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咸和三十七年榴月，长安城下雨翻盆，已经七日未见晴了，石榴树下一片残红。
满城风雨，这繁庶都城怕是要变天咯，辅国大长公主历经四朝，执掌朝政数年，突然称病退位，朝中文武人人自危。
谁掌朝政，对于边陲小民来说，并不重要。山高皇帝远，何况是远在五岭之南，庶民们安居乐业。
天下分十道，岭南道古属百越，深处大胤南境。
柳州多湿热，一场急雨忽至，长街上行人纷纷寻找遮掩处躲雨。
辞桢熟练走进周边茶楼二楼，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几口凉茶过肚，她开始磕上了四方桌上小盘里的瓜子。
说书人先饮了口茶，清咳一声，继续道：“老话说啊，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人生在世，便要生得光荣，死得伟大。”
他深邃的眸子灵活一转，言语停顿一下，卖了个关子：“咱们柳州城的棺材是鼎鼎有名的，诸位可知最出色的属哪家啊？”
茶友们噫了一声，不屑回应道：“自然是长寿街东角的浮罗棺材铺。”
谁要听这个，茶友们都无甚精神。
辞桢那好动的唇角却可见地翘起弧度来，星眸百般流转，小眉欲比天齐，笑颜若桃花遇春风，难掩其中得意。自家的棺材铺得到认可，她当然高兴了。
说书人堂木一拍，决定爆料点大的，索性转了话头：“看来这难不倒诸位，那不如说点新鲜的，看看诸位有什么见解。”
这么一说，茶友们就都来了兴致，叫嚷起来，周边坐得远些的茶友视线也转向这边，仔细竖起了耳朵。
到了嘴边的瓜子放了下来，辞桢也竖着耳朵看过来。
说书人抚着须，意味深长道：“月前长安外放了一名官员到柳州任刺史。这位刺史姓柳。”
“那和咱柳州还挺有缘哩！”茶友中有人大声道，引起一片哄笑。
说书人晃晃手中折扇，故作高深：“非也非也，这柳可是是河东柳氏的柳。河东柳氏是关中四姓之一，百年世家望族，门生满天下，豪俊冠一绝。虽说宦海沉浮是常态，可前途无量的京官外放到这偏远岭南做一名小小州刺史，诸位不如猜猜是何故？”
底下众人纷纷议论，交头接耳，交流猜想了各种可能。
天色渐亮，雨声渐弱了。辞桢伸出一只手探向槛窗外，雨势已小，微风裹着细密的雨丝滴在手心里。
日头携着热气出来了，榕树叶上逗留着的雨珠，顺着叶尖落在地上，泛起一片轻烟，远处连绵的碧山也染上了蒙蒙云雾，平添了几分朦胧诗意。
长街上渐渐多起行人，货郎又推着摊位出来叫卖，城里恢复了繁华之态。
她拍拍手，抓起两把瓜子塞入囊中，麻溜下了茶楼，融入匆匆人群里，牵着小驴一路东去。
夏时的雨后是极热的，棺材铺前的枇杷树上蝉鸣不断，聒噪得催人欲睡。
辞桢趴在雕花细木榻上睡得正香，她慵懒地向左侧翻了个身，手和脚也顺带搭过去，触感意外地冰凉而柔软。
意识里一惊，她猛地睁开双眼，睡眼惺忪中，看什么都模糊，努力睁大眼眸去看，那是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眼眸紧闭躺卧着，两只手安合在腰腹处，而她的手和腿正随意搭在男人身上，姿势着实不怎么文雅。
周边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芒，冷意从四处袭来，很快遍布了全身，她打了个寒颤。
发现身旁是个陌生的男子，辞桢吓得立马弹坐起来，谨慎着打量左右。
这是一副棺材，她和这个陌生的男子一起躺在棺材里!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么阴冷……
“咚咚……”所有的一切如云雾忽散，倏地消失不见，转而代替的是光亮。
她睁开双眼，惊坐着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在明亮宽敞的里间里，身下是干净舒坦的榻，面前是熟悉的桌案，上边的笔纸摆放整齐，周围的布置也很亲切。
“呼。”辞桢拂着胸脯，深深舒了口气，净白的手抹去鬓角的冷汗，然后又习惯性地往身上随便擦去。
还好，不过是梦中梦。
梦虽短暂却也足够诡异，她仍愣坐在榻上，一对皓腕环抱膝侧，身侧是垂下的软菱纱帐，她目光停在纱帐一角，原本明亮灵动的杏眸短暂失了神，变得暗淡无光。
意识放空了片刻，才迟钝着恢复回来，辞桢终于想起外头作响的门铃。
今日只有她看店，外头无人回应，门铃还在响着。辞桢咂然，哪个缺德的人物大中午地扰人休憩。
可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
她先是伸了个懒腰，又捏了捏僵硬的颈，那叫一个酸爽，接着又对着棱花镜微理发鬓，才起身，朝门口缓缓踱去。
乌木门从里边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个人头来，是一个妙龄女郎，女子乌发雪肤，明媚娇俏的面容上，樱唇琼鼻，一双杏眸含着水光，迷蒙之中还带着点初醒时的慵懒韵味。
面前的少年着青衫，发上束竹簪，身上配饰简洁，一副干净利落的使仆模样，辞桢往他身后看去，想必这就是他的主人了。
目光所见之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一席月白云纹长衫清逸出尘，如墨的青丝以玉簪半束着，他容貌清俊，面如冠玉，眉目是极致的温润，长眸满里是云淡风轻的从容，仿若松间明月，气质温雅而文质，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嘶！”她一声轻叹，声音里带着几分讶然和震惊，只觉天灵盖疼，神魂像是要飞到天外去。
简直是要命，梦里和她一起躺棺材板的男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莫非是见鬼了？这青天白日的，实属怪异了。
那小娘子瞳孔骤然一缩，探出的脑袋似是受了惊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缩了回去，猛地合上了门。
片刻后，那小娘子又探出头来，大大方方地开了店门，笑着着邀请他们进来，她唇角上勾到僵硬的程度，整个人也褪去了迷糊气，眼眸可见地清亮了许多。
废话，这能不清醒么？那残余的困意早在那一瞬就消失殆尽了。
“贵客光临本店，可有什么需要的？”辞桢礼貌询问着，领着二人在店里四处转了转，边走边介绍，余光却时不时打量着那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还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震惊。
少年出声道：“我们要一副上好的棺材。”
出手阔绰的客人必须好好招待，辞桢笑得谄媚，极为细致地讲解着：“本店上等棺材分三等。”
“第一等是金丝楠木，埋在地里可以几千年不腐烂。”
“第二等是檀香木，防腐性能是极佳的。”
“第三等便是油沙杉木，质优式美。”
她还补充了一句：“若有需要，小店还可以帮忙探地，可以讨个下葬的好风水。”
满城风雨，这繁庶都城怕是要变天咯，辅国大长公主历经四朝，执掌朝政数年，突然称病退位，朝中文武人人自危。
谁掌朝政，对于边陲小民来说，并不重要。山高皇帝远，何况是远在五岭之南，庶民们安居乐业。
天下分十道，岭南道古属百越，深处大胤南境。
柳州多湿热，一场急雨忽至，长街上行人纷纷寻找遮掩处躲雨。
辞桢熟练走进周边茶楼二楼，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几口凉茶过肚，她开始磕上了四方桌上小盘里的瓜子。
说书人先饮了口茶，清咳一声，继续道：“老话说啊，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人生在世，便要生得光荣，死得伟大。”
他深邃的眸子灵活一转，言语停顿一下，卖了个关子：“咱们柳州城的棺材是鼎鼎有名的，诸位可知最出色的属哪家啊？”
茶友们噫了一声，不屑回应道：“自然是长寿街东角的浮罗棺材铺。”
谁要听这个，茶友们都无甚精神。
辞桢那好动的唇角却可见地翘起弧度来，星眸百般流转，小眉欲比天齐，笑颜若桃花遇春风，难掩其中得意。自家的棺材铺得到认可，她当然高兴了。
说书人堂木一拍，决定爆料点大的，索性转了话头：“看来这难不倒诸位，那不如说点新鲜的，看看诸位有什么见解。”
这么一说，茶友们就都来了兴致，叫嚷起来，周边坐得远些的茶友视线也转向这边，仔细竖起了耳朵。
到了嘴边的瓜子放了下来，辞桢也竖着耳朵看过来。
说书人抚着须，意味深长道：“月前长安外放了一名官员到柳州任刺史。这位刺史姓柳。”
“那和咱柳州还挺有缘哩！”茶友中有人大声道，引起一片哄笑。
说书人晃晃手中折扇，故作高深：“非也非也，这柳可是是河东柳氏的柳。河东柳氏是关中四姓之一，百年世家望族，门生满天下，豪俊冠一绝。虽说宦海沉浮是常态，可前途无量的京官外放到这偏远岭南做一名小小州刺史，诸位不如猜猜是何故？”
底下众人纷纷议论，交头接耳，交流猜想了各种可能。
天色渐亮，雨声渐弱了。辞桢伸出一只手探向槛窗外，雨势已小，微风裹着细密的雨丝滴在手心里。
日头携着热气出来了，榕树叶上逗留着的雨珠，顺着叶尖落在地上，泛起一片轻烟，远处连绵的碧山也染上了蒙蒙云雾，平添了几分朦胧诗意。
长街上渐渐多起行人，货郎又推着摊位出来叫卖，城里恢复了繁华之态。
她拍拍手，抓起两把瓜子塞入囊中，麻溜下了茶楼，融入匆匆人群里，牵着小驴一路东去。
夏时的雨后是极热的，棺材铺前的枇杷树上蝉鸣不断，聒噪得催人欲睡。
辞桢趴在雕花细木榻上睡得正香，她慵懒地向左侧翻了个身，手和脚也顺带搭过去，触感意外地冰凉而柔软。
意识里一惊，她猛地睁开双眼，睡眼惺忪中，看什么都模糊，努力睁大眼眸去看，那是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眼眸紧闭躺卧着，两只手安合在腰腹处，而她的手和腿正随意搭在男人身上，姿势着实不怎么文雅。
周边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芒，冷意从四处袭来，很快遍布了全身，她打了个寒颤。
发现身旁是个陌生的男子，辞桢吓得立马弹坐起来，谨慎着打量左右。
这是一副棺材，她和这个陌生的男子一起躺在棺材里!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么阴冷……
“咚咚……”所有的一切如云雾忽散，倏地消失不见，转而代替的是光亮。
她睁开双眼，惊坐着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还在明亮宽敞的里间里，身下是干净舒坦的榻，面前是熟悉的桌案，上边的笔纸摆放整齐，周围的布置也很亲切。
“呼。”辞桢拂着胸脯，深深舒了口气，净白的手抹去鬓角的冷汗，然后又习惯性地往身上随便擦去。
还好，不过是梦中梦。
梦虽短暂却也足够诡异，她仍愣坐在榻上，一对皓腕环抱膝侧，身侧是垂下的软菱纱帐，她目光停在纱帐一角，原本明亮灵动的杏眸短暂失了神，变得暗淡无光。
意识放空了片刻，才迟钝着恢复回来，辞桢终于想起外头作响的门铃。
今日只有她看店，外头无人回应，门铃还在响着。辞桢咂然，哪个缺德的人物大中午地扰人休憩。
可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
她先是伸了个懒腰，又捏了捏僵硬的颈，那叫一个酸爽，接着又对着棱花镜微理发鬓，才起身，朝门口缓缓踱去。
乌木门从里边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个人头来，是一个妙龄女郎，女子乌发雪肤，明媚娇俏的面容上，樱唇琼鼻，一双杏眸含着水光，迷蒙之中还带着点初醒时的慵懒韵味。
面前的少年着青衫，发上束竹簪，身上配饰简洁，一副干净利落的使仆模样，辞桢往他身后看去，想必这就是他的主人了。
目光所见之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一席月白云纹长衫清逸出尘，如墨的青丝以玉簪半束着，他容貌清俊，面如冠玉，眉目是极致的温润，长眸满里是云淡风轻的从容，仿若松间明月，气质温雅而文质，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
“嘶！”她一声轻叹，声音里带着几分讶然和震惊，只觉天灵盖疼，神魂像是要飞到天外去。
简直是要命，梦里和她一起躺棺材板的男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莫非是见鬼了？这青天白日的，实属怪异了。
那小娘子瞳孔骤然一缩，探出的脑袋似是受了惊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缩了回去，猛地合上了门。
片刻后，那小娘子又探出头来，大大方方地开了店门，笑着着邀请他们进来，她唇角上勾到僵硬的程度，整个人也褪去了迷糊气，眼眸可见地清亮了许多。
废话，这能不清醒么？那残余的困意早在那一瞬就消失殆尽了。
“贵客光临本店，可有什么需要的？”辞桢礼貌询问着，领着二人在店里四处转了转，边走边介绍，余光却时不时打量着那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还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震惊。
少年出声道：“我们要一副上好的棺材。”
出手阔绰的客人必须好好招待，辞桢笑得谄媚，极为细致地讲解着：“本店上等棺材分三等。”
“第一等是金丝楠木，埋在地里可以几千年不腐烂。”
“第二等是檀香木，防腐性能是极佳的。”
“第三等便是油沙杉木，质优式美。”
她还补充了一句：“若有需要，小店还可以帮忙探地，可以讨个下葬的好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