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灯火幽微，老者很快便抬来了水，只不过那水冰凉至极，怕是会把睡梦中的人直接冻醒。
“……人类真麻烦啊。”萧陵一边说一边用鬼力温热了冰水，而后又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他看着裴明恬静的睡颜，灵魂深处觉得他的脸有种熟悉感。
——不是那种普通的熟悉，而是觉得他好像在很久以前也看见过这张脸……也是这个角度、这种烛光……
可他们应当是第一次到这里才对。
萧陵皱眉，又将帕子放下，给他掖好被褥。
山里的夜晚阴冷得很，裴明无意识的在发抖。
鬼魂是没有温度的，萧陵对外界感知也不清晰，除非是极其寒冷，他才能感受到一丝丝凉意。
“冷么……”萧陵低喃。
可他的魂体没有温度，暖不了他，只能把被褥裹在他身上。
心里好像生出了一些温软的东西，萧陵顿了顿，这一刻突然就十分想要自己以前的那具身体了。
——别的不说，至少有温度。
有温度就可以……抱着他睡觉了。
萧陵眼皮一动，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十分……荒谬。
我难道不是只想利用他找回身体的吗？
为什么会生出这种类似温柔的情绪？
是因为红线吗……萧陵看向了自己手指上那抹月老红线。
*
午夜十二点，子时已至。
深山中忽而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那声音悲恸无比，像是哀鸣。
客栈之中，裴明被这声音惊得睁开了双眼，然后便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人抱着。
“……嗯？”裴明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连人带被的揽着。
这鬼王这次怎么把身体维持了这么久？他纳闷的看向萧陵，“你抱着我干嘛？”
艰难的动了动身子，有点紧。
为什么要隔着被子抱……
怪不得梦里好热。
说起那个梦也是十分怪异的……他居然梦见自己在被火烧。
裴明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一巴掌打醒萧陵。
血红的眼眸缓缓睁开，萧陵皱了皱眉，不悦的看着他，“怎么醒了？”
“你没听到有什么声音吗？”裴明又动了动身子，“刚刚好像有人在哭。”
萧陵不满的把他的手再塞回被子，捂了捂，起身，“我去看看，你继续睡。”
他的眼睛如同红宝石一般光泽流转，十分漂亮，也十分怪异，裴明顿了顿，问：“你眼睛怎么了？”
萧陵眨了眨。
眼睛又变回了黑色。
“……好神奇。”裴明神色怪异。
为什么他有种见过这双血眸的错觉……
可这是萧陵第一次在他面前现出红眸，自己怎么可能见过？
“嘘，你继续睡。”萧陵起床去推门看外面了。
他走后，温度顿时凉了一些，还有不知哪里起的风，裴明打了个颤，这才意识到萧陵抱着他是因为怕自己冷、挡着外面。
他默默卷紧了小被子。
刹那之间，只见一双白骨化的手从地上直直穿出，然后跟来的是一阵令人刺耳的哭声，一具白骨从地面里穿了出来！
裴明：“……”
这可是水泥地，大哥你头挺硬啊。
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白骨，从被子里翻身而起，一脚将它狠狠踹开。
紧接着更多的白骨从地上的洞里爬了出来，嘴里还散发着不明的哭叫声。
“呜……啊……”
“呜……啊……”
这些白骨身上还落着泥土，骷髅的脸上落着蛆虫，朝他涌动而来。
裴明眼看自己打不过，气沉丹田——
“二！郎！”
白骨们歪了歪头，似乎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类在叫什么，它们哭叫着，迫不及待的想生吃这个凡人。
一只只白骨化的手朝自己探来，仿佛要活撕了他，裴明咬了咬牙，正打算硬着头皮开打时，面前的白骨们却被凭空而起的赤红火焰给点燃了，鬼王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离、他、远、点！”
白骨们：“……”
这什么鬼王召唤术。
一身黑袍的萧陵站在门口，神情可怖。
白骨们看看这个，又看看远处的萧陵，选择了退回洞里。
打不过，先跑为上！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大片的火焰将它们的身影迅速吞噬，甩也甩不掉，白骨们只能哭嚎着争先恐后的往洞里钻。
裴明慢吞吞的道：“……你燎到我头发了。”
一片不似人的哭嚎中，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
萧陵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
“这些是什么东西？”裴明皱着眉又问，总觉得鼻翼萦绕着一股怪味。
没来得及退回去的白骨们已经变成了灰烬。萧陵咳了咳，走了过来，看向裹回被子里的裴明，“你没事吧？”
“…没事，”经此一遭，他也睡不着了，“外面怎么了？”
“外面什么也没发生，我走到客栈外面时就听到你叫我，我便回来了。”萧陵回道。
听起来像是巧合。裴明无意识的皱眉，思考起来，可那堆白骨却像是有目的性的。
“还睡吗？”萧陵坐到他身边。
“……等等，”裴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李帖呢？他去哪儿了？这里又是哪里？”
“这是山顶的客栈……他应该在隔壁睡觉吧。”萧陵也不确定。
“客栈？”裴明皱眉：“那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没人出来吗？”
“这不是寻常客栈，住的不一定是人。”萧陵十分耐心的又问一遍：“要继续睡吗？”
裴明：“……”
什么叫住的不一定是人？
不过萧陵还真不是人……
沉默片刻，他道：“我想去看看李帖。”
“好啊，不过我的身体要不行了……你亲我一下。”萧陵挑挑眉。
你就不能自己亲吗？非得问我一下？！裴明咬牙：“你化为鬼魂也可以，方便探查。”
“不行。”萧陵不知为何，今夜格外想欺负他，“那样我不能保护你。”
好有理由。裴明叹气，无法拒绝，闭眼，道：“来吧。”
刹那间冰冷的气息渡进口中，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萧陵只觉得那温软的气息令人十分眷恋、有想继续探究的欲望。
“唔……”
裴明推了推他，心说这种时候不要伸舌头啊！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愕然——
“你们在干什么？”李帖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皱眉，“他是谁？”
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裴明连忙要推开萧陵，却被他按住了腰，无法再动半分。
充满霸道意味的吻持续了半刻。
“……阿明，”李帖看向那个像是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一身不符合现代装扮的男人，敏锐的感受到了一股敌意：“他是谁？”
萧陵终于放开了他，挑眉看向了门口的李帖，“看来你没什么事啊，他是白担心你了。”
李帖不想理他，只看向裴明，再次问道：“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这种捉奸似的语气是要弄哪样……裴明无奈的看向李帖，硬着头皮，道：“他是我男朋友。”
有婚契的那种。
我和你也没有过什么感情，所以不要用那种捉奸似的语气说话。裴明默默想到。
李帖：“……”
这么多年了你哪来的男朋友？做梦领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认真的。”裴明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开始瞎编：“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以前他在老家，这次是悄悄跟着我来的。”
李帖沉默。
萧陵抱臂在旁看他瞎编。
“那我在这干嘛？”李帖再度质问，“你把我当什么？”
裴明眼神茫然：“是你自己要来的啊。”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又不是我强迫你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他自己要来的。李帖心想，可既然他都有男朋友了，那我在这干嘛呢？他叹了口气，“那我回去。”
“此地不算人间，就凭你一人可不一定能安全下山。”
萧陵本是好意提醒，然而这话落在李帖的耳中便像是胜利者炫耀一般。他冷冷一笑：“不劳你费心。”
说罢转身出了门。
“李帖！”裴明起身要追，“你别那么草率啊，这山上万一有野兽呢！”
“我回去继续睡！不打扰你们亲亲爱爱了！”
看来还是有几分理智的。
裴明退回床上，不悦的看向萧陵，眼神凉丝丝的：“你早就知道他在外面？”
他可不认为刚才的事是巧合。
“冤枉啊。”萧陵表情十分欠揍，“真是巧合，不过现在已经确定他安全了，你能继续睡觉了吗？”
裴明不信。
“好了，你纠结什么嘛，都说是男朋友了，让他死心也好。”萧陵拍了拍他的肩，“你继续睡，我让人来把地上那个洞补补。”
这些白骨真是不讲礼貌。
走了也不补上这个洞。
来的是先前的那个老者，他拿着一盏油灯，照了照那个大洞，皱眉：“这些骨头，真是喜欢骚扰别人。”
貌似无意的话却让裴明心间一动，“老爷爷，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老者觑了一眼他，又看了看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含着威胁的萧陵，选择了说实话，叹气道：“就是崖下那些鬼的骨头咯，每年有活人来，他们都要闹一闹。”
他把手里的油灯放在桌上，伸出鸡爪子般的手，掌心现出一团绿色的光芒，抚上那个大洞，不过片刻，竟已将它恢复如初。
裴明却看向了那盏放在不远处的油灯，身体微微一凝——
那暗黄的灯皮里，包裹着一颗眼珠，从中落下的烛泪落在桌上，像是一滴滴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