喊了几声“慧琴…”

    “诶,来了…”一个发型和阿香相同,但却比阿香高上半头的姑娘开门进来,正是霍俊芸的跟包。

    慧琴上前扶起了江敏,又折回隔壁,回时给她端了一碗补汤。

    江敏右手受伤,用左手拿勺子喝完一口道了句谢,霍俊芸见慧琴正帮她端着碗,便道:“一切等下午你好点了再说,我先去悦天楼了。”

    又对慧琴说:“有劳你照顾她。”

    霍俊芸起身要走,谁知江敏这时急切叫住他, “霍老板!这次的事很棘手,我没事,咱们现在就谈。”

    慧琴听此言就端着碗走了。霍俊芸又拉过凳子坐下 “你说。”

    江敏抹了下唇边,刚刚的汤竟给本来泛白的唇喝出了几分红,使她看起来也有了气色,“组织要求你立即停止212计划。”

    霍俊芸一听眉毛立刻拧起来了,急道:“为什么?是有什么变动?”

    “基地电台信号受敌方干扰,如今三晋及三晋边区据点百分之八十的情报都被泄露,情势对我们很不利。”江敏长叹了口气,低低说道:“包括我此次被袭击,也是因为这个。”

    霍俊芸沉默片刻,给自己好长的时间才勉强接受现实,不甘道:“如今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没了电报不代表情报受阻,不然要我们这些掮客是做什么的,咱们交接时要更加小心。”霍俊芸又说。

    江敏点了点头:“嗯,潭西那边怕有异动,我得尽早回去盯着。”

    江敏仅养了一天的伤就离开了封宁。

    往后的日子看似没有波澜的过着,熟不知正有场海啸悄悄来临。

    在孟怜笙的记忆中,师父除了小时候他非要学戏时往死了揍他,从来没像这次一样狠打过他。

    事情过去半个月了,薛良的伤也好了,孟怜笙记不得家法伺候的他有多“舒服”,只记得自己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正常下地。

    那天霍俊芸知道他把随身带的那块鱼形玉送给了陈时后,二人分辨几句起了争执。霍俊芸听他说那些过分的话顿起雷霆之怒,心想我养活你这么多年还不如那个认识没几年的小白脸子。

    还把那宝贝给了他,气的牙痒痒,觉得自己真是好几年没打孩子了,抄起鞭子就要上家法。霍俊芸是正经的武生行当,颇有一套拳脚功夫,五六个大汉围着都打不过他一个,戏班子里的伶人们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怜笙屁股开花。

    孟怜笙也是个犟的,被打成那样愣是一声没坑,后来橙红等几个女戏子发觉他晕过去了才拼死拦着霍俊芸。

    直到孟怜笙在霍俊芸的再三要求下把那块玉要回来,这事才算翻篇。 

    再说薛良受伤,孟怜笙心里还是很内疚,一直想还他这个人情,却发现这人什么都不缺,女人不缺,权利显赫,兵力充足,财势滔天……思来想去,孟怜笙趁过年的档口,给他挑了个中规中矩的新年礼物。

    民国十四年一月二十三日,除夕。

    打归打,但师父还是师父,霍俊芸的司机被孟怜笙借了过来。督军府门前等着送礼的人扎了堆,能进去的也都是薛良看来极有可能发展成自己人的政要富商。

    孟怜笙在来之前往薛良的办公室打过一通电话,门口的卫兵一看是霍俊芸的车牌,很有眼色地去通报了。

    卫兵没回来,外门处却见薛良办公归来,那些送礼的政客权贵一窝蜂似的涌了上来,贾涟舟好不容易冲破层层阻碍为他开辟出一条路,离大门近些时,见到霍俊芸的车有点惊讶,霍老板已经很多年没在过年的时候给督军送过礼物了。

    这时驾驶位的门开了,下来一个人,打开后座门搬下来一个小乔木盆栽,孟怜笙也从副驾驶位上开门下来,薛良人未走近就先问了:“大侄子,我听说你前几天挨你师父揍了,好点了吗?”

    孟怜笙心想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点头:“多谢,大好了。”

    这时司机已经从后座上把橘子树搬下来了,孟怜笙对上薛良那双看什么都带着几丝不恭的凤眸,自己也温和一笑:“薛先生,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嗯…多谢你两月前帮我挡刀子。”

    视线里徒然出现了一颗橘子树,三晋不像南方气候温暖,冬天鲜少会有人种橘子石榴之类的水果,薛良看着一个个系了红绸的金果子,知道那人必然是用心栽培了好长时间,心头一暖,“翡翠钻石的收多了,就这个我最喜欢。我说过会护着你的,受点小伤算什么,不必客气。”

    见他收了,孟怜笙心里舒坦多了,总算不用老是惦记着欠他人情了。

    孟怜笙看了眼橘子树,“我师父说橘就是桔,送橘的话,以后定是大吉大利的。”

    薛良摆了摆手,身后的随从立即接过司机怀里抱着的橘子树进了院子,“承你吉言吧……来都来了,不进去坐坐?”

    “不坐了,戏园子里还有事,既然礼您收到了,我就先走了。”孟怜笙摇头,婉拒了他。

    薛良还想再留他,可刚才进去通报的卫兵此刻却折了回来,火急火燎地跑到他跟前:“督,督军,狗子巷民乱,局势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