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淮杭镇。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陈旧巷口,打更铜鸣惊乍一户人家起夜滴蜡立烛。火影绰绰,佝偻背影蹒跚过纸窗,推去虫蚀木门,神色愁煞地靠近深井。
寒凉掠井央,老妪苍颜同水面拨开涟漪的瞬间,与水中稚子面影相叠。
“李婆,童童想看马戏。”
月光幽亮,折去水面稚子乞怜神色。
“童童!”惊泣滴水央,李婆枯瘦的双手在水里不停腾捞。片刻,鬼影凝形死扼井边人咽喉,老妪双脚凌空,惊惧,哀愜攀附其浑浊双眼。
“童童,是阿婆……呃……”
鲜血淋地,尸坠深井,老妪一声误你还未脱口,便绝了生息。
人死烛倒。
“砰——”点点猩火攀附房内积堆枯草,映去鬼影左瞳。
“阿婆?剜我右眼的阿婆。”讥言沉去燎火,鬼影藏匿夜色逆过救火匆影,直抵镇边江水,与之相融。
“快来救火!李婆家着火了!”
“来…来…来了…水妖又来了!!大家别靠近水源!”胆大的镇名往院央水井一窥,脸色惨,连滚带爬地嚎道。
一时,李婆众邻难眠,心滋寒意,只盼镇长所邀修士明日早临淮杭镇,除邪祟,降妖魔。
翌日清晨,细雨凄凉滋蕴阴雾半笼崎岖山道。
泥石颠簸马车,一柄蓝纹利刃半挑车帘,剑光凛冽,映射后途敌影于车内青衣女子,异色双瞳。
“嗖嗖嗖——”三四支离弦箭掠风刺扎前路急踏马蹄。
“苍梧,离抵淮杭镇还要几时?”沈祉嬿低身侧腰,破空箭矢力刺前车隔面,一纸黄符定贴箭杆。
“半个时辰。”苍梧弃掉马绳,抽去系腰藤鞭,脚踏车板,一跃凌空,急揽敌刺箭支,反挥敌面。
后方,刀剑光影,你来我回。
前路,马匹嘶鸣,沈祉嬿扯掉黄符,凝神念诀。指尖萦蓝随画动成符,融去她所执命剑。
剑划黄符。
“破!”
黄符血凰图样腾空映天。
须臾间,千剑锋光力刺血凰图腾,摩擦出电闪,雷鸣上空。
“砰———”血凰腾眼骤碎,无数碎光坠停半空,沈祉嬿落地抬眸,与前方苍梧回视交应。
苍梧退居四步,藤鞭策地,山腰震晃。敌影刀铮随地下陷,一瞬静音。坠停碎光击刺地陷空洞,血雾裹挟弥尘挥散一方。
“鬼佛手的人……”苍梧眼神凝寒,敌对一招一剑,他无一式不悉。灭门血仇,不赴上京挫骨鬼佛手,他心难安。他父母,大哥,更是九泉难渡!
可今日一战他总觉哪里透着奇劲。
“确切来说,是鬼佛手亲养傀儡。刚才的血凰图腾代表禁阵双魂中的孽。孽能蚕食生灵灵智,起阵人便可依此驯灵为傀儡。”沈祉嬿眼睫轻颤,淡声道。
“傀儡?”
“嗯,你与他们厮杀时,我瞧了一眼。里面有凌虚派,沉荣世家下山除妖消失的弟子。”
“怪不得那紫袍云纹我看着熟悉,你当时下山救我的时候……”突然,声音歇了气,苍梧小心地看了一眼沈祉嬿。
“我与他们早无瓜葛,走吧。既然在这我们遇到了双魂阵的孽,那么不远处定有虚。”突然,沈祉嬿眉眼轻佻,没理会苍梧诧异,伸手捏去他腰间所系香囊。
果然,护魂符还在。
“沈祉嬿,这香囊到底有什么用……”
“闭嘴,赶路。”
“哦。”
淮杭镇外草垛杂乱枯黄,沈祉嬿蹲身捏碎枯草眉眼凝寒,苍梧抱剑来回打量门口削面佛像,隐约间一股森寒直窜他脊背。
“你们是镇长请来的修士?”买炭老翁推着炭火嘶哑道。
苍梧猛地回头,下意识手护挡在沈祉嬿转身之际。
沈祉嬿:“您是?”
“你们快回吧,趁没入镇,中午前赶紧走。”
苍梧诧异,这炭翁推车无声无息,又忙问:“为何是午时?”
卖炭翁皮笑肉不笑,颤指门口削面石佛:“是他,他会回来索命。”
“谁的命?!”苍梧快步前攥老翁衣袖。
“所有人……所有人都是罪人。”蓦然,老翁双眼突瞪,黝黑枯手死戳双目,眼皮撕裂,连肉带筋的血淋顺老翁深凹脸颊直流。
老翁把左瞳深挖了下来。
裂心惨叫随老翁生息共逝,沈祉嬿盯着尸体空洞左目,想起妖杂录里一片怪谈:“失左瞳者,乃天命所归,妖王之所以称霸云天,就是炼化了左瞳。”
鬼佛手曾经是妖王左臂护法,淮杭镇外半道有他设的孽阵嗜灵,那十有八九虚的阵眼就在镇中。
可有关双魂阵虚的古籍记载,少之有少,世人只知虚生万物,有死而复生之能,却不知其样。
另一边,苍梧百思难解:“这老翁突然挖眼到底是为什么?被控制说错话?”
沈祉嬿:“暂时还不知道,我们先去镇里客栈歇脚,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打听到门口削面石佛的事。”
二人一抵客栈,要了间上房。
沈祉嬿推开木门,空灵浮尘从木梁起落,入眼床榻下摆了一排白蜡。她双眼兀地放空,环走屋内。
苍梧跨过木门随及关合:“这客栈老板这么有钱?一排蜡烛,怕官员也不舍这么造作!”
沈祉嬿眼睫停颤,左瞳刺感如虫蚀心,活刮骨,她心间刺痛之际,一抹上吊虚影掠过她脑海:“这里死过人。”
“这镇里不会全是死人吧,怎么我们到哪哪死人,邪乎死。
不过这蜡烛摆向我好像见过,是三年前戏阁盛行的一种夺魁戏法。
妓女躺在床央,其腰间浮纱吊去房梁,妓女依纱起舞空中,令舞影灭烛。”
“沈祉嬿你还能看到什么?”苍梧见面前清影半天怔愣,心下讶异。
“孩童,不对,妓女,不对不对,被挖眼的孩童,不对。”沈祉嬿捂头连退几步,苍梧急抚将倒身影。
“别看了,醒醒,沈祉嬿!”
扭曲鬼影退散,孩童凄叫余音仍绕她耳边,还有铃铛……
“各位客官你们要的吃食我给端上来了。”尖细声音刮过苍梧莽夫神经,他身上布满鸡皮疙瘩。
他推门一把接菜,一把攥捏店家肩膀往屋内拉拐。
“你敢叫,我现在让你人头落地。”沈祉嬿声音结寒,将符纸紧贴鼠眼店家背后。
“门口削面石佛,削的是哪个官员,他犯过什么事?”
“文官里正,俗称乡长,叫刘宏。三年前因和一妓女纵欲过度死的,乡邻嫌晦气,就把这人石佛给削面了。”
“那妓女叫什么,有孩子没,之前是不是在这间客栈上吊死亡?为什么上吊!”
店家瞳孔继续失神,脱口道:“那妓女叫十一娘,孤女一个,有孩子,孩子没取名,村里人都叫那孩子野种。
十一娘确实在这上吊死过,可为什么她想死我也不知道。”
“孩子为什么没取名,孩子人呢!”
“因为他爹就是刘宏,十一娘见孩子没父亲,生下来还是个坏眼睛,两个眼睛色不一样,觉恶心就扔雪地里给活冻死了。”
“异瞳!那孩子没长大!”沈祉嬿想起刚才脑里一闪而过的异瞳稚子,面色生疑。
“呃………”痛苦浮去店家面颊,沈祉嬿本以为此人会和炭翁一样自戳双目而死,未料,店家神采飞扬,手舞足蹈在房间,背贴符纸也跌落在地。
苍梧拔剑而对,店家瞳孔一缩,先是眼皮再是额头耳鼻布满脓疮,红痘。
“砰——”苍梧退居几步,店家骤然倒地,尸身腐烂。
苍梧:“这……不是花疫吗?!”
三年前,花疫肆掠上京,据说源头就是戏阁花魁带来的。
那花魁是敌国一蛊师,感染花疫的人需要至亲骨血滴去脓疮腐肉才能缓解。
一时间,一人搅动满城风雨,上京街巷目皆老幼溅血,夏津国民不聊生。那花魁最后被禁军捉拿严打也不曾吐露一字解药配方,
后来是皇宫一位妃子救了上京众民,具体怎么救的,坊间传言太多,神女转世,妖孽剜心什么都有。
于是皇帝严禁国民再议此事,而这位妃子也一夜之间被封为贵妃,一飞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