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所引《松陵文献》),乃阙书道登之卒岁,可知柽章作传时已不能详矣。但力田所作《道登传》末云:道登事兄如父。无子,以兄子振孙为后。
数语,与兹所考证者有关。其他如道登人品学术之记载,于此姑置不论。总而言之,道登之卒,早则在崇祯五年壬申,迟则在崇祯六年癸酉,或者其卒实在五年,而京师恤典之发表乃在六年,致有卒于“癸酉”之纪载耶?寅恪以为道登之卒,在崇祯五年,或崇祯六年,固未敢确定。但河东君之出自周家,流落人间,则当为崇祯四年辛未,可于卧子《几社稿》中崇祯五年绮怀诸作及《癸酉长安除夕》诗考之。(见下引《陈忠裕全集·十·属玉堂集》所论。)复参以陈卧子崇祯五年所赋《柳枝词》“妖鬟十五倚身轻”(见《陈忠裕全集·一九·几社稿·柳枝词四首》之四)及王胜时《虞山柳枝词》“章台十五唤卿卿”诗句。尤足证河东君于崇祯四年辛未十四岁时,出自周家,流落人间。其始遇卧子,实在五年,其年龄正为十五岁。或疑让木《秋塘曲序》中“坐有校书,新从吴江故相家流落人间”之“新”字,其界说如何?鄙意欲决定此字意义,不必旁征,即可于卧子诗中求得例证。如《陈忠裕全集·六·陈李倡和集·酬万年少(五古)二首》。其一云:
与君“新”结交,意气来相凭。帝京共游戏,江表观徽绳。
其二云:
秋英粲林麓,扬舲大江湄。
考万寿祺为崇祯三年庚午举人,与卧子为乡试同年。卧子之得交年少,应在崇祯三年秋南京乡试时。榜后,陈万两人并与诸名士会饮于秦淮舟中。(见《陈忠裕全集年谱·上》“崇祯六年癸酉”条附考证,并《隰西草堂集》附刻李辅中编《万年少先生年谱》“崇祯三年庚午”条。)自陈万两人结交之日起,下距卧子崇祯六年秋作此二诗时止,其间已有三年之久。卧子于距离三年之时间,既可云“新”,则让木于崇祯六年秋作《秋塘曲》时,上溯至四年,更得谓之“新”。然则陈宋辈之作诗文,其用“新”字之界说,亦不必泥执为数旬数月之义,固可包括至三年之时日。由此言之,河东君在崇祯四年辛未出自周家,流落人间,让木仍可谓之“新”也。
又,让木《秋塘曲》中“平津”“丞相”之辞,自指道登本人而言,其家庭诸男子,如其兄或振孙等,皆不足以当此“平津”“丞相”之名。故河东君其初必为周道登之妾,可以推知。若王沄《虞山柳枝词》谓河东君为“吴中大家婢”,则婢妾之界线本难分判,自可不必考辨。然则钱肇鳌《质直谈耳》谓河东君乃“吴中周氏宠姬”,要是可信。至言周氏主人在崇祯四年时尚有母在,固为可能之事,但无证据,未敢确定。或者此端乃是传闻之误,亦未可知也。
让木诗中所言河东君事迹,辞语不甚明显,但以其关系重要,未可忽视。故姑就鄙见,推测解释之于下。
诗云:
校书婵娟年十六,雨雨风风能痛哭。自然闺阁号铮铮,岂料风尘同琭琭。
寅恪案:“校书婵娟年十六”句,“婵娟”不仅为通常形容女性之美辞,疑亦兼寓河东君原名“云娟”中之“娟”字。此点已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