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往下飘,混着下水道叮咚叮咚的排水声,发出一股腐烂的恶臭。
一双漆色的黑眸猛然睁开,黑澈澈的瞳紧赶慢赶地转上两圈,他喘着大气儿,胡乱抹了把睫毛上的水。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心里只有一个问题:我是谁?
左右看看,或许应该做点儿什么,否则浪费时间,还要浪费生命。他上下检查一遍身体,毫发无损,可能不是绑架。
无措着挠挠头,透过夜雨声色,这里仅有几栋破烂建筑,墙壁上爬满青苔,跟废墟一样。
“我莫不是……”未等得一个完整的猜想构筑成形,“叮叮叮”的动静响过整片废墟。声音很大,给人吓得一愣,顺着声音找,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
是自己的手机?连忙擦擦,这东西居然还防水。待他接通电话,对面直接甩来一句:“陆子焉!你班儿还上不上了!”
“嗯?”
电话挂断,手机默认息屏,他抹开屏幕上积蓄的水,木然呐呐:“陆子焉……”
手机屏幕映入一张白净的面容,鼻梁又高又挺,下颚线轮廓分明,黑色短发稍有卷曲。这长得,似乎还不错。
他长吟一声儿:“哇,好帅的比13。”
所以自己就是陆子焉?长成这种绝世攻批脸居然只是个社畜?浪费资源啊这是。
霎时间莫名心累。
以为是巅峰开局……
结果是路人戏份……
啊,老天,我刚失忆,有没有新手保护期啊?没有的话,有导游吗?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就被人催着去上什么破班儿。
闷头思索一会儿,陆子焉站起来,湿衣服裹紧身体,加之四肢不大协调,单脚一滑,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呵,什么逆天改命,老老实实,做一个打工人吧。
陆子焉是个Alpha,好像也许大概是,没有对象的母胎单身人士。他时常瞅着帅脸懊恼自己没有对象,尤其是瞧见树上的鸟儿都成双对时,心里不禁愤慨:为什么连鸟都有对象?为什么就我没有?
所以目前,工作算得上是他生活的全部。
记忆从零开始,顺着手机里的信息找到家,一帧一帧地熟悉以前的生活。情况大概那样儿,陆子焉花费近一个月的时间,适应了现在的“新”生活。
办公室里,陆子焉瞭了眼墙面的日历,日期还停留在上上个月。据说上上个月公司刚离职一位Omega,这日历是Omega留的,那人一走,大家也都没时间管这夹子里的轱辘事儿。
关掉电脑,陆子焉伸伸懒腰,浅浅打个呵欠,双手举过头顶,做完两个伸展运动。边拉边吐槽:“累死了,又是被老板压榨青春的一天。”
左右看看,陆子焉微微皱眉头,先前还在这里的四五个同事呢?神一恍就不见啦?
低头瞧瞧腕上的表,陆子焉拿文件夹敲敲脑门,丧气道:“快十二点了,回家——”
通常下班,陆子焉会乘七站十三路公交回家,候车亭离公司二百米远,走过去只要两分钟。
夜里吹过雨,稀碎秋叶飘了满地,泥泞水潭中,叶与地紧紧相拥,灯盏昏暗,从泛着秋黄的大气里透出鲜明的光。
踏过水潭,偶有溅起的泥点子蹦到裤脚,陆子焉浑不在意,回家把脏衣服换掉就好。
他每天都穿得正式,衣服干干净净不起褶子,领带打得整齐,头发梳齐溜,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利落的同时给人一种很精神的感觉。
纵使长得好看,办事儿又利索,也依旧没有一个Omega找他谈朋友。
还是那句话: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哟~小陆没有~找对象~
陆子焉:晦气,怎么那么多鸟?
天气稍凉,陆子焉打了个寒颤。一边走一边夹起公文包搓手,不一会儿,就到公交站了。
远远的,陆子焉瞅见有人坐在候车亭,不禁又惊又喜:“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加班到这么晚啊。”
一两只发着白光的鸟从头顶飞过,陆子焉甩去一白眼,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鸟的。
绊着步子靠近,隔两米远的距离,陆子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开始打量那人:银灰色纤发,白色正装,衣服收束紧致,凸显着高挑的流线型腰线。
陆子焉感叹,多好的腰。
那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半框眼镜,睫毛浓密,半遮半盖住双眼,坐姿端正,妥妥的陆子焉一定高攀不起。
“他是个……Omega吧。哇天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好看的Omega?”陆子焉心里发出一声惊呼,灯光投下片片阴影,更衬得那Omega的肌肤雪白透亮,宛如雪涯上一轮发着白光的皎月,清澈洁白。
不小心看得入了迷,陆子焉没注意目光,走了神,等到清脆的电话铃赫然响起,他才从幻想中回过神。叹口气儿,陆子焉拍拍干燥的脸,接了电话,对面是个有口音的中年男音:“喂,小陆诶~”
“啊,是许前辈啊。”陆子焉咬着嘴皮子,“方案我给您发过去了。”
“哎呀,小陆,你看看,能不能把第一版改改再交上来,我觉得第一版更好!”
“……”可是我改了十六遍。陆子焉扯了扯嘴边僵硬的肌肉,顿觉缺氧的痛苦,恨不得一头抽过去。但是无可奈何,只撅嘴吐吐:“行行行,您等我先回个家昂。”
挂掉电话,纳闷为什么当领导的都喜欢压榨员工。没法儿,待日后发达了,定要革除这种不正之风。
整点,夜里驶来公交,一声汽响后哐哐拉开车门。陆子焉踮脚,车里亮着昏灯,乘客稀少,大都疲惫地靠座,闭眼休息。
陆子焉前脚刚跨上去,后脚想起还坐在候车亭椅上的Omega,估摸着这好像是最后一趟公交车了,那个人还不走吗?
于是,他左手扶着包,右手搭上门框,扭头朝那人喊:“喂,小哥——最后一班车了,你走不走啊?”
好一会儿,那人没动静,他便和司机打了声招呼,跨步下车,走近Omega弯腰询问:“小哥?最后一班车了……小哥?”
“啊?”Omega猛然惊声儿,缓缓抬头,银发被风轻撩着,隐隐露出因低温而冻得泛红的耳尖。Omega紧张地抿了下泛白的唇。
“最后一班车了,你不上来吗?”
Omega一怔,赶着话尾巴问:“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
“这么晚了……”他小声嘀咕着,凉气儿从嘴缝里冒出来。平静的面容上似乎写满了麻烦,“谢谢。”他站起来,摸出手杖,杵着地举步慢行。
陆子焉歪头:“他看不见的吗?”霎时又遗憾起这么好看的小O,眼睛看不见东西实在太可惜了。
进门的地方有个坎,坎有点高,Omega走过去没注意,脚底一空,身体失衡,措手不及地往后一栽。陆子焉反应迅速,绷着神经接住他,关心切切道:“你没事吧?”
“抱歉……”Omega小声感谢,低下头,推开陆子焉,扶着门沿独自上车,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上。
陆子焉耸肩,把手揣回兜里,上车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去看那个Omega,他觉得他太好看了,好看到那张脸仿佛是什么勾魂灯,无时无刻都在勾引他的灵魂。
“他看不见,所以才在候车亭等到现在的吧……”陆子焉担忧着,“那一会儿可得提醒他,要是坐过站就麻烦了。”
车辙奔奔,视野里一明一暗,陆子焉勉强克制冲动,扭头看窗外转移注意。快到四站时,他靠过去敲了敲Omega的靠座问:“小哥,你在哪儿下呀,我一会儿让师傅提醒你。”
Omega微微偏头,语气柔和,宛若天上游荡的白云:“谢谢,四站。”
“诶?好巧,我也在四站下。”陆子焉翘起不存在的尾巴,随口问:“你家住哪儿啊。”话一说完,他便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不是啊,为什么我像个坏人啊?我不认识他,盯着人家看就算了,现在反倒还问起住址来。
我脑子没毛病吧?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陆子焉连忙口齿不清、语速极快地解释:“哦我、我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住哪儿,看看我们顺不顺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能送你回去……你别多想,我、我只是……”
好像越解释越不清楚。
“长明区A栋九楼,904。”
“嗯?”陆子焉一怔,那不是他楼上吗?他怎么记得楼上业主一直不在,那是间空屋子呢?还是好久没住人的那种……
Omega敛眼,轻声告诉他:“到站了,你喊我一下就好。谢谢。”
哇这三句不离谢谢的礼貌是真的很让人心动啊!陆子焉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尬笑,“没、没事儿,我家也近,这样吧,到站了我喊你。”
窗外流转的景物静止而下,陆子焉起身,拍了下Omega的肩,“小哥,到站了。”
好耶终于熬到头了,下车!
“谢谢。”Omega站起来,车厢忽然摇晃,他脚步不稳,冷不丁摔到陆子焉身上。气氛突然安静,Omega愣了几秒,连忙推开陆子焉,扶着门栏站好。
“抱歉……”他伸手撩起脸颊两侧的头发,恰到耳后,绕过陆子焉,一步一顿地准备下车,很慢很小心。
陆子焉什么都没想,上前拉住Omega的小臂,说:“那个……我带你走吧,刚好顺路。”
Omega一个“谢”字的嘴型还没拟好,便被陆子焉牵着下了车。兴许是陆子焉手劲儿大,下来后被人家毫不留情地甩开手。
路灯下,陆子焉没心没肺道:“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走得急了些?”
“没有。”Omega轻轻揉着被抓红的手腕,“你送到这里就好,我应该可以找回去。”他的动作很小,却还是被陆子焉觉察到了。
陆子焉不好意思地用笑来掩饰尴尬,“要不你扯我包上的带子吧,喏。”没等人家拒绝,他就把带子递过去,塞人家手里。
嗐,人家就是一百个不情愿都说不出口。陆子焉心大,正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儿,暗暗自喜。
一两只残蛾朝路灯上撞,撞得哐哐响不说,连带着影子也忽暗忽明的,一个人走,确实凄凉。
冷风扑过,Omega打了个喷嚏,晃晃脑袋,误打误撞进陆子焉怀中。
“怎么了?”他小声问。
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子焉提着外套领子从背后披上来,“虽然说,把衣服借给陌生的Omega穿确实不合适,诶呀,但是生病了会很麻烦,天气凉,你披着挡风用。”他顿了声,略略嘴补充,“哦,别披得太紧,上面可能有我的信息素……”
“谢谢。”Omega弯眼笑着,眸子抿作细缝一条,薄粉的指尖捻住衣襟,闻到一股花香,君子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