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天还是阴的,顾家的地牢里关押了一个人。
周楚暮动了动,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扯的生疼,龇牙咧嘴在监狱里睡着了。
一盆带着浓盐的冷水扑了下来,周楚暮一哆嗦,醒了,抬眼狠狠地看向来人。
监狱小厮抖了一下,乍一看,笑道:“我想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原来是条会咬人的狗。嘿呦,瞧瞧这邪魅子的眼睛,还真像只狐狸啊,是吧,啊哈哈,小大伙?”
小大伙是这里七号监狱的另一个看守员,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抬起周楚暮的下巴闻了闻,盯着周楚暮的眼睛说:
“平时没注意,今儿个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脸长得真他妈标志,怪不得人家顾大公子看上嘿,就是这血粘上凝固了,身上溜溜红,一片腥味,呵,也就顾大公子他好这口。”
周楚暮的手攥紧了些,朝小大伙吐了一口唾沫,怒喝:“滚!”
“啊哈哈哈哈!”周楚暮没吐倒好,吐了那小大伙更是又怒又兴奋,倏地把周楚暮拽了起来,吼道:“你气势挺浓啊!啊?!想不想我告诉大公子,你又该欠收拾了?混账东西!”
“别理他,就这玩意儿,没见识。”
两个人走后,监狱又是寂静一片。
周楚暮垂下眼帘,再次把眼重重闭上了。
他想起来,幼时的自己只不过是顾惜朝的伴读而已,连名字都是家主赏赐的……
十二年前。
“顾公子,你快过来吃饭,别总是愁眉苦脸的,顾大人见了就会不开心的。”
周楚暮把菜碗放在饭几上,走过去用稚嫩的小手把顾惜朝的泪水糊掉。
“别伤心啦,大娘会好的。”
顾惜朝蜷缩着,像个小球,一抖一抖的,哭却不吱声。
周楚暮只好用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默默陪伴。
自他来做顾府做伴读之后,他见到的顾惜朝就一直这样,窝在房间天天哭,周楚暮都觉得他病了。
他还没见过顾惜朝的母亲——他认了的大娘,只是知道自从顾惜朝生下来,大娘就被一口气吊着,不知道哪天就死了。
家主也是,三个妾室,硬是再生不出来第二个孩子,逼得顾惜朝的桌子上天天一大摞书,读都读不完,还要周楚暮自己跟着受罪,有时还要背着家主偷偷帮顾惜朝补作业,不然又要挨顿硬揍。
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顾惜朝他变了。因该是从大娘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漫天火光笼罩着大大的顾府,救火的人急急忙忙的边喊叫边泼水,大娘院子里的几个丫鬟跪在家主脚下哭的天地震颤,他只记得顾惜朝撒开了他的手,小小的身板冲进了火光里,又被护卫重重拦住了。他忘了顾惜朝一遍遍声嘶力竭喊着什么,却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着这下完了,这下完了。
自那天以后顾惜朝本就孤僻的性子变得喜怒无常,他总是把一个人自己关在屋子里,把下人统统轰了出去,包括周楚暮,只能在饭点进去送饭,最后又很多时候把饭原封不动送出来。
他瘦了,周楚暮心疼。
那几年,家主开始把掌家大权渐渐放到了顾惜朝手里,周楚暮天天要送很多很多账本出来,他看着账本里顾惜朝端正的字迹,却只是好像看见了周楚暮歪歪扭扭的内心。它在滴血。一切都悄无声息在改变。
直到那一天,他送完账本,一小厮唤他,说顾惜朝唤他过去,那一天,他彻底想不到,顾惜朝彻底变了。他不认识了。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那晚的鞭子抽的,不是他的身体,是他的心。
“呵……”
周楚暮看着自己手上的“奴”字,铁链子跟着晃了晃,发出刺耳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两个监狱小厮从一堆链子里他扯出来,放到浴桶里,一桶桶凉水当头冲下来,只听那小厮一边下手重重的给他上药,一边恶狠狠但不甘心的说:“明日就是顾大公子的生日了,莺歌燕舞的,还有肉吃,这监狱里怎么就他能出去看呢。”
小大伙一笑,不吱声。
这个小厮显然是新来的,不知道情形。
顾惜朝的生日,他一个玩物出去,能有什么好事……
“上酒菜!大公子今日好兴致,竟然还准备了这麽多酒。不过我有一事不知,这箱子里的是什么?”
周楚暮在箱子里闭上眼,他只穿了一身女装,那女装薄若蚕丝,清透粉嫩,几乎一丝不挂。他紧了紧腰间的细绳,希望不会掉下来。
顾惜朝到底还要干什么呢……
箱子外,顾惜朝把玩着手上的书简,嗤的一声笑了,“见笑了,那就打开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让你们如此好奇。”
两个婢女上前,将箱子抬了上来,掀起了盖子。
一股馨香瞬间溢满了在座各位的鼻尖,一个肌肤粉红的可人蜷缩在檀木箱子里,他抬眼,像个受惊的兔子,倏地爬了起来,拉起少的可怜的衣角,努力遮却遮不住身体,反而拉扯的更乱了。
“顾惜朝,你是疯子,我恨你……”
小小的一声抱怨,打在了顾惜朝的耳膜上,他却似闻所未闻般,周楚暮咬了咬嘴唇,一滴泪滑了下来。
“啊,哈哈哈哈哈,大公子平日不见,今日真是好兴致,多么美的奴婢……”
那面红耳赤的客人还没说完,就见到手边被乘上来一个粉红的小鞭子,小小的一个,正好配……。
“随便打。这就是今日的开胃菜。”
顾惜朝抿了抿酒,眼神望向远处正襟危坐的苍穹派的一伙人,他们警惕的回望了过来,有人甚至瞪着周楚暮,敢怒不敢言。
“好啊,顾大公子,我就不客气了。”
那人拿起鞭子狠狠抽了抽周楚暮的身子,啪地一声,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印子,分明极了。只见那美人抖了抖,香气更甚,周楚暮只觉身体晕晕乎乎的,泪眼婆娑,不知身在何方,宴会的气氛刹那间沸腾起来。
不知何时已被从里面拉了出来,身上不知已经留下了多少个红印子。
变态……变态……全是……
救救我……
翻来覆去,拉拉扯扯不知多久,周楚暮软着身子,恍恍惚惚踉踉跄跄拼劲爬向宴会最高的位子,仰视着那张久久不忘的俊美异常的脸,身后甚至还有要摸他抽他的人,他艰难的亦步亦趋的够到了顾惜朝的鞋子,忍住全身的难耐疼痛,匍匐在地上,“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恍惚间,只见那人一笑,眼间尽是冷漠的神色。
“周楚暮,想不到你还有今天。呵……”
啪!一声响亮的鞭子声响起,盖过了所有小鞭子的声音。
那是一只粗糙的金色的大鞭子,不知为何一个深深的印子血淋淋地爬上了周楚暮光滑白皙细腻的背部。
“啊啊啊啊!”
“顾惜朝,你欺人太甚!”
剑光一闪,咣当一声,一个蓝色衣服的弟子冲了上来,显然是苍穹派的花纹标徽,两人瞬间缠斗了起来,酒席上惊呼一片。
“二师兄!”少女惊喜的一声一出,几个弟子瞬间上来把几近昏迷的周楚暮拉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是不是被下药了。可恶,欺人太甚!我呸,好一位伪君子。真是恶心。”
“好、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顾惜朝,我要……杀了你。”
“……唉,还真是难办。”少女看着周楚暮惨白失血的脸,脱下外套把他包裹了起来。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没有任何实力权力和他对抗。”
那位被称为二师兄的人在几招后落入了下风,身上瞬间多了好多个伤口。
“呵,可笑,你们苍穹派就这点实力。”
周楚暮只觉身体腾空而起,一双大手将自己托起,抱了起来。晕之前,他瞥见了那抹熟悉的墨绿色衣袖。
耳边一阵令人战栗的磁性音色,再熟悉不过:“你说,你要杀了我?真是让人好期待呢。”
……再次醒来时,手上又被套上了熟悉的锁链。一阵绝望麻木爬上了心间,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地牢。
浑身上下隐隐作痛,只见那监狱小厮提了一桶液体进来。
又是要折磨我了吗……
他拿着小刷子沾了沾那个“水”,黏腻炙热的目光自下而上扫了扫,“呵,这下老实了很多呀,也白了。可惜……又要来了。”
“小大伙,来,再削上两根山药。我先给他涂点山药汁水。”
闻到那山药水的味道,周楚暮的腿害怕的颤了颤,身体瞬间红起来。像是催熟的果子。并不知要做什麽。
却不知那山药水就只是轻轻的一碰,他突然刷的抖个不停,带动着刺耳的铁链声刺啦响,那小小的身体,毛孔里弥漫出了香甜异常的蜜汁香气。“好、好痒……”
“啊……!滚开!”
他无谓的反抗着,企图将锁链甩下来。上刑依旧继续着。
“这是什么香。太奇怪了,小大伙,你见过吗?”
两人贴着嗅了嗅,小大伙道:“不知,太奇怪了,以前没有的。要上报吗?”
两人对视一看,点了点头。
绝望。
虚无的绝望。
我好像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遥远的机械声音渐渐清晰,一阵陌生的记忆顿时侵入了脑海,这真的是场梦吗?
【end。囚徒终生。】
【宿主:周楚暮。】
【系统正在强制重启中——】
一阵明亮刺眼的太阳光照进来,周楚暮皱皱眉,一阵恶心的感觉上涌,他睁眼,哇的起来吐到了地上。
等等,这是床?
他摸着软软的床垫,抬头,只见一个古香古色的屋子里,摆设沉香袅袅升起,丝毫不见地牢里阴暗潮湿的影子。
这是哪……
“师弟,你醒啦。”一个身穿蓝白相间衣服的男子关心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周楚暮怔怔的看着,因为他在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但是却与自己的脸有八分相似之处,比如眉心的一抹标志性丹红。
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当年顾惜朝为什么每次折磨完他都要摸摸他眉心的丹红。
他翻身坐起,指着自己眉心的那抹丹红问那人道:“师兄,请问……你知道这里的印记是什么意思吗,我记不清了。”
那男子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到凡间渡劫一场,竟连记忆也丢了。也罢,那通天塔本就坏掉了,只是发现的晚了。只是不知,这一趟,你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至于这印记嘛……”
“此乃上古神明沈烨的劫数,只是他已经在上古神魔大战中殒命,之所以有此一劫数,而又流转到了你的身上,实则说来话长……”
原来,沈烨当年身为战神,打败在凡间肆意作恶的魔龙,并用最后一丝力气想将他引入仙界,哪里奈何那魔龙实在狡猾,竟然将一丝精妙的魔力渗入了沈烨元神之中。
元神受到了冲击,只能在魂飞魄散之前堪堪将其封锁在仙界和凡间的通道——通天塔,后沉睡在了天地之间,而此时,身为妖族青丘皇子的周楚暮刚好诞生。身为妖族,眉间却自带一抹深厚的魔气,这便是那抹丹红的由来。
“所以,这只是一个不祥的诅咒吗?它是否,还有其他的……”
周楚暮想到了自己身上曾散发的异香,像是蜂蜜的清香,又似乎是清甜的花茶香气。导致每次顾惜朝喝他的血时都说“好香。”
那自称师兄的男子沉吟了一下,抿了抿嘴巴,“师弟,你可还记得师尊带我们去魔界千尸谷时,他说的,上古魔界一朵奇异的花,上万年发芽,十万年长叶子,上百万年才开一朵花。此花名为红血刺槐,靠吸食活人的精血长大,以大量魔气为补料,以仙丹做辅料。”
“当年上古魔神饲养了一株三百万年的红血刺槐,此花人若是食用会长生不老,仙食用天生异香,其血又有滋补和催情的功效,是天生的绝佳炉鼎,专为魔族使用和食用。”
"食……食用?"
“是的,此花渗入仙族骨血,魔族吸其血催情又养神,食其骨肉又可以快速提升修为。不过你放心,现在除了我和师尊,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周楚暮手指躲在身后,微微蜷缩,忽的拉住师兄的一片衣角,他害怕的心脏砰砰直跳,轻轻开口,声音颤抖;“你,说的,可是真的?”
师兄一震,怔怔的看着周楚暮发红的眼睛,“当然是真的,师弟,你怎么了?”
“你,这一趟可是被欺负了?”
手轻轻松开,周楚暮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师兄的怀里,笑了笑,流下了一滴泪:“不,还没完,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