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尹陆晟顶着太阳赶过来的时候，佛恩寺中出现数具尸骨的消息已经在京中传开了。
普静手持佛珠，盘坐于正院之中，面前是十几具或新或旧的骨殖。还有顺天府的官吏仵作查探，普静双手合十，领着一群弟子，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为那些残骨念起了往生咒。
远处仍有民众指指点点，普静充耳不闻，只是超度着这些亡灵。
“大人，”底下的差吏上前低声说，“这事儿，有点儿蹊跷啊。”
陆晟一头的汗，他皱着眉头，语气相当不耐烦：“废话！这么多骨头！能不蹊跷吗！”他顿顿，“你，去把门口的老百姓赶走！围着看像什么话！”
“是！”
“等等！”
陆晟脸色阴沉：“这儿不是寻常地方，你马上拟一道折子送进宫去，快！”
“属下这就去办！”
陆晟明明站在太阳底下，可是他看着地上的那些白骨，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他打了个哆嗦，摇摇头赶紧出去了。
今日早朝并无大事，不多时就散了。顺天府的折子很快就递到了齐思季的案头。严寻端就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越发凝重，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禧荣。”
“在。”
“速传顺天府尹陆晟，你亲自去趟佛恩寺，务必照顾好普静大师。快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
普静大师？
严寻端心中疑惑更盛，普静大师怎么了？
齐思季皱着眉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一双手忍不住在把手上来回敲动，把拇指上的红玉扳指转得飞快。严寻端有心想问，却只能闭口不言。
陆晟接到传召之后，不敢耽搁，当即就往宫里赶。此时街上已经开始有人群纷纷议论：
“你们听说今天佛恩寺的事了吗？”
“佛恩寺？我媳妇儿今天刚去了，怎么了？”
“哎呦，可了不得了！说是挖出来好几百具死尸！”
“这么多？！”
“什么什么？！”
“可不是吗！”
……
流言蜚语的速度远超一切，今天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周意盎身为翰林院修撰，也听到了这件事。
“祁东兄！”
谢祁东刚把卷宗放下，一扭头，周意盎穿着蛋青色的翰林官袍冲他招手。
“祁东兄，”周意盎抓着毛笔，伏在桌上，孩童一般的，“你怎么过来了？”
“陈年卷宗，”谢祁东身着玄色官服站在他桌前，腰带紧束，显得他格外修长精干，“之前大理寺借调，我过来送一趟。”
“费尽心血进了京，还以为是什么好地方，”周意盎撇撇嘴，扬起右手来，“祁东兄你看，我自打来了就开始抄录誊写，手都疼了。”
“都是这么一年一年过来的，”谢祁东四下看了看，“你看我，不也是在大理寺做个碎催。”
周意盎抿了抿嘴，叹了口气，眼珠转了转，稍微坐直了身子，压低声音问，“祁东兄，你刚从大理寺过来，今天早上的事，你听说没有？”
“听见了。”谢祁东神色如常，也压低了声音，“这件事闹得很大，顺天府还在理。”
周意盎那张娃娃脸把眼睛瞪得更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他们说得乱七八糟。”
谢祁东看他这样觉得好笑：“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好奇嘛。”周意盎咬了咬笔端，“不过我虽对佛恩寺不甚了解，但是陛下既然在佛恩寺住过，想必也不是什么罪恶之所。”
“这事儿是有些蹊跷。”谢祁东点点头，“那乞丐跑出来的时候正是人最多的关窍，四下百姓又多，现在民间已然传开了。”
“听说好几百具呢，”周意盎说，“都成白骨头了！”
“哪有那么多，”谢祁东苦笑，“三人成虎。古人诚不欺我。”
御书房。
“目前为止，共收敛尸骨二十一具，”陆晟回禀着案情，“仵作正在验尸。只是，有些骨殖破损严重，还有很多零碎骨头，难度较大。”他又马上补充道，“微臣定会竭尽全力。”
严寻端站在一旁，听完事情的经过后，他下意识想问一件事，被齐思季抢了先：“民间知晓此事的有多少？”
“……”陆晟咽了咽，干脆跪下了，“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齐思季眉头更紧：“那乞丐目前关押在何处？”
“已被收押顺天府衙。”
“可招供了什么？”
陆晟为难道：“那乞丐吓得半疯，说不出一句整话。臣一定……”
齐思季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三人成虎，现在当务之急，是堵住民间悠悠众口。”他想了一会儿，问，“普静大师如何？可在当场？”
“陛下圣明。”陆晟回道，“微臣来时，普静大师正率领佛恩寺全体僧人为骨殖超度。”
“在场可有百姓？”
“尚有些百姓。”
齐思季吩咐道：“你现在马上，去菜市口筹备一个佛道会场。”
严寻端眼睛一亮。
“最迟明日，”齐思季道，“所有骨殖须入土为安，佛恩寺上下一干僧人为其超度亡魂。”
陆晟一愣，犹豫着问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蹊跷，是不是从长计议为好啊？”
听闻此言，严寻端翻了个白眼儿。
为京城父母官，顺天府尹无须大刀阔斧，只需用心经营便好。当时选陆晟做这个顺天府尹，是明柯大学士的建议，他和齐思季正是看中了他谨慎这一点。
至少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可现在看来，陆晟这个人，确实谨慎，但谨慎有余胆量却不足。
严寻端在心里评价：难当大任，成不了大气候。
陆晟：“眼下佛恩寺本就在风口浪尖之上，如今再主动站出来，岂非惹祸上身？”他一顿，小心翼翼地说，“此更何况事仍在发酵，恕臣直言，此案尚未开案审理，若是有什么岔子，怕是……”
“能有什么岔子。”齐思季神色肃穆，“普静大师慈悲为怀，朕绝对不相信佛恩寺会真正涉案其中。”
陆晟不说话了。
“民意如水，堵不如疏。”齐思季面沉如水，“看好了那个乞丐，绝不能让他死了。”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