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封情书
0.
郗景不喜欢秋天。
他爸秋天死的，他妈秋天跑的，他弟秋天出生的。
好吧，虽然他自己也是在秋高气爽的九月诞生。
1.
“The fundamental solution to climate……”
六时零五分，老式收音机“滋啦呲啦”准时响起，女声字正腔圆地播报英文时报。
“叩叩叩。”
郗景掀起眼皮，大脑意识还不清晰，沉默地看了一会角落泛黄的天花板。
“哥，我进来了。”
远处的声音隔着墙壁与门板，木门被外面的人向内推开。耳边一连串英文像蚊子“嗡嗡嗡”地绕圈，郗殷常走到窗前，拉开白压花窗帘。
晨光明媚，郗景眯上不适应的眼睛，再睁开。
郗殷常挎着张“又要上学”的脸，一如既往把他哥从床上薅起来，打扮洋娃娃一样“打扮”他哥。
“……有病，我自己来。”郗景沉吟少时，施施然开口，嗓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
郗殷常敷衍点头，充耳不闻：“……哦。”
“嗯，哥，那你快点。”
“嗯。”郗景推开郗殷常的不安分手，应了一声。
塑料桌上摊着三盒小笼包，一盒煎饺，没有辣椒油和醋。
郗景撕开一次性竹筷的包装袋，举而不下。
不想吃。
没胃口。
郗殷常可能上辈子是郗景脑袋里的细胞之一，精准洞察他哥的心理活动。他随手把塑料桌上一大堆试卷课本往书包塞，朝房间外喊：“哥！不想吃就不吃啊！”
只两个人居住生活的小家干净又杂乱，上学期期末从大城市房子搬来的东西大部分没收拾，堆积在角落。
郗景放下竹筷，想，他又没那么娇贵，郗殷常总养花一样养他干什么。
他们只不过爸没了，妈跑了，又不是彻底破产了。
又不是大难临头，或者快死了。
2.
南山县一个小县城，学生占多数，四所高中其中附中最好，本科率最高。而郗景和郗殷常刚转入这所高中。
他们爸留下来的房在南山县边缘，一栋筒子楼里的平凡人家一户。
离南山附中稍微有点距离。
不过附中六时四十五分开校门，七时十五分早读。骑自行车过去赶得上。
南山高中的校门口立孔子像，坐杯镌刻着两行金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三栋教学楼，高二高一在北面，南面的高三楼墙壁上粉刷着三个红色的词语：自立、自强、真我。
老榕树枝繁叶茂，地上树荫细碎，也不知哪一届学姐学长把它当作附中（成绩）守护神（第二个孔子）。
赐名：学孔树。
传说朝树拜一拜，期末必及格。
校门口排队的人很多，高三学生为主，一眼望去酷似绿化带。
附中高二校服最好看，经典国产偶像剧蓝白配，天选校服。
郗景从白黑自行车上翻下来，校门正好被保安拉开。嬉笑打闹的高中生们叽叽喳喳，鱼贯而入。
“哎哎哎！那边那个！对！就你！姓名牌呢？！停下！”
值班老师和学生会纪律部部长威风凛凛，一身红马甲，站在校门口，手拿违纪本，专抓迟到、没挂姓名牌、不穿校服的“小杂碎”。
郗景推着自行车，老年人散步慢悠悠朝车库走。
你问郗殷常？那家伙自行车半路链条掉了。
3.
高二八个班，历地化，历政化两个选科合并一个班，高二（8）班。
“求你了，郗景爸爸，地理最后一大题让我借鉴一下，求求求求......”
六选三，历地化和历政化合称盗墓死亡组，选这两组的基本是偏科天才，或者纯纯不信邪乱选者。
郗景同桌蒋璐琪是后者。
自与蒋璐琪同桌开始，蒋璐琪每次写地理作业边骂边写边回忆，说自己高一一身反骨，死不信邪选历地化。
掉了至少七根头发，这是乱选科目的报应。
郗景摇头，瞥见讲台上语文课代表激情领头朗诵，面无表情：“学习需要自己努力，首先要学会不抄作业。”
蒋璐琪深知郗景的性格，说一不二，说不给，就是不给。
“天道好轮回……”蒋璐琪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黑红色眼镜，后瘫椅背上，冥想。
下意识就想翘椅子。
附中还是老旧的双人桌——诶？郗景后桌怎么空着？
而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圆珠笔笔圈圈划划，问：“哎，郗景，你弟呢？”
郗景掏出桌兜里的手表，看了眼时间。
七时二十分。
怎么还没到？
“自行车坏半路了。”
“哦……”蒋璐琪对这对兄弟的家庭情况略有了解，非常自然地切话题，“你们家离附中那么远，不考虑考虑住宿？”
“住不了。”
还带着喘气的男声响在头顶。
郗景闻声放下装样子的语文书，转头，近距离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郗殷常的长相随兄弟两母亲，眉眼间的女气被凌厉和少年气冲散，反而阳光且帅气。
很好看。
蒋璐琪不带个人审美观念，给出了三个字评价。
郗殷常勾起嘴角，半趴在走廊窗台上，笑得像只金毛狗狗：“我哥小毛病多，还洁癖，早上太早起不来。”
我知道你们是兄弟。
不过，你们多少有点暧昧了。
蒋璐琪心里莫名其妙冒出一段话。
下一秒，郗景轻声一个“滚进来上课”，直直打破略显暧昧的氛围。
蒋璐琪肃然，颔首。这才是兄弟间的正常相处模式，她果然是 bl 小说看多了。
她有罪，她认罪。
她实在丧心病狂。
4.
今天上午四节课，两节语文两节数学。
第一节语文课，郗殷常语文成绩好，从不听课，于是折纸飞机日常骚扰他哥。
纸飞机有大有小，被郗景一股脑全部在第二节数学课退回。
蒋璐琪对这两小学鸡表示绝对无语，但是三个人中她成绩最差。
太悲哀了。
学习成绩好就能为所欲为吗？！
答案显而易见：就能为所欲为。
5.
每周一大课间改为晨会，换成人话称作每周心灵鸡汤时间。上周值周班是高二（8）班，这次国旗下废话也轮到（8）班。
红色主席台上，韩教导主任的地中海反着光。
趁教导主任颁发流动红旗，蒋璐琪想提前见识见识郗殷常的字。
然后，她掏出郗殷常数学课狂飙的演讲稿，猛地窒息。
……啊？
……好丑。
这一坨是什么？
“大家好，本周……周由高二（8）班做国旗下演讲……讲……”
“主，主……题？”
不是，这坨黑的到底是什么？
朱元璋边放牛边识字——自讨苦吃。
蒋璐琪认为自己是放牛时期的朱元璋。
“郗殷常，你过来。”班主任姓杨名天鸣，是八班兼一二三班化学老师，挥挥手叫走郗殷常。
天赐良机。
望着某人离开的背影，蒋璐琪立刻转头讲作文纸塞到郗景手中，目光之恳切。
郗景：“？”
“怎么了？”
“帮我，看不懂，你上，谢。”
主席台上，教导主任昂首挺胸地交付流动红旗，马上就到国旗下演讲了。郗景扯扯嘴角，说：“出息。”
“不怪我。”蒋璐琪压低音量，作为班（牛）长（马）她能说什么？“你弟字太丑。”
郗景：“？”
大家写中文这么多年，字能有多丑？
他满腹心事，摊开揉成一团皱皱巴巴的破纸，万年不动的冰山脸裂了。
“……这是什么？”郗景瞳孔地震，抬头看向蒋璐琪，眉眼间的疑惑与震惊不作假，声音断断续续“……这是汉字？”
这他妈一群黑。
鬼画符吗？
蒋璐琪叹息：“真看不懂。”看不懂一点。
郗景转头，看看郗殷常挺直的背影，神色复杂地颔首：“不怪你。”
语毕，他身负万斤般，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主席台。
郗景不喜欢秋天。
他爸秋天死的，他妈秋天跑的，他弟秋天出生的。
好吧，虽然他自己也是在秋高气爽的九月诞生。
1.
“The fundamental solution to climate……”
六时零五分，老式收音机“滋啦呲啦”准时响起，女声字正腔圆地播报英文时报。
“叩叩叩。”
郗景掀起眼皮，大脑意识还不清晰，沉默地看了一会角落泛黄的天花板。
“哥，我进来了。”
远处的声音隔着墙壁与门板，木门被外面的人向内推开。耳边一连串英文像蚊子“嗡嗡嗡”地绕圈，郗殷常走到窗前，拉开白压花窗帘。
晨光明媚，郗景眯上不适应的眼睛，再睁开。
郗殷常挎着张“又要上学”的脸，一如既往把他哥从床上薅起来，打扮洋娃娃一样“打扮”他哥。
“……有病，我自己来。”郗景沉吟少时，施施然开口，嗓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
郗殷常敷衍点头，充耳不闻：“……哦。”
“嗯，哥，那你快点。”
“嗯。”郗景推开郗殷常的不安分手，应了一声。
塑料桌上摊着三盒小笼包，一盒煎饺，没有辣椒油和醋。
郗景撕开一次性竹筷的包装袋，举而不下。
不想吃。
没胃口。
郗殷常可能上辈子是郗景脑袋里的细胞之一，精准洞察他哥的心理活动。他随手把塑料桌上一大堆试卷课本往书包塞，朝房间外喊：“哥！不想吃就不吃啊！”
只两个人居住生活的小家干净又杂乱，上学期期末从大城市房子搬来的东西大部分没收拾，堆积在角落。
郗景放下竹筷，想，他又没那么娇贵，郗殷常总养花一样养他干什么。
他们只不过爸没了，妈跑了，又不是彻底破产了。
又不是大难临头，或者快死了。
2.
南山县一个小县城，学生占多数，四所高中其中附中最好，本科率最高。而郗景和郗殷常刚转入这所高中。
他们爸留下来的房在南山县边缘，一栋筒子楼里的平凡人家一户。
离南山附中稍微有点距离。
不过附中六时四十五分开校门，七时十五分早读。骑自行车过去赶得上。
南山高中的校门口立孔子像，坐杯镌刻着两行金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三栋教学楼，高二高一在北面，南面的高三楼墙壁上粉刷着三个红色的词语：自立、自强、真我。
老榕树枝繁叶茂，地上树荫细碎，也不知哪一届学姐学长把它当作附中（成绩）守护神（第二个孔子）。
赐名：学孔树。
传说朝树拜一拜，期末必及格。
校门口排队的人很多，高三学生为主，一眼望去酷似绿化带。
附中高二校服最好看，经典国产偶像剧蓝白配，天选校服。
郗景从白黑自行车上翻下来，校门正好被保安拉开。嬉笑打闹的高中生们叽叽喳喳，鱼贯而入。
“哎哎哎！那边那个！对！就你！姓名牌呢？！停下！”
值班老师和学生会纪律部部长威风凛凛，一身红马甲，站在校门口，手拿违纪本，专抓迟到、没挂姓名牌、不穿校服的“小杂碎”。
郗景推着自行车，老年人散步慢悠悠朝车库走。
你问郗殷常？那家伙自行车半路链条掉了。
3.
高二八个班，历地化，历政化两个选科合并一个班，高二（8）班。
“求你了，郗景爸爸，地理最后一大题让我借鉴一下，求求求求......”
六选三，历地化和历政化合称盗墓死亡组，选这两组的基本是偏科天才，或者纯纯不信邪乱选者。
郗景同桌蒋璐琪是后者。
自与蒋璐琪同桌开始，蒋璐琪每次写地理作业边骂边写边回忆，说自己高一一身反骨，死不信邪选历地化。
掉了至少七根头发，这是乱选科目的报应。
郗景摇头，瞥见讲台上语文课代表激情领头朗诵，面无表情：“学习需要自己努力，首先要学会不抄作业。”
蒋璐琪深知郗景的性格，说一不二，说不给，就是不给。
“天道好轮回……”蒋璐琪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黑红色眼镜，后瘫椅背上，冥想。
下意识就想翘椅子。
附中还是老旧的双人桌——诶？郗景后桌怎么空着？
而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圆珠笔笔圈圈划划，问：“哎，郗景，你弟呢？”
郗景掏出桌兜里的手表，看了眼时间。
七时二十分。
怎么还没到？
“自行车坏半路了。”
“哦……”蒋璐琪对这对兄弟的家庭情况略有了解，非常自然地切话题，“你们家离附中那么远，不考虑考虑住宿？”
“住不了。”
还带着喘气的男声响在头顶。
郗景闻声放下装样子的语文书，转头，近距离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郗殷常的长相随兄弟两母亲，眉眼间的女气被凌厉和少年气冲散，反而阳光且帅气。
很好看。
蒋璐琪不带个人审美观念，给出了三个字评价。
郗殷常勾起嘴角，半趴在走廊窗台上，笑得像只金毛狗狗：“我哥小毛病多，还洁癖，早上太早起不来。”
我知道你们是兄弟。
不过，你们多少有点暧昧了。
蒋璐琪心里莫名其妙冒出一段话。
下一秒，郗景轻声一个“滚进来上课”，直直打破略显暧昧的氛围。
蒋璐琪肃然，颔首。这才是兄弟间的正常相处模式，她果然是 bl 小说看多了。
她有罪，她认罪。
她实在丧心病狂。
4.
今天上午四节课，两节语文两节数学。
第一节语文课，郗殷常语文成绩好，从不听课，于是折纸飞机日常骚扰他哥。
纸飞机有大有小，被郗景一股脑全部在第二节数学课退回。
蒋璐琪对这两小学鸡表示绝对无语，但是三个人中她成绩最差。
太悲哀了。
学习成绩好就能为所欲为吗？！
答案显而易见：就能为所欲为。
5.
每周一大课间改为晨会，换成人话称作每周心灵鸡汤时间。上周值周班是高二（8）班，这次国旗下废话也轮到（8）班。
红色主席台上，韩教导主任的地中海反着光。
趁教导主任颁发流动红旗，蒋璐琪想提前见识见识郗殷常的字。
然后，她掏出郗殷常数学课狂飙的演讲稿，猛地窒息。
……啊？
……好丑。
这一坨是什么？
“大家好，本周……周由高二（8）班做国旗下演讲……讲……”
“主，主……题？”
不是，这坨黑的到底是什么？
朱元璋边放牛边识字——自讨苦吃。
蒋璐琪认为自己是放牛时期的朱元璋。
“郗殷常，你过来。”班主任姓杨名天鸣，是八班兼一二三班化学老师，挥挥手叫走郗殷常。
天赐良机。
望着某人离开的背影，蒋璐琪立刻转头讲作文纸塞到郗景手中，目光之恳切。
郗景：“？”
“怎么了？”
“帮我，看不懂，你上，谢。”
主席台上，教导主任昂首挺胸地交付流动红旗，马上就到国旗下演讲了。郗景扯扯嘴角，说：“出息。”
“不怪我。”蒋璐琪压低音量，作为班（牛）长（马）她能说什么？“你弟字太丑。”
郗景：“？”
大家写中文这么多年，字能有多丑？
他满腹心事，摊开揉成一团皱皱巴巴的破纸，万年不动的冰山脸裂了。
“……这是什么？”郗景瞳孔地震，抬头看向蒋璐琪，眉眼间的疑惑与震惊不作假，声音断断续续“……这是汉字？”
这他妈一群黑。
鬼画符吗？
蒋璐琪叹息：“真看不懂。”看不懂一点。
郗景转头，看看郗殷常挺直的背影，神色复杂地颔首：“不怪你。”
语毕，他身负万斤般，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主席台。